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往事:抢贪官(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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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2012年是绝望的一年。对于尚未定居在澳洲的华人来说,除了末日论和生老病死外,每年一次的新移民政策,似乎更让人感到恐惧。可我不一样,我甚至有点儿期盼末日的到来。
  沒办法,我遇到了大麻烦。打瞎了别人一只眼睛,对方让我赔钱,三万,澳元。说实话,一只眼睛赔三万澳元,不贵。对方也说了,可以不赔钱,但也得抠下我一只眼珠子来。谁愿意用眼珠子换钱呢?可我没钱赔,为此,我不止一次冒出过破罐破摔的想法,打瞎他另一只眼,拼个鱼死网破,反正那伙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活着也是社会不安定因素。不过,事情是我和大瘸子一起惹的,他劝了我很久,一定要花钱了事。本来,我们两伙人并没仇怨。可没办法,我们看不惯别人被欺负,都在澳洲了华人还欺负华人,像话吗?嫌我们多管闲事,对方一个劲地骂我。骂就算了,他们还骂娘,你知道的,山东人最讨厌别人骂娘了,我脑子一热,就把其中一个从二楼推了下去。他们到处找我,我有点害怕,出去躲了几个月。然后他们就把大瘸子给打了。在这之前,大瘸子是有名字的,叫大D,可那次打架,其中一个人非拿着枪装逼,走了火,打在了大D的腿上,差点儿废了,走路一瘸一拐的,于是大家就都改叫他大瘸子了。回来以后,听说大瘸子受伤,又是脑子一热,我拎了把刀就去找他们。在他们院子里打了起来,对方三个人,其中有个练家子,号称从小就进了武校。那家伙确实厉害,上来就把我的手腕扭住了,疼得我一下蹲在地上,刀也掉了。一阵拳打脚踢,打得我一脸血。我告诉自己,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算手腕扭断了,这架也得打。我强忍着起来了,被扭的胳膊很麻,像触了高压电。另一只手照着练家子的眼睛戳了过去,一时间,白的红的黄的都出来了。练家子捂着眼睛往后退,一屁股摔倒在门前的楼梯上。另外两个人都吓傻了,趁着他们发呆,我脚不着地地跑了,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身上的肥肉都没了似的。事后,胳膊开始疼,眼泪都出来了,一看,不得了,手腕鼓得像个小馒头。这种事不能去医院,大瘸子帮我找了大夫,又是冷敷又是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消肿。
  没办法,事儿闹大了。大瘸子的老板出面了,对方拜的“爷叔”也来了。老板白白净净,剃着平头,穿了件白衬衣和黑西装裤,手腕上戴着卡地亚手表。他手下有好多家“按摩院”。“爷叔”留着花白的长发,穿了件白色功夫褂,里头是白色背心,下身是黑色绸裤,像刚从公园里打完太极拳的老头,据说,他们是做药为生的。就他们俩,约在一间马来西亚茶餐厅,各点了一份肉骨茶。老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十万砍到了六万,老板出三万,另外三万我们自己出,期限是半年。否则,我就得交一只眼睛。
  事情是2011年圣诞节前惹下的,转眼就到2012年了,我怎能不绝望?我怕眼珠子离我而去。我常常梦见自己丢了眼珠子,脸上现出一个大血窟窿。
  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为了筹钱,周围的穷兄弟也替我们出尽了主意。有朋友劝我们去干清洁。这位朋友做的是大超市清洁,每次进去都能偷点东西出来。澳洲鬼佬傻到家了,大超市每年都有意外损失额,额度定得还挺高,他们偷点拿点,根本不算什么。而且,超市的监控器永远只盯着一个角落看,只要避开监控器就没有拿不走的东西。盗亦有道,干这种事情太掉价。不干。还有人介绍我们去给中介当托,骗那些新移民。不干,昧良心的事,一律不干。眼睛丢了没关系,心丢了,人就彻底完了。
  想来想去,还是抢劫比较合适。墨尔本市区里有很多夜店,紧挨着墨尔本大学和莫纳什大学。下午一放学,你就能看到校区的男男女女们像退潮似的涌入夜店,仿佛那才是他们真正的归宿。到了深夜,满大街都是酒味和香水味,当街接吻的,扶着墙吐的,蹲在地上放声大哭的,趁机占女孩便宜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我们躲在小巷子里,只劫财不劫色。等了一晚上,只抢了个女的,也是华人,她上身一件胸罩大小的紧身衣,下身黑色皮裙和渔网袜,头上戴了一对黑兔耳朵,耳朵两边还有小电灯泡,一闪一闪的。大瘸子把她的名牌包翻了个遍,只找到两百澳元现金和一堆避孕套。这样来钱太慢了,还不如打工呢。那女孩喝多了,坐地上一直哭,令我们两个大男人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大瘸子就把钱还她了。
  没办法,后来又抢了几次,都不算成功。想想也是,来夜店都是为了搞艳遇,不会带很多现金,土豪消费都是刷卡,我们也没法抢。于是,我们决定再去赌场试试。那里有钱人多,你看那些玩百家乐的,大部分是中国人,也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每把都上千澳元地押,钱跟大风刮来似的。可赌场和停车场里监控太多了,我们等了一晚上,钱没抢到,还赔进去两千。没办法,越穷越赌,要是能赌赢很多钱,我俩就不用抢劫了。我和大瘸子一人买了一千的筹码,不到一小时就全输了。气死我了,真想把那荷官的大蓝眼睛抠下来。我怀疑他会看牌出老千,哪有人连着输十把的!
  “还是抢个当官的吧,权当为民除害了。你打听打听有没有从国内出来的。”我说。左右都是抢,不如选个让自己道德负疚感低一些的对象。这些王八蛋,在国内不可一世,出国一样是平头百姓,权势没了,钞票还在,简直是一间不上锁的移动小金库。
  “好。”大瘸子一口答应了。这是他的老本行,他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打听消息。
  2
  “我没地方住了,恐怕得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酷奇来的那天正好是澳大利亚国庆节。澳洲人过节有意思,没有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也没有阅兵式,餐馆老板们都关门旅游去了。太阳快落了,我一直饿着肚子。突然想起来上午洗了衣服,却发现洗衣机坏了,没甩干。没办法,我只好从水里捞出湿哒哒的衣服,稍微拧了拧,懒得多摆弄,就直接扔到了阳台上,有几件掉到地上也懒得再捡,爱什么时候干什么时候干,干了拍一拍,那些灰就下来了。为了缓解饥饿,我趴在床上翻起了《圣经》。可神性解读不了我的烦躁,不一会儿我就觉得浑身发痒,身上的肌肉都在较劲似的,我只好像驴一样在地上打起了滚儿。别说,滚了几圈,还真舒服多了。就在我打滚打得高兴时,有人来敲门。是酷奇来了,他拉着一个大皮箱,皮箱上堆满了大包小包,像个难民。   “靠,咱俩谁跟谁,随便住。”酷奇既然有难,作为朋友,没理由不帮一把。他是我玩网游认识的朋友,富二代。酷奇只是他的外号,因为他追女孩的时候只买Cucci,从手提包到太阳镜,只认这一个牌子。要不是我代卖游戏点卡时他常照顧我生意,我都想叫上大瘸子抢他。
  “你家里WIFI密码多少?”酷奇架好电脑,发现《英雄联盟》打不开,才想起来电脑没联网。这家伙心真大,什么也不收拾就开始玩。
  早些日子,有人劝我去做生意,像酷奇那样,言语之间还流露出对酷奇的无限敬仰和眼红。劝我的人是个小孩子,不了解社会,只是太羡慕酷奇,随口一说罢了。不信你看。酷奇的父亲在银行工作,大爷在银行工作,二大爷也在银行工作,舅舅在银行工作,姑姑也在银行工作,到了他这一辈儿,总算是结束了。他的大哥和二哥干着大企业。其实,再往上倒,酷奇的爷爷也在银行工作,是位很有名的银行家。唯独酷奇的妈妈,是政法口的正厅级干部。酷奇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很受溺爱。而酷奇所谓的生意,就是卖红酒。
