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田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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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一个油工,在揽活儿的人堆里,畏畏缩缩如一根蔫萝卜。然而谁也未曾料想,他竟会成为几条人命的凶手。
  一
  赵匡胤的赵,老虎的虎,铸铁的铸。赵虎铸向薛力平介绍他自己时,薛力平已经在桥头上站了有一段时间了。
  薛力平是为了孩子念书才从偏远的村里搬到黑市的,一开始为了房租便宜住在城边。没多久,一个街道社区的办事员来薛力平的家登记基本信息,问几口人有无避孕措施分别做什么工作,薛力平一一作答:三口人,他、老婆、小孩兒,小孩儿是女孩,在附近小学念书,他做油工,老婆在饭馆里端盘子,父母在乡下种地。办事员要看看身份证,薛力平给看了,办事员从摊在膝盖上的本子里登记后,扔下5盒避孕套,说没事了。
  油工的活儿越来越难做,主要是竞争的人多,在桥头上,人头涌动和茅坑里的蛆差不多,手里拎着什么牌子的都有,瓦工油工钳工腻子工电工维修工等等,还有干脆手里什么也没拿,只要来个雇主,恶狗扑食似的哗一下围上一帮人,问找什么工作。这么说吧,不论你要什么工,他们都说能干。先把活儿霸占住再说,这是桥头上的经验,不然,一天的桥头就白站了。薛力平虽说懂这些,那他不屑于那样干,这和狗占泡屎有什么区别,他说。但屎这种热乎乎的东西,你要不占还真的不是你的了,薛力平连着几天没揽上什么像样的活儿,也就是别人都嫌远或嫌挣得少的活儿,他拣了,这种活儿挣不了多少,他老婆就难免埋怨他挑肥拣瘦。他说,不是我挑肥拣瘦,是挑不上。
  后来他也变成恶狗了,很多活儿就是靠抢来的,你不抢就没了。
  有一天,桥头上来了一单大活儿,一个开着白色大奔的寸头要五六个油工,说是有个临街的六层大楼刷涂料,工期紧,只要按时完成,钱可以商量着加。那会儿,薛力平正在和另一个开着白色本田雅阁的雇主谈得欢,没注意这边,这个雇主实在是难缠,也是给楼刷涂料,地方远,钱还给不上来,所以他听到那边有个大方的雇主也要油工,就扔下这头不管了。接着,其他人也跟着他跑寸头这边了,晚了一步,寸头已经雇好了人。那怎么办呢,薛力平只好又返回来和开白色本田雅阁的雇主谈。没想到这个后脑勺上长了三道肉棱脖子上戴大金链子的秃头生气了,说不雇了,要到另一个桥头上雇。薛力平有点着急,就在秃头的本田雅阁车开动的时候,他觍着脸凑到玻璃窗前,试图拦下这个雇主再谈谈。车倒是停了,电动玻璃滑出半截,一口浓痰呸一声沾在了他的左眼下面,车吱吱叫着跑了。
  薛力平像挨了打似的站在原地,只有不多几个人看到了这一幕,但都没吭声。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畏畏缩缩地伸手抹了一把脸,把那口黏稠的浓痰甩在了地上,斜着身子看了几眼。一个和他关系算是近的老油工走过去和他说,算了,这种人,有钱了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薛力平没搭理那个同情他的人,只是愤愤地咳嗽了一声,声音干涩又难听,他吐不出痰来。过了十来分钟,又有一台车慢慢靠过来,雇主从车窗探出头来,说来了一车火腿肠,需要四个装卸工,二百块钱,有去的没?话音未落干净,人就围上了十几个,都争着要去。只有薛力平一个人无动于衷,他走到一根电线杆子跟前,从兜里摸出一支烟,又畏畏缩缩地点了。
  薛力平竭力想弄清楚,开白色本田雅阁的秃头为什么要吐他脸上一口浓痰。
  二
  老婆端盘子的饭馆离孩子上学的学校不到半里,孩子放学后,钻过路栅一溜小跑就到了饭馆,不用人接,省事多了,不像别的家长,还没放学呢,学校门口就堵了一片车子,有鸣着喇叭的汽车,有各种各样的电动自行车。孩子的午饭是在饭馆里吃的,算起来比小饭桌省钱,一切都得精打细算。薛力平老婆在这方面比薛力平的脑子好使,毕竟,饭馆里有些剩饭剩菜还是干净的,有的客人点得多了,吃不了,又不打包,当然随便扒拉一点就够孩子吃了。
  孩子最近老是发烧。老婆有天和他说。
  嗯嗯,薛力平叮嘱他老婆,别给吃饭馆里的剩饭剩菜,也别瞎买什么饮料,听说瞎喝乱七八糟的饮料都上火发烧。
  嗯,他老婆担心地说,前天还流鼻血了。
  嗯嗯,薛力平说,饮料和学校门口的小吃不干净,吃了上火,你别给她零钱。
  噢,他老婆说,知道了,我给他从饭馆里带白开水,她不喝我也没办法。
  薛力平还在站桥头,老婆孩子这边他不用操心。桥头上的买卖和平时一样,有时候能遇上干屁点活儿都请你下饭馆的主儿,但更多时候就算干了和掏大粪一样的苦脏累活儿,也挣不到多少钱,这年头,什么都缺,就不缺卖力气的人,竞争太激烈了。有一天来了一个开黑色本田雅阁的瘦子,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说要两个装卸工,卸一车酒。和往常一样,只要有雇主到来,人们都像抢孝帽子一样围一堆,没等雇主说什么活儿就喊上了,我走……我走……我走……给多少钱?薛力平也凑近了车窗,只见那个瘦子不耐烦地喊,货不多,就要两个人,一百块,撒泡尿的工夫就卸完了。
  不多是多少啊,什么货啊?有人问。
  一千来件酒,撒泡尿的工夫就卸完了。瘦子用手擦了一下头上的汗,去不去,快点?
