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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的《现代汉语》在高校汉语言文学专业使用广泛，是一部口碑不错的教材。但是，该教材也有少量的瑕疵。例如其上册（2002）第二章第五节对音节的阐述，就有点儿自相矛盾。该书第90页明确指出，“声调不是音节的组成部分。”但是，在随后列出的《普通话音节结构表》中，该书又将音节结构的构成成分列为“声母、韵母和声调”，第92页更指出“汉语音节不能没有声调”。这显然是对前面论述的否定。为什么会导致这种矛盾的现象？究竟音节中应不应该包含声调？本文试图就这个问题谈点儿看法，以就教于方家。
一、矛盾的根源：观察音节的角度不一
“音节”是来自现代语音学的概念，“是发音时将一连串音素靠肌肉松紧划分开的最小语音片段”（骈宇骞、王铁柱1999：447）。按这个定义对音节进行分析，自然只会得到辅音、元音等各个音素。显然，这种对音节的定义与印欧语系语言的音节是相符的，英语就是这样。英语属于语调语言（intonation language），其句子中音高的变化分布在整个语句上，使之附加上语调意义（intonation meaning）。但是，这种音高的变化不能改变一句话中各个词原来的词汇意义（lexical meaning），即音高的升降变化不是词中音节的固有成分，没有区别词义的作用。例如book，无论念成平调、升调、降升调或降调，它的意思仍然是“书”，不会变成别的东西。可见，英语的音节分析结果应该是音素。但是，英语的音节与音节组合起来构成词的时候会在某一个音节上产生一个重音。如：inTEGral，coMMUNal，forMIDable，conTROVersy（大写字母是重音）。一般著述没有把这种音强的变化列入音节的组成成分，这是不是意味着音节的构成只应该考虑元音、辅音这些音段成分而不需要考虑音高、音强等超音段成分呢？不是的。因为英语的重音是音节间对比的差异，不是每个音节本身必须具有的特征。因此，人们论及英语的音节，一般都认为是由元音、辅音音素构成，而不包括音强、音高的变化等等。这是符合英语的实际的。不难发现，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的《现代汉语》中关于“声调不是音节的组成部分”的说法，显然是现代语音学理论关于音节概念的反映。
我们知道，现代语音学更多的针对印欧语系语言的语音特点而建立的理论体系。但是，其对音节的定义反映了人类语言语音结构的某些共性。汉语音节当然也有这一共性，例如汉语的音节也有元音、辅音。但是汉语毕竟是一种独立的语言，它更有自己的个性。同其他汉藏语系语言一样，汉语属于声调语言（tone language），声调是音节相对音高的变化，是音节的重要组成成分，具有区别意义的作用。如现代汉语有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个声调，一个音节即使元音辅音相同，但只要声调不同，它们的意义就会不同。比如，“妈、麻、马、骂”所记录的四个音节是由相同的音素组成的，都是[mɑ]，但是由于它们的声调不同，因而构成了四个不同的意义。通过音高的变化和不同的元音辅音的结合，汉语形成了一个个的结构单位“字”（徐通锵1997：12），这个单位与西方语言的“音节”是基本对应的。自从南北朝时期人们发现汉语的“平上去入”四声以来，声调就成为我国传统音韵学中“字”（即音节）的组成部分，“声韵调”的分析，在韵书中已经成为了惯例。今天学习普通话音节，也一样离不开对“声韵调”的分析。正因为如此，有些《现代汉语》教材明确地把声调视为音节的构成要素。如邢福义、汪国胜主编的《现代汉语》(2003)第108页中就提出：“传统的汉语音韵学分析音节结构的方法，将音节分为声母、韵母两大部分，音节前面的部分是声母，后面的部分是韵母。声调是贯穿音节始终的音高现象。声母、韵母、声调是沿用传统音韵学分析音节结构的概念。”传统音韵学对音节的分析，符合汉语音节结构的实际。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第90页认为“普通话的音节都带有特定的声调”，很明显是受到了传统音韵学关于音节概念的影响。
正是由于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的《现代汉语》既用现代语音学的观点来分析音节，又用传统音韵学的眼光来分析汉语的音节，才导致对音节的定义前后矛盾。将两种不同学科体系的概念不加说明地杂糅在一起分析同一种语音现象，这种做法显然不够科学。
二、对“音节”定义和构成的正确表述
面对两种学科体系对同一种现象的不同阐述，一般应该选择使用一个学科体系的观点来进行阐述，这样才能避免一些不合逻辑的矛盾。比如：对汉语音节，可以用传统音韵学的方式来分析其结构；而对英语音节，则用现代语音学理论来分析其结构。不可否认，现代语音学理论对人类语言的“音节”也有高度概括的说法。例如R.R.K.哈特曼和F.C.斯托克（1981）对音节的定义：“作为结构上或语音上的定义，音节是指由一系列音位构成的语音单位”。这个定义比较好地从语音结构方面揭示了音节的内涵，指出了其构成成分是音位。英语没有声调这种音位，当然可以简单地说其音节是由元音和辅音两类音位构成。汉语中声调是区别意义的，这种相对音高构成了音位——调位，当然其音节应该是由元音、辅音、调位（相对音高，声调）构成。这样的定义能比较好地反映汉语音节的实际，也与传统的“声韵调”分析方式比较接近。但是，汉语的“韵母”很多都是音素的组合，这个定义从教学的角度看，还是不如“声韵调”的分析来得方便。