  卖红酒是二哥教给他的。先是利用可靠的人在澳洲注册一家贸易公司,资金不是问题,酷奇家里有花不完的钱。接下来就是进货了。酷奇根本就不懂红酒,他只懂在KTV和夜店泡妞时常喝的白洋酒和鸡尾酒,谁会去哪种地方喝红酒?酷奇身边并不缺少懂红酒的朋友,可碍于面子,他不好意思问。好在他有个小跟班,那个小跟班爱喝红酒,酷奇就照着那个牌子去酒铺进货。没错,是酒铺。按照生意规则,这种事应该联系酒厂的,可他觉得太麻烦,就直接找了离公寓不远的酒铺。酒铺老板是个精明的广东人,以不菲的价格卖给了酷奇一大批红酒,并自愿承接了运输工作。这一趟算下来,酷奇的成本很高,比在酒铺里用零售价买还贵。这也没关系。红酒全部卖出去了,利润百分之百。中国几千年来发展的官场厚黑学太精妙了。这笔酒水生意与酷奇家的人无关,只是商人之间的“正常交易”。
  “走,出去,我请你吃饭吧。”我对沉浸在游戏里的酷奇说。人入迷的样子很可怕,客厅里的桌子很矮,可他并不在乎,他撅起屁股趴在屏幕前,像一只压扁了脑袋的虾仁。我们俩一天没吃饭了,他是客人,我总得招待他吃点儿。
  “你去……买点……带……回来呗。”酷奇没转身,继续朝屏幕里张望,左手在键盘上活动,右手在鼠标上抽搐,每隔几秒钟蹦出几个字,凑出了这句话。
  “走!你当我是你跟班呢?”看着酷奇这样子,真替他父母着急。可他父母还真的一点儿也不担心,他爸早就对酷奇说过,只要酷奇不搞投资不炒股,这些家产够他花一辈子,而且还告诉他,无论如何都得在国外呆住,千万别回来。不知道是不是风水问题,酷奇老家的官场子弟和商场子弟没多少成器的,和他爸熟知的那几家,孩子都因千奇百怪的理由被遣送回来了,飙车的、打架的,甚至是吸毒的,一点儿也不争气。在酷奇的爸爸看来,酷奇能在澳洲呆着不被遣送,就是件很有面子的事。
  “靠!别提那垃圾。你买点儿回来不行吗?钱我回头给你。”酷奇好像对小跟班有点抱怨。
  “不行!老子不是你的跟班!跟老子出去吃饭!老子也不用你的钱!”我也犯了倔劲,非要把酷奇拉出去。他那个小跟班我知道,整天跟着他鞍前马后的,明眼人都说他看中了酷奇的钱。酷奇和女友同居,租了很大的房子,还给他留了一间。小跟班伺候酷奇也够上心的,酷奇半夜行房缺避孕套,都是打发小跟班去买的。
  “妈的!提这垃圾就没好事,团灭了。走!”酷奇一摔鼠标,站了起来。
  “你和小跟班怎么了?你俩闹翻了?”一路没说话,进去饭馆,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别玩手机了,问你话呢!”酷奇这家伙真行,玩《英雄联盟》玩输了又开始玩手机,进了餐馆,一屁股坐下,眼睛就没再离开过手机。
  过了五秒,酷奇还没反应,我伸出手想把手机拿开,他躲开了。
  “那家伙给我戴绿帽子,还和别人合伙骗我钱。”酷奇说。
  小跟班那种人,做什么我也不觉得奇怪。小跟班家里并不穷,父母都是县级干部,连房子带存款值个五六百万元呢。可没办法,周围朋友都是富家子弟,他家那点儿钱实在是九牛一毛,父母每年就给他一万五千澳元生活费,交完房租,根本剩不下多少。小跟班的父母都是秘书出身,天天鞍前马后地伺候领导,连吃饭的时候都在商量领导要去哪里出行,该准备什么。耳濡目染,他就长成了人精儿,一眼就能看出人的脾气秉性,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利益。
  刚认识,他就相中了酷奇。跟着酷奇的日子里,吃饭和房租从没花过钱,借了酷奇很多钱,也从来不用还。酷奇玩网游,小跟班就在游戏里当小弟,玩了就得烧钱,在一个游戏上花个两三万元算少的,玩QQ飞车的时候,为了拼充值榜,酷奇砸了整整十八万人民币。玩腻了不想玩了,号就送给小跟班,小跟班再放到交易网站上卖,最少也能卖个几千块钱。
  “靠,我的朋友都敢欺负。骗你钱就算了,还给你戴绿帽子。我帮你绑了他,让他家里拿十倍的钱赎他!”我一拍桌子,对酷奇讲道。为了筹钱,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反正我对小跟班也没什么好感,从谁下手不是下手呢?不如就拿他开刀。
  “他父母过来看他了,人多不好下手。过几天吧。”酷奇边说边举起手机。屏幕上是小跟班的朋友圈,上面发着他和父母在Flinder St一起坐马车的照片。
  “喂。大瘸子吗?”我没理酷奇,拨通了大瘸子的电话。
  “对,是我。小马吧?”
  “我找到目标了。不过是县级官员,他儿子骗了我朋友,现在一家三口都在墨尔本旅游呢。你有把握下手吗?”
  “有钱吗?”
  “县级官员能没钱吗?尽量讹呗。”
  “那没问题,三个人,小意思。你等我三天,我在外地替老板办点事。”
  “好!”
  “别轻举妄动!等我!”
  “好!”
  3
  绑小跟班全家!有大瘸子这个老手坐镇,我就觉得已经成功一半了。我摸了摸自己的眼珠子,确认它还在,我太爱它了,离开了它,我还怎么看这花花世界?从那天起,我不再打滚儿了,而是一遍遍地对酷奇吹嘘自己的策划能力,不厌其烦地催促酷奇讲述自己的悲惨遭遇。我们总要面对一点儿悲剧才会觉得生活更有色彩,不是吗?我特别爱听的是酷奇独自去网吧打了三个通宵《英雄联盟》后,回家看到小跟班和女友躺在床上的情景。在这之前,酷奇的小女友已经打了四次胎,等我逼着他把故事重复到第六遍的时候,酷奇终于开骂了。   “他妈的,我都不知道打掉的那四个是不是我的。”我最喜欢在烧烤店里聊这件事,因为看着隔壁桌的客人们侧着耳朵偷听我们说话的样子,我觉得很享受。
  “你女友为啥出轨?”这么刺激的问题,怎么问也不觉得腻。
  “性欲太强。嫌我那阵子泡赌场和红灯区里不出来。然后她带着小跟班去夜店,一时喝多了没忍住。他妈的。”
  我觉得酷奇很可怜。来澳洲这些年,他除了吃喝嫖赌就是玩网游,根本没多少交心的朋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酷奇从小生活得太稳当了,从没发过愁,他害怕打破生活的平衡。所以,当他发现了小跟班和女友的丑事时,没有马上翻脸,而是试着很绅士地解决问题。他大致提出了两点:
  一、小跟班必须搬走。以前花过的、借过的钱,可以不计较。大家还是朋友。
  二、小跟班和女友必须断绝来往。如果女友还愿意每周得到一个Cucci产品的话。
  君子斗不过小人。酷奇抛出了一个很理智的解决方案,女友和小跟班也很痛快地答应了。这一切看似很完美,没有争吵,和平处理。酷奇还是像以前一样和小跟班说说笑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去红灯区和赌场的时候不带他了。起初,小跟班还试着讨好酷奇,他不想失去这个金主。跟着酷奇,吃喝不愁,零花钱比家里给的生活费还多。可事情已经发生了,酷奇再大度也不是傻子,两人还能算“主仆”关系吗?“连襟”还差不多。酷奇给我讲过,有些商人为了显摆和他爸的关系,专门把自己的漂亮情妇贡献出来,作为共用资源。
  “这家伙跟我道了好几次歉。我那时咋没发现他这么贱呢?”酷奇说。
  “嗯。他就是贱,必须收拾他。你接着说,后来怎么了?”我发誓,酷奇和小跟班的故事,我听上一百遍都不会厌倦。这颇像民国时期一个大地主和亲信管家之间的恩怨情仇,大地主心地善良,财大气粗,对下人们也很好,可最后却发现自己的管家和小妾私通,而且还私通了好几年。其实,酷奇每次都能讲出新东西,只是这些新东西,他有时说,有时不说。他们三个刚搬到一起时,就发现小跟班偷偷闻酷奇女友没洗的内衣。小跟班也够可怜的,也许只有那样他才觉得自己最接近“女神”吧。碍于面子,酷奇没好意思说出来。我估计,从那时起,小跟班就惦记着给酷奇戴绿帽子了。
  “小跟班搬走没几天我就被抢了。几个黑社会在家里盯着我,逼着我把卡里的钱都转走了。”
  “小跟班找的人?”每每说到这里,我都会打断酷奇的话。
  “肯定是。那天我女友不在家,黑社會早就在我家里等我了。”
  “那就没跑了,肯定是他俩联合设计你。你被抢了多少?”