  远不远?最少四百块,两个人哪够啊!人们开始讨价还价。
  加一百,二百块,不管多少人,谁走?瘦子真的不耐烦了。
  人们散到了一边,自言自语说哪有这么低的价,又不是没卸过酒。其实这都是站桥头的套路,如果雇主着急,会加价的,但开黑色本田雅阁的瘦子根本不鸟这一套,打方向盘扭头要走,薛力平及时说了一声,我走。瘦子停了车,又探出头来,大声和薛力平说,再叫一个。薛力平嗯了一声,回头问刚才围的那堆人,谁还去?那堆人里顿时低低地连讽带骂,意思是两个钱也要挣,破坏桥头上的规矩。薛力平不理这一套,他继续问,谁还去?有个长得像外国人的大鼻子从人堆里挤了出来,举着右手说,我去吧。
  长得像外国人的大鼻子好像刚来的,薛力平和他不熟,坐在黑色本田雅阁的后座,他俩谁也没说话。汽车绕过二环高架桥,二十分钟后,钻进了一个城中村的大院内,一台挂着冀C牌子的大卡车在等着他们。瘦子靠墙停了车,头也不回说,下,到了。薛力平和大鼻子互相看了一眼,跟着下了车。卡车见来了人,开始解捆了货的绳子,瘦子嫌慢,让薛力平和大鼻子上前搭把手。薛力平经常干这活儿,很麻利,大鼻子应该没干过,笨手笨脚的。但瘦子没说什么,站在库房门口,一边盯着他们,一边不知道给谁打电话,似乎很得意。   撤掉盖着车的苫布,薛力平才看清,这车装了五六种东西,除了三分之一瘦子的酒,还有两个巨大的木箱子,十几把藤椅,几百小件四川榨菜。司机是父子俩,老子说,卸完这里的货,还得去集宁市卸,木箱子里是两台罐装酱料的设备,挺贵,一路上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了岔子。瘦子已经打完了电话,催促司机和薛力平赶快卸货,少嘚逼,他还有事呢。薛力平明白了,这个瘦子太他妈贼了,为什么只雇两个装卸工不雇四个,原来趁机把司机父子俩也当装卸工了,还不用付装卸费。
  装卸酒这种活儿,应该是桥头工最欢迎的,相比较装卸水泥、钢筋、沙石之类的重苦累活儿,简单、干净还利索。这就是为什么雇主开到这么低的价,薛力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以前他不止一次装卸过酒,白的红的啤的,赶上豪爽的雇主还会额外送他两瓶,一起图个乐呵。但今天这个瘦子看上去够呛,满脸凶肉,眼放贼光,能把装卸费痛痛快快结了就行。薛力平干了一会儿,身上已经散发出来了酸臭味儿,再看大鼻子,虽说笨了点,但如牛刀杀鸡,有的是力气,一点都看不出来累。
  酒是六瓶一箱的那种,不算重,箱子有点简陋,正面印了四个粗红的隶体字:内部特供。内部特供不是一般人喝的,看来金贵得很。卸到一半的时候,薛力平脚底有点软了,想多少歇一下,最好是喝口水,但瘦子一个劲儿地催促快点,说他还有其他重要的事。然后薛力平在瘦子的催促声中脚底真的软了,一个趔趄,两箱酒脱手而出,砸在地上,等他站稳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浓香型的,有老窖味儿,略带一股干燥的泥土气息。
  我操!瘦子的眼里倏地射出一道寒光来,肩胛骨在不断地抖动,袖子已经挽到胳膊肘,胳膊上的筋肉在弹跳着。薛力平好像已预感到灾祸临头,显得非常紧张了,满脸通红,而且红得越来越厉害,像把碎在地上的酒喝了半斤或八两。大鼻子也慌了神,他像做祷告一样弯下腰,把摔在地上的那两箱子酒抱起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瘦子恶狠狠地自言自语,这怎么……啊……先搁一边儿去!大鼻子按瘦子的指示把两箱酒放到了一边,薛力平竭力去讨好地凑上来,意思是想搭把手,瘦子对他吓人地直翻白眼,快干你的活儿!
  接下来薛力平的脚底不软了,他迈着大步,几乎像小公马拉着马车起劲地小跑着,一会儿工夫就把剩下的酒全卸完了。
  三
  那天中午的饭是大鼻子请的。
  正午的阳光照在小餐馆的大框玻璃上,折射出刺眼的闪光。小餐馆外面的不远处,十几个城管和一台装载机正骇人地吼叫,一个老妇人披头散发,哆哆嗦嗦地想去抓一个脑袋像大冬瓜的胖子,结果用的力大了,扑倒在地。
  操他妈的,薛力平抬起汗津津的头,冲着玻璃窗外面骂了一句,这年头,穷人真是没活头了!
  嗯嗯,大鼻子也掉过脸去,露出令人难堪的笑容说,薛哥,我以前也是干这个的。
  咳咳,薛力平点了一根烟,干裂的嘴唇喷了一口,我不是说你,我是说这社会。
  骂社会不公当然是安全的,谁都可以骂,反正没人管。他们坐了好半天,老板娘才沏了一壶烫嘴的茶端上来,问他们吃什么?大鼻子让薛力平点,薛力平让大鼻子点,二人推推让让了一分钟,最后大鼻子先点了一个葱爆羊肉才算结束这客气的局面。在老板娘的注视下,薛力平点了一个溜肥肠,然后要了一碟老醋花生米,要了一瓶呼市二锅头。要高度的那个,薛力平叮嘱老板娘,低度的没法喝,像娃哈哈。
  点完酒就说起了酒。一说起上午装卸酒的事,薛力平的嘴唇一阵战栗,脸色也变得苍白了,甚至能从他脸颊上看到一道灰色的泪印子。上午卸完货,结账的时候,瘦子说薛力平打坏了两瓶酒,要全部赔偿,一瓶一百元,他们两个人,正好二百元,不用结账了,直接走人吧。酒是薛力平摔的,他自知理亏,不敢据理力争,只是嘴里小心翼翼地嘟囔,那酒有那么贵吗?大鼻子不让瘦子,酒是薛力平打的,又不是他打的,凭啥扣他的工钱,再说了那酒也就是瓶盖碎了,漏了点。你想怎样?瘦子斗气地问大鼻子,大鼻子从嘴唇上往下舔着灰色的汗珠说,我的一分钱不能少,他的我不管。
  这个社会的确坏透了,薛力平和大鼻子碰了一下杯说,那一百块就等于给他妈买烧纸了。
  比起……大鼻子用嘴努了一下窗外,你这算什么?
  小餐馆对面的平房推平了,除了几个留守的城管外,其他的都不见了,老妇人也不见了。
  菜上来的时候,薛力平和大鼻子半瓶酒下肚了。咦,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薛力平夹了一筷子溜肥肠说,你看,光顾喝酒了。大鼻子也夹了一筷子溜肥肠,填到嘴里边嚼边说,赵虎铸,赵匡胤的赵,老虎的虎,铸铁的铸。
  这家的菜炒得还真不赖,就是盘子有点小,葱爆羊肉和溜肥肠马上就见底了,赵虎铸让薛力平再点一个,薛力平说算了,要碗刀削面吧。在刀削面上来之前,两人又谈到了卸酒这件令人堵心的事,薛力平还是那一套,说城里人真他妈坏透了。赵虎铸倒空了瓶子里的酒,端杯碰了一下薛力平,神神秘秘地说,薛哥,你没看出来,那个家伙的酒绝对不正常。薛力平吃了一惊,端到嘴边的酒停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赵虎铸,意思是要赵虎铸把话说完。
  肯定是做假酒的,赵虎铸一仰脖子,酒灌进了肚子后说,你见过箱子套箱子的酒吗?况且箱皮还不一样。
  嗯,我操他妈的,薛力平带着征询和仇恨的矛盾表情望着赵虎铸,搞狗日的一把?