如何更全面、更细致地分析汉语音节结构呢？我们认为可以根据不同的需要使用多个标准来进行分析，但是在使用不同标准的时候要加以说明。例如胡裕树主编的《现代汉语》（1992）第111页中对音节的分析就可以参考：“音节是语流里最自然的语音单位。用中国传统的方法对音节进行分析得到声母、韵母、声调各个部分，用现代语音学的方法对音节进行分析则会得到各个音素（辅音、元音等）。”这是分别用中国传统的和西方现代的两个不同标准来分析音节结构，得出的是不同的结果。显然，这样取不同角度的分析，既满足了对音节进行科学的声学分析的要求，又符合汉语传统的分析习惯，有利于教学。但是，这种论述的所谓“用现代语音学的方法对音节进行分析”中仍然排除了声调，因此不够准确，应该进行这样的修改：“……用现代语音学的方法对音节进行分析则会得到各个音位（辅音、元音音位，就汉藏语系而言还有声调音位等）。”显而易见，用“音位”代替原文中的“音素”，并且在括号中加以注释，这样的表述就较为准确全面了。
不难看出，用多个标准分析汉语音节结构对我们更加全面、更加准确地理解音节定义和特点是有帮助的，这种做法也是必要的。
三、余论
外来概念和中国固有概念如何共存？外来概念如何适应相应的有差异的中国事物？这类现象是值得探讨的。在《汉语拼音方案》公布前后，也曾经有过用元辅音系统还是声韵调系统描写汉语音位的不同意见。主张用元辅音系统分析的原因是因为这样便于采用拉丁字母记音，以与音素文字对应。但元辅音系统不便于描写汉语，因此最后公布时仍然采用了以元辅音为基础的声韵调系统。由此不难看出，引进外来理论解释汉语现象，“有中国特色”这一概念十分重要，任何削足适履或者杂糅的做法都是不可取的。
本文在写作过程中，承蒙导师汪化云教授的悉心指导，谨此致谢。
参考文献
[1]R.R.K.哈特曼，F.C.斯托克《语言与语言学词典》，黄长著、林书武、卫志强、周绍珩译，上海辞书出版社，1981
[2]胡裕树《现代汉语》111页，上海教育出版社，1992年增订本
[3]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增订三版
[4]潘文国《汉英语对比纲要》， 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05
[5]骈宇骞、王铁柱《语言文字词典》，学苑出版社，1999
[6]邢福义、汪国胜《现代汉语》，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7]徐通锵《语言论》，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通讯地址：310018浙江财经学院人文学院)
一、矛盾的根源：观察音节的角度不一
“音节”是来自现代语音学的概念，“是发音时将一连串音素靠肌肉松紧划分开的最小语音片段”（骈宇骞、王铁柱1999：447）。按这个定义对音节进行分析，自然只会得到辅音、元音等各个音素。显然，这种对音节的定义与印欧语系语言的音节是相符的，英语就是这样。英语属于语调语言（intonation language），其句子中音高的变化分布在整个语句上，使之附加上语调意义（intonation meaning）。但是，这种音高的变化不能改变一句话中各个词原来的词汇意义（lexical meaning），即音高的升降变化不是词中音节的固有成分，没有区别词义的作用。例如book，无论念成平调、升调、降升调或降调，它的意思仍然是“书”，不会变成别的东西。可见，英语的音节分析结果应该是音素。但是，英语的音节与音节组合起来构成词的时候会在某一个音节上产生一个重音。如：inTEGral，coMMUNal，forMIDable，conTROVersy（大写字母是重音）。一般著述没有把这种音强的变化列入音节的组成成分，这是不是意味着音节的构成只应该考虑元音、辅音这些音段成分而不需要考虑音高、音强等超音段成分呢？不是的。因为英语的重音是音节间对比的差异，不是每个音节本身必须具有的特征。因此，人们论及英语的音节，一般都认为是由元音、辅音音素构成，而不包括音强、音高的变化等等。这是符合英语的实际的。不难发现，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的《现代汉语》中关于“声调不是音节的组成部分”的说法，显然是现代语音学理论关于音节概念的反映。
