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是只“性情中狗”
　　开春，乍暖还寒，冻人不冻地的日子，三哥下班开着摩托回家，“嘎”一声停门口，三嫂子在院子里听到摩托响，就往门外冲：乖乖还没回来，3天了。
　　


　　三哥也沉不住气了：没回来？咱们找去，别在咱村找了。说着话，摩托车一掉头，后座上多了三嫂子。摩托车过水库绕山路，刚到村口，三哥减速，三嫂子扯开那歌唱家一般嘹亮的嗓子：乖乖——！三哥不拖长声，一个字一个字地喊，干崩利落脆：乖！乖！
　　说三嫂子歌唱家的嗓子，绝对不夸张，有一天晚上，我听院子外边有女声唱“大河向东流……该出手时就出手啊”，就这几句，震得我一愣一愣的，一看，正是年已60的三嫂子。声音那个亮啊，而且是本色，真可谓响彻山谷，我几年来就听她唱过这么一回，但绝对难忘。后来又让她唱过，她不唱。三哥当过水兵，近1米8高，至今瘦瘦溜溜，130多斤，瓜子脸，说话中气十足，帅老头一枚，他们俩在村子里如男女声二重唱般喊乖乖，声音在擦黑的时光中飞奔，飞过各种院墙奔进各个角落，喊了半个村子的时光，一条黄狗在水泥路上开始百米冲刺，博尔特一般冲向摩托车。三哥高喊：不找你还不回来呢！三嫂子抱起黄狗，几天没见，这家伙伸出舌头要舔人，三嫂子伸手比划着要打，乖乖一缩脖子，三嫂子道：瞧瞧，瘦成骨头架子了。
　　这乖乖是只公狗，刚成年，春天里激情勃发，怀着更远大的抱负，过小路绕山头，跋山没涉水（那地方是山村，肯定走了山路，也有个小水库，但有桥，不用涉水），发现了心仪之狗，躲进温柔乡里成阿斗了。或者是这母狗的主家也看上了乖乖，好吃好喝诱惑着，想让自家狗产一窝好崽。顺便说一句，别的村里不知道，反正我们村公狗比较少，物以稀为贵哟。
　　乖乖的体型比宠物狗大，比大狗又小。也说不上是什么种，反正是条狗，黄黄的，肚皮处的毛浅一些。每个周末我们去村子里住，看到我们一家，他都会上来咬咬裤管闻闻鞋，表示亲热。有一次，我被他咬得直咧嘴，可人家那是表示亲热，打招呼，也只能忍着。三嫂子开始不让狗跟我们近乎，担心我们怕狗，我们一来，就把乖乖圈起来。看我们比较喜欢它，就说，乖乖也喜欢你们，你们来时麻烦你们穿个长裤子，它那嘴没深没浅。咬得我咧嘴那是乖乖小时候，现在，人家可是极有分寸感的狗哟，闻得恰到好处，咬得只是示意。一下车就让你感到浓得化不开的热情，如果它当时实在是懒得动窝，就用脑袋以各种姿势或者在嗓子眼上发个声，表示打招呼：来了？不上俺家坐坐，那就回你家呗。这是太熟悉了，不客气，咱们谁跟谁呀。
　　这乖乖小时候也惹过大娄子，那大概是它三个月大左右，三嫂子的女儿手上拿个东西喂它，它一下蹿上来，一口，得，姐姐的手指破了。三哥立即带着宝贝女儿到乡卫生院打狂犬疫苗，没有，又连夜几十里直到区医院。原来打狂犬疫苗要打许多次，三哥的妹妹家在区医院附近，这姐姐只得在姑姑家住下来，一住半个月，花了将近3000块钱。乖乖当时正是疯玩的岁数，可那几天别提多老实了。
　　乖乖是个老实孩子，三哥严禁乖乖进我们住的院子，乖乖就从来不进。我们的院子门口也有个小铁栅栏，不到两尺高，它一搭腿就能进来，但它从来只是在门口转转。有时候我们打开栅栏让它进来，它也只是像一些装样子的领导视察似的，在院子里“走狗观花”看一看，然后就出去了。
　　但是只要我们一出门，手里拿着铁锹、锄头，它就知道我们要去种地，立即就跟着，先在前头跑，到路口等着。我们到路口，指指，或者说一声梁南梁北，它就又跑前边去了。
　　乖乖真乖，但是乖乖也有恨，从小的恨。
　　


　　那时它被三哥抱回家来没几天，它像个小面团，才睁开眼，由于是冬天，三哥把它放在离灶口不远的地方，真是怕冻着又怕热着。但三哥没想到，那个地方背灯影，有点黑，另一個街坊大姐来串门，说顺的嘴走惯的腿，没承想今天脚底下埋伏了个东西，一抬脚，小面团飞撞到了锅台上，只听一声惨叫，乖乖当时只剩下一口气，被飞来的横脚弄得昏迷不醒了。
　　过了许多时光，乖乖缓过来了，但它记住了这个人。从此以后，不论何时何地，只要见到这位大姐，就扑就咬。后来在三哥三嫂子的教诲下，它不扑了，但一定要叫。直到现在。那位大姐竭力挽救自己的不慎，拿各种好吃的跟乖乖套瓷，然而，送吃的可以，不冲她狂吠那是不可能的，气得大姐骂：翻脸不认人啊。
　　那几任乖乖的故事
　　乖乖是一个很有传承的名字。据我所知，三嫂子家从大约40年前养狗，狗就叫乖乖了。
　　有一只大黑狗乖乖，三嫂子用手一比划，有小腿高，可想而知是条大柴狗。那时候三哥年轻，在部队入了党，军人背景好，人又帅，三哥就成了村里的民兵连长。是官不是官，但还常开会，而且带头作用那是少不了的。
