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 与子同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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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我的日本妻子离异已经20多年了,其中自然有不少的故事,但,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写起,切入点好像很难寻找。春节以后,武汉疫情愈烈,北京曾一度出现口罩短缺的情况,前妻福井和子便从东京给我寄来口罩,箱子上写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裳”几个字,让我很受感动,看来,这句话已经风靡东瀛了。我将一部分口罩送到了护士站,据小护士说,她已经戴着一次性口罩工作4天了。我将此事告诉和子,她很高兴,说我做得非常好。后来,日本国内口罩也短缺起来,我说口罩再设法给你寄回去吧。前妻说,不必了,口罩是我送给中国人的。这时,我突然有了灵感,何不就从到东京寻访前妻开始写起呢?于是,有了此文。

我忆起了陆游的那首诗


  2019年9月,我踏上了赴日本东京寻访前妻之旅。心情复杂,可谓五味杂陈。弦窗外蓝天白云,我望着飞机的窗口,东京慢慢临近。接到和子的断交信是8月初,我,彻夜难眠。我与她鸿雁传书,历经数年,最后几封信里,我一再劝她学习微信聊天,啥时代了,有谁还用纸笔写信呢?不料,她来信说,我给您添麻煩了,这是最后一封信,再见!好后悔,她曾来信说,母亲已去世,邀请我去东京旅游,因故没能马上赴约,书信又未尽其详,对方怕是误解我了。说起来,书信不像微信,微信有视频,交流起来极方便,不易产生误解,写信就不同了。可是,试想和子年过7旬,老派日本妇女,原本对智能化就有微词,身边没有子女,谁能教她用微信呢?打了几次电话,未通。我马上拜托年轻人在网上为我订了一张飞机票。实话实说,作为空巢老人,我也不会上网订机票什么的。


作者与前妻摄于“浅草寺”

  在东京车站附近的饭店住了一宿,第二天,早起直奔八王子市。早上5点左右,天刚亮,路面上冷冷清清,我身穿白色西服,戴着墨镜,步履如飞走在大街上,微微感到有些寒冷。地铁里没什么人,非常顺利,乘车到了目的地。才7点多钟,小区里仅有遛狗者,一番打探,我来到某楼的8层。筒子楼,门挨门,找到相应门牌号。我发现,这户与众不同,面向楼道的窗户竟用毛毯死死遮住。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便是一阵酸楚。敲门,无人应答。敲开邻居的房门,问和子是否住在这里。“是的,她在。”回答我的是一位满脸病容,留着花白长胡子的老头儿,回想起电梯里遇见的聋哑人,便心生疑问:这里住着的都是些什么人呢?转身,再去敲门,终于,门内有了动静。


作者摄于东京街头

  门,慢慢地开了。面对的是一位衣冠不整、睡眼蒙眬、脸色惨白,没有盥洗的老妇人,我摘下墨镜,瞪大了眼睛。没错,是和子,虽然她的脸微微有些变形,满面皱纹,背微驼着,人也瘦了,但是,她的眼睛里和嘴角上依旧如故写着“善良”二字。“您怎么来了?您到楼下花园里等我吧。”前妻看着我,略带惊讶地说。啊,不管怎么说,终于见到前妻了,我悬着的心落下了地。
  来到楼下花园,站在花坛的旁边,我想了许多。我总有一种感觉,前妻是不愿意离开我的,否则,她不会用毛毯堵住窗口,拒绝与任何人交往。这是一种失恋的心态。我的消失对她来说或许是一场灾难,所谓断交的表象是不真实的。但是,是什么促使她这么做呢?是否有太多的难言之隐。此刻,我竟忆起了陆游怀念原配唐氏的那首诗——“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浮想联翩,徒增伤感。

