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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季
端端，春天怕是就要来了，你好么?
妈妈呢?
又该准备打扫庭院的杏花了。杏花放，李花白，更有梨花朵朵开。你说的，完完全全是春天的样子，馨香满口，袅袅生烟。真是好极了。今年的春天雨水很足，你是不是可以去花店打听一下芭蕉的消息?我等你的信来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怕是北方的邮路已经泥泞不堪，你托邮差转寄的信件耽搁在途中了。
停舟暂问客，或是故乡来?
我在春天里是要上街的。
我的心气怕是也受了季节转换的影响，一反冬天的闭塞，一下子活泛了许多，我想，我又可以写诗，写那些分行的文字了，或许给朋友的长信短笺要多起来也未可知。不管怎样，春天了，我的心情如阳光一样好，仿佛要催发许多的东西，催发什么呢?是你将乘的轻舟，是你拥剑抱书，可以独过万重山的那一种轻舟么?
春水也好，我常去大湖边，从尚枯的苇子中间想象你和小姐妹们泛舟的情景，依旧那么青草味十足，对么?
我想，在春天里我的身体也会大好，腿不会很疼，其它无大碍的小疾也会很好地和这暖暖的季节合作。我想是的，我可以饮些酒，然后，去柳树下长坐。柳下来风嘛，是春天的风，很轻很柔很动人的风。
春风一夜吐扬花大概也就在这几日了，我又找出郑愁予、单子毫的诗来读，依旧是好，更有杨牧的一本散文，怕是这一春的手边物了，有些放不下。就这样，落花流水总来终去，不知明天要有什么故事呢?
告白
端端，你没看过槐花。
那一年的春天，我和几个朋友去海边一个叔叔的家里做客，在村子的周围，我平生第一次领略了槐树的风姿。那是一片小叶槐，背映着远远的荒山，荒山斑驳的草迹反衬了槐树的茂盛，石头砌成的渔房掩于其间。好韵味。像一首古朴的小诗，泊在淡淡的月下，将古时的星点意境弥漫出来，撩人至极。我可以想象海边的渔火，豆灯一样散开在成涩的风中，恍恍是世外的事情，以至我呆呆地倚在破旧的吱呀的柴门上，半天也不想动一动。槐树是少女一样的瘦。
那，春天了，槐花又是怎样伏上少女的鬓间呢?
今年的春天实在来得很早，也实在很好，我几次在小眠的夜里梦见白色的槐花，淡得辽远，淹没我在甜美的笑靥里。我想到散文，想到写着散文的一系列朋友，大家团聚在这样的春夜里，歪卧在草芽刚好的泥土边上，该是怎样的一种情境?我晓得，自己身上的书卷气太浓，或者说是心境的书卷气较之外表更浓，我浪漫，才会有这样才会时常有这样美好的安排。
可笑了是不是?
端端，落槐花大概是更好的一样景致，隐约记得那位叔叔说，春天里槐花落了，村子中的道路都要白上几日，不知我的记忆是真是假。如果那样，槐花的美就更多一层性格了，那是一种很感伤的性格，也很高尚，最为我所喜欢所尊重。端端，等到我们韶华殆尽时，是不是也要有化做春泥更护花的想法?