　　农村人几乎家家养狗，大多数都是大型犬，狗见生人就扑，不扑就不是狗了，而且村里人不习惯拴着狗，于是接连发生了几起外来人员被狗咬伤的事情。其实这也没什么，挨咬的人多了，关键是这事让上级领导知道了，40岁往上的人都会记得一个词——灭狗。不是打，是灭。而且很是灭了几次，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几场“灭”也波及到了这个远山背后的小村子，也是过去领导一句常说的话：一竿子插到底。养着狗的人家都不动，那意思很明显：养着狗的村干部也不在少数。乡里发了狠：村干部带头。三哥心眼儿实，不会像别人把狗藏起来，说跑到山上找不到了。他只跟家人说，谁让咱是民兵连长呢。听了这话狗流眼泪，三哥的小儿子抱着乖乖哭，然而没用啊，小孩子的意见怎么能算数？狗的眼泪此时多余。来了人把乖乖套走，往杠子上一拉灌几口凉水。
　　这之后几年里，三哥三嫂子说起乖乖就不好受。而且也一直没再养过狗。普选村干部，实心眼儿的三哥曾被推为候选人，人们都说这得运动运动啊，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得造造势呀，但三哥说大伙选呗，当然后来没三哥什么事。 　　前些年三哥从亲戚家抱来一只狗，还是黑的，还叫乖乖。这只乖乖营养吸收好，膘肥毛亮的，在村子里的一群狗里都是出众的，人就说这狗，跟姑娘一样，保持身条呢。忽然有一天，三嫂子收工回来，跟正从鸡窝里出来的乖乖照了面，哈，乖乖嘴里叼着一个鸡蛋。原来它喜欢吃鸡蛋，天天叼几个，难怪这个小畜生不爱吃饭身子骨还那么好。三嫂子大声一喊，乖乖心里明镜似的，不敢动窝了。
　　这个乖乖后来不知所终，据三嫂子三哥推断，是自己跑到山上，不知道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倒在了哪里。老两口在山上找了几天，没找到。
　　我们到这个村子以后，见到的乖乖也是只半大的黑狗。它可真是没叫错名字，无比温顺，不缠人，只是默默地蹲在地上。我们经常是周末下班后往郊区走，到了那里已经天黑，打开车灯进村，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灯影里就常出现一只黑狗，带着车往前走，那就是乖乖。
　　其实乖乖也是很贪吃的，这是天性，如果忘记了关上小栅门，乖乖就会走进来。如果碰到我们吃饭，它就在离开1米的地方蹲着，小鼻子一吸一吸闻香味，真让人受不了。没别的，给点吃呗。它吃了点，不管够不够，只要你说乖乖没吃的了，它就走了;或者在院子里绕一圈儿，找找，就走了。
　　过了秋收之后，我就不像以前每周都去村里了，要隔一段时间，才会去拿存放在那里的白菜萝卜等等。然而，那一天我们去的时候，没见到乖乖，一问三嫂子，就红了眼圈儿：乖乖找不到了，已经好几天了。村里人最后看到乖乖是那天晚上，乖乖跟村子里的一只狗跑着玩儿奔西去了。但那只狗还在，乖乖却不知道去哪里了。
　　当我隔了一段时间再去的时候，问起乖乖，三嫂子说，你们上回走了没几天，村口的老张来找，说在水坝南边的旮旯里看见一只死狗，像是乖乖。听到这信儿三哥三嫂子骑着摩托就去了。一看，正是。老两口把乖乖装进一个小口袋里，找到山坡上的一个地方，埋了。
　　三嫂子说：我一见呀，就止不住哭出来，你三哥说我哭什么呢，他也哭出来了。看样子乖乖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就在前几天，我看到了村子里另外几只狗的场景。场景在村里的十字路口，不远处，一只小黑狗在玩，从旁边过来另一只大黑狗，它是小黑的父亲。老黑那表情显然是到此一游，看到小黑，卻立即停脚，从喉咙里呜呜一声，小黑也发现了老黑，立即冲过来，父子俩开始亲嘴。据村里人说，小黑的妈妈跟老黑不是一家狗，而狗妈妈分娩之际，老黑几天几夜守在那里不肯走。之后老黑也时常去探望，后来几个小狗被送了人，而且很远，只有小黑留在村里的另一户人家。老黑常去看儿子，它也知道，儿子被送人，就跟人大了要分家一样，当老子的不舍得，那也没办法。但老子记着儿子，儿子也记着老子。
　　2016年11月初的时候，我去村里，发现乖乖被三嫂子关在了铁笼子里，它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原来这家伙为了爱情进行了战斗，对方比它大半个身子，前几天这家伙刚把老黑的眼咬瞎一只，正狂着呢，见乖乖横刀夺爱，立即摆开决战的架势，没想到姿势还没摆好，乖乖上去就一口，把那家伙的嘴撕下一条肉。这叫一招胜敌。
　　我掏出一块面包给乖乖，它立即吃了，还摇尾巴，以前它对面包闻都不闻。摇尾巴我也不能放你出来，那是三嫂子的决定，我改变不了。你就继续关禁闭吧！
　　（编辑·韩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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