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的仅仅是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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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前一部电影里有一句后来流传很广的台词:“爱情都留在十九世纪的小说里了。”看电影时许多观众笑出了声,事后回味则深刻隽永。
  我内心里有一句类似的独白:“爱情都体现在《外国名歌二百首》里了。”《外国名歌二百首》,开本小小却厚厚的一册,曾十分流行。
  我不懂音乐,不善唱歌,却出奇地迷恋歌曲。好些歌曲的旋律响起,往往会使我泪流满面,比如十九世纪美国作曲家福斯特,凭借自己远离家乡的感受而创作的黑人赞美歌风格的歌曲:《故乡的亲人》——我故乡在斯瓦尼河畔/遥远地方/故乡的亲人们/最使我心向往/小茅屋在那灌木丛里/心满意足/想当年我和我的兄弟游玩/多么欢畅!/何时我才能听见琴声/在我家乡飘荡?/何日我才能回到家乡/欢聚一堂?/独自走遍天下海角/寂寞彷徨/啊,我愿回到母亲身旁/生死都在故乡……/【重复】茫茫人世/悲惨凄凉/到处去流浪/啊——黑人远远离开家乡/心中是多惆怅!
  我在流浪的漫长岁月里,曾一边独自行走一边轻声哼着它,借以抒发内心的思念和忧伤。这是一首诉说亲情的歌,也蕴含着爱情吧。
  有的则让我沉入恬静感伤的遐思,比如爱尔兰民歌《伦敦德里小调》——我心中怀着美好的愿望/像苹果花在枝头摇荡/它飘落在你温柔的胸膛亲密作伴/……我愿在玫瑰花丛中生长/向你亲吻当你独自来往/……你若不爱我/我不如在花园里做幸福的雏菊开在小路旁/你轻轻漫步踏在我身上/让我就在你的脚下埋葬。
  这种无限柔情使死亡也变得诗意浪漫。
  有的则燃起火般炽烈、海涛似激荡的热情——
  你一定听过意大利民歌《我的太阳》吧,从第一句“啊,么辉煌/灿烂的阳光/暴风雨过去/天空多晴朗”开始,艳阳般明亮灿烂、火山喷发似炽热又高亢入云的情感表露,骤然让人心胸敞开激情澎湃:“还有个太阳/比它更美/啊,我的太阳/那就是你/啊,太阳/啊,我的太阳/那就是你那就是你”。
  古巴民歌《西波涅》则以热烈似火又柔情如月光的诗意,拨动了你心底的那根隐秘的弦:西波涅!/你像朝霞一样美丽,西波涅!/小夜莺在那月夜歌唱你呀西波涅!/西波涅/树林日日夜夜都在悄悄谈着你西波涅!/没有你的爱情我会死去/西波涅/你像树林像海洋像朝霞一样/西波涅/天下有谁比你更美丽!
