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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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苹从故乡的小镇回来,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把所有与过去相关的东西整理干净。一件件饱含着妈妈对爸爸爱恋情深的物品,诗苹看着那些东西,突然间明白,妈妈对爸爸的爱之深,她始终相信那份爱。
  诗苹的爸爸和妈妈青梅竹马,从小一起学画画,两人一起报考鲁美雕塑系。妈妈的成绩比爸爸的还要高。结果,因为名额限制,妈妈放弃了,为了爸爸,留在家乡做了一名小学美术老师。一边继续着自己喜爱的绘画,一边等待着。放假了,两个人一起背包出去远足加写生,不知多少山野村庄留下了两个人缱绻的身影,风儿为他们起舞,鸟儿为他们歌唱,花儿为他们绽放。
  5年的学习生涯结束,爸爸回到家乡建筑设计院工作,与妈妈结婚。第二年,妈妈怀了诗苹,辞去了工作,专心在家里相夫教子,过起了男耕女织的日子。他们是旁人羡慕的一对神仙眷侣。爸爸的设计屡屡获奖,才华被业界认可。诗苹10岁那年,爸爸自己的设计公司成立,取名“苹果”。
  一切都那么完美,公司生意风生水起,家里妻女绕膝,生活富足,诗苹学习优秀,音乐和美术的天赋极高,学校家里都是乖乖女。妈妈缓缓慢慢地被生活融化,曾经的才情被深深淹没在市井的尘烟里,然而妈妈没有怨言没有牢骚,只是有落寞的神情偶尔会在脸上浮现。爸爸是个很男人的个性,奔忙中没有注意到这丝微的变化,倒是慢慢长大的诗苹会看到妈妈不经意的容颜。
  在时光的镜中,我凝望到你逐渐老去的容颜。你说,不怕,不怕,还有明天。我看到皱纹似风霜蚀刻在你的脸颊。我不知如何回应,亦不知该如何做才可以不再惧怕。不惧怕黑暗、潮水、冷漠、伤害,还有梦魇。
  诗苹看着妈妈日渐衰老,容颜凋落,心生生地疼,这疼又无处释放。爸爸整日奔波忙碌,经常看不到他的身影,妈妈守着诗苹守着这个家,变得越来越安静。对诗苹的照顾教育都是无微不至的,好似把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女儿的身上。诗苹懂事地陪在妈妈身边,很少跟同学伙伴出去玩。她的画个性越来越鲜明,有着青春的躁动,却暗暗地隐着无边的孤寂,那种找不到出口释放的积郁。美术班的老师看了她的画。说,你小小年纪怎么色彩这么压抑,能不能试着多用明亮的色调?
  诗苹从未听妈妈表露过她这么多年为爸爸和这个家的奉献和牺牲,甚至爸爸的许多作品都有着妈妈的参与,而并没有妈妈的名字出现过。诗苹慢慢开始有了不满。为爸爸对妈妈的疏于关心。她觉得爸爸对于妈妈,就像光的影子在白墙上一晃而过,伸出手,却抓不住一丝的残存。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是寂寞的。在漫长的人生之旅。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是永恒的,除了寂寞总是如影随形。不论你走到哪里,寂寞是你一生不变的忠实伴侣。除此,你永远是孤立无援的,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懂你,即使那个你最爱的人!
  爸爸出事的那天,诗苹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是那所向往的艺术院校。妈妈在爸爸面目全非的尸体前没有一句话一滴泪,从此也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她把爸爸的照片放在床头,所有的东西都跟从前一样,没有变动,也不许变动,从此守着度日。
  爸爸是在高速公路上开车时出的车祸,是赶去与他在另一个城市的情人约会。这些诗苹是后来才知道的。诗苹的心在滴血。她放弃了那所大学,办了个美术培训班,教一些小孩子画画。为了留在妈妈身边,照顾她,陪伴她。
  妈妈活在她安静的世界里,不与外界接触交流,有时会在画室里呆上一天,画出美丽世界,随即又涂毁。她像一个小心翼翼游离在人间的幽灵,在街上走着,明明身边到处是人,到处是汽车的声音,她却看不见,听不见,仿佛进入了自己编制的一个禁区里,无意识地在这个禁区里沦陷。诗苹看着妈妈的无声宣泄,抱着妈妈泪流满面,又不知如何慰藉。她的心找不到释放的出口,被压得要碎裂。诗苹开始在画作上写些文字,渐渐的,写大段的文字。然后再配上图画。诗苹有个大大的厚厚的速写本,她会随手画下她的心绪或是景物,或是记下心里积压的情感。一天,翻开速写本,发现上面多了几行文字,那熟悉亲切的笔体——是妈妈。
  “我后退,我渐渐看不见你。我不要看见你。我回头,我要尝试一次。
  我是想的。做很多喜欢的、未做的事。那些事,近乎梦境,醒来后,会发现它们存留在脑海,深刻不可磨灭,却与现实无法兼容。
  纵使我怎样努力,回头已是无望。那不是渴望就能达到的事,那属于来生。
  而那面我极力闪躲的镜子,正以迅疾的速度,移向我。
  你站在那里,避不可避。”
  诗苹满脸泪水,这是妈妈与她的交流吗?她知道妈妈年轻时是多么的才华横溢,而心甘情愿地隐藏在爸爸的身后默默奉献,却换来背叛。其实妈妈早已知道爸爸的心不在这里,只是她始终坚信他会回心转意,会回到她身边,回到这个家。
  有时我们想用一首歌的时间来等待爱情,等待重生,可是现实看似我们的一生都要在漫漫无尽的等待之中度过了。我们要等待戈多,却没能等来对自己命运的清醒认知。我们等待爱情,却没能等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们在漫漫长夜等待着天亮的瞬间。等车、等人、等红灯变成绿灯……有时等待有些无可奈何,有时又充满幸福。
  天渐渐暖了,妈妈总是静静地坐在阳台上,看花雨零落飞舞,听生命流逝的声音,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任凭什么样的场面、多么剧烈的声音,都无法打扰她,这城市的一切和她毫无关系。没有爱人的城市就没有欢乐,也不再有伤害,没有什么可以令她心动,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伤及她,她的心不在这里!她不过是暂时失落在一个长长的梦境里了。
  诗苹开始在速写本上与妈妈交流,一段文字、几幅图画,一个世界,母女二人的心灵对话。
  妈妈是在爸爸离开的第二年离开的诗苹。妈妈开始大段大段地写字,那些文字,是写给诗苹、写给爸爸、亦或是写给她自己?