  嗯,嗯,赵虎铸四下瞅了瞅,小餐馆虽然人多,但没人注意他俩,把头靠近了薛力平的头说,我也是这个意思,总不能让狗日的把那一百块钱白扣了,操他妈的。
  两碗刀削面上来了,赵虎铸和薛力平互相让了一下,狼吞虎咽地扒拉进肚里了。结账的时候,薛力平假意殷勤了一下要去结,被赵虎铸有力地按凳子上了。舒服。赵虎铸拍着肚子,和薛力平说,酒也很好,再多了就醉了,哈哈,出去说,出去说。
  小餐馆对面的平房推平后,堆得乱七八糟,幾个留守的城管也不见了。薛力平和赵虎铸就蹲在乱堆跟前抽烟,桥头上也不去了。关于怀疑瘦子制贩假酒的事,薛力平问赵虎铸有没有好主意。赵虎铸说,到工商局举报,听说举报有奖励。薛力平认为工商局力度不大,不如到公安局报案,公安局可以抓人,工商局只能扣押货物和罚款,没有权力抓人。两人各执己见都嘶叫上了,路过的人以为他俩要打架,两人突然笑了起来,立即意识到这情形太愚蠢了。那就先工商后公安,薛力平激动得差点泪水盈眶,咬着牙愤愤说,搞死狗日的!   工商局的主要领导不在,一个不管事的人接待了薛力平和赵虎铸,简单听了他俩讲的情况,一副不信任的样子,让他俩酒醒后再来。再说了,根本没有举报有奖这个制度,举报不法行为是人民群众应尽的责任和义务,还要什么钱啊?没有奖励谁告诉你不法犯罪行为啊?出了工商局,赵虎铸的脸显得发青,他脸颊哆嗦着说了一遍又一遍。
  按薛力平的计划,工商局不行就去公安局。算 [求]了,赵虎铸有点垂头丧气,一边走一边骂,衙门里这些丧尽天良和没有节操的家伙,都他妈混日子,像咱们这种敢于揭露黑暗的好人,在社会上根本吃不开,我操他妈的。
  四
  几天之后,薛力平和赵虎铸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薛力平了解到,赵虎铸过去是搞工程的老板,甚至都做得很大了,都是因为甲方那里结不了账,借的高利贷都利滚利好几回了。高利贷这种东西,性质上和海洛因差不多,贷一回就上瘾,然后没完没了了。那你不贷不行吗?薛力平说。对薛力平的问题,赵虎铸没有直接回答,他说站桥头的哪懂这些。
  老家那边混不下去了,主要是躲债,赵虎铸就四处奔逃,最后和薛力平一样,站了桥头出卖苦力。妈的,赵虎铸像渴望战争结束的思乡战士一样,他希望换个行当挣点钱,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受累不说还受气。
  我还想当李嘉诚呢,薛力平开导赵虎铸,咱们不是没那本事也没那命么?
  事在人为。说完,赵虎铸搭着薛力平的肩膀喊,来活儿了,来活儿了!
  不管桥头上来多少活儿也就糊个口,最多累断腰多挣几百块而已,想发财那是不现实的,这个理薛力平和赵虎铸都知道。问题是,不站橋头还有什么道道儿呢?两人一时也没什么招,按俗话说,你要是一开始成什么样子,你最终就会成为什么样子。
  但大买卖突然有一天来了,这个买卖有多大,赵虎铸和薛力平说,挣的钱,至少三年不用站桥头。一开始,薛力平以为赵虎铸要和他合伙做买卖,想也没想就推了,咱哥儿俩喝酒行,合伙做买卖就算了,没别的原因,我没本钱。当时在桥头上,赵虎铸哆嗦着往左右瞥了几眼,低声和薛力平说,到我那里详细给你说,一说你就知道了。
  赵虎铸租的一个平房,在城边的一个村子里,坐公交车有五站地,还得步行两公里。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是赵虎铸经常给薛力平说的一句,他以前不管大小也是搞工程的,吃香喝辣洗澡上嫖,又不是没享受过,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东躲西藏背井离乡,怕被要债的碰见。薛力平越来越理解他了,只能安慰他,英雄落难都是一时的,你想一想你的祖先赵匡胤,不一定哪天就时来运转了,等哪天混好了别忘了拉兄弟一把。赵虎铸笑着说,那是那是,等哪天混好了绝对拉。平房很简陋,一张床,床上卷了破烂的铺盖,一个大饭桌,两把塑料凳子,几个纸箱子,里面装着生活用的杂物。薛力平自认识赵虎铸后,来过一次,那个大饭桌还是他们给一个雇主搬家时,雇主买了新饭桌了,不要了,送给他们的。
  什么买卖还得回家说,有多大啊?薛力平问,我可是没钱,事先说好。
  不用你本钱,赵虎铸给薛力平点了一根烟,无本净利的买卖。
  看着薛力平有点儿发窘的脸,赵虎铸的大鼻子立刻涨得通红,两只脏手像挥赶苍蝇一样,给他白话开了这个无本净利买卖的由来。原来,赵虎铸的一个朋友,也就是以前和他一块儿搞工程的朋友,前几年在黑市揽了一个大工程,有多大呢,就是盖一栋楼,垫资的那种。垫资不怕,垫资的工程多啦,关键是付款的进度和额度,只要付款的进度和额度都跟得上,垫资无所谓。这个朋友前前后后为他揽的这个大工程一共垫进去五百多万,楼盖完后,五年了才结了不到二百万,还欠三百多万,说什么也不给结了。甲方说,没钱。
  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呢?薛力平的手伸到裤裆里挖了挖,好像裤裆里有什么宝贝似的,其实就是挠下痒痒。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赵虎铸,你是不是也入股了?
  没有,赵虎铸接着说,我这个朋友要了二百多回了,余款怎么也要不回来,更可恨的是甲方躲了,找不见,真他妈逼的王八蛋。后来有一次好不容易找见了,还被甲方叫人打了一顿,差点住院,报了警,警察说你们这是经济纠纷,应该去法院,不了了之了。
  我是说,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呢?薛力平神态端正地看着赵虎铸。
  有!赵虎铸站了起来,在逼仄的屋子里踱了几步,忽然一转身,对薛力平说,我朋友准备采用非常手段要账,谁能替他要回那三百多万,他就给谁一半的钱。
  你是说……你不是说咱俩去要吧?薛力平堆满惊讶的脸倏地变僵了,他颤抖着嗓子问。
  你就说你挣不挣这个钱吧?赵虎铸的大鼻子对着这时惊骇不已的薛力平问。
  五
  装蒜得蒜,求仁成仁,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三百万的一半就是一百五十万,别说一百五十万,就是十五万薛力平也没挣过。唔,别说十五万没挣过,薛力平连十五万都没见过。对于大鼻子赵虎铸的提议,薛力平想也没想就绝望地拒绝了,倒不是他不屑与赵虎铸同流合污,况且这也不污,归根到底他没这个胆子。
  桥头依然站着,在桥头上,赵虎铸像没说过这事一样,遇了活儿,该抢依然得抢,能挣一个算一个。不过,连三天的时间都没挨,薛力平主动把赵虎铸拉到了一边,说那天说的那个要账的事,他决定干了。
  还是在赵虎铸租的那个小平房里,赵虎铸问薛力平怎么又想起干了呢?薛力平说,他家里急需一笔钱,给孩子住院做手术。赵虎铸问薛力平,你孩子怎么啦?薛力平沮丧地说,孩子得了白血病。
  白血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赵虎铸问薛力平,仔细检查过没有?现在的医院经常发生误诊的事,你还记得黑市市委书记没,被大医院检查出了癌症,死了以后才知道是误诊,活活被吓死的呀!薛力平坐在塑料凳子上,没吭声,一只手摸着上衣的一长排拉链,就像拉链里哪个地方没咬合好似的。赵虎铸继续说,现在的孩子患了白血病,肯定和环境有关系,比如说住了新家,甲醛浓度高,你现在住的地方是不是新家?还有,就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喝乱七八糟的饮料。   你就说要账的事吧,薛力平表情非常激动,怎么干?