  “没多少,一共才五六千。前阵子去赌场输得太多了。”
  “我知道。不过啊,你以后别赌了。”我还不忘教育酷奇两句。认识他的那年,他用了一星期时间,就把一年的学费给输光了。好在他家财大气粗,根本不在乎他这点儿钱。可别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在赌场输光学费被迫回国的小留学生,不少。
  “肯定是他们给的钥匙。从小到大,那是第一次有人把刀顶我脖子上,那么长!”酷奇心有余悸地比画着,那长度怎么看都像是一把水果刀。酷奇住的公寓我知道,很高档,只要他报警,肯定能调出录像来,可看他这样子,一定是吓破了胆。
  “为啥不报警?”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省得自己再猜。
  “他们拍了我的护照照片,我只是损失了一些钱,不想再惹麻烦。”
  “那你怎么搬出来了?因为害怕?”
  “他妈的,我没那么胆小。是我女朋友看我没钱了要跟我分手,这个婊子。”酷奇又骂了一句。
  “分手也轮不到你搬走呀。”
  “她没地方住,我就把这套公寓留给她了。本来都走到公寓外面了,我发现自己忘了件东西,回去取,听见她在给那贱人打电话,可开心了!”每次讲到这里,酷奇都垂头丧气的,像一个刚射完了后疲软的阳具。
  “别那么颓,反正这都不知道是你第几个女友了,光我听说的都不下二十个了。”说到这里,我认真数了数手指头和脚趾头,以验证我刚才说的话是否准确。
  “不用数。第二十六个。可这个处了快两年了。”
  “靠,不到两年打四次胎。”
  “还没长成人样儿呢,没关系。早知道会这样,我就多来几次了。”酷奇闷了一口啤酒。
  “你也别难过。过几天我们就动手绑他全家。我在等我一个过命的兄弟,他专门勒索外逃贪官的,绑架熟手。”我拍了拍酷奇的肩膀。
  “对了,他今天应该已经回墨尔本了,我喊他过来一起吃饭。”我赶紧掏出了手机,生怕晚打一下,就再也联系不上大瘸子似的。
  “行。靠你了,马哥。绑小跟班的时候算我一个,我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我就为了出气,这家伙把我坑惨了。实话跟你说,我在外面住酒店,把钱花光了。这事也不好意思让其他人知道。家里还没给我打钱,这段时间还得靠你照顾。”酷奇说。
  “别客气,咱俩谁跟谁。”我很得意,绑了小跟班,我的眼睛就保住了。我拿起手机,给大瘸子打电话,连着打了三个,都没接。
  “我这兄弟忒忙!他老板厉害,手下好几家妓院,我还在他手下干过……”我有点着急,生怕大瘸子不想干了,那可关系到我的眼睛啊。
  “再”手心里开始冒汗了,身上的肉又痒痒了,我想在地上打滚儿,可我不能在酷奇面前表现出来,只好试着转移话题。
  4
  大瘸子出车祸了,肇事者是小跟班。
  酷奇搬走以后,小跟班就成了公寓的男主人,跟酷奇的女朋友,过上日子了。他们终于弄走了酷奇这个人傻钱多的家伙,他再也不用偷偷闻内衣,他和她再也不用等酷奇不在才能偷偷做爱了。他们还可以回到家就脱光衣服,想做爱就做爱。可偷食吃的不知道种粮食的苦。住在一起时,他总是羡慕从酷奇卧房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嘿咻声。可性生活不是全部,人那么可怕的动物,有那么多欲望,怎能这么容易就满足呢?这不,才搬进去一周时间,酷奇的女朋友就吵着跟小跟班要包包,至少是Cucci或LV的,一千澳元以下的不要。小跟班假装没听见,把她按到床上开工,事后又假装忘了。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小跟班觉得她越来越难看了,原本漂亮的锥子脸,现在怎么看怎么像酷奇的钱包,方形的。他不是酷奇,养不起这败家女人。原本指望着把酷奇卖了,能一次性捞笔大的。他明明计划得好好的,听酷奇的女朋友说了,酷奇上个月的红酒货款刚刚到账,小十万澳币呢。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酷奇这个败家子这么败家,几天时间就把这小十万块钱输得只剩五六千。为此,两个人天天吵架。小跟班的父母来了以后,那女孩也并未展现出和她衣着华丽程度相匹配的教养。女孩张口闭口骂小跟班“穷鬼”,让他一直在县内横行霸道的双亲感到了羞耻。两边儿论了论,发现女孩的家世在自己之上。第二天,二老就偷偷飞回国了,他们暗下决心,一定要多为儿子“赚钱”,不能让儿子被人瞧不起。
  小跟班一怒之下,开车出去兜风。车不错,霸道SUV,小跟班越开越舒服,又越开越生气,女朋友曾是他的“女主子”,和酷奇嘿咻了那么久才轮到他,车子也是酷奇送她的生日礼物,什么都是二手的!妈的!想到这里,小跟班的肺都要气炸了,看见拐弯就来个漂移,漂移完了立马把油门踩到底,跟做爱即将高潮了似的疯狂地折腾着车子。他开车开红了眼,也没顾得上让别人先拐弯,一下把大瘸子的小破车撞了个稀碎。
  知道大瘸子出事的时候,我和酷奇已经回家。洗完澡,我看到两个未接电话,名字是大瘸子,于是就拨了回去。
  接电话的是医生,恰好会讲中国话。大瘸子的小破车被一辆霸道给撞烂了。安全气囊都弹了出来。大瘸子因为强烈的震动昏了过去。“没爆炸就谢天谢地了。”临挂电话,那医生补充了一句。
  马不停蹄,出门打车。酷奇也跟着一起。大瘸子可不能出事,他出事,我的眼睛就没了。
  到医院的时候,大瘸子还没醒过来。看他昏迷不醒,我非常难过,好几次都要流泪了。我们俩,同是天涯沦落人,原本有一个富裕的家庭,却因种种原因,在澳洲过上了近乎混混的生活。相比之下,大瘸子比我还强一些。他的父母预感到灾难来临,提前帮他安排好了移民。而我?似乎比大瘸子活得更加折磨。我生怕大瘸子出事,这样,我不仅损失一个兄弟,还会让筹钱计划变得更加艰难。我不是有帮派背景的人,我只是给老板打过工,和大瘸子这种烧过黄纸磕过头的,不一样。
  没办法,我抑制不住自己,一遍遍往最坏处想。如果大瘸子醒不来,我的眼睛是不是就要丢了?算了,眼睛丢就丢吧,反正还有一只呢。我不能这么没出息。我心里暗自给自己鼓劲,尽力让自己保持安静,像个男人那樣,静静的。我们像一对刚下了火线的兄弟,弟弟守在床边,庄严地看着哥哥的遗体。一旁的医生们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让酷奇从手机上搜了很多车祸昏迷的案例,有的人甚至两个月都醒不过来。
  “放心吧。你朋友不会有事的,已经消肿了。他的情况并不严重,我先去忙其他病人了。”那位讲中国话的医生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完,他转身走出了病房。
  出于礼貌,我也走了两步,送送他,没出门。
  医生前脚出去,后脚又进来一个人。
  是小跟班!