读雪
端端，雪是夜半时分下来的。春雪。
我在朋友那里饮酒，饮得半带醉意，雪就是这个时刻飘落下来，我推开杯盘，说一声：“走。”
雪是暖的，裹夹在微微的风中，前前后后簇拥着我，好惬意。
端端，在这春天的最初几日里，我唯一用心的事是写信给你，我每天坐在邮局的旧房子里，像一个破落的文人，面对着一组组古拙的柜台，看信件如同纸鹤飞进飞出。我将寄你的信藏在这样一个封筒里，静静地有时也苦寂地靠在大玻璃窗上。端端，我时常在这种时候想你，想象一些打马而过的人驰向前面的驿站。春天么，天气暖和了，大家都兴高采烈，大家都想念亲人。
走在雪里，脚步蹒跚，我希望自己就这样子走下去，一直可以走到你的身边，让我靠在你的桌前，告诉你：“梨花一夜开如雪了。”这雪，真如梨花。回头看自己的留在昏黄路灯下的脚印，歪歪斜斜地过来，如昨天走过的路程，最远的已经看不到痕迹。我终于跌跤了，我躺在一个洁白的世界里，树枝交错，迷迷朦朦，雪在七八步之外已经难见人形。端端，你说，如果我不起来，在又一个早晨，这个城市是不是多了一个或许是仅有的一个不讨人喜爱的雪人?雪将白色大片大片地涂抹给山庄、田野、街道、楼房，但我一样知道，太阳上来了，雪还是要变脏的。
就这样，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札记
端端，我不知道你现在的心境如何，你身边的那些功课一定十分地拖累你。谢谢你还可以接受它们。我很希望某个朋友可以无意间走到你那里去，告诉你我的处境如何。春天的到来，对我无疑是一个好消息，我的胃暂时不必为寒痛所困扰，我也可以告别一下那个我进出了一冬的小酒楼，在纸上寄调一些什么，聊以排解这一冬天的烦躁不安和委屈。
我几乎每天都去湖的边上，看柳丝绿了没有，看杨花出了没有，看僵卧的鱼类又活泛了没有。阳光正好的时候，冰面会融成一个个小洞，里面蓄有一点水，像玻璃一样。从冰的裂纹中看下去，差不多就可以看到小鱼摆动着窄窄的尾巴，但这样有意思的事情我是一次也没遇上。岛子比较远，轮廓淡淡的，朦胧地有一抹绿，雾一样升腾。
端端，我这一程走得比较远，一直默默的，很少与人沟通，更加上冬天让人透不过气来，说话的机会十分之少，我害怕你和妈妈会不会就此疏淡了我，或者，怪罪我其他的一些事情。我不知道你能否负担我这一份沉默。我梦我醒，我哭我笑，你最晓得。
春天在湖堤的时候，我常常想念起童年时读过的苏联的那条伏尔加河，高尔基流浪在它的身边。也许，高尔基在某一处桥头看流水载走许多细碎的阳光，也是春天，如我现在的春天一样，黄昏或者下午，我心里悠悠的什么东西很长，我被自己所感动。
春季流浪人归来。而我，不是乐而忘归。
山地
端端，火车现在开始穿越山地。
树木是很疏朗的，因为春天刚刚到来。山坡背阴处的雪被黄昏映得深蓝，想象中的鼠迹依旧在那残存的一点点洁白上吧。鼠迹已经发黑，变脏，在黄昏风的凉意下结薄薄的一层冰。我很可以意料鼠迹隐没在尚枯的杂草丛中，或许，它的洞穴就在那下边。
端端，火车开始穿越山地，我们在山的腹部做蜈蚣样的慢慢爬行，此时，满目都是明净的色彩，夕阳的光辉从山地的低矮处拥挤过来，偶尔，拦羊的孩子套站立在半坡上，样子很有些像是在唱歌。羊在啃青，羊一定是在啃青，因为，虽然是在黄昏的笼罩下，但一种隐约可见的朦胧的绿色还是能够在眼前斑驳地出现。很顽皮的样子。
我看到一种很白的房子，大概是几户人家极轻散地在水之滨，距河一二里之遥就是那些房子，此时，白胖胖的炊烟正一层层地向上。狗吠声是听不到的，耳廓里只有火车的“铿铿”声，火车的“铿铿”声是来自都市的，而这山地人家的日子一准是闲闲的，节奏十分之舒缓。
没有树木遮罩的山坡上有许多近似小路的白色的流线，我真以为就是路呢，同车的老人笑着说：那是流水冲刷的痕迹呢，是流动的雨水，夏季雨水正暴的时节，那些不甘寂寞的分子就从山顶冲将下 来，一路汇到低谷处的河流中去。我惊讶，那痕迹深深地楔在山的肤肌里，像楔在我心头上的一些难以忘怀的事，即便植上一行行的树，也未必可以遮罩。好性情，这山，这水，并不需要一丝一毫的掩饰，太好了呵。
山地的夜色较之在城市里要旱了，火车从隧洞走向隧洞，如我从一个黑夜走向另一个黑夜。
黑夜来临。是我一生少遇的山地的黑夜呵。
好凉!