  我问问,赵虎铸如释重负地回头看了薛力平一眼,放心了,朝他点点头,你等着。
  电话拨通了,赵虎铸和电话里的人简单聊了两句,然后说好了见面的地方。走吧,赵虎铸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撕开口子给薛力平递了一支,意味深长地说,现在已经很难找到咱们这样的人啦。薛力平接了,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全身痛苦地扭动了一下,仿佛被一碗开水烫了他的后背。
  赵虎铸的朋友,就是那个大包工头子,住在黑市的一个商务酒店里,长得像个退役的老将军,但人绝对是年轻的。这是罗总。赵虎铸给薛力平介绍,薛力平冲罗总恭敬地点点头,然后僵笑着叫了一声罗总。罗总正在打电话,腾不出时间来和他俩客气,只是边打电话边冲他俩点点头,用手势示意他俩坐,赵虎铸和薛力平一个坐在了床上,一个坐在了椅子上。
  ……你这头蠢毛驴!我操……给孩子们挣一点买牛奶的钱……你看清那些人没……是吧?你镇定一点,你说是什么样子?莫名其妙……家里有年轻的女人,你这个下流东西,你想把我气死吗?好了,好了,我这里来人,回头再说吧,他妈的!罗总挂了电话,像刚发生了一场持久而顽强的战斗一样,筋疲力尽地坐了下来,给赵虎铸和薛力平每人递了一支中华烟,自顾自点了一支,然后长出了一口气说,操他妈的!哎,老虎你现在到底在哪儿混呀?
  赵虎铸揉揉自己的大鼻子,无限殷勤地回答说,瞎混,到处瞎混。
  嘿嘿,瞎混,罗总像老将军一样眯缝起眼睛说,我那个事你做呀?
  做了,赵虎铸像个长期闲置的军官斩钉截铁地说,没问题。
  你咋做呀,我听听。罗总又像个善于思考的知识分子,他问的时候却漫不经心。
  這你就别管了,赵虎铸的两只眼睛瞬间闪烁着胜利的光芒,他说,我可不像其他人,我有一整套详细的计划,安全、利索,没后遗症。
  仿佛豺狼躲藏在洞穴里,三个人一开始矜持,没多久就随意了,薛力平才发现罗总的一条腿装了假肢。就罗总假肢的话题,扯到了罗总的过去多么辉煌的英雄史,有次打仗打狠了,吃了大亏,罗总指着自己的假肢说,瞧,把那条受伤的小腿给锯掉了,还从大腿中取出了弹片,我操,医院里躺了两个多月,差点疼死。薛力平和赵虎铸面面相觑。疼痛和烦闷这点折磨又算得了什么呢?罗总似乎艰难地站起来自言自语,薛力平认为肯定有点艰难。妈个腿的,我住院的那段日子都不能和现在比,罗总说,现在是度日如年,这钱要是要不回来,我生不如死。
  赵虎铸看起来胸有成竹,他的两颊红中透黑,那表情,显然毫不在意罗总的讲述,应该说,他听过罗总无数遍讲述了。
  到了饭点上,罗总还在讲他的英雄往事和有钱时候的日子,丝毫没有饥饿的感觉。可薛力平的肚子饿了,他借口家里还有事,需要先走一步。罗总像是被提醒似的,略带羞愧地说一起吃个饭吧。赵虎铸沉默不语,薛力平谢绝了罗总的好意,说,你们吃吧,我真的家里有事,意思我都知道了。
  六
  现在家里最重要的事,就是孩子的病情了。
  这些日子薛力平和老婆心情郁闷,尤其是老婆,整天哭丧着面孔,两只空虚的眼睛凝视着孩子,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薛力平找不到什么话安慰老婆,他知道什么话都没用,治病得用钱,别说去北京最好的医院了,就是黑市最好的医院都去不起,那可不是几千块的事,动辄十万二十万三十万的往出扛,他听说过有花了两百万都没治好的。但病必须治,对于薛力平来说,他现在绝对不能和老婆说没钱,相反,他和老婆说,钱不用担心,我想好弄钱的办法了。
  孩子黑中透亮的眼睛永远是快活的,老婆拼命把饭做得更可口,薛力平故作轻松地说,桥头上有个老板,他以前给那个老板干过家里的装修,最近要从南方进一批货,需要几个帮手,要我了,就这几天走,说货回来后给我们奖一堆钱。
  啊,那再好不过了。老婆暗淡无光的眼睛又有神了,问,走几天啊,有没有危险?
  几天说不死,不过危险嘛,薛力平回头看了看做作业的孩子,有一点,但应该没事,我们人多呀。
  那你,老婆有点担心,那你注意点啊!
  当然了,当然了!薛力平的面孔亮了。
  第二天,薛力平和赵虎铸在桥头上碰了头,桥头上的人还像往常一样多,如同草原上熟透了的茅草波浪滚滚。从今天开始咱们就不能在桥头上露面了,赵虎铸拉着薛力平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咱们现在就去置办东西。
  置办的东西包括:两把刮鱼的刀子,一卷胶带纸,两截五米长的绑脚手架用的那种粗铁丝,两个大口罩,两身迷彩服。薛力平问赵虎铸,买刮鱼刀干什么?赵虎铸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防身啊,你不知道咱们去要账,万一发生意外呢?置办的东西用一个编织袋装了,两人回到了薛力平租住的平房,歇了一会儿,赵虎铸突然问薛力平,你后悔不?后悔现在可以不干,我绝不勉强,一个人去要。
  屋子小,住了光棍一条,时间长了就会有刺鼻的哈喇子气味。我不知道……薛力平坦白地承认说。说完,他透过简陋的窗户,看见了院里的铁丝网大门,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而过,仿佛有人盯梢他们似的。我没什么可说,不后悔。薛力平咬着牙说。
  接下来的气氛就轻松了,赵虎铸从兜里掏出一包苁蓉烟来,比平时抽的烟上了一个档次,给薛力平点了一根。赵虎铸说,你知道罗总为什么雇了咱们吗?你不知道吧,咳,你不知道,这点账罗总自己要不上,前年请了黑社会去要,小东北知道不?混得挺大的那个,去要了,没要上,差点被砍,原来欠账的那个家伙也叫了黑社会的,小蒙古,比小东北厉害一百倍。
  啊,那……这,薛力平眼前仿佛血肉横飞,他害怕了,哆嗦着嘴唇问,咱们两个人……咳,放心!赵虎铸像革命年代的战场指挥员一样,大手一挥,咱们哪能那么傻呢!
  赵虎铸给薛力平详细讲解了一遍行动计划。首先要明确目标,欠罗总工程款的人叫曹东风,四十来岁,矮壮略胖,秃头;家里两台车轮换着开,一台宝马X5一台白色本田雅阁;家里两套房,平时住新房子,最近住老房子,我听罗总说老房子要拆迁。第二要明确位置,罗总说曹东风这个人也是社会上混的,很厉害,不能到他公司闹,要到他家里,他两个家,先侦察,侦察到他在哪个家就到哪个家。第三要行动秘密。我们干这事本来就冒风险,所以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干完事拿钱走人,谁也不知道。   嗯嗯。薛力平对赵虎铸的缜密计划很佩服,甚至都感到一种庄严的光芒笼罩着他,内心如水浪一样起伏翻腾了一阵,然后问赵虎铸,什么时候干?
  先把曹东风给定位了,赵虎铸把手伸在脑后梳理了一下头发,对了,还有帽子,要戴好。
  薛力平现在对赵虎铸言听计从,赵虎铸说,咱们明天侦察曹东风,今天先回去准备准备,主要是心理准备,别明天行动的时候慌神。薛力平说,放心吧,我不会慌,心理素质好着呢。那就好。赵虎铸从兜里掏出一沓子钱,给薛力平点了十五张,说,这是一千五,罗总先给了三千块的前期活动经费,咱俩一人一半,你回去安顿一下。对了,千万别和任何人提咱们的事,对老婆也不能说,一定一定守口如瓶,记住了吗?
