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三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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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悠登溪水
  那一线流泉踩着细碎的脚步,从大山深处悠悠而来,绿映千山树,红浮两岸花,裙裾曳地,七曲八扭,若天真烂漫的少女,一会儿亲吻着崖壁上的青苔,一会儿撩拨着岩罅间探头的草叶,顽皮地绕过一座座嶙峋的巉岩,泼辣地拽起下摆,腾越于石滩,弄得珮环叮咚,清脆地窸窣着,嘻嘻地欢笑着,荡漾出一圈圈柔美的酒窝;萦纡处向路人飞一个媚眼,扭一扭纤细的腰肢,悄悄地进入村子。于是故乡——马站便有了这条绮丽的溪,一脉迂回穿插于村子的溪。
  这条溪,其实并不完全女性化,柔中寓刚,她不只有个显示阳刚之气的名字:“登溪”,且在流程中也袒露几分壮美的男性风姿。
  溪水的本性向下流淌,而“登”,有向上之意。这条溪缘何命名为“登”呢?她发源于天台山余脉大雷山南麓,据乡贤——毗邻故乡的榆林村元代文学家戴表元《顺宁庵记》考证,大雷山古称登岱山,故名登溪。又因那条溪流的绮丽,戴表元又给她一个好听的名字——“锦溪”。登溪之名,除与登岱山有关外,还另有意蕴。清代贡生孙声华《马站九题·登溪》詩云:“润下溪流性,如何亦诞登?日升驱鸭桁,宵陟捕鱼灯。水越梯千级,岩支栈几层。龙门疑即是,不必畏崚嶒。”登溪无坚不摧,不惧一道道塞路的峭壁。有容乃大,她一路热忱地招呼一缕缕山泉一起前进,一路用自己的身躯——无形的钢凿,勇敢地直插峭壁薄弱处,日夜不停地冲击,凿开一扇扇石门,洒然而流。有了登溪那样的智慧和毅力,攀栈道、越石梯,不畏崚嶒,那么,你就有登上龙门的希望。故乡的先人总盼望子孙有出息,即使一条小溪的命名,也不忘激励后辈志存高远。
  水是流动的,鲜活的,而这条溪却在故乡匍匐了千年。岁月沧桑,使得溪流古意盎然。那岩石的吃水处被舔出高高低低的一道道槽痕,镂刻着亘古来的丰盈与枯旱。阴凹的溪壁上绿萝挂帘,阳平的溪滩中芦苇摇曳。偶尔,几棵老态龙钟的檀树、黄杨、桑木从溪畔旁逸斜出,虬枝盘曲,青苔斑驳,似披一身碧绿的鳞片。如果你站在溪边,会乐此不倦地沉醉在那和谐的景色中:那些起伏的山峦、丛林和流泉,水面上飘游的倒影、淡红而金黄的梯地,就像一个美丽的袒腹,上面覆盖茂盛的杂木与竹子。山深林密,源远流长,千百年来,溪水徐徐而来,从不干涸。春夏两季,雨水渗透山林,每一寸土地都软汪汪,给登溪丰富的营养。即便秋冬枯旱,自有地下水汩汩冒出,登溪依然生机勃勃,充满活力。
  清晨,登溪一片寂静。这并非山村人家对她冷落,而恰恰正是对她的虔诚。因为自古以来,山村人家饮水之源,全在这溪中,世代相传,约定俗成:晨7时前,不得洗涤。虽然有的人家用竹管引来了山泉,但仍然默默守约。饮溪,自然对溪多一份深情,上岁数的常常告诫子孙:“用溪须得护溪”。一日,有人拉一车物品过溪边,稍不留神,轮子被凸出的石头绊了一下,车子侧翻,一个玻璃瓶落溪粉碎,花生油漂起五彩。拉车人立即跳进溪流,大半天,才舒口气站起,终于把一大片油花一勺勺舀进木桶,把锋利的碎玻璃片一枚枚捡进布袋。
  登溪也不负山村人的厚爱,慷慨相许,不仅将其海拔589米高湖山火山口石灰岩滤出来的甘甜、清洌的矿物质饮水默默奉献出来,还为山村人家提供一股财源,一份生活的美。山泉被村民开发为“万竹林”桶装天然矿泉水,流入市场,供不应销。那古老的蜿蜒曲折的鹅卵石径,或一字排开的老屋石墙,或颇具气势的石库门楼,哪一件材质不是取自溪中或溪畔?哪一块石头不是纹理悦目、色彩斑斓?
  闻名全国的奉化水蜜桃,更是登溪的骄傲。登溪水滋润的灵隐寺旁的桃山,是奉化水蜜桃的发源地,揭开了水蜜桃的品性走向登峰造极的崭新篇章。光绪九年(1883),奉化东岙乡三十六湾园艺老人张银崇从上海西门黄泥墙引进龙华水蜜桃种。他从上海回来,土地缺乏,便与灵隐寺僧人合作,于寺边一座小山培植水蜜桃。他们用毕生心血,培育出一种亘古未有的佳果——“玉露水蜜桃”,并将种植技术推广到奉化全境,这也是灵隐寺边的那座小山缘何名为“桃山”的由来。奉化水蜜桃,给人间增添了一份甜美,天下多少张嘴享受过它的琼浆玉露哟!