伫停
端端，太阳从低处的山脊越滚越高了。端端，如我渐渐醒来一样，我们互相对望着，寂静得心事满腹。大家尚在眠中，火车悄然停靠在这山的脚下，火车不同于旅人，它的疲惫一定是为了其他的事情，而不是因为行走。火车停在山的脚下，像一排绿色的房子。灯光是微微外泄的，在远处，那是一种归家的信号。
跋涉在山地里的人，灯光是一种永远萌动着的欲望。
而现在，我就在这山地里。
而现在，我是在这阳光即将普照的山地里了，山一律拖拖地伸向远方。山一如我的手臂亦总是向前延展一样，我们有着同等的孤单和企望。我在山的脚下，山在我的心中，自然的亲近使我们结为一体，让我和着山的气势而低低浅唱，与山相比，我或许只可以是一只有思想的小虫，使我的浅唱自觉地注入着一种感情色彩。
呵，山地里呵。
很早的一个印象又突兀出来，那是有关树的形象。
很早的时候，我去过大的平原，在那里纵横交错着许多防风林带，我注意看过林带的树，一排排都是笔直的，都努力着向上去捕捞空气和阳光。而在平原的开阔处，偶然出现的那种孤单的树，形象就散漫至极了，横七竖八地自由地生存着，畸形的身躯无论如何都透露着愤懑和压抑不住的发泄。每每看到这样的情景，我都会深深地领略一种自然母亲的弃儿的悲凉。端端，这一次在山地旅行，我又看见了这样的树，只不过它们的孤单的形势比平原要多得多，我又着到了生命于一些植物的吝啬，那些扼杀美好生存的手无时不在冷冷地伸着，即使，在这美丽的春天。
端端，太阳终于高高地升起来了，我的身体非常的暖和，但是，我想家，想你和你的妈妈。
净地
端端，我落脚在残破的香火不盛的玉皇阁里。
这是道观。
方才从我眼前飘过一二年轻的道姑，低眉顺目的样子，很是空寂。我相信自己现在正处于一种无为的意境里，我的背后端坐着那位写过《道德经》的老子，他依旧当年的模样，只不过头发又白了几许。
这山上没有梅花，不是落雪的日子，梅花就算开了也该凋落。我知道道观的门是虚掩着的，偶尔有人上来求签，求完之后就喜喜焉悲悲焉地匆匆离去，绝不肯多一刻停留。道士也好，道姑也好，他们少有的是言语，也许真正超乎世外的是他们，他们看着我们这群碌碌的或哭或笑的浮土一样的凡人才好笑。
现在是下午，目及的一切都是懒懒的，通过道观的墙的破损处正好看见带子一样的江水横在山下，并无半点流动的样子，那更宽的一定是沙滩了，白亮得耀眼，使春来之江水鲜绿如蓝，使江水的平静之中又有了灿烂。
我置身在流浪的岁月里，我难以领略这样的淡泊，也难于有这样闲闲的心境，我拥身于矮矮的石凳里，看瓦上的枯草是怎样地随着春风摆晃。道长正在打坐，过些时候，我们会有一场月下的长谈?
那最好是在味道极清朗的松林里。
小诗
端端，这是春天的诗。
我又一次坐在急不可耐的黄昏里，等待湖面暮色凝重。我知道，那是我读诗的好时候，我刚刚买到徐志摩的诗全集，他的诗，是最合适在春天里读的，在春天的傍晚，款饮那些明丽忧伤的句子，一次次向着远方呢喃：沙扬娜拉。沙扬娜拉。那是怎样的心情。
我喜欢志摩先生的诗，包括他的那一本名叫《爱眉小札》的书信集，包括他和小曼的爱情，还有那些一样可以使我这个后来人纪念着的缅怀文章。
端端，这是春天的诗。
我望着短垣外的那群形同奶奶的妇人，她们七八个地散落在一起，她们的身体周围是竹子。是用来做扫把的竹子，她们在劳动。她们就是做着和奶奶一样的工作，她们是一些环卫工人，端端，你知道我见了她们有多温暖么?是她们让我更真切地想家。
我把我的涂满诗的白纸收好，我不会扬撒下去，春天的花春天的草都在等待春天的诗呢，但我晓得把握一个更好的时刻。我说：“有杜牧之类在清明时节临风，葱郁的春泥深处，诗人之手，把思念的柳枝遍插楼台。”是不是呢?会是的吧!
端端，你告诉我，春天的诗是否要等到秋天才可以感受?