  “你来这里干吗?”一直没说话的酷奇认出了小跟班,站了起来。
  “哎哟!怎么?是你朋友呀。我把他撞了。”小跟班刚做完笔录回来。因为买不起包,在家被“女主子”骂。机关算尽,酷奇的钱却没骗来多少,这下又搞起了车祸,全责,不知道要赔多少呢。看到倒霉的酷奇,小跟班可算找到了发泄口,身体一抖一抖的,很得瑟地回答着酷奇。
  “最近怎么样呀?过得咋样?还有钱去红灯区吗?”小跟班连连发问,像个触了电的玩具。我生怕他那瘦小的身体被颠散了架。
  “人是你撞的呀?”我假装好奇地问了一句。我有个特殊本领,能顺便变脸,刚才还哭天喊地的,转眼就能笑容满面。虽然和酷奇好几年没正式联系,但我们游戏上经常见,玩游戏的时候一定会开语音聊天,我听得出,这是小跟班的声音。
  “对……”不等小跟班把“呀”说出来,我就一巴掌扇了过去。中国有句老话,打人不打脸。我今天还偏就打脸了,连着三个嘴巴子,打得他嘴里冒血泡。
  周围的护士一阵惊嘘。
  小跟班也挺会打架的,反手过来掐住了我的脖子,在喉结那里抠了一下。我吃痛,干呕,一下没了力气,挨了好几拳。小跟班的拳头比他刚才那一抠可差远了,跟挠痒痒似的。酷奇看我吃亏,冲过来就打了他一拳。酷奇帮我挡了一阵,我也反应过来了。我可是在红灯区混过的人,小跟班这点儿把戏只会让我更愤怒!我横插进酷奇和小跟班中间,右腿绊住小跟班,左手抓住他的右手,腰部发力,顺势划了个内弧,右手顺势一托,小跟班就被我扛在了肩上。“嘭”的一声,我毫不客气地把小跟班摔在了地上,连护士托盘上的那些器具都震了一下。
  大瘸子醒了。我不再理会小跟班,冲到了床边。
  “Stop!”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心说,妈的,坏了。
  5
  无论如何,小跟班是不能抢了。他撞了大瘸子,两人的名字在警局和医院都有记录,警察在录入大瘸子档案时也发现了他是有嫌疑的帮派分子。万一小跟班出什么意外,警察肯定会找上大瘸子的。我把这些难处告诉酷奇,酷奇也表示理解。不是兄弟不讲义气,而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妈的,难过的是我,还有四个月时间,一分钱都没攒出来,我觉得自己的眼睛马上就要瞎了。
  3月初,大瘸子终于找到了新目标,约在复活节那天动手。
  这次的目标是我老家人,银行口的大官,来澳洲一个月了。复活节那天,目标准备和在墨尔本的情妇见面。本来,没人敢动目标的。目标背后的人,安排了苦短帮罩着他,躲在珀斯。苦短帮成员复杂,除了打打杀杀的小弟,还有一些有实力的商人坐镇,说白了就是个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同乡会。为了钱,下面的小弟什么都敢干!这是他们当地的习俗,赚了钱,回老家盖高楼,娶老婆,出国赚不到钱,全村人都看不起你。和大瘸子联系的线人说了,目标在国内的案子还没开始审,他只是听到了很多风声提前跑了,还有很多钱可以运作。谁不爱钱?他们手里握着这么一棵“摇钱树”,不晃荡两下怎么行?十万八万的钱,对目标来说是九牛一毛,得想办法让他出点大血。可苦短帮又怕得罪目标背后的人,所以,他们计划找外人,玩一把绑架勒索。   人,哪儿那么好找。为了不落人口实,大哥是不会亲自出面的,只能委托线人去找。找了几伙人,嫌钱少。不管苦短帮得多少钱,才给外援二十五万人民币,换成澳元还不到四万,不值得。大家都怕目标背后的人,谁会为了这么点儿钱冒险得罪他?
  这种事,只能让年轻人干。老人们都有钱了,图安逸。
  七拐八拐,大瘸子的老板介绍大瘸子跟线人见了面。二十五万人民币,足以解决燃眉之急。这个价码并不低,上世纪90年代末和本世纪初,在墨尔本,三万澳元就能请杀手杀个普通人了。当然,你要杀江湖大哥,这钱还得涨,看情况而定,一般不低于十万澳元。
  大瘸子再三叮嘱我,人手紧张,莫再生事。要有人骑脖子上拉屎,那就让他拉。一切等干完复活节这票再说。我一个劲地点头答应,跟吃了摇头丸似的。妈的,我觉得自己的眼睛又明亮了一些,好像近视马上就要好了。于是,我用力压了压自己五百度近视的眼球。生物书上说,眼睛近视是因为眼球里的晶状体变形了。原本该是个圆乎乎的晶状体,却因为长期看这花花世界变成了椭圆形。这还得了吗?想到这里,我又用力压了压,争取给它压回圆形。“哎呀!”酷奇从后面拍了我一下,手指一下戳了进去,疼得我捂着眼睛在地上打起了滚儿。
  大瘸子说得对,我太冲动了。一高兴就把自己的眼睛给压疼了,这样下去,不等别人来挖,我就自己先把自己给弄瞎。那天在医院里也是,我脑子一热,就打了小跟班,刚动上手,警察就来了。我真是个驴脑子,这家伙肯定是做完笔录来的,警察跟着过来也正常。
  “放了他。”那个洪亮声音的主人是名警察,他已经走进来了。
  “没问题,先生。”我一边用蹩脚的英语说着,一边稍稍抬起两只手,示意他我不会继续打小跟班了。又悄悄转过身,确认他没有要拘捕我的意思。反正便宜也占够了,占了便宜就得卖乖。虽然就打了他几下,可事后,手臂肌肉拉伤,养了三天才好。你说我用了多大力气?
  “好,别制造麻烦。这里可是医院。”那名警察的身体非常壮,我估摸着能打我这样的七八个。在这种人面前,还是放老实些吧,反正小跟班已经挨揍了,先放过他好了,实在不解气,等出了医院继续干。说完,那个警察转身拉了个椅子,坐下,两只手抱在胸前瞪着我。
  “谢谢您,先生。我会控制好自己的。”这些年,词汇量没什么长进,只能将就着跟警察说,反正他也能听懂。
  警察笑了笑,没说话。
  我转身向酷奇要来了他的钱包。说是钱包,其实是个小手袋。我从里面找出了皇冠赌场的会员卡,还有一些剩下的筹码。忘记是白金还是钻石的了,反正是很高级的那种,要输很多钱进去的人才有。我拿着那张卡,对警察比划着,说:“先生,您知道这张卡吗?”
  “是的,是的,当然。”看到酷奇的卡,警察的眼睛一亮,不住地点头。澳洲是个全民嗜赌的国家,一到节假日,皇冠赌场比老家赶集的都热闹,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张卡的珍贵性。
  “他是我朋友的仆人,但他背叛了我朋友,抢走了他的女朋友,还和他女朋友联合起来骗我朋友的钱。”我用略带中式口音和一点儿印度腔的英语,声情并茂地对警察讲着。虽然语言描述并不准确,但也凑合着把事情说出来了。
  “我靠!真是婊子。”警察的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眼睛始终没离开我手里的赌场会员卡。
  “谢谢您,正直的先生。可今天,他撞了我朋友。我们是最好的兄弟,只是生于不同的母亲。先生,我不想惹麻烦,可我必须说,如果我朋友就这么死去,我一定会让他付出生命代价的。”说到激动处,我都差点被自己感动哭了。
  “我理解你。你的兄弟不会有事的,这件事过后,你们可以一起去皇冠赌场痛痛快快地玩两把。”警察似乎也被我打动了,好心地劝说着我,眼睛还是没有离开那张会员卡。他的左手伸到背后,似乎在摸记事本。这王八蛋,嘴上说得那么漂亮,难不成还要把刚才的事记录下来?