  贫困的岁月,登溪过处,遍地药材。有一种叫“大叶草”的,捣烂给创伤者敷上,数日后,皮肤即肿消愈合。还有水芹,味美且是高纤维食物,经肠内消化可产生抑制肠内细菌产生的致癌物质。水芹含高铁量,是缺铁性贫血患者的佳蔬。食之能避免皮肤苍白、干燥、面色无华,而且可使目光有神,头发黑亮。水芹还有丰富的锌元素,有强化性功能作用,西方称之为“夫妻菜”。还有孩子们极喜爱的酸毛蕻,入口酸得皱起眉头,酸后甜得露出笑脸,那酸酸甜甜的味道至白发苍苍想起来还流口水。溪畔的水芹、孟菜、蒿芽、芦芽、水荠之类,不知救活过多少穷苦人。可是到了眼下昌明盛世,水芹、孟菜等罕见了,水中的鳗、鳖、水獭等动物也不见了,乃至黄鳝、蟹也很少了。上世纪80年代来的造纸、化肥与农药的污染,给登溪的伤痛多么惨重哟!可登溪是大度的宽容的,当人们意识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她便尽弃前嫌,一路畅快而流,浇出的全是茁壮的庄稼与灿烂的奇花异木,馈赠给人们丰厚的物质与高层次的美的享受。
  故乡人与登溪须臾难离。早半晌,静谧的登溪便闹哄哄了,石埠头蹲满了婆婆妈妈、姑娘媳妇,身边排着一只只洗衣盆。一溪衣杵棒捶声,一溪笑语喧哗声。待溪边一静,村边的晒场上热闹起来,一条条晾竿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衣衫。
  夏夜,溪边是人气最旺的地方。蟋蟀时而
  在石穴里“居居”,纺织娘不停地在草木中“轧
  轧”……溪畔昆虫的低鸣,仿佛从我的耳朵渗入全身每一个细胞,恍觉直到我生命的末日,都会沉浸在那宁静的夏夜。人们有的坐在石条上,有的坐在从家里端来的椅子上,闹盈盈一片。老人们手里摇着边上镶着针线密缝的蓝布条的芭蕉扇,津津有味地说古论今,讲赵子龙大战长坂坡,讲武松景阳冈打虎,讲梁山伯与祝英台十八里相送,讲孟姜女哭倒长城……孩子们有的傻乎乎听着,有的偎在母亲、奶奶的怀里数星星。“七尺扁担稻桶星,念过七遍会聪明。”大人们说谁能一口气把这两句话念上七遍谁就会更聪明。于是,孩子们望着蓝莹莹的苍穹里稻桶般的北斗星座,真的一遍一遍飞快地念着,大人一夸,孩子们就高兴得蹦跳起来。   登溪,是我童年的乐园。不管春夏秋冬,她都会给我无穷的乐趣。
  冬天,登溪结了厚厚的冰,鞋底绑上小轮子,在冰上大胆地滑行。有时,与小伙伴一起用发热的铜火囱盖子在冰面一按,烙下一块圆圆的冰,用细绳子串起来喊:“打冰锣喽!打冰锣喽!”一路“叮叮当当”地乱敲,满村子疯。
  春天,绵绵烟雨洒在山谷,溪水渐渐涨了,慢慢地淹没了一片片石滩,溪岸的辣蓼和马兰草也长出了蓬蓬松松的嫩芽,一群群鸭子的扁嘴起劲地搜觅着溪底的螺蛳和小虾。初夏时节,溪水更旺了,奔腾的溪流与岩石相碰激起了一朵朵雪白的水花,石斑鱼、排鱼、老虾公在水花中欢跳。我的溪边童年最欢乐的时候也来到了。
  此时,溪边草丛,不时飘起点点流萤,我一见忙着去追,将抓来的萤儿放到一节空心的南瓜藤里,做成一支绿荧荧的荧光灯。
  白天,溪边绿荫里的知了在比赛谁嗓子亮,东一只、西一只不住地叫,蜻蜓来来去去满天盘旋,蚱蜢从这片草叶跳到那片草叶,我和小伙伴身子晒得像条黑泥鳅,几乎天天去黏溪栲树上的蝉儿,去抓草丛里的蚂蚱。碰到螳螂,要小心一点,这小家伙永远不自量力,老是一副进攻的架势,即使你比它大一千倍,它也会举起那柄绿色大刀,冷不防狠狠地砍你一下……
  小溪中捉虾蛮有趣。溪岸的水草里,钻满了虾儿。家里来客人了,娘就叫我去捉溪虾。我左手挈只篮,右手拿个竹畚箕,匆匆来到小溪,将竹畚箕往水草一兜,稀里哗啦地用脚一踩,草里的虾都逃出来,捞起畚箕,大虾小虾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在畚箕里别别剥剥地跳个不停。小半晌,就捕到半篮子虾。