现在，我要向你低诵：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再见吧，我心中的康桥(你曾经说过，你将来要去剑桥读书，如果真能成行，那也将是你的康桥啊)!
静思
端端，春天的夜晚宜静。
我坐在有风的树下，听春树初发的欣然和小心。我甚至想自己也是一棵树，那两个耳朵一定是欲展的叶子，有一点淡绿，亦有一点鹅黄。
白天的时候，我和一个不相识的孩子在街上走，我们相处得十分友好。我问他：“春天的树叶像什么?”
他答：“像孩子的手!”
说罢，他还真的把手伸到我的面前，一张一合的，像给风鼓动了一样，竟可以听到沙沙啦啦的响声。
我笑了。
那个孩子告诉我，他要去大河的边上，他说那里时常可见小鱼咬苇根，那些小鱼也许在交谈，也许在争吵，更说不定是在召唤它们的邻居青蛙、水鼠之类，向它们讨要去年冬眠前借去的童话，那个关于小仙子在春天来临的故事……它们都想和小仙女第一个见面，悄悄透露一点它们小小的心愿和要求!
——这当然是孩子的想象。
但，端端，你是知道的，世上每一个孩子都有和自然通灵的本领，他们常以特殊的方法，秘密的不被大人们知晓的渠道和静默的山、川、树木、走兽、飞禽沟通他们之间所特有的语言。
你看，那个孩子不过吹了一下口哨，就有一只小鸟抖抖羽毛，在他的头上盘旋几下，飞走了。
一定是有什么消息需要它通报!
要不然，孩子缺少几颗牙齿的嘴巴不会那么开心地打开。他咯咯地笑了，像一串随风的铃铛。
端端，要不是为自己脚步的羞涩，爸爸真想跟踪他，去看一看他的小秘密，但孩子小心的回视提醒了我，我不能让一个孩子在春天的美好的时光里，感觉到一个陌生男人所带给他的心理上的威胁。
那和这一派嫣然的春光太失协调。
我习惯在春天的夜里平静自己的心，用一个中年人才有的态度去思忖人生，我想那些和生命有关的，友谊、奋斗，停止伤害，关心、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并让他们无所察觉……这些，是我们应该做的呀!
你说呢?
挣扎与乐
在春天打点行装容易让人想到挣扎。
如果是一个安稳的人，他有一个平静、谦和、夫妻举案齐眉的家；如果他事业小有所成；如果他在朋友、同事中间总能获得尊重……凡此种种，那么，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在一片渐葱渐绿渐浓的背景下，他斜卧在宽大的长椅上，手执闲卷，困意难消，让自己休闲的状态为路人绘制一幅春天的画，给忙碌的身影留下几缕渴慕的叹息!这样的人，似乎真正地拥有了春天。
端端，这春天的伊始，我就要出远门去，到离春天越来越远的地方，去编织一道梦中的篱笆。我勤于文字，伏案苦耕，喜欢和灯影里的自己共同拥有一个新的明天。
在我的所思中，每一个春天都是伴着计划和行动的，我感觉自己的脚步像钟摆的滴答，从行走那天始，就没想到过停止。有人说，沉重是一种责任。我深以此话为箴言，并常常把它挂在自己的心上。
端端，春天的心是应该盛满春天的潮水和春天的月亮，像春天的心应该盛满爱情一样。盛满着自己的，也盛满着别人的。
我要到远方去。旅者才最知道他乡的春天和故乡的春天根本就无二样。但你毕竟离你故乡的春天远了，像你在家里饮酒和在外边饮酒怎么能够相同?
每个人都乐于守在自己的春天边上，慢慢地欣赏她，触摸她，凑近她的腮边轻轻地吻她。这一样是我的向往和想象!
我将走在春天的路上，我将走在春天的水上，说不定我也会走在春天的天上，它们无一不在告诉我，我其实是走在自己的目标上!
我要到能够美好的地方去，它让我挣扎，让我乐，因为每一个有志气的人都知道挣扎就是奋斗呵!你有所挣扎，才能生，才能安全，才能一点点地好起来。
我不以为挣扎是一种苦事，所以我珍惜自己的年华，我要在自己能够挣扎时完成自己不能挣扎时的事，把自己的青春、爱、义务、宽容和高尚献给我自己亲爱的人!
