“急惊风”母亲与“慢郎中”女儿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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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例:“急惊风”遇上了“慢郎中”
  一个冬日的午后,吴女士带着9岁的女儿昭昭来到我的咨询室。窗外阳光灿烂,屋内的母女却神色忧郁。
  吴女士肤色黯淡,体形瘦削,说话时总是皱眉头,而且语速很快。她的女儿昭昭自从进门,就一直沉默不语,连妈妈厉声呵斥她不主动和我打招呼,她都没抬起头来。
  我示意吴女士停止斥责。她狠狠瞪了女儿一眼,连声地抱怨道:“老师,你都不知道这孩子多让人头疼,我都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好了。”吴女士打开了话匣子。
  昭昭从小就是个慢性子,做什么都慢条斯理。早上起床要磨蹭40分钟,吃顿饭要一个小时。我天生是个急性子,最受不了别人做事拖拉,经常忍不住朝她发火。不过,她那时毕竟年龄小,我发发火,叹叹气也就算了。后来有人跟我说,慢性子孩子一般做事比较细致,这是优点。我仔细观察昭昭,确实是这样。她喜欢搭积木,一玩就是两三个小时,搭出来的城堡四平八稳;她睡觉前,会把脱下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每次出去玩带的玩具,回来时从来不会少一件。我和丈夫交流后,不禁窃喜:两个急性子生了个慢性子,虽然也有不愉快的时候,可心平气和,不急不躁是我们一直努力追求的境界,小小的女儿竟然达到了。
  这样的自我安慰一直持续到昭昭幼儿园毕业。老师对她的评价始终不错,夸她做事认真、仔细,建议以后速度快点。我们只听到赞美,忽略了那点建议。转眼,昭昭就上小学了,偶尔会迟交作业,但看到作业本上全是红色的对钩,我们也就淡化了存在的问题,只是轻描淡写地叮嘱“下次要快一点”就不了了之。
  昭昭上二年级时,丈夫被调到沈阳分公司工作。我们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我和孩子留在北京,毕竟这边的教育资源要好一些。丈夫离开后,家里的一切事情都落到了我一个人身上。我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女儿的生活、学习,麻烦事儿便接踵而至。
  每天早上叫昭昭起床都让我气不打一处来,就说昨天早上吧。我这边喊:“昭昭,起床了!”那边答:“妈妈,让我再睡一会儿!”10分钟过去,我冲进昭昭的房间,她还在继续酣睡。我气急败坏地扒掉她的睡衣,手脚利索地给她换上校服,穿上袜子,吆喝:“起来喝水!去阳台上做做操,马上要吃早饭了!”她耷拉着眼皮“嗯”一声,却一动不动。我把早饭端上桌,仍不见她的踪影。冲进卧室一看,她穿着衣服倒在床上。我大怒:“数到三,再不起来……一、二、三!”三字声落,她才揉着眼睛愁眉苦脸地坐起来了。我说:“10分钟,赶紧吃完!”她又“嗯”一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10分钟过去,我说:“再给5分钟,必须吃完!快迟到了!”5分钟过去,我又说:“最后再给两分钟!”两个两分钟过去后,我从门口冲进来,拉上她就走,她还恋恋不舍:“妈妈,还有一个汤圆没吃呢!”
  生活中的小事还好解决,大不了我早起一会,早早催她。可学习是孩子自己的事,我想帮也帮不上啊。
  每天回到家,昭昭总是不紧不慢地先把家里各种零食尝个遍,然后才慢慢地把书本拿出来,慢慢地打开,慢慢地拿出铅笔,慢慢地翻到那一页,看半天,想半天,拿起铅笔,慢慢地写。昭昭写作业的认真劲儿确实值得肯定,连在草稿纸上写个数字都是一笔一画的。可作业本来就多,她这么个写法,每天都得折腾到晚上11点。
  昨天晚上,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昭昭从晚上7点开始写,在我的反复催促下,她终于写完了300字的草稿。我急着催她:“赶紧把作文抄写到本子上去,已经10点了,你该睡觉了。”昭昭嘴里答应着。半个小时后,等我忙完家务过来,发现她居然只抄了一小段。我气坏了,大声数落起来,在我的指责声和昭昭的哭泣声中,她总算把作文全抄写下来了。一看表,已经11点10分了。我让昭昭收拾好书本,赶紧去洗漱。昭昭嗫嚅着说:“妈,我还有两道数学题没做呢!”我的脸都绿了……
  这样的闹剧几乎每天都在我家上演:我不断地催促,女儿不耐烦地敷衍;我和风细雨地劝导,女儿乖乖点头称是;我生气地批评,女儿沉默不语;我雷霆万丈地怒吼,女儿委屈地哭泣……说实话,我真的厌烦了。每次和丈夫打电话,我都哭诉:“咱俩这么干脆利落的个性,难道是基因突变,生出这么个慢性子的孩子?”