  捉鱼的快乐,更使我一辈子忘不了。溪流里有一道水泥坝,蓄水作水碓的动力。梅雨天,水漫过坝,挂起了瀑布,成群的溪鱼像鸟儿向上飞蹿。我拿个竹夹网去兜,有时一网兜来三四条,金鳞银翅,活蹦乱跳。坝下有一道岩缝,是鱼儿喜欢钻的地方。用手去摸钻在缝隙里的鱼,触到滑溜溜的鱼体,浑身一震,心乐得要蹦出来。不过,有时运气差,会触到糙硬的鳞片,“哇,水蛇!”吓了一大跳,手赶紧触电似缩回来。
  夏日玩溪水的乐更是无与伦比。登溪时隐时现于山谷,在一座座长满绿森森苔衣的悬崖下聚成一汪汪清亮亮的碧潭。大人们还在午睡,孩子们就相约从家中蹑手蹑脚地溜出来,找一个大人看不见的水潭玩。有次,我差点乐极生悲,丢了小命。溪中有一个水潭,圆圆的缺一只角,模样像乞丐的讨饭碗,村民叫“讨饭水潭”。潭不大也不深,看得见底,中央约摸二三米地方会没过小孩子头顶。尽管潭小,小伙伴下水都非常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出大事,起初只敢在岸边的浅水区试探,揪住茅草或扶着岩石慢慢挪步,有点熟悉了才敢放胆往里面走。我一不留神,一个踉跄滑进水中,身子一下子不由自主地漂进了潭中央,脚一踩,不着底,“咕噜咕噜”连呛了几口水,头顶白茫茫一片,似乎就要命丧黄泉,不由魂飞魄散,手舞足蹈,哇哇乱叫。好在神志还有点清醒,听人说过落水别慌,不要乱挣扎,将身体放平,屏气,不抬头,手划脚打,能游出三四米。我就这样“噼噼啪啪”游了一阵子,脚一踩,竟着了底,心中不禁狂喜,在水中连连蹦跳了十几下。这下好了,我就照这个样子,手攀着岩岸,撅着腚,双脚吧嗒吧嗒地伸进水乱踢。之后又学蛙游、狗爬,一伸一缩地乱蹬。不知学了多久,双脚似乎开始协调起来,不知不觉间手从岩石上解放出来,往水里舞动。玩到后来,胆大妄为,憋住气,紧闭着眼睛,竟往潭中央扎猛子。累了,也学会了平躺在水面休息。
  农历六月六,是故乡的“嬉水节”,“黄狗小貓都汏浴”。傍晚,炊烟袅袅,小山村漫了层薄薄的纱幕,男人不论老小,都赤裸着身子,泡进登溪这个清凉的大浴池。满溪都是光屁股,有些人家父子兄弟一起来。不会游泳的把裤子泡湿,用带扎紧裤管,向水中急急地一兜,捕捉了饱饱的一裤子空气,再用带把裤腰扎好,便成了极合用的“救生圈”。有了这东西,即使一点也不会游的人,也不用担心被水淹死,搁在腰下大胆地向深处游去。艺高胆大的不放过显摆自己的机会,举起双手,上半身露出水面,踩着水,一步一步在深处慢悠悠地逛。
  小伙子们跳进溪,忘不了秀一秀肌肉,蘸点水在胸口拍拍,攥起拳头挺起胸互相比试着,臂膀和胸脯的肌肉鸭蛋似隆起来。毛巾胡乱地东涂西抹,似乎并非图干净,而是享受凉的痛快,图个冷的刺激,图个大自然的野趣或年轻人的热闹。闹嚷着,追打着,轰起一溪水花。姑娘们自是眼馋得不得了,恨不得变作鱼儿爽爽快快溪中游,却又不敢一起来闹,咋办?领头的悄悄招呼姐妹们,相约着去了村外,在溪的上游,找一湾古樟遮帘、翠竹轻笼的碧水,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拭去一身香汗,洗净一天疲乏。耳尖的小伙子们,听到了随风逐波而来的时续时断的娇滴滴的嘻笑声,心哟,不禁扑冬扑冬激动地跳起来。
  溪中最热闹的是打水仗,水珠越密,笑声越亮。孩子们每人持一支水枪,灌满水直往对方夹头夹脑飚, 直冲得对方昏头耷脑,举手投降。那一道道腾空的水帘在阳光里闪耀着七彩,一声声欢呼震荡着山谷。不在乎输赢,只求个快活。闹完了,身子泡凉了便躺在溪边的石头上晒太阳。过一会儿便争着往潭中跳。顿时,哗啦哗啦响,浪花激溅,有的狗爬,有的蝶飞,有的仰浮,有的潜游……
  到了十二三岁,我游遍了家乡的深潭。那个龙潭大百把平方米、深二三米,水碧绿碧绿的,深不见底。村民说,底下蹲着老龙哩,千万不能触犯它。我这个傻孩子,天不怕,地不怕。一次,我在僻静处脱了衣服,用石头压好,赤条条跳进了潭,翻跟斗,竖蜻蜓,还潜下水摸鱼,痛快极了。就这样忘乎所以,以至吃饭时间都被抛置脑后,等到一身疲乏,倦意朦胧爬上岸,几乎家家已吃过晚饭。家里人找遍了村子,找不到我,心急火燎。此时,有人告诉爹娘,我在龙潭里玩。这下糟了,当我缩头缩脑回到家,爹揪住我的耳朵,竹梢丝在屁股上好一顿猛揍:“小活狲,你不要命啦,想做陷沙鬼呀!”