在市内的旅游


  我坐上前妻开的汽车,来到了一家西餐厅。我说我有糖尿病,忌口,一碟蔬菜沙拉放在我的眼前。“您母亲还好吗?”她问我,谈话开始了。和子大我5岁,所谓“女大三赛金砖,女大五赛老母”,在她面前我似乎永远像个“大孩子”。聊起北京的变化,我还是国人特有的大嗓门,侃侃而谈,旁若无人,她淑静无言,听着。我发现和子的情绪变了,换上漂亮的衣服,脸上有了红晕,与初见时的精神状态截然不同。我说没蔬菜吃,光吃拉面,我们便来到大超市,一通采购。我说,你陪我在市内住两天吧,房费我付。她笑着说,明天过去,今晚还是要回家的,我不习惯。我想她是怕我多付一天的房费,市中心区饭店价格不菲。前妻是极节俭的人,在北京时,买一盒火柴都要记账,我没再勉强她。还好,所住饭店尚有空房,前妻的房间很快订好,我们毕竟离婚了,不便同居,男女有别嘛。


江户东京博物馆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和子坚持要送我回饭店,从八王子市到东京车站路程很远,来回要4个多钟头,我不让送,但却拗不过她。抵达饭店,天已经大黑了。前妻也没进去休息,急匆匆往回赶,望着她走下地铁时步履维艰的背影,突然间,忆起几十年前她在商社工作时的样子,我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第二天上午9点,前妻如约而至。办完入住,我们就离开饭店,开始了一天的旅游。说实话,我在东京就住3晚,然后返回北京,时间极其宝贵。过去,和子来信时曾说,一想起在日本的时候没能带您好好旅游,心里就十分难过,我们一起旅游吧。其实,在日本的时候,前妻曾带我去过京都和长野,倒是前妻在中国的时候,除了北京,我没有带她去过任何地方,心里难过的,应当是我吧。
  白天,天气晴好,秋高气爽。前妻当起了导游,她带着我依次去了江户东京博物馆、日本武道馆以及浅草寺。上午,参观的是江户东京博物馆,面积很大,展品极其丰富,只是进门需要购票。记得在北京参观首都博物馆,门票是免费的。这里则不同,即便是老年人也需买票入场,只是享受一点儿折扣而已。下午,我们去了日本武道馆,正好,赶上有比赛,道路两侧人头攒动,据说是在那里等待相扑士的进场,我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等了很久,才见到相扑士陆续到来,只要相扑士一露面,甭管是谁,都会迎来粉丝们的大呼小叫。傍晚时分,晚霞落在了浅草寺。到底是旅游景点,寺外,停着不少人力洋车;寺内,见到许多穿和服的中国小姑娘。熙熙攘攘的人流,夹杂着商户们的叫卖声。浅草寺的“占卜”很有名,我抽了一签,上书:前途通大道,花开应残枝,末吉。还不错,大器晚成的意思。再看和子的,上书:勿离故土,凶。和子摘下眼镜,看了许久,将书签系在了一棵大树上,据说,得到不吉签,将它系上去,可以逢凶化吉。回到饭店,夜幕已经降临,乌云出现了,好像要下雨似的。