  “谢谢您先生!愿您天天好运!”我赶忙从酷奇的手袋里掏出几枚筹码,藏在手心里,又假装跟他握手,悄悄递给了他。他的左手从背后拽了出来,什么也没拿。
  “小马是影帝!”每次玩游戏,酷奇都会在语音群里这么说。我知道,他是感激我打了小跟班。不过,他并不知道我和大瘸子的大计划。
  小跟班把大瘸子撞晕了,肯定不能放过他。大瘸子托朋友查清了小跟班的底细。大瘸子还告诉我,在酷奇家里讹诈酷奇的,并不是什么黑社会,而是一群不知所谓的留学混混。这种混混的特点是,家里有钱,思想幼稚,打架不行,里面不乏吸毒贩毒者,但规模都不大,只在留学生圈子里流动。并且,这些人以吸毒为荣,嘴上说是吸毒,其实并不是广泛意义上的冰毒、海洛因,他们只是抽点儿大麻而已,因为大麻相比其他毒品,上癮的可能性很低。这些混混,但凡洗心革面的,都能借助家庭背景获取个好前程,那些真吸毒吸到废的,只能成为毒贩子的小弟,流窜在各个夜店、街角,贩卖着人人痛恨的“China White”。
  “操你妈的,你给我等着,我一定弄死你。”小跟班离开医院前,指着我用中文骂了一句。
  “要装逼你回去上初中。”我笑了笑说,没把他放在心上。
  6
  这都多少天了,酷奇家里人还没打钱。我怀疑酷奇家里出事了,可他说这是正常现象。货款才到就被败光了,家里人生气,在故意拖延。我看得出,酷奇已经有点儿慌了。我很冷静地帮酷奇剖析这些情况,但不忍把真相告诉他。这些年,我见到太多家庭遭遇不测的故事,有的是天降横祸,也有的是咎由自取。客观地分析每一件事,成了我的习惯。可悲的是,这个世界再也不能让我感到意外了,我已对它失去了兴趣。
  其实也没什么好分析的,只是酷奇不愿意承认罢了。早在来我家之前,酷奇找过他二哥。二哥一听酷奇把货款输没了,气得破口大骂,直接把电话给挂了。当然,还特意嘱咐了酷奇一句“死在澳洲,别回来”。那时他手里还有点儿钱,并没把二哥的话放在心上。
  来到我家的第二天,酷奇又联系大哥,大哥支支吾吾地说最近忙,在外地,忙过去了就会给他打钱。再后来,给大哥打电话、发微信、发QQ,都没回。之后,酷奇又试着联系了他母亲,昨天还打了一次电话呢,都没人接,连二哥也没了音讯。   “别担心。你家里事情多,生意也多,大家都忙。”我只能编个善意的谎言忽悠他。
  “正常。前阵子我家里忙着开发楼盘呢,刚从一个县里拿了块地。”酷奇也自信地说。
  可这解决不了实际问题。钱,早就花差不多了。
  没办法,打工来钱太慢,我只好倒腾酷奇以前玩网游剩下的号,放到网上便宜处理,把近期的饭钱凑出来。头两周,我们俩每天都去吃自助餐,一天一顿就够了,一次花五十澳元左右。我觉得这么吃不是办法,于是就去“金台北”买了许多冷冻馄饨,台湾产的,很便宜,三澳元一盒,量很足,再配上一澳元一大包的干紫菜,混个饱没问题。酷奇娇生惯养,对我这豪放吃法觉得新鲜,吃得居然比我还香。我一顿才吃一盒,他居然要吃两盒。我们改成了一天两顿饭,一天二十二三澳元就能吃饱。
  “酷奇,我把这个游戏账号卖了?”我指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对酷奇说。
  “随便卖,都不玩了。”酷奇叼着一支烟,眼睛镶在了自己的电脑屏幕上。
  “你他妈能不能不抽了?这阵子都快给我熏死了。”我说。玩游戏的时候,酷奇一天得两包烟,而且不抽烂牌子。在澳洲,像Peter Jacksens 这样的大众烟他是不抽的。一般只抽国产的玉溪、熊猫和中华,实在不行,澳洲本地产的万宝路也能凑合。这些烟可不便宜,一包就得小二十澳元。
  “那不行。我得抽烟。烟必须抽,我不吃不喝不嫖不赌,再不抽烟还能活吗?”酷奇一本正经地说。看他那副认真的样子,有种莫名的喜感。
  也许是没钱的缘故,我开始越来越觉得酷奇是个奇葩。
  没办法,酷奇太败家了,我不得不防。酷奇的游戏账号卖了一千澳元,我却只给了他二百。我也明确告诉他了,这是饭钱,不是烟钱!正好大瘸子在Boxhill附近办事,晚上来做客,顺便和我商讨下复活节行动的事。复活节那天的事就是我眼珠子和我分不分家的事,为了让大瘸子吃好喝好,我去Boxhill买了一百多个炸鸡翅,只有翅中没有翅尖的那种。回家的路上,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加班加点,多倒腾倒腾酷奇的游戏账号,还有那么多号没卖呢,要是全部卖掉,是不是连自己那三万澳元都能解决了?可惜了,有些账号不是被小跟班卖了,就是酷奇自己忘记密码了。这败家玩意儿……
  妈的,酷奇是败家子儿中的败家子儿,败家都能败出花儿来。你要看到他吃鸡翅的模样你也会骂的。我们吃鸡翅都是吃到剩下两根骨头,可酷奇呢?上下一咬,就算吃完了,关节处根本不吃,就连两根骨头中间的肉都吃不干净。
  “受不了了。这穷日子没法过了!我们去抢劫吧!”酷奇把鼠标和鸡翅一摔,站起来对我说。
  “抽什么风。”我忙着玩游戏呢,看都没看他。再说了,复活节的行动是秘密,仅限于我和大瘸子两个人知道。酷奇只是个富二代,比较讲义气而已,我可不指望他能帮什么忙。
  “我缺个望风的,你干不干?”大瘸子坐在地板上,冷冷地看着酷奇。
  “大哥,我干呀。买烟的钱都没了,我得抽烟。”酷奇一脸豁出去的样子。
  “好!复活节那天我叫你。一共二十五万,现在汇率低,换三万澳元,剩下的给你。”大瘸子认可了,我自然没二话。
  我侧了侧头,偷偷瞄着酷奇,此刻,那张熟悉的脸上覆盖着一具陌生的表情。没看到一个人的疯狂,你就永远不知道他疯狂的底线,反之,你也永远不能领略一个人是多么胆小。知道吕布吗?东汉末年第一猛将。《英雄记》里却记载,吕布面对部下郝萌的叛乱,居然吓得躲进厕所里。之前酷奇说要和我们一起绑架小跟班,我是当作气话来听的。如今呢?酷奇,这个温文尔雅的富二代,作为一个未知数,就这样成了我们的同伙。
  7
  目标永远不会知道,他的情妇才是最想勒索他的人。
  复活节前一夜,一想到要动手了,我和酷奇就特别兴奋。这票干成功了,我那颗再也不能挤压回原形的眼球也保住了。在澳洲这种资本主义国家生活得越久,我越发认为生命的本质就是钱。我想读书,没钱,想移民,更没钱,不抢贪官抢谁?我才不在乎目标背后是什么大人物,反正人人都只有一条命,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再说了,目标是从我老家来的,我想好了,拿到“劳务费”之前,先把他朝死里打一顿再说,也算给老家的人解解气。我还想好了,如果这一票干得顺利,以后就专干这个了,把以后几年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抢出来再说。
  目标是只身一人来的,他信不过苦短帮。没办法,苦短帮安排的那几个小弟素质太差,连ABC都分不清,说话还挺横,张口闭口脏话连篇,没读几本书还自以为什么都懂。目标能成为银行口的大官,学历和见识自然不差。谁承想,有个小弟,只读过希特勒的自传,居然缠着他辩论中国的政治和经济。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个月来,目标没少跟他们抬杠。在国内,目标何时受过那種待遇?他们总会找各种理由让目标拿钱,今天说中国警察来抓他了,让他躲到达尔文去,需要一笔费用,再过几天又说中国警察来了,要转移到堪培拉去。来来回回做这些低智商的假把戏坑钱,谁不烦?目标又不傻,明知道从他们嘴里听来的“国内机密”是瞎编的,却只能假戏真做。谁让他人在他们手里呢。他越来越后悔出国了,看这形势,估计留在国内也不会有啥事。早些年出国旅游,他常来墨尔本,轻车熟路。苦短帮的人太不靠谱了,要是让他们见到了自己的情妇,还不知以后会出什么麻烦。思前想后,他还是一个人来了。苦短帮也乐得如此,这样他们也对目标背后的人有了交代,目标一个人离开,就是死在外面也和他们没关系了。可目标并不知道,他的行踪早就被人摸得一清二楚。