  玩溪水,我挨了无数次骂,无数顿揍。但是我从不后悔。骂管骂,揍管揍,骂过揍过还是偷偷地去溪水里玩耍。一下水,就像一条快活的鱼儿,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想,如果没有家乡的这条小溪,我也许与深山里许多孩子一样,还是一个“旱鸭子”。在人生的起点,正是家乡的登溪拓宽了我生命的维度,领略到生活中更多的精彩,享受到水所给予的智慧与乐趣,使我认识美,学会思索。她使我在后来的人生旅程上,有胆魄敢于在舟山群岛投身东海潮头,体味“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的豪迈;敢于在北戴河拥抱渤海的胸怀,感受“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的旷荡;也敢于在巴厘岛亲吻陌生的印度洋,接受它伟大而神性的抚摸,走向未知世界的奥秘……   如今,每当我想起童年的往事,登溪的风貌就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只是不知道,故乡的孩子们,是否还像我儿时一样,不时偷偷地跑去扑进她的怀抱去戏耍呢?
  岩头的童年
  老家马站村没高小,读五年级,我去外婆家岩头上学了。
  岩头,因街巷村口裸露一尊尊紫赭色的岩石而得名,1920年前后一度称镇。这个古山镇,离我家20里,地处奉化西南群山环抱之中,东连宁海,西接新昌、嵊县。一条溪流在巨大的岩床上流淌,将镇子隔为东西两半。沿溪两岸小街的店铺顺水而列,街巷的鹅卵石小径古色古香。古镇里马头墙,小青瓦,清代、民国时期的石桥,以及多有残损的墙砖上青苔斑驳的街屋,不言不语地显示着岁月的风雨给它留下的历史沧桑。
  有人说,岩头是研究民国春秋的一座“活化石”。大量的民国时期历史信息,依附于古村的山水屋宇之间。有飘着书香气息的蒋介石老师毛彩宇的祖居和旧居元宝阊门、有古色古香的蒋经国的外婆家——蒋介石元配夫人毛福梅的旧居瑞房、有西洋味十足的三合院国民党中将空军副总司令毛邦初的旧居。当年蒋介石曾重用了一批岩头姻亲,使这个小小古镇人文荟萃,出过好多民国时期的将级军官,如毛邦初兄弟俩、毛景彪父子俩等。毛邦初是国民党空军第一代飞行员,抗战时期的空军副总指挥。1985年纪念抗战胜利40周年之际,中央电视台曾播出毛邦初的历史照片,表彰他在对日作战和开辟“驼峰航线”的历史功绩。
  童年的记忆里,岩头村口有座新茶庵,庵旁有几株古樟,枝繁叶茂,在空中撑开一顶顶巨大的绿伞,覆盖着横跨溪流的广济桥,桥面下的石拱犹如满月映在碧水中。石拱、古樟、山溪,会一下子激活外来客人头脑中的古村意象。溪底的石子各色各样,溪水充盈,透明无物,终年潇洒流淌。广济桥两岸对峙的青山,一名狮子,一名白象。狮山南麓一块岩石平台上有当地清末民初著名书法大家毛玉佩的 “伴我山”题词;“象腿”悬崖峭壁上亦有毛玉佩书写的“砚池”、“石泉”等摩崖石刻。广济桥下约有百来平方米的长方形水面,顶部水深,肖似蘸墨水的砚池;岩谷涧水,常年“叮咚叮咚”滴入溪潭,故名石泉。象山鼻端有一座绿荫覆盖的钱潭庙,庙前,有个临溪的广场,溪畔建有筏埠。广场上有十多棵大枫杨,树下,有一只只火炉,炉火熊熊。我常常傻乎乎地久久地看着村民们忙着烤嫩竹,竹梢烤软了,用力将它拗弯,然后,五六支竹串成一张头上翘起的竹筏,拖入溪流。上下有四五个水埠头,10多张竹筏上堆满竹、木、柴、炭等山货。我常常如醉如痴地瞧着竹筏滑行溪流上,那碧绿碧绿的山仿佛直立的溪,那碧绿碧绿的溪仿佛横卧的山。竹篙一点,山活了,溪活了!山,在溪流的胸怀中激动地舞蹈;溪,在山岚的袒腹上兴奋地歌唱。水手们精神抖擞地驾驭着载满笋、竹木等山货的竹筏,从山与山之间——碧绿的“溪”心里划一道雪白的水花,滑翔在玻璃一般的透明的“山”上面……