  诚如施企巴乔夫诗说“爱情是一首美好的歌,但很难谱成”,爱情易变在这些歌曲里也有反映。如果说加拿大民歌《红河谷》宣泄的是对恋人变心的担忧而再诉衷肠:“你不要离开我这样匆忙/走过来,请坐在我身旁/不要忘记红河谷你的故乡/还有热爱你的姑娘”;那么,南斯拉夫民歌《深深的海洋》咏唱的,则是对爱情消亡的哀伤:“深深的海洋/你为何不平静/不平静就像我爱人那颗动摇的心……”
  我们诵唱的外国名歌中,唯有一首非常另类,传递的情感那么绵长、幽远、哀感、缠绵、深情,叫人铭记难忘。它歌名叫《梅姬,当我们年轻时》。
  这是一首讲老年人爱情的颂歌。从歌词看,梅姬是一位年轻时十分美丽、如今已是老态龙钟的年迈老妇了。但在她丈夫(或者说情人)眼里,她永远年轻永远美丽。歌词写得动人也译得极好。曲调舒缓、深沉,就像一位老人在回忆,在倾诉……这歌声不会让人流泪,只会使人情感升华心灵洁化,深切体会到真挚的爱情是永恒的,衰老的仅仅是岁月。
  我今日上山漫游,梅姬,眺望山下的景致;小溪荡漾水车响,梅姬,仿佛当年同游时。往日雏菊满山遍地,梅姬,到如今苍林无春意;旧水车已静寂在那里,梅姬,难温我们的往事。
  如今我们白发如丝,梅姬,多少人生的沧桑已经历;我们歌唱那幸福往昔,梅姬,歌唱我们的少年时。
  在这孤寂的城市,梅姬,善良的老少在一起,石宫光洁又华丽,梅姬,人人在这里得安息,往日百鸟飞翔游戏,梅姬,齐声同唱难忘的歌曲;我们像小鸟歌唱,梅姬,当我们青春少年时。
  如今我们白发如丝,梅姬,多少人生的沧桑已经历;我们歌唱那幸福往昔,梅姬,歌唱我们的少年时。
  人们都说我已衰老,梅姬,如今步履难移,岁月像那无情铁笔,梅姬,在我脸上留痕迹。人们说我们已年老,梅姬,象泡沫被浪花冲洗;但是你依然像从前,梅姬,一样年轻美丽。
  如今我们白发如丝,梅姬,多少人生的沧桑已经历;我们歌唱那幸福往昔,梅姬,歌唱我们的少年时。
  那年月,我们这群年轻的和不太年轻的单身同类,无处寻觅生计,就常常聚集在城南半山腰的一间“冬冷夏凉”由破庙改成的住房里(那是我的家),远离大街上疯狂造反群体的喧嚣,专心致志围绕着那本卷了书角的《外国名歌二百首》,叫一位善拉京胡的朋友用二胡伴奏,兴趣盎然地自娱自乐。
  生计无着的我们无权恋爱,但正处于渴望爱情的年岁。这些美妙绝伦的外国名歌,使我们情感升华,心灵净化。
  请别以为我是在谈歌曲。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日前,同事记者卓盈姑娘给我一本精美的复旧式装帧的无书脊线装毛边书:《平如美棠——我俩的故事》,厚墩墩的全是附加文字的图画。乍看像丰子恺的,再看不是。说的是一个叫饶平如的老人(2013年时九十岁)怀念与妻子美棠“海枯石烂”式的爱情故事。卓盈姑娘将它送给我,大概是觉得这本书适合我这年龄段读者阅读的。
  《平如美棠》这二百四十多幅着色毛笔画和所配的文字,诉说着他生平的甘苦。这都是美棠离世后,八十七岁的平如一笔一筆从自己与美棠的童年画起,直画到妻子的最后时刻。画的都是日常的却也是让人回味的生活场景(包括他陪伴服侍病妻的艰难时日)。平如凭借画幅,缅怀两人天长地久的爱情。
  饶平如在抗日战争爆发后的1940年考入中央军校,成了军官。1943年秋常德会战时,平如第一次带兵与日军作战。1945年夏参加湘西会战,几乎丢掉性命。身边战友一个个牺牲。他想这里蓝天白云青山,也许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吧!