  为了防止被人跟踪,目标耍了个小聪明,偷偷改了航班,提前一晚出发。可这改变不了他板上鱼肉的命运,他终归要去情妇那里的。他的情妇早已移民,就住在Doncaster,正儿八经的富人区,因为那边的中学特别有名,用国内的话讲,这里的房子都是学区房。
  计划稍有变动,大瘸子接到通知,立马就给我打了电话,语气沉着冷静。可我能冷静得了吗?听到计划提前,我的眼球差点儿跳出来。我赶忙把睡意朦胧的酷奇踹起来,抓了两把冷水抹在脸上,然后穿好衣服,像等上帝降临似的,等着大瘸子来接我。大瘸子准备了ipad、头套、刀和电击棒,为了以防万一,还带了一把手枪。我们开着车,朝情妇家驶去。快到之前,大瘸子打了个电话,然后微笑着跟我说:“不用紧张。”   “你们进来吧。他睡着了。”车刚停下,情妇家的门就开了。接应我们的,居然就是目标的情妇。她穿着白色睡衣,打量了大瘸子一眼,又看了看我和酷奇。我也打量她,锥子脸,烫着披肩波浪卷发,虽然穿着睡衣,可脸上的妆并没有卸掉,一股浓重的香水味和水湿气扑面而来,估计是洗过澡又补的。至于面相嘛,国内网站、报纸上登出来的很多情妇都长得差不多,暂且叫“情妇脸”吧。总之,这女人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体香,我感到一股又一股暖流在下体和大脑之间徘徊。
  一进门,我就闻到一股淫糜的湿漉漉的味道,是女生房间那种软软的香味和一股能够引起人强烈性欲的味道的混合。我们三个并排坐在沙发上。情妇很客气,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咖啡。我看到酷奇趁机瞄了一眼她的胸部,我也瞄了一眼,真他妈大。最后,酷奇的眼睛干脆粘在情妇白色睡衣下若隐若现的乳头上。
  大瘸子给我使了个颜色,我立马端起咖啡来喝了一口,确认里面没有药以后,我开始打量客厅里的装饰。虽然人在澳洲,但室内依然用的古典装饰,家具看着像红木的,夜半三更,客厅里灯很亮,可灯光之外的地方却让我觉得阴森森的,生怕有什么东西冲出来抠掉我的眼珠子。暖流在身体里游走得更欢快了,像争着抢食吃的鱼群,它们太能闹腾了,一群又一群小鱼儿居然在大海里掀起了一条巨大的漩涡,漩涡很快变成了一根坚不可摧的水柱……
  大瘸子从身后拍了拍我的头,我一下清醒了起来。大海没了,房间还是房间,大瘸子还是大瘸子,酷奇还是酷奇,情妇还是情妇。大瘸子给我们分配工作,酷奇留在客厅里陪情妇,大瘸子和我上楼搞搬运工作。真是的,这么好的差事居然分给酷奇了。别说,屋子里这股味道还真好闻,闻得人飘飘然,越闻越想闻,越闻身体就越软,什么鬼迷心窍的想法都涌出来。大瘸子拽着我上楼,走进卧室,这股味道就更加浓郁了。我心里不断敲打着自己,千万不要被迷惑,一切为了保住自己的眼珠子。想想自己眼睛上一个大血窟窿的样子,我就更加清醒了。我看到目标睡得跟死猪似的,下身还穿着一个豹纹短裤,看头发上的水迹,像是刚洗过澡。如果情妇没有出卖他,他这会儿应该正在享受鱼水之欢吧。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抛家舍业地逃到澳洲了,还惦记着那档子事。现在行了,目标的好事儿全让我们给毁了。
  “先用迷药熏一下,然后绑起来,再戴头套。万一醒了他没法反抗。”看我先给目标戴头套,大瘸子急忙阻止了我,将一块沾过迷药的抹布捂在了目标脸上。
  “连吃带闻,双管齐下!”大瘸子冲我眨了眨眼,“记住,以后一定先迷再绑再收拾。”在过去的几年里,大瘸子参与了许多起这样的行动。有一个西南地区的官员,特种兵出身,对迷药有一定抵抗力,由于队友大意,没捆绑就直接戴头套,被他扭断了脖子后,跳窗户逃走了。吓得他们整整半年没敢再出现。
  “绳子要打死结,别怕,勒不死人的,让他醒了也没法挣扎。”大瘸子一边说着一边朝目标脸上的一颗痦子摸去。痦子上长了一根又粗又黑的大毛,大瘸子一下就给他拔了出来,尾尖儿上还带了一星黑肉。“你看,这样都没反应,才能放心!”
  “哎!出气孔太小啦,撕大一点儿,这头套厚,会憋死人。”大瘸子叹了一口气对我说,还接过头套示范我如何把出气孔弄得大一些,“人不能死,人死了就换不了钱了。”
  大瘸子就这么耐心地教着我,时间在他的手下变得愈发缓慢,像一条尚未解冻的河。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太胖了,我满头大汗。目标嘴巴被堵住了,黑头套上有两个小孔,只能出气,胳膊背在身后,两条腿并在一起,像一条黑头白皮的大豆虫。那白也不是纯白。该怎么形容呢?有一次,我吃错了东西,拉出过一种偏黄泛白的大便,那会儿正好得了內痔,大便头上正好染了一点儿黑血,像极了他现在的模样。
  “这迷药这么管用?都绑成这操性了还不醒。”我坐在床沿上,气喘吁吁地问大瘸子。
  “那肯定的。”大瘸子一脚就把目标从床上踹了下去。目标滚到地上翻了个个儿。就在这时,楼下响起了乒乒乓乓的碎裂声。
  大瘸子很镇定,但也皱起了眉头,我可是脸都吓绿了。没办法,我怕警察。等待行动的日子里我不是没有想过这次行动是个套儿,别人就为了陷害我们而精心布置的陷阱。我们两个,一口大气也没敢出。
  “没事,我们下楼看看。扛起这家伙,咱们走。”动作僵持了十来秒,楼下传来了女人的娇喘声。大瘸子觉得另有情况,决定直接下去看看。
  8
  没办法,目标居然醒了。这得怪我,下楼的时候滑倒了,让他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这也没什么,他醒了又怎样,身上被捆了好几十道,只能从嘴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任凭我把他像拖死狗一样拖到厨房里,任凭酷奇摘了他的头套,任凭酷奇在他情妇身上驰骋,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我能看到,目标眼睛里冒出的那些血丝早被他的怒火烧成了金黄色。那目光散发出熔岩一般的温度,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因为一看,我就觉得眼球发烫。我怕我的眼球被目标毁掉。可我总要看点儿什么吧,不然要眼球干啥?所以我还是把目光集中到了酷奇身上。
  真看不出来,酷奇,一副活不到明天的样子,胯下之物居然如此雄壮,堪与欧美人比肩。那情妇一脸满足,看不出丝毫被强迫的意思。白色浴袍落下,露出更雪白的肩膀和胸,下摆也被酷奇掀了起来,头发凌乱,整个人被酷奇抱在了厨房台案上。她时而伸出双手四处乱抓,时而用两腿紧紧盘着酷奇的腰,时而伸手搂着酷奇的脖子和他接吻。那浪叫声就更不用提了,下体离合进出之间,她是老公、爸爸地喊个不停。我和大瘸子之前听到的乒乓声,就是情妇借着脸颊绯红,体温上升时双手乱抓给打碎的。
  目标倒在地上,看着酷奇那病态白的大屁股和情妇羊脂白的双腿搅拌在一起,“呜呜呜”“呜呜呜”,血丝从他的眼球四散开来,很快就把他的脸给烧红了,连大痦子上的那根毛也因为充血过多而伸长了几分。他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地上掉,酷奇和情妇交合处下也在呱唧呱唧地迸溅着各自的体液。两个男人像故意比赛似的,目标的眼泪掉得越多,酷奇的胯下之物就深入得更加凶猛,招招直达子宫口,那情妇实在受不了了就在酷奇的背上一通乱抓,留下一道道鲜红的印子。   “操你妈!谁让你抓的。”酷奇吃痛,疯狂地抽插了二三十下后将阳物拔出,反手给了情妇一巴掌。
  现场肉汁横飞,连大瘸子和我都起了反应。酷奇拔出阳物以后,和情妇的阴道之间拉起了一条长长的液线,似乎在要求主人将它们重新结合,这世上只有它们才是最匹配似的。情妇的阴唇像一张会呼吸的小嘴,一张一合,连那些凌乱的阴毛在此刻看来都恰到好处。曾经让我倍觉恶心的场面,却成了世上最美的画卷。对,酷奇呀,一定要干死她,钱不要了,眼珠子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只要今晚活活干死这个骚货、贱人!你干不死她,我接着帮你干!