  竹筏装着笋干、芋艿等山货一路顺流去溪口镇,达剡江边的萧王庙埠,然后搭夜航船,翌日拂晓抵达通商大邑宁波,水手们不用化多大的劲。回来,筏上满载大米、布匹、糖果、烟酒等货物。逆水行筏,就非常吃力了。常见竹筏逆流而上时,二个水手,一个在头,一个在尾,在滩上拼尽全力撑篙,左一下,右一下,篙尖的铁钉子叮叮当当响着,山岩似的胸部顶住与溪滩成三十度的竹篙,默默地左右来回走动着,那分开的五个脚趾,像五片金色的竹叶,叠印在狭窄的却永远走不完的竹筏上。遇到急流险滩,头上那个水手便跳入溪中拉纤,纤索在他的肩头,勒出一道深深的印痕……
  岩溪小学的校舍是一位叫毛家来乡绅出让的私人别墅。这房子中西合璧,结构有点像老式走马楼,房间前面都有走廊,互相串联。四面是白色围墙,围墙的角上,塑有美丽的花鸟图案。里面有二个院子,各有一个大约一百多平方米的红色石板明堂。靠西的那个院子,南边是走廊,北边是门。两旁上下二层各是四间房,拆卸了板壁后,作为教室和办公室。靠东那个院子,东边是墙,西边、南边上下二层各有四间房,作为教室和教师寝室。近二千平方米的房子造得非常考究,板壁都涂上赭红色的漆,走廊都有镂花栏杆,小房间还有浴室,里面装着我第一次看到的抽水马桶。
  我的教室在靠西的那个院子二楼南首,出来向南走几步,有一楼梯,下梯向西拐弯,出小门,有一个三四百平方米的操场。
  学校离我外婆家大约二里许。我外婆家老屋在后门山,从古镇小街的中段一条小道拐上去。屋后有个小山坡,坡上有个绿草如丝的坪,我在那儿翻筋斗、竖蜻蜓,陀螺似的打过滚。草坪边有棵柿子树,秋日,挂满了小灯笼似的柿子。后来,后门山老屋被强盗烧了,就租了东街中段的一间楼房,我寄宿在外婆家。晨起上学,外婆把年糕蒸熟,放点糖,吃了赶早。有时怕我肚饥,悄悄地在我书包里塞两个白煮蛋或几根黄糕。出门时,外婆抚摸着我的额角,亲切的微笑永远贮藏在我心头。
  从外婆家走向街的下段,大约四五十米后,便见街的右侧有一幢小楼,十几级石阶铺向两扇黑漆大门,这小楼便是蒋介石幼时学堂——元宝阊门。两扇门大多日子都紧闭,似乎关着许多不测的神秘。少年蒋介石在这里温习《左传》,圈点《纲鉴》,受有举人功名的毛彩宇(毛思诚)教导,长达四年,打下了扎实的学业基础,这里的一切也存入了他的记忆库。比如,岩头上村与下村之间,有两口平排的井,岩头人叫“大井潭”。里井饮用,外井浣洗,令人惊奇的是两井并列,但井水绝不往来。当地传说里井与剡溪上游的深渊“瓦炉潭”一脉相连,互相呼应。故井水特别清澈甘冽,冬日冒气,夏天冰凉。天越旱,水越盈越清,养育着一代代岩头子民。这井,就在少年蒋介石头脑中烙下深刻的印象:“溪口有剡溪水,雪竇有隐潭水,要说哪的水最好,还是我们岩头大井潭”。蒋经国对岩头感情也很深,他在外婆家的童年之乐终生难忘。祥丰南货店老板毛鼎和十分珍爱这个大头外孙,小蒋一来,左一捧饴糖,右一把干果,唯恐吃不够。蒋经国长大后,在日记中写道:“生我的是溪口,养我的是岩头。”
  我在岩头离开了爹娘的管束,外婆又是那么宠爱,舅舅舅妈又不过问,顽性大发作,成了熊孩子,走棋、玩牌……天天差不多玩到暮色笼罩小镇才急急忙忙地奔向外婆家。外婆抚着我的肩膀说:“鹏,你又野了!”她把焐在热锅里的饭菜搬出来,看着我虎吞狼咽的样子,爱怜地说:“明天早点来”。   我越来越不可收拾了,竟跟赌博沾上了边。离外婆家二百多米的上街,有个叫“遛狗”的后生,他只一条手臂,开了一爿烟酒店。晚上,凑了几个小伙子“打牌九”。起先,我挤进去在旁边看着,渐渐地心痒了,摸出压岁钱下注, 都落进了“遛狗”的腰包。实在太不像样子了,国语、算术、常识、公民等几科,勉强考了个60几分,英语连字母也没记牢,全还给了老师,挂了红灯。