  在母亲叙述的过程中,昭昭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一直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头。我猜想,这孩子已经习惯于母亲的唠叨和埋怨,对母亲的话充耳不闻了。
  我问昭昭:“你觉得自己做事情慢吗?”昭昭小声说:“妈妈说我慢。”吴女士瞪着眼睛说:“是我说你慢,还是你自己本来就慢?”昭昭不服气地反驳:“我跑步经常得第一名呢!”我哑然失笑,吴女士也笑了,屋里的气氛变得轻快起来。我接着问:“你还有什么事情做得快?”“我看书很快,一本作文选,一下午就能读完。”昭昭认真地说,“还有我学唱歌也特别快,每次音乐老师教新歌,我都第一个学会。”
  我在和昭昭的交流中,能感觉到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我给了她一篇童话故事,她花了5分钟看了一遍,然后清晰完整地复述了整个故事。我又要求她在10分钟内把其中一段抄在本子上。10分钟后,她把本子交给我。仔细一看,字迹工整,没有任何缺漏。
  我笑着说:“其实你还可以更快一点。”昭昭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担心出错,检查了两遍。”
  分析:父母的过度焦虑促成孩子的反抗性拖延
  很多带着孩子来做心理咨询的父母,都像吴女士一样,抱怨孩子做事拖拉,不能快速完成一些很简单的事情,比如穿鞋子,写作业,吃饭等。一些父母不解地问:“我们都是做事干脆利索的人,孩子的慢性子到底是怎么来的呢?”在咨询中,我还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90%的慢性子孩子,都有一个焦虑的、急性子的母亲或者父亲,其中,有急性子母亲的比例更高。
  急性子的吴女士和她的慢性子女儿昭昭就是一对这样的母女。为什么急性子的母亲会养出慢性子的孩子呢?详细了解急性子母亲的孩子后,可以发现一个更有趣的现象:其实急性子母亲的孩子并非像母亲描述得那么拖拉,只有在急性子的母亲面前,他们才变得很拖拉。就像昭昭,她能够独立准确地完成很多事情,但在母亲的催促下,她反而停滞不前,拖拉迟延。
  我认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母亲的性子太急,总把孩子稍微慢一些的节奏看成是拖拉的表现,而对孩子来说,拖拉可以让母亲更焦虑,其实这是孩子表达自己愤怒情绪的一种方式。
  急性子的人,应该说是非常焦虑的人,这样的性格是在不断的催促下形成的。被催促的孩子为了满足父母的需要,努力达到父母的要求,并扮演一个父母“希望”的孩子,因此就变得用非常快的方式去完成事情。假如不能很快完成一些事情,他们内心会有很强烈的自责感和愧疚感。在不断的催促中,孩子也会有强烈的愤怒感。在中国传统的文化氛围中,在家庭中有兄弟姐妹竞争的威胁下,孩子以扮演父母希望的孩子来取悦父母,因此就把愤怒感深深压抑了。
  这些曾经被压抑的愤怒,会在无意识中传递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因此一旦孩子不能按照要求做父母想要的那个孩子的时候,愤怒就被激发了。父母会指责自己的孩子不懂事,不好。在以前的家庭关系中,孩子对自己父母的评价是很重视的,甚至是以父母的评价作为自己价值的体现。因此,急性子的人恰恰是自我价值不高,以别人的评价为主要行为标准,并以此肯定与贬低自己。
  其实,这样的父母只是把自己内心一个不能接受的自己,也就是被父母评价的“坏的自己”投射到了孩子的身上,他们不能接受孩子的拖拉,实际上是自己内心的渴望。甚至有些父母会嫉妒孩子有拖拉的权利。这些东西是潜藏在父母内心的魔鬼,是绝对不能被任何人发现的。这些魔鬼的愿望一旦被自己和别人发觉,那就表示自己是个“坏人”。因此,这类父母绝对不允许自己犯错,哪怕有错,错误也是别人的,绝对不是自己的。
  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犯错呢?用什么方法才能避免自己犯错误呢?最简单和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以“我爱你,我为你好”的名义。这类父母的孩子会有怎样的待遇呢?那就是父母让自己不舒服了,连抱怨一下的权利都没有。
  因此,这样父母的孩子找到了一个方法:我既要表达愤怒,又不能被你们看出来而受到惩罚,最好的方式就是拖拉。具体的方法就是:不是我不努力,是因为鞋子太难穿;我慢慢吃饭,你总不能扒开我的嘴灌吧;我在按照你的要求做作业,只是速度很慢,因为我的脑子里在想别的事情,你总不能控制我的思想吧!反正,一切事情就变成是你们要求的,并不是我愿意的。哪怕完成了,也绝对没有成就感,只是为了满足父母而已。这样的孩子在无意识中与父母对立了,怎么会去满足“敌人”的需要呢?父母越急,孩子越慢,就是这样产生的。愤怒就在这样的关系中抛来抛去,相互传染。
  中国很多的家庭中充满着抱怨:父母抱怨孩子不听话,不孝顺,而孩子抱怨父母不能理解自己,老是控制自己。这都是委婉地指责别人表达愤怒的方式。这样的关系在有了下一代后开始,再传递到下一代,成为一直悬而未解的家庭困惑。
  现在的家庭中,独生子女比较多,孩子不需要与兄弟姐妹竞争,也不需要用满足父母的方式取悦父母以达到被重视的目的。因此,孩子能够比较顺利地满足自己,捎带对抗父母的压力。反正我再怎样,你们都不会忽略和抛弃我。这样的家庭关系中,孩子的慢性子变得有基础了。
  急性子的父母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孩子有自我,他们只想自己的孩子成为“我要的”孩子。可现实情况是,慢性子的孩子一般来说更自我。本来,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一只鹦鹉,孩子却成了一只麻雀。这样的结果谁愿意看到呢?因此,父母和孩子的“战争”一直持续下去。父母没有看到真实的孩子,孩子也没有找到真正的自己。但是,让“敌人”痛苦,可以抵消一部分自己受到的压力。这是孩子的“聪明”之处。
  只有尊重孩子,让孩子自然成长,孩子才不需要用长成麻雀的方式来对抗父母。尊重孩子,实际就是放弃自己内心“想要的”孩子的愿望。可惜,望子成龙的父母要放弃这样的愿望确实很难。因为那样的话,父母内心中强烈的自卑感会被毫无保留地激发出来,会给父母带来更深的焦虑感。
  【编辑:闫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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