  那情妇挨了一巴掌,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转过身来笑嘻嘻地捧着酷奇的脸。她的舌头沿着上嘴唇游走,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紧接着,她就一口亲了上去,双手和双腿借势缠在了酷奇身上。目标的脸都气得发黑了,不停地用后脑勺朝墙面上磕。怕他把自己磕死了,大瘸子拿了个沙发垫垫在他脑袋后面。
  “十分钟。我们是来办事的,不是来做爱的。”大瘸子指着酷奇说,声音很严厉。他的话让我清醒了许多,我低头看了看大瘸子,他的胯下也顶起了大帐篷。
  酷奇一边接吻一边点头,他抱起情妇,让情妇的屁股坐在了目标脸上,继续抽插起来。不知是呼吸不畅还是愤怒羞辱到了极致,目标的呜咽声变得更大了,在他的脸上、从他眼睛里流出的眼泪和两人性器官溢出的体液混在了一起……
  9
  “别伤害他。”目标已经哭晕了,他晕过去的时候,整个脑袋已经是酱油色了。我扛起他往外走,刚刚穿好浴袍的情妇跑过来拉住我说。我厌恶地看了她一样,刚才还坐在他头上和酷奇做爱呢,怎么这会儿又知道心疼他了。
  “知道了。”大瘸子冷冷地代我回答了她。情妇暧昧地朝大瘸子笑了笑,伸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大瘸子一把甩开了。
  “臭婊子,卖了自己男人还立牌坊,高潮的时候比谁都浪。”关上车门,大瘸子骂了一句。
  “她咋会给我们开门呢?”我问。
  “这骚货是老板的一个姘头,和许多兄弟睡过。酷奇呀,你今天干的这事别乱显摆,老板面子上要是挂不住,你会有大麻烦。”言下之意,这次行动真正的幕后策划人是老板。我们,不过是棋子而已。在此之前,我还一直感激他替我和大瘸子出了三万澳元。实际上,他早就安排好了今天这场戏。
  目标被放在后排中间,我和酷奇一边一个,像左右门神。墨尔本昼夜温差大,凌晨挺凉的。我俩出门很急,穿得不多。酷奇一个劲地打哆嗦,像犯了毒瘾似的,估计是刚才体力消耗太多了。看着目标那光滑的大背,他也一定很冷吧。我开始后悔,为什么不给他披上点儿衣服。他脸上的泪迹还在,酱油色慢慢变成了红润的肉色。因为他是贪官,我曾想过暴打他一顿,可看着他现在这可怜样,我实在下不去手了。
  谁也没再说话。酷奇身上还沾了许多情妇的香水味和体味,弥漫得满车都是。我打开窗户,风呼呼地吹,也吹不散。我有点后悔,我是不是也该和酷奇一样,痛快了再说?整整一夜,像是在阴间行驶。我和酷奇都睡着了,等大瘸子叫醒我们时,已经到目的地了。那是间坐落在山区里的木头房子,院子的木质围墙周围长满了一人高的杂草,就连红色砖头铺设出来的小路缝隙里,都长出了半米高的蒲公英。
  “把这个给他打上,你们折腾他,我来录像。”指挥着我们把目标绑好在座椅上以后,大瘸子掏出一部ipad和一根注射器说。
  “别弄出人命!把这个也戴上。”大瘸子一边强调,一边像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拿出了三副面具。
  “扎哪里?”我问。
  “随便扎。”大瘸子说。于是,我就把针扎在了他的胳膊上。在工地打工时,有个大工低血糖,每天都得打胰岛素,他就是用注射器扎胳膊的。我寻摸着差不多的地方扎了下去,一紧张,忘了徐徐推进,不到一秒就把药全推了进去。目标的胳膊上鼓起了一个小包,一股血水沿着胳膊流到了绳子上,又沿着绳子斜着跑了一段儿,才掉到地上。我有些担心,回头看了看大瘸子。
  “死不了,正常。你开始审他。酷奇趴在窗口,留意外面有没有什么动静。”大瘸子继续指挥我和酷奇。
  “啪!”我在目标脸上甩了一巴掌,然后背着手踱来踱去,像是在审问一个犯人。我的确有资格审他,往大了不说,我的父亲就是被贪官整进监狱的,此贪官非彼贪官,反正都是贪,被折腾折腾,也冤不着他。
  “说!你叫什么名字?找了几个情妇?贪了多少钱?”我低下头,狠狠地瞪着他的两只眼睛。這感觉可真痛快,只要他在我们手里,我的眼珠子就保住了,我不光能用它看东西,还能用它发出凌厉的目光吓唬他。目标的眼睛变成了两坑污水,一点儿灵光也看不到了。
  “我叫陈银行,就1个情妇。我这些年贪了……”目标有气无力的,说着说着就没声了。他所说的这个情妇我们已经见过了,而且还被酷奇当着他的面搞了。
  我很生气,接了一桶凉水倒在了他的头上。他甩了甩头,又恢复了神魂颠倒的样子。
  “直接下一个问题!”大瘸子喊道。
  “为什么来澳洲,打算干什么坏事啊?”说完这句话,我回头冲镜头笑了笑,得意地比了个V字手势。
  “出事了,我只能跑啊。”目标的眼睛一会儿闭着一会儿眯着,声音越来越微弱。
  “啪!”看他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又甩了一巴掌,帮他提提神。“快说,你家里其他人呢?是不是也来澳洲了?”我提高了嗓音,显得有点儿尖。
  “老婆去美国了,她早就和我离婚了。两个儿子也被抓了。”目标改成了喘一口气说一句。我听得不耐烦,“啪!”,又是一巴掌。看他清醒了一点儿,我又问:“说,你找你情妇干什么?”