  舅妈见我那么不懂事,不敢留我了。外婆见我品行、学业一团糟,是个全然不知自重的孩子,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等到放假回家,爹给了我一顿狠狠的“竹丝面”。他先是黑起脸瞪起眼叫我跪在地上,然后一一宣布我的罪行。接着,牢牢抓住我的臂膀,拿起一束竹枝,叫我脱下裤子,往我光屁股上猛抽。真的感激爹,我那么顽劣,他依然给我读书。过了年,爹又叫我去岩头上学。
  有二件事,难以忘怀。一是外婆家呆不下去了,爹叫我去阿姑家寄宿。阿姑带着我离开外婆家,从小街中段至上村,一路上亲切地安慰我:“鹏,要乖,你会争气的……”我听着不知不觉眼眶润湿了。二是岩溪小学一位姓毛的年轻美丽的女教师,她是岩头人,她家离我外婆家仅三四十米。因我心思不正,学业糟,老师和同学瞧不起。一天,她亲切地拉着我的手,温声细语地说:“你很聪明,只要努力,不会比别人差……”很少听到这种鼓励,不由落泪了。阿姑与那位女教师给了我自尊自信,她俩引导我上进的言行,使我受益一辈子,这是使我不逃学至小学毕业的动力,也是后来我成为教师,怎样去教育孩子的一面镜子。
  到了阿姑家,我不去“赌牌九”了。做了一根钓鱼竿,放学后,就钓鱼,或上山采野果。从溪流里钓上了嘴角长须的“杭桑鱼”、一节黑一节白的石斑鱼、浑身红色的红腮老嘴,心乐得怦怦直跳。上山采野果比钓鱼还开心。记得有次我去摘野山杨梅,钻进深山丛林,像只猴子似的穿来穿去地找,突然眼睛一亮,只见前面一棵四五米高的杨梅树,蓬蓬松松的绿叶覆盖着殷红的果实,犹如玛瑙珠子,一颗颗比大拇指头还大。心呀,“扑冬扑冬”跳着,说不出比这更快乐的事了。我“嗖嗖”地爬上了树,先摘几个黑红的扔进嘴里解了馋,然后,拨开绿叶,细心地挑红的摘,那青的或半红半青的留在树上,等下次再来采。我想这么偏僻的地方,别人是不会来的,除非被鸟儿啄光。
  摘了一竹篮的野山杨梅,跳跳蹦蹦地回到阿姑家。阿姑见了也惊奇地说:“介多杨梅,啥地方摘来的?”我说:“阿姑放心,我不是偷来的,是钻进油毛岙深山摘来的。”
  阿姑的老家在油毛岙,房子被强盗烧了才搬到岩头租房住的。她点点头说,那里是有野山杨梅的。我见阿姑挑了个又红又大的放进嘴,脸上露出了笑容。我的心呀不知有多甜!
  大自然是一本奇妙的书,在山上随我乱窜,渐渐地认识了大千世界微妙的光,奇幻的色,以及万汇百物的动静。油毛岙山中那叶子肥厚的麻禾树,那挂满肥皂的皂荚树,那山溪边悬着一串串铃铛的溪栲树,那红果压弯枝头的野山楂,还有浑身是尖刺、叶片长细毛,“红红提桶绿绿盖,青青枝头挂下来,风儿吹来轻轻摇,千人走过万人爱”的特别香甜的“红蒂塔”,是那么诱人;那昂着头,见了人扁着脑袋“呼呼”响的眼镜蛇,那呼溜一下穿过草丛的黑色的乌梢蛇,那青色的芋艿禾蛇,那一堆狗屎似盘踞在阡陌上的灰黑色的蝮蛇、纹络像尼姑背单格子似的五步蛇……是那么惊心;那尾巴上有几根长长彩羽的雉鸡,那背上缀着麻点的灰色斑鸠,那红嘴绿毛的山雀,还有那勾嘴尖爪如利刀的老鹰……是那么生动;那舞大刀的螳螂,那遇惊吓会丢掉一截尾巴的壁虎,还有在它背上一按,便会“啪”的一声从屁眼喷出一缕烟雾的斑蝥……是那么滑稽;那嘴似大畚箕、毛色黄里带灰、鬃毛红红的长长的野猪,它在奔跑时一跃能过一道二三米高的坎,多么粗犷。
  在岩头我还看到溪边各样的水碾水碓,谷子怎样变成白米,白米怎样变成粉,还有各种样式咿咿呀呀的水车,哗哗地把水吐入稻田里……
  我童年时的岩头,还是浙东山区腹地的一个繁华的商贸村集,店铺骈列,鳞次栉比。清早上学过街,我看到杀猪屠站在巨大的肉墩板前切肉,新鲜肉块切成了条条还跳动不止;理发店师傅拿着一柄雪亮的剃刀,刨着村民嘴角茅草似的胡须,“嗖嗖”响;豆腐店一方方清白的水灵灵的豆腐,端上摊架揭开布,还冒着一丝丝热气;南货店学徒忙着摆香烛扎纸、红枣黄糖;鱼摊的笠上摆着咸鱼、白鲞、乌贼鲞,水桶里养着吐泡泡的甲鱼、鲫鱼;中药店的店员,照药方从一只只蜂窝似的抽屉取出中草药,用小秤称好,再用纸包好,一帖帖递给抓药人;布装店朝奉笑盈盈面对顾客,扯起布来“嘶啦嘶啦”响;打铁铺挂着新打出来的斧头、学徒前仰后合地拉着风箱,风箱发出鼓鼓