  本来薛力平平时就少言寡语,当然不可能、也没必要对别人说他们要干的事。他接过了赵虎铸数出来的一千五百块钱,像接过了十五万似的沉甸甸,感觉他这些日子遭受重大不幸以来,正悲痛欲绝的时刻,有贵人慰问,内心一时澎湃不已。谢……虎哥了。薛力平已经模糊地意识到,就算这趟买卖注定要失败,他也会拼死为之奋斗的,这里面有责任也有人情。
  赵虎铸看着薛力平揣好了钱,一脸轻松地提议出去下个馆子,吃点好的,他说,兄弟我请,你的钱有用处。
  不了,事情干完后我请。薛力平急不可待地想回家。
  七
  回到家里,薛力平给老婆拿出了一千三百块,说,这是雇主先预支了一部分钱,等货接回来,会一次性支付应得的奖金。老婆忧伤的神情略有舒缓,把钱小心翼翼地包好,问他什么时候走。薛力平说,明天一早我去雇主指点的地点和其他人集合,你一个人小心点,尤其接送孩子时更要注意一点安全,现在街上车多了,多是新手,尤其女人开车,简直是杀手。
  第二天一早薛力平就去了赵虎铸的住处,赵虎铸早起来了,就等他。两人出了门,坐公交车,转了几站,来到城西一个叫西岸华庭的豪华小区。就这个地方,赵虎铸和薛力平说,罗总给我的地址,曹东风就住这个地方。小区门口有对讲门和栏杆,两个保安歪歪斜斜地一个走着一个站着,赵虎铸到了门前,假装若无其事要进去,被保安拦住了,问找谁?赵虎铸说,找个朋友,约好了上午见个面,谈点事。保安面无表情地说,那就先登记。还登记啊,这么麻烦?赵虎铸一脸不高兴,他朝小区里望了望,自言自语地说,曹东风这个家伙,手机不在服务区,刚才还好好的,这下联系不上了,咋办呐?保安站到台阶上说,曹总这段时间不在这儿住,他家重装修呢,没法住人。另外今天市里的领导视察小区的文明建设呢,装修的都停工了,你们不知道?
  保安把赵虎铸和薛力平当成装修工了,不过他俩也真像。保安的话应该是可信的,曹东风这段时间不在这儿住,主要是没法住。
  赵虎铸和薛力平一前一后离开了西岸华庭小区,按罗总提供的第二个地址,到了一个叫医药研究所的地方。医药研究所这个地方很特殊,薛力平到了跟前扫了一眼,发现临街的一栋五层楼楼顶上立着五个字:医药研究所。楼后面又是一栋六层的楼,楼底有车棚,直通车棚的路边停满了车。应该就是后面这栋六层楼,赵虎铸和薛力平说,没错,你看,楼后面是个学校,操场不大,你去和门房大爷套套话,我再到附近侦察一下地形。
  老林在医药研究所小区看大门,少说也有三年了。不到一支烟的工夫,薛力平就和门房的豁牙大爷老林混熟了。
  这个小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叫医药研究所小区,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个小区其实和医药研究所没有多大关系,只不过是医药研究所在小区的前面,有个挂医药研究所招牌的门脸而已。老林住的是个铁皮盖的矮棚子,屋里除一片木板搭成的床、一只生铁炉子和一台旧电视机外,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人们推门进去得低着头,否则,头非碰了屋顶不可。
  你不说医药研究所,就没别的名字了,老林说,再说了,一栋楼算什么小區啊。
  老林以前在城里的团结小区看车棚子,小区物业是不给他发工资的,老林的收入主要来自存车费,一辆自行车一个月十五块,电动自行车二十五块,摩托车三十块,爱存不存。看车棚子不是体力活儿,但熬时间,这些年城市的治安实在不能恭维,偷自行车的人多,稍一打盹,可能会发生情况,所以老林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什么人也甭想从他的眼皮底下做小动作。团结小区物业的张经理,很赞赏老林这一负责任的态度,但他还是把老林开了。
  薛力平和老林神聊的时候,盯着老林的死鱼眼睛,问起了老林的往事,老林七七八八给他说了这些。薛力平为了表示对老林的同情,愤愤地骂团结小区物业的张经理,这么好的人都开了,可见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老林说,你别骂张经理,不怪他,怪我,乱搭电线,把车棚子给点着了,要不是小区物业帮忙,恐怕把车棚子附近的几户给烧了。
  哦。薛力平挠挠头,咳,咳,干咳了两下。
  看起来老林对薛力平的第一印象不错,慈眉善目,只是瘦了些。问他来这儿做什么?薛力平说,也没什么事,女儿就在小区后面的小学上学,我每天接送,这家私立学校经常搞莫名其妙的节目,所以接送的时间,也没个准点,只好来这儿聊天磨时间了。老林又问薛力平做啥活儿呢?薛力平说,装修工,我家在西河沿那一带住着,离医药研究所小区有一截子路,至少蹬半个小时的自行车,才能到。
  哦,老林说,后面这家学校实在不像话,整天搞什么花样,喇叭震天响,烦不胜烦。那你们小区的住户也不管?薛力平问。
  咳,去交涉了,老林眨着死鱼眼睛说,不管用,也就收敛了两天,连曹大头都奈何不了他们。
  老林和薛力平有一句没一句瞎扯的时候,有个肉球一样的女人从他俩面前经过,低着头,拎着一塑料袋碎牛肉,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一条长得挺像后山土豆的灰毛狗跟着肉球女人,倒是贼眉鼠眼看他俩一眼。
  [求]相。等肉球女人和狗走远了,老林冲她们身后唾了一口。
  怎么了?薛力平看着肉球一样的女人问老林。
  曹大头的老婆,老林气愤地说,两口子就没一个好东西,不交物业费不交停车费,开你妈逼个烂日本车嬲个 [求]?   曹大头是谁,很厉害啊?薛力平给老林又递了一根苁蓉烟。
  曹东风,很厉害,这地方没人敢招惹。老林手里夹着烟骂道,这年头,搞房地产的就没好人。
  薛力平把他剩下的半包苁蓉烟给了老林,说要是在这儿揽活儿还请老林多关照。老林假意推辞了一下就接了,然后笑嘻嘻地和薛力平说,医药研究所这儿没人装修,估计很快要拆了,给后面的学校腾地方,价钱谈不下来,曹大头这一关就不好过。你看见没,老林指了指楼说,二单元三楼西户那家,就是曹大头的,要得太高,不过政府肯定能治了他。嗯,你要是揽活儿,看拆迁的时候能不能揽上吧,不过,那时候我就不在这儿了。
  离开老林的门房,薛力平顺着前后两栋楼旁边的大通道往出走,大通道本来就窄,却停满了车,其中一辆白色本田雅阁他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八
  第一天就完成了计划目标的第一步,曹东风找到了,在医药研究所小区住,二单元三楼西户那家。薛力平觉得这一天很有成就感,在回赵虎铸平房的路上,他透过公交车看到了西天上被夕照燃烧着的晚霞,一片片彤红发紫。公交车的发动机扯着沙哑嗓子高亢地吼叫,他摸出一支烟刚点上,就被驾驶员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严厉制止了他,公交车内是不能吸烟的。
  咳咳。薛力平不好意思地看了赵虎铸一眼,赵虎铸在乱哄哄地人群里说了什么,他没听见。薛力平又看了驾驶员一眼,驾驶员是个女的,三十来岁,身体匀称,胸部饱满。他把身子扭向了车窗,一个穿着睡衣和毛裤的老乞丐正在路边恶狠狠地瞪着眼睛,就在他感到惊讶的时候,车一闪就过去了。
  地形对咱们有利。回到出租屋里,赵虎铸猛灌了一口水后,舔着嘴唇和薛力平说,吃完饭就休息,今天晚上,不,夜里行动。
  嗯,就按你说的干。薛力平不像头两天那样还有点顾忌什么了,是什么让他意志转变如此之快了呢?或许是那台白色的本田雅阁车吧,他记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这台车,反正一看到这台车他就脑袋里充血,就像闻到了火药味儿,就被强烈地煎熬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晚饭是在村口的一个莜面骨头馆吃的,两个人要了两笼莜面一大盘羊骨头,本来薛力平还想喝点酒,被赵虎铸制止了。饭馆的老板娘还稀罕呢,看来和赵虎铸挺熟,问赵虎铸咋今天不喝点?赵虎铸一龇牙,来两个牛二吧,你这儿尽假酒,怕喝死了——拿来!拿——来——呀!老板娘狠狠剜了赵虎铸一眼,给取了两个二两的扁牛二,边笑边骂,这个就喝不死了?