  平如幼时见过美棠。她十岁,随大人来饶家做客。平如拿玩具给美棠玩。再见美棠时平如二十五岁,这时抗战已经胜利。父亲带他去美棠家相亲,走进第三进厅堂时,他瞥见左边正房窗门里,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子正对镜涂抹口红。这瞬间永远定格在了平如心间。   那天,平如父亲把一枚金戒指交给思翔伯,思翔伯随即把戒指套到美棠的手指上——两人订婚就这样完成了。六十多年以后,当平如接受CCTV柴静采访时,特地戴着亡妻的遗物——一枚戒指。平如说,这不是父亲当年赠给新人的那枚。艰难岁月中美棠已将它变卖了。这一只很小的戒指,是后来平如为妻子另买的。那时已是他俩的晚年。
  婚后开始了两人的新生活,像所有幸福的婚姻那么甜蜜。拍婚纱照,看电影,听音乐,唱歌,手挽手逛街,购物,吃零食,做肉圆子,围坐吃火锅消遣,乡村茶馆喝茶,生儿育女,斜卧床上一边啃月饼一边穿过窗口赏月。
  当然也免不了家家都有过的争吵、女人的责怪和絮叨。一幅题为《什么也不会做》的画幅传神地表达了妻子的数落:饭烧得太烂!菜炒得太咸!抽斗没关好!洗脸把水弄到地上了!书也不会买,舒舒要买“牛康”,你买的是“新概念”!……
  柴静在以采访记代序里说:“有时子女也觉得母亲苛刻些,老先生赶紧摆摆手,意思是‘人家教育自己的老公,跟你们什么相干’。”又问:“有的男人可能会覺得,会不会对自己太挑剔,觉得面子上下不来?”老先生回答:“根本没这个事儿。什么面子?没有。”
  1949年,平如原本要去台湾的,但是想到(他接受采访时说)“岳父他把女儿嫁给我,是希望总要有个依靠,我要走,那是不负责任。就留下来,觉得总有地方容下个寒素的家庭”。
  先是找不到工作,因为“历史原因”,就去培训班学了会计。凑巧,十三舅在上海经营的大德医院总院需要会计,于是举家到了上海。平如一身兼任两职(一是大德医院会计,一是大德出版社编辑),拿双份工资,皆大欢喜,只是好运不常。
  1958年平如去安徽一个工厂劳动改造,直到1979年。他每年只能回来一次。
  平如劳改后,领导劝美棠跟丈夫“划清界限”,美棠没有理会。多年后美棠与平如谈起此事,说:“你又不是汉奸卖国贼,不是贪污腐化,不是偷窃扒拿,你什么都不是,我为什么要跟你离婚!”
  丈夫服劳役,妻子独自抚养子女,其艰辛困苦可想而知。但正如格利高里·丘赫莱依所言:人在最艰困的情况下也会有欢笑。每年一次春节回家探亲是全家的真正节日。一幅画的画面是:平如满头大汗地挑着担子匆匆前行。说明写道:“快到家了,我挑着重担快步前进。”
  在我看来,饶平如的毛笔字要得,那些仿效丰子恺的毛笔画则略显稚拙,但真切动人;所配长长的文字朴素平实,恰似《城南旧事》平静、舒缓、淡然的叙述之中透出厚重,透出沁人心脾的韵味。
  这是一个平常人人生历程的印记,记录的多为日常生活。可由于这一切发生在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特殊的社会环境而显得颇不平常。淡忘了或者根本不了解历史的年轻读者兴许无从体会。
  几年前柴静采访平如。问:“二十二年一直在两地,没有怕感情上出问题吗?”平如回答:“想都没想过。那首歌里唱的,白石为凭,日月为证,我心早相许,今后天涯愿长相忆,爱心永不移。爱心是永远不能够移的。”
  柴静在序中写道:“这是美棠最喜欢的《魂断蓝桥》里的歌词。青年时代没有那么重的忧烦时,家中如有客,她让他吹口琴,自己唱和。现在她不在了,他九十岁才学钢琴,为的是常常弹这曲子,是一个缅怀。”
  美国电影《魂断蓝桥》的主题曲,是英国作曲家威廉·希尔德改编自苏格兰诗人罗伯特·彭斯记录的苏格兰古歌《友谊地久天长》,《外国名歌二百首》里有的,也是当年我辈百听不厌百唱不厌、荡人心魄的一首。多少年来,它表达着对真诚友谊的颂赞,抚慰着朋友别离时的无限留恋之心。平如、美棠对这首曲子的情有独钟,并成为他俩爱情的象征和寄托,就不奇怪了。写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录下了这极富魅力的全部歌词——
  恨今朝相逢已太迟
  今朝又别离
  水流幽怨
  花落如雨
  无限惜别意
   白石为凭
   明月为证
   我心早相许
   今后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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