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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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 道


  除了跪父母,我也跪了神像
  不知里面有没有神
  随着别人,我跪下去
  木鱼在血液里漂来漂去,无人去敲
  心还流浪在尘世,许下的愿
  全是生存中的机巧
  从未找到,安放生命的通道
  就这样活着,一活许多年
  就这样跪下又站起,反反复复
  心想的事,却一件也没有跪成正果
  膝下早已没了黄金
  全是欲望燃烧后的灰烬
  尘土也在燃烧,从肉体里进进出出的
  全是和我一样狂躁的凡人
  众生见山跪山,见水跪水
  跪遍乾坤,跪得遍地都长出神仙草
  跪父母,我只跪过一次
  在他们死的那天,磕下去四个头
  似乎这也只是一种沿袭
  暗示儿女,将来跪我的時候
  眼睛里有没有悲伤和泪水
  并不重要,只要在他们的心中
  还活着一片山河和灯火

母 亲


  母亲六十八岁的时候
  我只是她的一个儿子,叫三儿
  母亲八十六岁的时候
  我成了她所有的儿子
  一会儿叫老大,一会儿叫老二,一会儿叫老三
  母亲在的时候,她是许多女人
  做饭的女人,洗衣的女人,喂猪的女人
  命苦的女人,井水一样的女人
  母亲走了,她就成了一个女人
  一个越走越小越走越模糊的只剩背影的女人

遇见自己


  大街上,我遇到一个和我一样
  从昨天来的人
  他眼睛里有一些鸟,还没有飞出雨季
  说话时有几把生锈的刀子从嘴里掉出来
  他的气息里有被嚼烂的草的味道
  口音具有石头的质地
  他说他到城里来寻找失联几十年的兄弟
  说他打小就认识我
  和我一起,去过一个虚无的菜园
  偷吃黄瓜,去一条记忆的河里
  摸过泥鳅,在一个庙里的石像身上
  撒过尿,他能准确地叫出我的小名
  还说了许多关于他和我的事
  说得煞有介事,他越说我越觉得
  这一切还真的在我身上曾经发生过
  我俩越说,话头越多
  一会儿工夫就说没了几十年
  说着说着,我就走进了他的身体
  世界真是太小了,我躲了几十年
  还是一不留神
  遇见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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