端端，春天怕是就要来了，你好么?
妈妈呢?
又该准备打扫庭院的杏花了。杏花放，李花白，更有梨花朵朵开。你说的，完完全全是春天的样子，馨香满口，袅袅生烟。真是好极了。今年的春天雨水很足，你是不是可以去花店打听一下芭蕉的消息?我等你的信来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怕是北方的邮路已经泥泞不堪，你托邮差转寄的信件耽搁在途中了。
停舟暂问客，或是故乡来?
我在春天里是要上街的。
我的心气怕是也受了季节转换的影响，一反冬天的闭塞，一下子活泛了许多，我想，我又可以写诗，写那些分行的文字了，或许给朋友的长信短笺要多起来也未可知。不管怎样，春天了，我的心情如阳光一样好，仿佛要催发许多的东西，催发什么呢?是你将乘的轻舟，是你拥剑抱书，可以独过万重山的那一种轻舟么?
春水也好，我常去大湖边，从尚枯的苇子中间想象你和小姐妹们泛舟的情景，依旧那么青草味十足，对么?
我想，在春天里我的身体也会大好，腿不会很疼，其它无大碍的小疾也会很好地和这暖暖的季节合作。我想是的，我可以饮些酒，然后，去柳树下长坐。柳下来风嘛，是春天的风，很轻很柔很动人的风。
春风一夜吐扬花大概也就在这几日了，我又找出郑愁予、单子毫的诗来读，依旧是好，更有杨牧的一本散文，怕是这一春的手边物了，有些放不下。就这样，落花流水总来终去，不知明天要有什么故事呢?
告白
端端，你没看过槐花。
那一年的春天，我和几个朋友去海边一个叔叔的家里做客，在村子的周围，我平生第一次领略了槐树的风姿。那是一片小叶槐，背映着远远的荒山，荒山斑驳的草迹反衬了槐树的茂盛，石头砌成的渔房掩于其间。好韵味。像一首古朴的小诗，泊在淡淡的月下，将古时的星点意境弥漫出来，撩人至极。我可以想象海边的渔火，豆灯一样散开在成涩的风中，恍恍是世外的事情，以至我呆呆地倚在破旧的吱呀的柴门上，半天也不想动一动。槐树是少女一样的瘦。
那，春天了，槐花又是怎样伏上少女的鬓间呢?
今年的春天实在来得很早，也实在很好，我几次在小眠的夜里梦见白色的槐花，淡得辽远，淹没我在甜美的笑靥里。我想到散文，想到写着散文的一系列朋友，大家团聚在这样的春夜里，歪卧在草芽刚好的泥土边上，该是怎样的一种情境?我晓得，自己身上的书卷气太浓，或者说是心境的书卷气较之外表更浓，我浪漫，才会有这样才会时常有这样美好的安排。
可笑了是不是?
端端，落槐花大概是更好的一样景致，隐约记得那位叔叔说，春天里槐花落了，村子中的道路都要白上几日，不知我的记忆是真是假。如果那样，槐花的美就更多一层性格了，那是一种很感伤的性格，也很高尚，最为我所喜欢所尊重。端端，等到我们韶华殆尽时，是不是也要有化做春泥更护花的想法?