  即使你就在我的身边,手牵着手,心却依然在各自的身体里跳动,透过你雾一样的眼睛和深邃的表情,我完全无法了解你的心情,有些时候,看到你或许是不经意地神情落寞地坐在那里,我不知道那一刻你的眼里看到了什么,那是我无法深入的世界,那一刻我明白我们的距离远非我可以想象。隔着一重一重的岁月,就像搭错车、坐过站的感觉,在哪儿下都已不是时候。层层叠叠的往事里潜藏了太多我无法介入和分享的秘密。
  即便你说你爱我的时候,那声音也是疲惫而沧桑的,有着我不能体味的游移。你从来不知道你的游移对我的伤害有多深!有人说:“当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准备随时被另一个人伤害。”我无法恨你,是因为我知道你舍不得。你只是以你的标准衡量我的爱情,无数的欢喜和忧伤积淀在你的过去,很多难以言说的沧海桑田改变了你对生活的理解,你必定不再纯情。我知道你的爱没有像我这样纯粹,像我这样不顾一切,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我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你赴汤蹈火,失去了你,我的心就会无所依托!而我却无法让你了解我的心,正如天真无法容忍世故,世故 也无法理解天真。我们是两条离得最近的平行线,即使是隔着肉眼看不见的距离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距离,永远也不可能有相交的时候。
  我们都寂寞。
  爱我,但这爱远不足以让你放弃现在的生活。我很清楚,虽然我从来不愿意去直面。在每一个早醒的清晨,如此清醒地看着自己的爱情,如此清醒地痛着。我却是无能为力的,一切的主动权都掌握在你的手里,我只是被动地跟随着你的感情起起伏伏,在无奈中等待着你的判决。就像是一个函数,你是自变量而我是只跟随自变量而改变的变量。我惟一能够自己选择的是——离开。我说过,有一天如果我从生活中彻底消失,那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爱得太深太苦,我再也无法承受,我会远远地离开,一个人去到一个遥远的地方,此生此世,永不相见!我就这样把自己放逐了。读着妈妈的文字,诗苹的心蚀骨般地痛。直到整理妈妈和爸爸的遗物,看到妈妈从小上学以来的画作、荣誉以及和爸爸一起的照片。那些片片段段,串起的是怎样的一种情怀。诗苹一遍遍读着妈妈的文字,渐渐懂得。悲伤中的诗苹感受到妈妈那深切的爱。
  诗苹把妈妈与爸爸合葬在他们的故乡。虽然诗苹恨爸爸,但她知道:妈妈对爸爸的爱,这是妈妈的心愿。
  诗苹一边教孩子们画画,一边开始给多家杂志画插画,同时又复习重新参加高考。她的画里充满着她内心的诉说,她将妈妈的文字和画作整理编辑,还有那些她与妈妈交流的几本重重的图文记录,充满爱的画作。
  有纯粹的爱吗?怎样的爱是不自私的?也许,每个人心底都渴望一份纯粹的爱。而往往在真爱来临后又难以坚持慢慢麻木。多数时候,我们的麻木,是因为我们对这个社会的妥协。为了生存,我们放弃了心爱的东西,逼迫自己面对这个不完美的世间。在日光的辗转流走中,我们由最初的逼迫走向顺从。只是,在孤独的时候,才会念起,丢失多年的那个梦想。那梦,因为遗落,而变得模糊不已。宛若陈年旧事,回想起来,是这样的无力回首。
  “苹儿,原谅妈妈的离去,是妈妈的自私吧。看着你那么成熟懂事,小小年纪就让你背负那么多沉重的心思,妈妈的心痛极了。从5岁跟你爸爸一起学画画,爱上你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后悔。我一直相信你爸爸的爱,情之初是纯洁美丽的,只是他没有能坚持下去。别像妈妈,爱得无路可退。可无论怎样,你都要记住,爸爸妈妈都是一样爱你的。”
  诗苹出版了绘本小说《以爱之名》,在妈妈一周年祭。她重新考入了那所没有踏入门的学府,她要将所有的爱与忧伤留在这个城市,不带走一丝牵绊。知道爱过,爱着,就够了。
  机场候机大厅,诗苹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然后慢慢地,忍不住泪水盈盈,脸上却浮起微笑来。诗苹知道,妈妈爸爸的爱终将成为她人生中最醇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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