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一首《无衣》流淌出先秦爱国尚武,众志成城的文化血脉,北江先生吴闿生在《诗义会通》中称《诗经》秦风篇的《无衣》“英壮迈往,非唐人出塞诸侯所能及”,其被钟惺所云“有吞六国气象”的慷慨激昂,是为边塞诗作之祖。事实上,从《无衣》流露出的边塞文脉始终深植于华夏子女的血脉当中,既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逐渐延伸到广阔于边塞的“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这是边塞呼声在九州大地久久的回响。边塞之回唱始终都与民族的爱国之情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往往是诗人抒发自己想要报效国家的重要题材。
说起边塞,我们可以忘记感叹瀚海阑干的壮丽风光,但不能不疼惜戍边征战的武士,却难以抹灭这背后的爱国情怀。正是华夏民族身体中生生不息的爱国细胞让边塞血脉一直涌动,逐渐从《无衣》流到边塞诗人,从边塞诗作流向芸芸众生之中,边塞诗歌豪迈的气概让这当中的爱国之情有了更舒畅的表达与呈现。《无衣》中“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的约定是从何来,事实上,这应当是宗法下的宗亲约定,并不能脱离血缘关系超越到爱国的情感,但这中同根同脉的感情正是爱国细胞的雏形。在于省吾《释中国》中,从字源学的角度,对“中国”一词进行了考证。“中国”一词出现很早,至迟于西周初年,但直到清末民初才逐渐形成现在国家的概念。
边塞诗逐渐成熟是在唐代,唐朝科举取士,“官本位”的思想让边塞的诗歌都蒙上了一层政治的取向,文人投笔从戎,建功立业,赴边求功,岑参“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丈夫一英雄”,爱国的情感似乎不那么至真纯粹。真正声泪俱下的爱国边塞之作出自宋代。辛弃疾与陆游,两位挚友在面对南宋与金对峙的形势时,真正在精神上达到了“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境界。祖父辛赞是辛弃疾爱国情感的启蒙人,一生在金人朝中忍辱负重,这种家族流传下来的情感传承到满腔热血待喷薄的少年辛弃疾时便得到了爆发,金人的怀柔政策再也不能成为他归属民族的枷锁。他毫不犹豫地参与到抗金的大潮中,文武兼备,智勇双全,很快就成为了抗金起义的领导者,归附南宋王朝,但作为朝廷心存芥蒂的“归正人”,始终不能获得重用,往往朝令夕改,一身本领无处施展。《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中“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中所怀念的正是他少年时戎马边塞的岁月。辛弃疾之爱国如边塞般辽阔壮远,绝不是落在自己的功名利益之上。稼轩评说自己“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他一人不得报效国家未尝不可,只是他不能让自己的情感也回报国家不得,他鼓励漕介庵,“金銮当日奏草,落笔万龙蛇。带得无边春下,等待江山都老,教看鬓方鸦。(《水调歌头·寿赵漕介庵》)”与辛弃疾一样,但陆游更甚于辛弃疾之辽阔壮远,带有边塞爱恨分明,洒脱直率的爱国之情。他一生鞠躬尽瘁,以“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来《示儿》,一首《关山月》道尽悲愤之意。这才是边塞的血脉,从不担忧自己的“无衣”,也从不求自己“有衣”,因为总有人因为同根,愿与你“同袍”。
爱国细胞到了愚昧开化的年代,更加带有先秦时期纯洁的边塞烙印,体现着民族的凝聚力。先秦以前,诗经中的边塞情节体现在战士之间的惺惺相惜,勠力齐心,除却《无衣》,邶风篇中的《击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也有战士之间的约定之意。在被鲁迅诟病的“看客”时代里,民族缺乏凝聚力,民族的意识还远远没有觉醒,边塞的血脉也一度中断。在鲁迅的小说《药》中,愚昧无知冷漠已经成为了旧社会腐蚀国人脊梁的蛀虫,“无衣”成了不“同袍”合理化的依据,“自利”成了不“爱国”合理化的依据。因而,边塞的后人便写下《自题小像》: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既然“荃不察”,便牺牲自我以“荐轩辕”。怎么能说“无衣”呢,你我“同袍”,共修“戈矛”。边塞的血脉绝不是只有在边塞才能产生爱国的细胞,才能产生众志成城的觉醒,在任何时期,尤其是危难的时期,我们都不能让边塞血脉中断,而应当让“与子同袍”中勠力齐心的纯洁烙印流传下去。
实质上,边塞血脉早已超脱了单纯的爱国之情,他是人性之间的共难共利共情。边塞不应是阻止不同地区、种族、民族的阻塞与堡垒,相反,边塞血脉发展到今天,应该更具备开放包容的意识,因为早在先秦时期,我们就有“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人性共情。以至于到了唐代时,鉴真东渡留下一句偈语:“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源。”我们不在同一个地方,未享同一片山川。但当我们抬头时,看到的是同一轮明月。边塞风光壮丽豪放,包罗万象,我们守候的爱国细胞在今天已经完成了共情的超越,更准确地说,是对先秦共难共利共情的一种回归。余秋雨在《文化苦旅》中盛赞保留在边塞的敦煌文化,言道:“我们都是飞天的后人。”飞天所象征的也许正是民族文化交流下既葆有华夏色彩,又兼具恒河文化色彩的东方想象,这也许更是我们边塞文化的存留,是我们身上流淌着的边塞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