读雪
端端，雪是夜半时分下来的。春雪。
我在朋友那里饮酒，饮得半带醉意，雪就是这个时刻飘落下来，我推开杯盘，说一声：“走。”
雪是暖的，裹夹在微微的风中，前前后后簇拥着我，好惬意。
端端，在这春天的最初几日里，我唯一用心的事是写信给你，我每天坐在邮局的旧房子里，像一个破落的文人，面对着一组组古拙的柜台，看信件如同纸鹤飞进飞出。我将寄你的信藏在这样一个封筒里，静静地有时也苦寂地靠在大玻璃窗上。端端，我时常在这种时候想你，想象一些打马而过的人驰向前面的驿站。春天么，天气暖和了，大家都兴高采烈，大家都想念亲人。
走在雪里，脚步蹒跚，我希望自己就这样子走下去，一直可以走到你的身边，让我靠在你的桌前，告诉你：“梨花一夜开如雪了。”这雪，真如梨花。回头看自己的留在昏黄路灯下的脚印，歪歪斜斜地过来，如昨天走过的路程，最远的已经看不到痕迹。我终于跌跤了，我躺在一个洁白的世界里，树枝交错，迷迷朦朦，雪在七八步之外已经难见人形。端端，你说，如果我不起来，在又一个早晨，这个城市是不是多了一个或许是仅有的一个不讨人喜爱的雪人?雪将白色大片大片地涂抹给山庄、田野、街道、楼房，但我一样知道，太阳上来了，雪还是要变脏的。
就这样，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札记
端端，我不知道你现在的心境如何，你身边的那些功课一定十分地拖累你。谢谢你还可以接受它们。我很希望某个朋友可以无意间走到你那里去，告诉你我的处境如何。春天的到来，对我无疑是一个好消息，我的胃暂时不必为寒痛所困扰，我也可以告别一下那个我进出了一冬的小酒楼，在纸上寄调一些什么，聊以排解这一冬天的烦躁不安和委屈。
我几乎每天都去湖的边上，看柳丝绿了没有，看杨花出了没有，看僵卧的鱼类又活泛了没有。阳光正好的时候，冰面会融成一个个小洞，里面蓄有一点水，像玻璃一样。从冰的裂纹中看下去，差不多就可以看到小鱼摆动着窄窄的尾巴，但这样有意思的事情我是一次也没遇上。岛子比较远，轮廓淡淡的，朦胧地有一抹绿，雾一样升腾。
端端，我这一程走得比较远，一直默默的，很少与人沟通，更加上冬天让人透不过气来，说话的机会十分之少，我害怕你和妈妈会不会就此疏淡了我，或者，怪罪我其他的一些事情。我不知道你能否负担我这一份沉默。我梦我醒，我哭我笑，你最晓得。
春天在湖堤的时候，我常常想念起童年时读过的苏联的那条伏尔加河，高尔基流浪在它的身边。也许，高尔基在某一处桥头看流水载走许多细碎的阳光，也是春天，如我现在的春天一样，黄昏或者下午，我心里悠悠的什么东西很长，我被自己所感动。
春季流浪人归来。而我，不是乐而忘归。
山地
端端，火车现在开始穿越山地。
树木是很疏朗的，因为春天刚刚到来。山坡背阴处的雪被黄昏映得深蓝，想象中的鼠迹依旧在那残存的一点点洁白上吧。鼠迹已经发黑，变脏，在黄昏风的凉意下结薄薄的一层冰。我很可以意料鼠迹隐没在尚枯的杂草丛中，或许，它的洞穴就在那下边。
端端，火车开始穿越山地，我们在山的腹部做蜈蚣样的慢慢爬行，此时，满目都是明净的色彩，夕阳的光辉从山地的低矮处拥挤过来，偶尔，拦羊的孩子套站立在半坡上，样子很有些像是在唱歌。羊在啃青，羊一定是在啃青，因为，虽然是在黄昏的笼罩下，但一种隐约可见的朦胧的绿色还是能够在眼前斑驳地出现。很顽皮的样子。
我看到一种很白的房子，大概是几户人家极轻散地在水之滨，距河一二里之遥就是那些房子，此时，白胖胖的炊烟正一层层地向上。狗吠声是听不到的，耳廓里只有火车的“铿铿”声，火车的“铿铿”声是来自都市的，而这山地人家的日子一准是闲闲的，节奏十分之舒缓。
没有树木遮罩的山坡上有许多近似小路的白色的流线，我真以为就是路呢，同车的老人笑着说：那是流水冲刷的痕迹呢，是流动的雨水，夏季雨水正暴的时节，那些不甘寂寞的分子就从山顶冲将下 来，一路汇到低谷处的河流中去。我惊讶，那痕迹深深地楔在山的肤肌里，像楔在我心头上的一些难以忘怀的事，即便植上一行行的树，也未必可以遮罩。好性情，这山，这水，并不需要一丝一毫的掩饰，太好了呵。
山地的夜色较之在城市里要旱了，火车从隧洞走向隧洞，如我从一个黑夜走向另一个黑夜。
黑夜来临。是我一生少遇的山地的黑夜呵。
好凉!