我们知道，现代语音学更多的针对印欧语系语言的语音特点而建立的理论体系。但是，其对音节的定义反映了人类语言语音结构的某些共性。汉语音节当然也有这一共性，例如汉语的音节也有元音、辅音。但是汉语毕竟是一种独立的语言，它更有自己的个性。同其他汉藏语系语言一样，汉语属于声调语言（tone language），声调是音节相对音高的变化，是音节的重要组成成分，具有区别意义的作用。如现代汉语有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个声调，一个音节即使元音辅音相同，但只要声调不同，它们的意义就会不同。比如，“妈、麻、马、骂”所记录的四个音节是由相同的音素组成的，都是[mɑ]，但是由于它们的声调不同，因而构成了四个不同的意义。通过音高的变化和不同的元音辅音的结合，汉语形成了一个个的结构单位“字”（徐通锵1997：12），这个单位与西方语言的“音节”是基本对应的。自从南北朝时期人们发现汉语的“平上去入”四声以来，声调就成为我国传统音韵学中“字”（即音节）的组成部分，“声韵调”的分析，在韵书中已经成为了惯例。今天学习普通话音节，也一样离不开对“声韵调”的分析。正因为如此，有些《现代汉语》教材明确地把声调视为音节的构成要素。如邢福义、汪国胜主编的《现代汉语》(2003)第108页中就提出：“传统的汉语音韵学分析音节结构的方法，将音节分为声母、韵母两大部分，音节前面的部分是声母，后面的部分是韵母。声调是贯穿音节始终的音高现象。声母、韵母、声调是沿用传统音韵学分析音节结构的概念。”传统音韵学对音节的分析，符合汉语音节结构的实际。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第90页认为“普通话的音节都带有特定的声调”，很明显是受到了传统音韵学关于音节概念的影响。
正是由于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的《现代汉语》既用现代语音学的观点来分析音节，又用传统音韵学的眼光来分析汉语的音节，才导致对音节的定义前后矛盾。将两种不同学科体系的概念不加说明地杂糅在一起分析同一种语音现象，这种做法显然不够科学。
二、对“音节”定义和构成的正确表述
面对两种学科体系对同一种现象的不同阐述，一般应该选择使用一个学科体系的观点来进行阐述，这样才能避免一些不合逻辑的矛盾。比如：对汉语音节，可以用传统音韵学的方式来分析其结构；而对英语音节，则用现代语音学理论来分析其结构。不可否认，现代语音学理论对人类语言的“音节”也有高度概括的说法。例如R.R.K.哈特曼和F.C.斯托克（1981）对音节的定义：“作为结构上或语音上的定义，音节是指由一系列音位构成的语音单位”。这个定义比较好地从语音结构方面揭示了音节的内涵，指出了其构成成分是音位。英语没有声调这种音位，当然可以简单地说其音节是由元音和辅音两类音位构成。汉语中声调是区别意义的，这种相对音高构成了音位——调位，当然其音节应该是由元音、辅音、调位（相对音高，声调）构成。这样的定义能比较好地反映汉语音节的实际，也与传统的“声韵调”分析方式比较接近。但是，汉语的“韵母”很多都是音素的组合，这个定义从教学的角度看，还是不如“声韵调”的分析来得方便。
如何更全面、更细致地分析汉语音节结构呢？我们认为可以根据不同的需要使用多个标准来进行分析，但是在使用不同标准的时候要加以说明。例如胡裕树主编的《现代汉语》（1992）第111页中对音节的分析就可以参考：“音节是语流里最自然的语音单位。用中国传统的方法对音节进行分析得到声母、韵母、声调各个部分，用现代语音学的方法对音节进行分析则会得到各个音素（辅音、元音等）。”这是分别用中国传统的和西方现代的两个不同标准来分析音节结构，得出的是不同的结果。显然，这样取不同角度的分析，既满足了对音节进行科学的声学分析的要求，又符合汉语传统的分析习惯，有利于教学。但是，这种论述的所谓“用现代语音学的方法对音节进行分析”中仍然排除了声调，因此不够准确，应该进行这样的修改：“……用现代语音学的方法对音节进行分析则会得到各个音位（辅音、元音音位，就汉藏语系而言还有声调音位等）。”显而易见，用“音位”代替原文中的“音素”，并且在括号中加以注释，这样的表述就较为准确全面了。
不难看出，用多个标准分析汉语音节结构对我们更加全面、更加准确地理解音节定义和特点是有帮助的，这种做法也是必要的。
三、余论
外来概念和中国固有概念如何共存？外来概念如何适应相应的有差异的中国事物？这类现象是值得探讨的。在《汉语拼音方案》公布前后，也曾经有过用元辅音系统还是声韵调系统描写汉语音位的不同意见。主张用元辅音系统分析的原因是因为这样便于采用拉丁字母记音，以与音素文字对应。但元辅音系统不便于描写汉语，因此最后公布时仍然采用了以元辅音为基础的声韵调系统。由此不难看出，引进外来理论解释汉语现象，“有中国特色”这一概念十分重要，任何削足适履或者杂糅的做法都是不可取的。
本文在写作过程中，承蒙导师汪化云教授的悉心指导，谨此致谢。
参考文献
[1]R.R.K.哈特曼，F.C.斯托克《语言与语言学词典》，黄长著、林书武、卫志强、周绍珩译，上海辞书出版社，1981
[2]胡裕树《现代汉语》111页，上海教育出版社，1992年增订本
[3]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增订三版
[4]潘文国《汉英语对比纲要》， 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05
[5]骈宇骞、王铁柱《语言文字词典》，学苑出版社，1999
[6]邢福义、汪国胜《现代汉语》，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7]徐通锵《语言论》，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通讯地址：310018浙江财经学院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