  “我找她结婚……国内的家……不能要了……”我一只手抓着目标的脑袋,另一只手摁开了一支打火机,一边摇晃着他的脑袋,一边轻轻地用火燎他的头发玩。头发这东西有意思,一遇见火,就立马缩成一团焦炭。几句话的工夫,我已经燎了他半个脑袋。
  “我来!”话音刚落,趴在窗口的酷奇像打了鸡血似的跳过来,一脚就踹在目标的脑袋上。妈的,差点儿踹我手上。大瘸子赶紧举着ipad跟踪录像。目标被踹躺下了,酷奇又继续往他身上踩,有时是踏过去,有时还故意在他身上跳一下,一副要弄死他的模样。目标越是呜呜呜地喊疼,酷奇就下手越狠。不一会儿,目标就没了动静。   “靠,你他妈没点儿数吗?他和你无冤无仇,你要弄死他吗?”我赶紧把酷奇推到了一边。这时我才看到酷奇的眼睛在流血。
  “算了,放他一马吧,别弄死他。”我立马缓和了语气,两只手搭在酷奇肩上。我看到有些血从他的眼眶里渗了出来。目标不过是家乡过来的一个贪官而已,也是银行口的,和酷奇的爸爸还是同行呢。
  “没死,还有鼻息。酷奇你下手太狠了,这是人质,不能死。等天一亮,你们就回去吧。我留下!”大瘸子蹲下,把手指放在头套的出气口上试了试。
  按照他的叮嘱,我和酷奇分头走,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回家。我坐火车,酷奇乘巴士再坐火车。
  10
  从车站出来,阳光刺得眼珠子疼。我看到一名游客在免税店骂街。大概是对买的东西质量不满意,游客一度声称自己在国内多么多么厉害,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免税店的人也毫不示弱,直言他在国内再厉害也没用,这里是澳洲。那游客越闹越厉害,很快就骂到了“民族大义”层面,不堪入耳。这世界很奇怪。人人都咒骂贪官污吏,恨不得他们死。可就算他们死了,也一样有家人之外的人为他们难过、流泪。相反,那些恨不得他们死的人,也常常恨不得自己身边的某个人死。悲哀而可怕的是,人们可以恨同类恨得那么慷慨激昂,那么正义感十足。
  继续走,到了boxhill小教堂,后面就是语言学校。在这里,我上了来墨尔本的第一堂课。那时候多好,无忧无虑的,到了课间,我们就躲在旁边的巷子里聊天。想到这里,我就到巷子里走了走。一下记起了好多名字,他们的脸模糊又清晰,声音也都记得呢,只是有些名字实在想不起来了。我摸着红色的砖头和灰白色的水泥,斑斑驳驳,仿佛捉摸不定的命运。
  “傻逼,可让我找到了。这次我看你怎么办!”伴着一阵奸笑声,小跟班出现在了巷子的一头,他身后还有两个人。我暗道不好,本能地朝另一头望去,果然也有两个人。
  “兄弟,那天是我冲动了。这件事,你看,咱们能不能和解?”我摊开两只手,笑着说。跟着大瘸子熬了一夜,我哪儿还有力气打架?平日里,没人来这巷子,哪怕我今天在这里被人打死,也不一定会被人发现。
  “傻逼!你现在想道歉吗!晚了!”小跟班看我态度软了下来,顿时更加嚣张,一边用手指着我一边骂。
  “怎么说我也在肥哥手下干过,你确定要打吗?”我苦笑地摇了摇头,只好把大瘸子老板的名号抬出来当挡箭牌用用了。大瘸子老板的名号还管点儿用,背后堵我的那两个人明显有了怯意。
  “妈的,废话太多了!给我上,揍这傻逼。”小跟班怒吼着,可他自己没往前冲。
  我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大约过了三秒钟,我决定从两个人的方向突破试试。这巷子两头都连着大马路,只要我跑到大马路上,他们就不敢动手了。小跟班那头是店面后院,本身就不开阔,跑了也没用。可另一头不一样,跑出去就是小教堂和语言学校,背后就是Boxhill商场,距离Boxhill警察局不到两公里,大道上行人多,他们不敢放肆。
  突然,小跟班的手机响了。接了电话,他匆匆忙忙地招呼那几个人走。眼看着他要走,我却来劲儿了。我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小跟班,他们五个,我一个,在巷子里扭打起来。小跟班下手特别狠,我身上挨了好几拳,好在肉厚,扛得住。另外那四个混混下手要轻一些,巷子就那么点儿地方,他们也插不上手。我抱着小跟班的脑袋往墙上磕,被他们挡住了。不知道是谁,趁乱给了我一拳,正好打我的眼睛上,眼镜一下就被打碎了,我的眼前一片血色。
  完了,好疼,我捂着眼睛蹲下了……
  11
  上帝保佑,碎片没直接插进眼球,我依然能看清这个肮脏的世界。
  真是对不起,因为我的冲动,我亲爱的眼珠子差点儿就要离我而去。我发誓再也不逞强了。什么也比不上我亲爱的眼珠子重要。小跟班这小子,他死定了。在家养了几天,眼睛不再泛红了,眼镜也换了新的了,分完了赎金的大瘸子、酷奇和我,直接去了他们住的公寓。老天有眼,酷奇这家伙搬走时还在包里留了门禁卡和钥匙。
  酷奇的女友似乎未卜先知,我们来的时候,她也刚好洗完澡,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她惊讶地看着我们,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对不起。”她对酷奇说。
  酷奇冲过去,一把将她抱起来,走进了卧室,连门都懒得关。
  大瘸子对我摆了摆手,我们只好坐在客厅里等。从电视机柜前的一张相片上,我认出了酷奇的女朋友。
  “妈的,这不是我们在夜店抢的那女人吗?”
  “哪个?”
  “黑兔耳朵,你看看是不是。”说完,我把相片递给了大瘸子。相片里的女孩正好戴着一只闪着灯泡的黑兔耳朵,上身還是那件胸罩大小的紧身衣,下身也还是黑色皮裙和渔网袜。
  “靠!真是这贱货,我也要上!”大瘸子把相片一扔,迅速褪去了上衣,一边解腰带一边朝卧室走去。
  “介不介意加我一个?”大瘸子喊道。
  “来!一起!”酷奇一边使劲运动着一边说。
  这么重口味的事,我是不会参与的。我一头倒在沙发上,等他们结束。我知道酷奇和大瘸子的做法不对,可还有其他选择吗?酷奇不是圣人,不可能这么大度地原谅她。大瘸子把门关上,卧室里,男人的粗喘声和女人的叫床声此起彼伏,听不出半分痛苦。这让我心里觉得好受了一些。看来,大瘸子和酷奇能不能满足黑兔耳朵还是个问题呢。他们一边做爱一边审问,从黑兔耳朵口中得知,小跟班家里出事了,在打完我的第二天就回国了。这狗日的,真幸运!
  两个小时后,我们离开了公寓。酷奇把给黑兔耳朵买过的所有名牌包包和衣物都用刀子划了个稀巴烂,又把给她买过的所有首饰都带走了,趁人不注意,全部撒进了亚拉河里。
  12
  日子像大暴风席卷后的湖水,残破却平静。大瘸子带着酷奇去了珀斯,已经很久没听到他们的消息了。我眼睛上的伤也彻底好了,连疤都没留。我决定顺从生活,像驴拉磨那样,于是,我找了一份洗盘子的工作,过着再普通不过的生活。休息时,我会把自己关在家里,高兴了就做点饭,不高兴了就叫外卖。内心安定了,我却依然看不到自己的前途在哪儿。没办法,只能这么漂下去。
  打工时,我认识了一位可爱的女孩,决定邀请她来我这里做客。直到那天,我才发现我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霉菌味,像农村封存许久的地窖,却又比地窖多了股汗味和臭脚丫味。家里乱七八糟,从酷奇过来后就一直没收拾过。他入伙那天,我们吃剩的鸡骨头还堆在垃圾桶里长毛呢。酷奇去珀斯的时候非常匆忙,大部分行李都留在了我这里。我决定一件件帮他收拾起来,期待着他哪天回来取。他的台式电脑,我准备试试,如果好用就留着用,要是不好用,就拆开存在角落里。
  刚打开电脑,屏幕上突然弹出一条新闻,是关于海外外逃官员被缉拿归案的。我点开一看,居然是陈银行!他的案子还真够复杂的。他儿子的房地产企业在某县进行地产开发,县里多个领导以买房的名义集资炒股,赔钱后又借其他名义再次集资,被人举报。一石激起千层浪,他们从前做过的大量违法行为浮出水面,他们逃的逃,抓的抓。根据网友的跟帖留言,我得知,在这些县领导里,其中就有小跟班的父母。
  酷奇的电脑性能很好,我就一直用了下去。直到我再一次搬家时,我才发现显示屏下面压着一张照片。出于好奇,我就拿出来看了看,原来,这是一张酷奇的全家福。酷奇自然不用说了,我一眼就能认出来,高瘦个子的应该是他的大哥,戴眼镜的那个应该是他的二哥,那个留着长头发却明显有眼角纹的女人应该是酷奇的妈妈,旁边那个脸上长了大痦子的男人……
  “天呐!这不是陈银行吗?”天是一闭眼的工夫就变暗的,云层之上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要下雨了。我刚刚晾在阳台上的衣服要收了。可洗衣机一直都没修好,衣服仍在湿哒哒地滴水。朋友们说过,这样的雷雨,在珀斯常有。
  (责编:周朝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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