吼声,火炉喷着臭烟和红光,待师傅用铁钳钳出赤红的铁块搁在铁砧上,学徒双手赶紧抡起大铁锤猛敲,师傅单手用小铁锤敲,“叮叮当当”响声里,铁块变成了镰刀、锄头,日子一多,一件件铁器制造的次序,我清楚了;皮鞋店的大肚皮鞋匠,用鞋夹上鞋,肚脐眼抖动着一撮毛,见的次数多了,皮革怎么变成皮鞋就明白了;夏日街角,村姑们将清洌的井水注满木桶,将一只裹着木莲籽的纱布袋放入水中,白嫩的小手搓揉着搓揉着,桶中水就慢慢变成了亮晶晶的冻状液体,添上些许白糖后,用闪光的红铜勺将清凉甜美的一碗碗冻舀起来,递给排着长队的顾客,木莲冻(又叫食花)制作过程我都看在眼里了……
  在阿姑家第二年,正是国共两党决战的最后一年,岩头这个小鎮的神经似乎特别敏感,蒋介石下野、淮海战役炮声,一一都震动着小镇的街弄里巷,甚至大院小宅。老师没心思上课了,就匆匆发给我们高小毕业的文凭。文凭上盖着“浙江省奉化县国民政府”的红色大印。
  在岩头上高小,学业成绩不太好,但我觉得我在岩头古镇这本色彩斑斓、形体生动、五味俱全的书里,我的心总是在一种新鲜的颜色、新鲜的声音、新鲜的气味中跳动着,获得了不少知识,有人文的、地理的、生物的,而且都是五官可触可摸的……
  走进巴人的故居
  因人民文学出版社征集新文学史料,促成了我们巴人故乡大堰行。   我与巴人是同乡,我的老家马站,也在大堰镇管区内。大堰,是一座别具风情的生态镇。
  走进大堰,感觉这里真是养眼怡心的好地方:山水靓丽,钟灵毓秀,是小镇生动的容颜。
  这是昨宵微雨浥轻尘的清晨——如此清新,使你几乎不能相信,大堰的夏秋季节已经过去。小镇周围的田野、山林依然呈现出它们永远不变的浓绿的色调,几乎没有些微的衰萎。眼前的景象谁也不敢说这个山镇已经进入了初冬时节。
  袅娜的溪流缓缓地绕镇而过,流水清莹澄澈,溪底的卵石、小草清晰可见。溪畔捣衣的阵阵杵声与姑娘的欢声笑语,以及鸟儿的歌声和昆虫的嘤嘤声,互相应和,充满空中。埠头边,青青的芰草像是画家信手挥笔涂抹的。远远看去,那木结构的二层楼民居,仿佛儿时玩叠的积木玩具,精巧玲珑,连同木楼后面的青山倒影在清澈的溪水里微微荡漾。
  大堰镇不大,人文渊源却深长。
  沿临溪的老街走,满眼是苔衣斑驳的陈年的砖墙和古朴的木楼。说是街,却没几家店铺,更没有招惹人眼的广告招牌,几束斜阳投身的光影里,偶尔有挑着山货的人匆匆掠过。门边窗前,不时有老妪、孩童好奇的目光,看风景的我们分明成为了他们陌生的风景。山乡幽深而神秘的氛围,唤起人们对一个久远年代淳朴民风的回忆。“一唱山鸟出林飞,二唱太阳上高冈,三唱群兽尽起舞,四唱但听流泉铮铮琮琮不住响。五唱未完,杜鹃花儿开满山……”恍然依稀,仿佛见到少年巴人沿着溪流一路行吟着朝他的故居走去。
  巴人的故居在镇东的溪畔,大门口悬挂着“隆重纪念巴人诞辰110周年”的红底白字横幅。那是一座杉木搭成的四柱二叠三个出入口的雕花门楼,看上去很古老,很气派。高高的楼檐下竖着一块匾额,“尚书第”三字赫然在目,且“旌表尚义之门”的金匾上盖着大明皇帝玉玺,真海威!这里原是明代工部尚书王钫的故居。大门柱子两边各立一座象征地位的威严的狮子,离地六级台阶,象征六部九卿级别,了不得的光耀四方的门庭。两边尚有残缺不全的旗杆石和拴马石,还默默地向人们印证着这里曾经侯门如海、车马盈门。在奉化,说起大堰狮子阊门,很少有人不知道。
  狮子阊门四条支撑门楼的合抱大楹柱,油漆尽失,外壳峻嶒,却隐隐透着时断时续微香。当地人说,这柱子是粘柴树做的。粘柴树,故乡向阳山坡上比比皆是,叶巴掌大,秋日豆子似果实可磨豆腐。这种树根深叶茂,生命力极强,但也只是灌木状呀,我见过的最大的也仅臂膀般粗,像狮子阊门柱子那么大的粘柴树真稀罕,不知是什么地方来的,更没想到四百多年后还会飘逸出神秘的芳馨。我久久地抚摸着那柱子,狮子阊门的神奇,狮子阊门的奥秘,真的使我傻乎乎了。