伫停
端端，太阳从低处的山脊越滚越高了。端端，如我渐渐醒来一样，我们互相对望着，寂静得心事满腹。大家尚在眠中，火车悄然停靠在这山的脚下，火车不同于旅人，它的疲惫一定是为了其他的事情，而不是因为行走。火车停在山的脚下，像一排绿色的房子。灯光是微微外泄的，在远处，那是一种归家的信号。
跋涉在山地里的人，灯光是一种永远萌动着的欲望。
而现在，我就在这山地里。
而现在，我是在这阳光即将普照的山地里了，山一律拖拖地伸向远方。山一如我的手臂亦总是向前延展一样，我们有着同等的孤单和企望。我在山的脚下，山在我的心中，自然的亲近使我们结为一体，让我和着山的气势而低低浅唱，与山相比，我或许只可以是一只有思想的小虫，使我的浅唱自觉地注入着一种感情色彩。
呵，山地里呵。
很早的一个印象又突兀出来，那是有关树的形象。
很早的时候，我去过大的平原，在那里纵横交错着许多防风林带，我注意看过林带的树，一排排都是笔直的，都努力着向上去捕捞空气和阳光。而在平原的开阔处，偶然出现的那种孤单的树，形象就散漫至极了，横七竖八地自由地生存着，畸形的身躯无论如何都透露着愤懑和压抑不住的发泄。每每看到这样的情景，我都会深深地领略一种自然母亲的弃儿的悲凉。端端，这一次在山地旅行，我又看见了这样的树，只不过它们的孤单的形势比平原要多得多，我又着到了生命于一些植物的吝啬，那些扼杀美好生存的手无时不在冷冷地伸着，即使，在这美丽的春天。
端端，太阳终于高高地升起来了，我的身体非常的暖和，但是，我想家，想你和你的妈妈。
净地
端端，我落脚在残破的香火不盛的玉皇阁里。
这是道观。
方才从我眼前飘过一二年轻的道姑，低眉顺目的样子，很是空寂。我相信自己现在正处于一种无为的意境里，我的背后端坐着那位写过《道德经》的老子，他依旧当年的模样，只不过头发又白了几许。
这山上没有梅花，不是落雪的日子，梅花就算开了也该凋落。我知道道观的门是虚掩着的，偶尔有人上来求签，求完之后就喜喜焉悲悲焉地匆匆离去，绝不肯多一刻停留。道士也好，道姑也好，他们少有的是言语，也许真正超乎世外的是他们，他们看着我们这群碌碌的或哭或笑的浮土一样的凡人才好笑。
现在是下午，目及的一切都是懒懒的，通过道观的墙的破损处正好看见带子一样的江水横在山下，并无半点流动的样子，那更宽的一定是沙滩了，白亮得耀眼，使春来之江水鲜绿如蓝，使江水的平静之中又有了灿烂。
我置身在流浪的岁月里，我难以领略这样的淡泊，也难于有这样闲闲的心境，我拥身于矮矮的石凳里，看瓦上的枯草是怎样地随着春风摆晃。道长正在打坐，过些时候，我们会有一场月下的长谈?
那最好是在味道极清朗的松林里。
小诗
端端，这是春天的诗。
我又一次坐在急不可耐的黄昏里，等待湖面暮色凝重。我知道，那是我读诗的好时候，我刚刚买到徐志摩的诗全集，他的诗，是最合适在春天里读的，在春天的傍晚，款饮那些明丽忧伤的句子，一次次向着远方呢喃：沙扬娜拉。沙扬娜拉。那是怎样的心情。
我喜欢志摩先生的诗，包括他的那一本名叫《爱眉小札》的书信集，包括他和小曼的爱情，还有那些一样可以使我这个后来人纪念着的缅怀文章。
端端，这是春天的诗。
我望着短垣外的那群形同奶奶的妇人，她们七八个地散落在一起，她们的身体周围是竹子。是用来做扫把的竹子，她们在劳动。她们就是做着和奶奶一样的工作，她们是一些环卫工人，端端，你知道我见了她们有多温暖么?是她们让我更真切地想家。
我把我的涂满诗的白纸收好，我不会扬撒下去，春天的花春天的草都在等待春天的诗呢，但我晓得把握一个更好的时刻。我说：“有杜牧之类在清明时节临风，葱郁的春泥深处，诗人之手，把思念的柳枝遍插楼台。”是不是呢?会是的吧!
端端，你告诉我，春天的诗是否要等到秋天才可以感受?