  来,干一口!赵虎铸和薛力平拿扁牛二碰了一下,今朝有酒今朝醉,别的就不管 [求]他了。
  这顿饭吃得快喝得也快,要是在平时,至少还得上四个扁牛二,但夜里要挑灯夜战,薛力平和赵虎铸挺默契,有点酒意就刹车了。结账的时候,薛力平要去主动结,被赵虎铸按住了。在这一点上,薛力平挺佩服赵虎铸的,毕竟以前干過工程,和当油工的人就是不一样。
  天黑到十一点的时候,薛力平叫醒了赵虎铸,他一直没睡,内心像急流中的漩涡一直在奔腾,可能是兴奋或紧张过度吧,赵虎铸反倒贪婪地在享受鼾声带来的快感。我操,赵虎铸揉揉眼,问薛力平几点了?薛力平说,十一点了。赵虎铸在黑暗里笑了笑,说带好东西走吧。
  两人穿着迷彩服,每人怀里揣了一把刮鱼刀、胶带纸、粗铁丝和两个大口罩,装在了一个印着蒙古狼奶酒的无纺布袋子里,一起出了村。没有月光,全凭平时走熟了的记性走,赵虎铸深吸了一口气,说能闻到野草、玉米和露水的气息。是么?薛力平也深吸了一口气,嗯,他失望地说,我啥也没闻到,除了身上这股樟脑味儿。村口没有出租车,他们又走出足有两公里,来到了主路上,车多了起来,但出租车很难打到,好在打了一台黑车,说去耀东浴场,谈好了价钱,司机就踩着油门飞驰起来。
  黑车司机是个话痨,一路上没话找话,正好赵虎铸坐在了副驾驶,不停地和赵虎铸说东说西的,赵虎铸不想和他废话,只能嗯嗯啊啊地应付着。黑车司机说,这几天他妈的夜鹰行动大查车,十二点了还不散,你说这公安和交警是不是神经病?一听说到了公安和交警,赵虎铸一激灵,问,这公安和交警最晚查到几点啊,他们查什么?黑车司机就着这一问,话篓子抖搂开了,从国家形势一直谈到地方形势,查什么啊,还能查什么?查酒驾查危险品查三无人员查黑车查小旅馆卖屄的,多啦。不是兄弟我提醒你们啊,这个月可千万别上嫖,搞不好就被抓了。
  到了耀东浴场的门口,赵虎铸给黑车司机按说好的价钱结了帐,黑车司机临走时一再叮嘱,注意点啊这几天。耀东浴场离医药研究所还有不到五百米的路,赵虎铸和薛力平说,走吧走吧。
  医药研究所黑灯瞎火的,旁边那条通道停满了车,离门房还有三十米就看见老林了,一个人躺着看电视,电视音量不大。薛力平和赵虎铸说,就从这里进去?赵虎铸说,不,从学校后面绕进去。
  盘子是赵虎铸白天踩的,曹东风住的这栋楼因为要拆迁,周围已经遭到破坏,尤其是学校操场这块,几无遮拦,异常寂静,别说人了,就是猪都能随便出入。赵虎铸领着薛力平绕到了学校操场,也就是曹东风住的这栋楼后面,观察了五分钟,大部分都熄了灯,只有几户人家灯还亮着,包括曹东风家。
  把口罩戴了。赵虎铸从无纺布袋里掏出了两只口罩说,现在上去,按我们预先安排好的来。薛力平戴上口罩,点点头,低声说,知道了。
  楼道的对讲门形同虚设,赵虎铸和薛力平一前一后隔着一个楼梯的距离上了。曹东风的家就是老林指给的那户,二单元三楼西户。赵虎铸从兜里掏出一根细铁丝,轻轻插进防盗门锁眼,连五秒钟的时间都不到,门打开了。薛力平没料到赵虎铸还有这一手,不禁在心底暗暗佩服不已。
  屋里客厅的灯亮着,客厅里没人,薛力平跟着赵虎铸刚跨过门槛时,卧室里传来一声粗重的埋怨,死回来了,你妈逼的,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不回来了!薛力平当时就判断出屋里只有老林说过的、也是他见过的那个领狗的肉球女人——曹东风老婆。薛力平的第二个判断,曹东风不在家。正在这时,从卧室里跑出来一条灰毛狗,冲着薛力平和赵虎铸叫了两声。   是谁?曹东风老婆应该感到不对劲,穿着睡衣也跑出来了,赵虎铸反应挺快,没等那曹东风老婆喊叫就把她的嘴捂上了,刮鱼刀的刀尖也顶到了那女人的喉管上。不要叫!赵虎铸和满眼惊骇的曹东风老婆说。那女人似乎明白了什么,惊恐不已地点点头。
  薛力平撕开胶带纸,迅速给曹东风老婆嘴上粘了五层,这下不怕她叫唤了,只有那灰毛狗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站在他们身边愣怔怔地站着,偶尔汪一声。薛力平又扯出一截粗铁丝,赵虎铸三下五除二给曹东风老婆捆了个结实,电影镜头里那种磨断绳索的情形不会发生在这个女人身上,除非用老虎钳子拧吧。
  赵虎铸用眼神儿示意了一下薛力平,看房间里还有什么人没有,薛力平心领神会,他把两个卧室一个卫生间都搜寻了一遍,除了曹东风老婆的一个三星手机,人没有,他伸了一个大拇指,向赵虎铸示意了一下。然后薛力平把曹东风老婆的手机关了,又伸手把屋里所有的灯都关了。两个人,不,加上曹东风老婆一共三个人坐等曹东风回家。
  半夜两点的时候,薛力平听到了楼道里清晰的咳嗽声和吐痰声,应该是曹东风回来了。曹东风老婆拼命扭动,想制造出点声响来,但被赵虎铸的刀子在脸上拍了一下,就不敢动了。薛力平和赵虎铸站起身,一起来到了门口,曹东风刚打开门,正准备去摁电灯开关,就被薛力平和赵虎铸直接扑倒了。曹东风应该是喝上酒了,挣扎了两下就不挣扎了,要喊,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扭住了脖子,另一只手捂住了嘴,接着胶带纸里三层外五层连嘴带脸都给缠上了。
  不管怎么说,薛力平和赵虎铸都是从事建筑工程业的,手上的劲和身上的力还是有的,等给曹东风的双臂死死地绑上了粗铁丝后,薛力平才开了灯,当他看到这个后脑勺上长了三道肉棱脖子里戴大金链子的秃头时,突然想起那台白色的本田雅阁是谁的了。
  呸!薛力平撩起口罩,照着秃头的脸使劲唾出一口痰,不偏不倚粘在了秃头的左眼上。
  九
  后脑勺上长了三道肉棱脖子里戴大金链子的秃头,就是在桥头上吐了薛力平脸上一口浓痰的那个家伙,也是欠罗总工程款的老赖曹东风。按常理,这一家子应该住西岸华庭那个豪华小区,巧就巧在,一来,西岸华庭那个房子他在重新装修;二来呢,也就是最重要的,住这栋楼是为了讹诈拆迁方,够贪婪无厌的。
  曹总,我说你听,请你配合!赵虎铸的口罩拱起一块,对着曹东风低沉地说,否则,我这刀子不是吃素的,我不希望无谓的流血冲突,最好别逼我走到那一步。
  曹东风的酒散了不少,别看平时飞扬跋扈,到了生死关头也就是个 人。两口子对视了一眼,知道情况不妙,都使劲地点头,意思是绝对配合。
  窗户外好像起风了,风吹着玻璃沙沙作响,仿佛富有弹性的茅草轻拂。在客厅的黄色灯光下,四个人和一条狗好像都是苟且偷生的各色无耻之徒,谁也不高尚,谁也不卑鄙。
  赵虎铸示意薛力平给曹东风的嘴上撕个口子,薛力平就上前扯起一条胶带纸,露出了曹东风的半张嘴。赵虎铸用赞赏的眼神望着曹东风的秃头,然后把他拉到自己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曹总,我说你听,还是那句话,请你配合,大家平安无事!曹东风喷出了一股污秽的酒气,驯顺地点点头,你说你说,我听着,我不认识你们啊……话还没说完,赵虎铸用手势打断了他那单调沙哑的声调。
  你欠了罗总多少钱?赵虎铸用刮鱼刀顶住曹东风的下巴问。
  什么钱,我谁也不欠啊,哪个罗总?曹东风虽然没穿孝服,但表情如丧考妣。
  好吧,赵虎铸把刀尖移到了曹东风的眼睛下面,我认错人了,算我眼瞎。
  别!曹东风扯着喉咙尖叫起来,是罗瘸子吧?