  走进阊门,有三个相连的用石板铺成的一百平方米左右的天井。“三井”两边为瓦木结构的古屋,中间有一大堂,堂门悬挂着纪念巴人诞辰的横额。巴人的居室在第三天井的西厢的排屋里,木结构二层楼,有一围墙,墙门之楣悬着沙孟海书写的“巴人故居”四个字。巴人在这里度过了他的少年时光,古朴雅致的环境陶冶了他的性情,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十八岁那年,我竟要梦底一角上组起花圈来了”(巴人作于连山大堰《自叙》)。他写了叙事长诗《洪炉》以及《途遇》、《盲人之歌》等一系列诗作。
  巴人写故乡,文字鲜活。他的诗与小说《莽秀才造反记》等作品细腻地描述了家乡的竹林与溪水,字里行间充满挚情。中篇小说《堕民》的人物原型及语言风物活脱是大堰连山的活字版。
  “无产阶级文化战士”,这是邓小平给予巴人的称号。巴人(王任叔)是新中国首任驻印尼大使,人民文学出版社前社长,在“文革”中挨批的文学“人性论”始作俑者,现代中国著名作家。巴人一生创作的文学作品与文艺论述有二千多万字,在新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定地位。可令人心酸的是故乡这位文学前辈,晚年的境遇是异常悲惨的。
  风云弥漫的1970年寒冬的一天,戴着莫须有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大叛徒”等帽子的巴人,从北京遣返大堰。押送他的军代表警告巴人:不能听收音机,不能出村,必须老老实实地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与教育。
  记得在1971年初夏的一天下午,我在大堰狮子阊门偶然见到了默默地坐在石条上沉思的巴人。他身着黑色中山装,左手拄一根拐杖,脸色憔悴,呆呆地注视着门前的溪流。我慢慢地走过去,轻声地招呼:“巴人先生!”他怔怔地看了半晌,似聞非闻地微微地点了点头,便站起身,吁了一口长气,顾自拄着拐杖沿溪流走去,一路摇着头,一路喃喃自语:“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尔后,我又听乡人说,巴人在寒夜一边写着“印尼史稿”,一边又含泪把稿子丢入炉火。他的亲人劝他不要写了,可他还是丢不下笔,写了又烧,烧了又写……巴人遣返回乡时别的什么都没带,就带着一麻袋乱七八糟的《印度尼西亚近代史》手稿。
  接着,又听到巴人疯了。夜间,一个人游走于山川;风雪天,赤足披发奔走于乡间小道……1972年7月25日晚,受尽折磨的巴人含冤去世。
  在大堰,我们瞻仰了巴人故居,走访了巴人的后裔,了解了巴人在凄楚愤怨的生命的最后时刻,犹念念不忘读书和写作。《印度尼西亚颂歌》与印尼古代史、近代史等上百万字著作是在大堰最后完稿的。这部史著出版后,在史学界引起很大轰动,说这部史书是目前世界上有关印尼的一部最全面、最宏大、最详实的历史巨著。这使我们非常惊讶,历史研究是需要大量参考资料的,而我们在巴人故居看到的巴人最后日子里为文化事业呕心沥血的那间斗室,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旧八仙桌,一切空空如也,他是硬生生凭着自己超常的记忆力和毅力才把遗珠穿缀成链的呀!
  巴人的墓地在家宅后面的竹山,了他的遗嘱所愿。故乡山水是知音,见证着巴人的苦难,也慰藉着巴人的灵魂。四时不断的扫墓者献上的一个个花圈和一支支花朵,寄托着人们对他的绵绵不绝的思念……
  面对巴人遗照,我们对故乡这位杰出的文学前辈,满怀敬意,深深三鞠躬。挥挥手,离别大堰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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