现在，我要向你低诵：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再见吧，我心中的康桥(你曾经说过，你将来要去剑桥读书，如果真能成行，那也将是你的康桥啊)!
静思
端端，春天的夜晚宜静。
我坐在有风的树下，听春树初发的欣然和小心。我甚至想自己也是一棵树，那两个耳朵一定是欲展的叶子，有一点淡绿，亦有一点鹅黄。
白天的时候，我和一个不相识的孩子在街上走，我们相处得十分友好。我问他：“春天的树叶像什么?”
他答：“像孩子的手!”
说罢，他还真的把手伸到我的面前，一张一合的，像给风鼓动了一样，竟可以听到沙沙啦啦的响声。
我笑了。
那个孩子告诉我，他要去大河的边上，他说那里时常可见小鱼咬苇根，那些小鱼也许在交谈，也许在争吵，更说不定是在召唤它们的邻居青蛙、水鼠之类，向它们讨要去年冬眠前借去的童话，那个关于小仙子在春天来临的故事……它们都想和小仙女第一个见面，悄悄透露一点它们小小的心愿和要求!
——这当然是孩子的想象。
但，端端，你是知道的，世上每一个孩子都有和自然通灵的本领，他们常以特殊的方法，秘密的不被大人们知晓的渠道和静默的山、川、树木、走兽、飞禽沟通他们之间所特有的语言。
你看，那个孩子不过吹了一下口哨，就有一只小鸟抖抖羽毛，在他的头上盘旋几下，飞走了。
一定是有什么消息需要它通报!
要不然，孩子缺少几颗牙齿的嘴巴不会那么开心地打开。他咯咯地笑了，像一串随风的铃铛。
端端，要不是为自己脚步的羞涩，爸爸真想跟踪他，去看一看他的小秘密，但孩子小心的回视提醒了我，我不能让一个孩子在春天的美好的时光里，感觉到一个陌生男人所带给他的心理上的威胁。
那和这一派嫣然的春光太失协调。
我习惯在春天的夜里平静自己的心，用一个中年人才有的态度去思忖人生，我想那些和生命有关的，友谊、奋斗，停止伤害，关心、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并让他们无所察觉……这些，是我们应该做的呀!
你说呢?
挣扎与乐
在春天打点行装容易让人想到挣扎。
如果是一个安稳的人，他有一个平静、谦和、夫妻举案齐眉的家；如果他事业小有所成；如果他在朋友、同事中间总能获得尊重……凡此种种，那么，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在一片渐葱渐绿渐浓的背景下，他斜卧在宽大的长椅上，手执闲卷，困意难消，让自己休闲的状态为路人绘制一幅春天的画，给忙碌的身影留下几缕渴慕的叹息!这样的人，似乎真正地拥有了春天。
端端，这春天的伊始，我就要出远门去，到离春天越来越远的地方，去编织一道梦中的篱笆。我勤于文字，伏案苦耕，喜欢和灯影里的自己共同拥有一个新的明天。
在我的所思中，每一个春天都是伴着计划和行动的，我感觉自己的脚步像钟摆的滴答，从行走那天始，就没想到过停止。有人说，沉重是一种责任。我深以此话为箴言，并常常把它挂在自己的心上。
端端，春天的心是应该盛满春天的潮水和春天的月亮，像春天的心应该盛满爱情一样。盛满着自己的，也盛满着别人的。
我要到远方去。旅者才最知道他乡的春天和故乡的春天根本就无二样。但你毕竟离你故乡的春天远了，像你在家里饮酒和在外边饮酒怎么能够相同?
每个人都乐于守在自己的春天边上，慢慢地欣赏她，触摸她，凑近她的腮边轻轻地吻她。这一样是我的向往和想象!
我将走在春天的路上，我将走在春天的水上，说不定我也会走在春天的天上，它们无一不在告诉我，我其实是走在自己的目标上!
我要到能够美好的地方去，它让我挣扎，让我乐，因为每一个有志气的人都知道挣扎就是奋斗呵!你有所挣扎，才能生，才能安全，才能一点点地好起来。
我不以为挣扎是一种苦事，所以我珍惜自己的年华，我要在自己能够挣扎时完成自己不能挣扎时的事，把自己的青春、爱、义务、宽容和高尚献给我自己亲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