  说吧,多少钱?
  好像一百来万吧,曹东风老实了,账不在我身上,好像最多一百万。
  罗总说三百多万。
  胡说,曹东风哇啦哇啦地大叫,怎么可能呢,最多一百万。
  那行,先就按一百万算吧。赵虎铸看了薛力平一眼,薛力平一直很警惕地手里握着刮鱼刀紧盯着曹东风两口子。这一百万你现在给吧。赵虎铸的刮鱼刀又顶到了曹东风的喉管上。
  我现在哪有一百万,曹东风喊了起来,我就是有也不可能带在身上。
  你让我别无选择!赵虎铸的刮鱼刀扎进了曹东风的大腿上,速度快到眨眼工夫,曹东风叫唤了一声,薛力平立刻上前把胶带纸又粘牢了他的嘴巴。
  银行卡,密码。透过赵虎铸的口罩,曹东风两口子听清楚了。
  薛力平又伸手扯开曹东风嘴巴上的胶带纸。
  我真的没有,我这些年也是买卖不顺利,贷款还没下来,家里只有两万多块,我老婆那儿呢。曹东风哆嗦着腿,有好几次忍不住大叫起来。
  我要的是一百万,两万块打发死人呢?赵虎铸站了起来,迈着沉重的脚步,左手拎着刮鱼刀,右手一把揪住曹东风的后衣领,往厕所里拽。妈个逼的,不放点血看来不老实,操你妈的,这种王八蛋一点好歹也不识。
  曹东风不配合,浑身乱扭,用力跺脚,秃头乱碰,竟然把趙虎铸的刮鱼刀给撞地上了,然后,他一个鲤鱼打挺竟然站起来了。这是赵虎铸和薛力平没想到的,两人稍一迟钝,急急忙忙一起上前往倒按曹东风,怎奈曹东风不知从哪生出来的神力,两个人就是按不住。杀了他,不然逃脱啦!情急之下,赵虎铸一边抓按曹东风一边喊,薛力平也顾不得什么了,一记利落的突刺,刮鱼刀捅进了曹东风的小腹,曹东风痉挛地扭动着,薛力平索性乱捅起来,一连捅了七八刀,曹东风像熔化的铅一样,痛苦地瘫软在地上,鲜血从肚子胸口后背上直往外冒。
  薛力平还在火头上,朝倒在地上的曹东风又狠狠地吐了一口痰,痰沾在血上,迅速红了。
  曹东风老婆的手臂估计绑的时间太长了,血液不流通,已经失去了知觉,但她眼睛目睹了曹东风被捅死的全过程。她绝望地盯着赵虎铸,赵虎铸突然后悔刚才说那句杀了他的话了。按事先和薛力平的计划,他们是来要账的,不是杀人的,而且,他反复叮嘱过薛力平,就算他说了杀了他的话,那也是一个拉弓一个射箭威慑对方,而不是动真格的。   你怎么真的杀了他?赵虎铸一把拉下口罩,愤怒的脸色令人望而生畏。
  薛力平没理会赵虎铸,也一把拉下口罩,在曹东风老婆身边弯下腰,慢慢扯开她嘴上的胶带纸,语气平静而坚决地说,你们家里有多少钱,全拿出来。
  你把人杀了!赵虎铸站在薛力平后面喊道。薛力平对着曹东风老婆微笑了一下,突然一转身,刮鱼刀咔嚓一声,迅猛而短促的插进了赵虎铸心脏,不偏不倚。赵虎铸惊骇地瞪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想到薛力平会朝他下手,这个不在计划之内,但这致命一击,让他疼痛难忍地躺在地上,鲜血如蚂蚁爬行般缓慢地灌进了他的每一寸骨节。
  曹东风老婆的神经几乎要崩溃了,她嘴唇直哆嗦,在我包里有一万,衣柜里有两万,就这些了,我全给你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嗯。薛力平缓缓站起身,旋身挥刀,划开了曹东风老婆的咽喉,曹东风老婆都没来得及喊一声就当场气绝身亡。
  天快亮了,薛力平累了,挥刀的一只胳膊已经快不听使唤了,他躺到地上,那只灰毛狗像个小孩子蜷缩在墙角,可怜地看着他。
  十
  学校里都开始晨练了,学生们绕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高音喇叭播放着激昂铿锵的歌曲。不时还有体育老师喊两嗓子,一是提醒注意队形,二是重复一个植树活动的通知。薛力平站在破烂的铁丝网前看了几分钟,就绕着走出了这个独栋楼,到了医院研究所楼前,再往前走二百米不到就是公交站牌,他还瞥见了门房老林正低头修理一个木头凳子,老林很专注,根本没有看到他。
  公交车要么不来,要来就轰响着头顶屁股连着来三辆。
  薛力平见第一辆人多,就上了第二辆,空位子很多,他选择了大后座。印着蒙古狼奶酒的无纺布袋子里,一只灰毛狗很不情愿地蜷缩成一团,有点撑,那个袋子要是再大一点点就好了。他的衣服焕然一新,只是略有点不合身,大金链子套在脖子上,他还不习惯呢。
  他在去世前就请求我……要我答应好好照料你……我肯定……一个五十多岁干部模样的平头男人在打电话。
  叫你的手下放下武器,否则杀无赦!一个学生模样的小伙子在低头看网络电影。
  哎,你是不知道,我们家那口子……嘻嘻,一夜要……两个烫发头中老年女人在高一句低一声的谈房事。
  薛力平摸了摸脸,他是仔细地刮过脸的,光溜溜的。车窗外是上班上学的人流,女的花枝招展,男的大多都刮过脸,早上把自己拾掇一下,一天就精精神神开始了。道路如同打场机,人流就是不停往里送的麦捆,失意和得意的人都面无表情,没有谁会刹那间突围而出。
  过了多少站,薛力平不记得了,但转了三次车他记得。回到家里的时候,老婆和孩子正在吃早饭,见到薛力平,老婆很惊讶,问了一句,这么快就回来了?嗯。薛力平轻轻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无纺布袋子,把灰毛小狗掏出来,孩子看到小狗,高兴得连饭也不吃了,就去抱,小狗趁机舔了一下孩子的脸,孩子哎呀一声眯着眼笑出了声。老婆问,哪来的小狗?薛力平说,是雇主给的,雇主那儿有各种狗,大的和小的,大的看家护院,小的玩儿,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家里和前两天一样,没什么变化,自从孩子患了这个棘手的病以来,谁都话少了。
  没想到这次的货滞销了,雇主用不着那么多人手了,给我们补了些钱,就回来了。薛力平一边说,一边从无纺布袋子里掏出三沓子钱,放在老婆的手上。
  有这么多,你这雇主什么人呐?老婆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出手很阔绰,一看就是大老板,薛力平说,说不定以后就跟定他了。
  这时,孩子抱着小狗问薛力平,爸爸,狗狗叫什么名字啊?