浅草寺前的人力车


摄于东京武道馆

  后来,我经常想,这个签真不应该抽。本是迷信,却能影响人的心情或者决定。

也许有太多的无奈  


  沒在饭店里吃饭,我看上一家临河而建的“料理屋”,离住处不远,便和前妻商议好,到那里进餐。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拉窗洞开,清风徐来。“我过去对不起你!”我对着和子深鞠一躬。“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前妻淡淡一笑。是啊,几十年弹指一挥间,如今,两位空巢老人相对而坐,还谈那些不愉快的干吗?时间紧迫,我开门见山表达了来意。性格含蓄的前妻,此次,却回答得很是干脆,她说:“乃坚,你真固执,我早就劝您再婚,可是,你不听。怎么回北京?我没有医保,老了,会给您添麻烦的。现在,我住的是政府补贴的房子,住户都是些特殊困难群体,您也看见了吧。您若先走,我无路可归,日本房东是不租给老人房子住的。母亲去世,我们兄妹三人有约定,要相依为命,我们都没有子女,您说的那种空巢老人……”一时间,我竟无言以对。是啊,情随事迁。也许,这一趟压根儿不应当来,本就是尘封往事,我却非要追求“木石前盟”,不值得了吧。但,人的行动是受心灵支配的,我抵御不住心灵的那份执着。
  烤鸡串和冷啤酒并不合我的胃口,临席几位先生不断干杯,笑声震耳。我说换个店吧,前妻点了点头。找到一家印度人开的餐厅,在那里,着实饕餮了一顿。出来,果然下起小雨,润物细无声。我们撑开白色的雨伞,走进一条胡同,胡同内无人,静悄悄的,只见小红灯笼挂在料理屋的房檐下,雨雾中闪着极浪漫的光。我搂着前妻瘦瘠的肩膀,挤在同一把雨伞下,那淅淅沥沥的雨点声,落满雨水的青石板小道,仿佛充满了诗意。
  很晚,我们才返回饭店。在我的房间里,我们以茶代酒,又聊了起来。我问她,您还会说中文吗?她竟给我唱起了中文歌曲,是些老歌,《茉莉花》《夜来香》之类,不知是谁教会她的,和子唱得十分投入,鼻子眼睛都在笑。即使离异,也绝非路人。我突然悟出,我这一趟是应当来的,能把她从那样的精神状态里解放出来,还有什么值不值得呢?我们一直聊到半夜,和子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我。临别,我突然将前妻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她哭了,老泪纵横……

微信连深情


  回到北京,我没再给和子写信,她说,一定要学会用微信,要我耐心等待。等了许久,未见前妻用微信加我。说起来,日本是发达国家,但是,日本人购物依旧习惯用现金,街头依旧耸立着公用电话亭,许多老年人对智能化抱有一种抵触态度。微信源自中国腾讯,日本国内很少有人知道如何使用。看来,让前妻学会使用中国的微信,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年底的一天,猛然发现我的微信上弹出一个日本小木偶的图片,是前妻加我成功了!我欣喜若狂,终于,我们可以网聊了。“折腾到半夜,趴在桌子上都快睡着了,突然,手机上出现了您的网名,我真的是很累啊……”前妻告诉我,她咨询过不少卖手机的,小年轻也不懂,她便研究开说明书,一遍一遍地尝试,属于自学成才。微信打电话不收费还可以视频,我们的生活仿佛插上了翅膀,从此不再孤单。疫情期间,早起,头一件事儿就是给前妻发微信。我发去一篇毛笔字,她立刻献上一束鲜花;我说您别忘了出门戴口罩啊,她提醒我要按时吃降糖药。我们用特殊的方式报着平安,相互鼓励着生活,天天如此。
  前几天,和子和我聊微信,谈起给她母亲上坟的事情。前妻的母亲埋在市内著名的“青山陵园”,日本明治维新第一政治家大久保利通的墓地也在那里。说起来,日本实行家族墓地,一个墓里放着许多的骨灰盒,这样既节约土地又可增强家族的凝聚力。我说,您死后有归宿,我还不知道自己葬哪儿呢。前妻说,家族有约定,为了不给管理墓地的后代们添麻烦,没有子女者和独身者是不能埋入家族墓地的。我若死去,就将骨灰撒向大海,大海连着中国吧。我马上回答,如果我还活着,我会站在海岸线上,望着大海,迎接您灵魂的回归。
  我邀请前妻疫情过后务必来这边看看,北京的变化非常巨大,原先住过的地方,现在已经改造成了金融街,玉渊潭公园里还种有樱花。她说,任务很重啊,我要坚强地活过疫情,在北京与您重逢,樱花盛开的树下……
  (编辑·宋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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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和服的中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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