  小狗叫灰灰。薛力平吐了一口痰说,对了,我一会儿去理个发,剃成秃子算啦。
  标题书法 杨玉文
  原载《红岩》2017年第4期
  原刊责编 欧阳斌
  本刊责编 周美兰
  创作谈
  这个杀手有点冷
  赵 卡
  我以前的一个朋友(现在不知生死),在老家经营的一间小工厂发生大变故之后,他落魄了。我和他认识时,他还强撑着面子,没过多久,老婆孩子开始饥一顿饱一顿,他只好上了桥头做苦力。“桥头”,我在小说《本田雅阁》里说了,在我们这个城市是自發形成的以零工为主的劳动力市场。有一天,我请我这个朋友在小饭馆里喝酒,他给我讲了他们桥头上的一个案子,那个案子远比我小说里写的血腥,我有点吃惊。
  一开始,《本田雅阁》只写了万把字,可能太过残忍,我放了一年没动。直到我又一个朋友为生活所迫也走向桥头的时候,我才想起我有一篇小说没写完。在我专事写作以前,我也曾有过一个不成功的小公司,每次货物回到仓库,都需要雇佣装卸工,自然免不了和桥头上的人打交道。说实话,桥头上的人很可怜但也不值得同情,他们狡猾倒还罢了,趁机哄抬力价是家常便饭。所以很多时候,桥头上的苦力,遇了好说话的多诈几个钱,遇了凶悍的雇主像狗一样。我在小说里承受了雇佣双方的感觉,但理性告诫我不能对他们责难,因果这套看似虚无的逻辑,实则就是现实生活里的存在秩序。
  在给《本田雅阁》重新分配篇幅的时候,我似乎有一种强烈的带入感,甚至想象并非错觉,我就是那个被开本田雅阁的家伙吐了一脸痰的薛力平,屈辱、战栗,像个愚夫怀恨在心。我们常能看见关于社会冲突的各种学说,尽管高扬了人人平等的信念,但对底层庸众冲突却缺乏真正的反思,除了经济学描述的表面现象,尊严这种细节的东西根本从未有人当回事对待。那么,小说的基本功能之一就是,发现别人不能发现的地方,用人类的主观感情以幽暗的线条勾画之。
  这篇小说当初定的标题是《这个杀手有点冷》,但也不能说没有一定的道理。又放了一段时间,我觉得《这个杀手有点冷》实在有投机取巧搭便车之嫌,才取了《本田雅阁》这个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和日本车有什么过节。怎么可能呢,我站桥头的那个朋友,在给我讲他们桥头上的那个案子时,说受害者开的就是一台白色的本田雅阁车。那好,标题就定它了。
  赵卡,原名赵先峰,男,
  1971年生于内蒙古包头市土默特右旗。
  从事诗歌、小说、随笔和理论批评写作,
  著有诗集《厌世者说》;作品散见《草原》《钟山》
  《山花》《红岩》《长江文艺》等,
  并有作品被《小说选刊》选载。
  现居呼和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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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毫无地位或流量的作者,这不是自怨自艾或自嘲,仅坦陈一个中性事实而已。提笔创作于我,好比悬崖边睡觉,哪天随便一翻身,也许就坠下了断崖。然而,对于这样一个吊儿郎当的写作者,《女神牛开丽》这个中篇故事却在两年前一个夏日的午后,如一道清晰的指令,输入我那小聪明与大智慧向来皆不足的脑袋。对,是她执拗地找到了我。  彼时,我正躺在不甚美观的凉席上,殚精竭虑地哄两岁的女儿午睡,且基本以失败而告终。就在这时,
随着中国加入WTO,经济全球化进程的加快和知识经济时代的到来,国家的发展越来越依赖于科技进步和国民素质的提高。大学生作为高素质群体,是国家的希望、民族的未来,是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的生力军,尤其是各式各样的大学生科技成果更是表征了鲜明的时代性。然而,有关统计表明,高校学生科技成果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能够实现市场转化。本文将探索国内高校学生科技成果难以实现市场转化的根本原因,并对国外高校学生的科技成果转
首都医科大学是一所医学院校,其根本使命是培养医药卫生人才。医生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行业特点,对医学院校的医德医风教育与实践提出了至高要求。校党委紧抓教师、学生、医护人员3个关键人群,开展了广泛、深入、持久的医德医风教育,形成了立德树人、效果明显的医德医风教育特色。    一、在师德中强调医德,建设既有高尚师德又有高尚医德的双天职教师队伍    教书育人,师德为本。校党委把师德建设放在突出位置,加强
美国次贷危机引发全球经济动荡,各国经济普遍受累,国际社会要求改革国际金融体系避免危机重演的呼声日盛,2008年11月15日,二十国集团领导人金融市场和世界经济峰会在美国首都华盛顿举行,中国、巴西等发展中国家首次平等参与国际金融体系改革,会议就加强国际金融领域监管、推进国际金融机构改革等问题达成原则性共识,就提高发展中国家在国际金融体系中地位取得一致意见,但下一阶段具体落实仍面临诸多困难。    国
父母皆从事殡仪馆工作的男孩小久厌恶这晦气的行当,却终究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一名入殓师。生死皆是课,小久在为亡者送行的孤独之路上,有了哪些感悟?    1  离开丹城的时候,小久以为这一生就此告别了殡仪馆。  出狱之后,他越来越渴望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生活。火车站是一座城市彻夜未眠的地方,候车大厅顶端的碘钨灯,照耀着夜里依然喧嚣的站前广场。小久是第一次来丹城火车站,当他穿过路边的烧烤摊、揽客的摩托车手、
作为北京市属唯一一所高等体育院校,近年来首都体育学院根据科学发展的要求,遵循高等教育发展规律,突出强调以抓质量、抓特色、抓管理为重点,以改革为动力,以质量求生存,以特色求发展,走内涵发展为主的道路。学校紧紧抓住“首都率先实现现代化”“建设国际化体育城市”以及北京举办奥运会的契机,以“坚持科学发展,适应社会需求,强化内涵建设,推动教育创新”为根本任务,在教育教学改革方面形成了自身的特色。     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