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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无樱宫外,华衣女子倚栏而坐,粉色罗绮迎风扬起,衣袖上的水色犹如春日绽放的花朵撕裂的碎瓣,绝美无双的娇艳,就连无樱宫前的樱花都要逊色几分。
纤纤玉指此刻正有意无意的在雪白的波斯猫身上游弋,膝上猫儿正眯着眼睛轻身咪呜着,颇为享受。一面细细在听侍女绮文念着东曦国太子泽亦的书信,神情恬静而庸懒至及。
“再过七日便是泽亦太子的成人礼吧?”华衣女子抖了抖散落在衣裙上的樱瓣,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任何表情。
按约定,泽亦太子成人礼之后便会来樱都迎娶樱岚公主。
“是的,公主。”
“这次送来的礼物是什么?”
“装在香囊里的梅瓣。”绮文说。
“暗香梅,果真名不虚传,难怪拆开信就闻到清香。”
“这次我也回赠樱都的蓝樱之瓣吧。”樱岚说。
世间倾城绝色可比暗香梅的,也只有樱都的蓝樱了。
“文笔太过女子般忧郁,治国恐有一疏。”樱岚轻轻摇了摇头,“公主,这信和香囊……”
“和从前一样处理吧。”
樱岚说完眼角闪过一抹笑意,依旧和往常一样,没看信纸里的内容,双手把猫放到地上,弄了弄裙摆,起身走下台阶。
绮文轻轻啊了一声。
每次都是这样,这次又要劳烦西持了。
不知名的鸟在枝头孤零零地尖声鸣叫,刺耳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院里左右回旋,绮文顿时寒毛泠竖。
回过神来,樱岚已走下荒草横漫的台阶,在无樱宫的地砖上映出倩丽的斜影,不免惊呼起来:
“公主,等等奴婢!这……这里可是听人说常闹鬼的地方。”
樱岚听到呼声,站在樱花树下轻描淡写地说:“我正想看看这鬼究竟长什么样子,可惜啊,来了几次都没有看到过。”
无樱宫闹鬼之事,是出了名的,樱岚早已耳闻多时,只是从未亲眼见过。
二
绮文站在降瑞宫旁长满青苔的石径上,不时回眸四盼,徘徊不前。
樱都的春季气候变化万千,申时已过,天色骤然变得阴冷,薄衫犹凉,只有不停地走动才可以让自己稍微暖和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沙沙声细微入耳,有人踏着缤纷的碎瓣而来。
她没来得及抬头,便听见来者说:“让绮文姑娘久等了。”
男子眉宇间弥漫着摄人的英气,黑色的眼眸深不可测。
“樱岚公主有东西要交给你。”
她将素色纸信给他,指尖微凉。
这么多年樱岚给泽亦的回信一直由他代笔,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一个堂堂樱国大将军的长子西持会写这样莺莺燕燕的情书。
“樱岚公主还说了什么?”他问。
“公主……要把蓝樱之瓣送给泽亦太子。”
“蓝樱之瓣?”他不禁蹙了蹙眉,为何樱岚公主要把蓝樱之瓣送泽亦太子呢?
蓝樱虽被称做樱国的国花,那也不过是三年前的事了,自从太子樱宁死后,它也一并成为了宫里的禁忌,只是外人不知实情而已。
“蓝樱在宫中已经找不到了。”绮文叹了口气。
“现在不是樱花正盛吗?月莲湖旁总会有的。”
他说,喜怒哀乐并不显于面前。
“西持侍卫……你没有话要转给公主吗?”
她仰头看着他,每一次总要惊叹世间竟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西持哥哥,你回来了。”
樱雪公主提着轻罗衣裙跑了出来,眼眉带着笑意。
她伸手拉起西持,指尖温暖传到了他的心房,西持的面颜变得柔和而明亮。
“天气变得好冷,不知道哥哥冻到没有?”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展露悱恻的笑颜。
发尖有妖娆的暗香,携风一拂而过,这香味让绮文着实凌冽地颤了一下,眼中略过一丝疑云。
“绮文,什么时候来的?”她转头,将手抽离,脸上浮出惊色,瞬而转逝,变得淡定从容。
绮文欠了欠身,回以礼节的笑容:“和西持侍卫一样刚到,本该进去和樱雪公主请安,奈何天色渐暗,绮文办完事还要回去伺候樱岚公主。”
“自从父皇出访临国,姐姐就忙不得可开交,哪有时间记得有我这个妹妹啊。”
樱雪嘟了嘟嘴,抛出一丝不满。
“明儿樱岚公主会抽空降瑞宫小聚。”
绮文报以云淡风清的微笑,处世不惊的坦然。
“真是绮文啊,说话都这么悦耳,真想将你从姐姐那里要了来。”
樱雪收回冷颜,娇笑如花,媚色不改,抚着一袭黑幽的长发,指尖上的落瓣有细细的折痕。
华灯初上,烛光摇晃中,樱岚在闺室中看白天没办完的奏折。
“最近,诱香又出现在宫中。”绮文低下头来对她说。
樱岚停下了手中的批文安静的听绮文说的话,从桌下的暗板里取出个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块白色的丝帕,年时已长,当年浸水尚未洗过,色泽有些泛黄。
这些年,宫中见识过诱香的人死的死,消失的消失,再也没有人知道那是何种香味,可以如此惑人,除了樱岚和绮文之外。
“你确认是这种香味吗?”
“是,公主,就是这种味道。”
“果真不出所料,终于又出现了。”樱岚冷然道。
“时日太久,只怕西持侍卫会有所动摇。”
绮文眼中有无尽顾虑。
三
樱国京城——樱都果真华美无比,精致的楼阁亭谢与盛开的樱花相互辉映,惊艳无比。
街上人山人海,都是倾慕于樱花之美千里迢迢而来,更多的是为了一睹樱都倾城绝色的俊男美女的芳颜。
他们都说世间最美的女子是住在樱都皇宫里的嫡系姐妹花,姐姐有冷若冰雪之美,妹妹有春花灿烂之艳,各有千秋,只是传言而而已,市井之中无人亲见过。
泽亦听到这样的传闻不觉心存微笑。
他的手里握着一块上等和田玉佩,已在掌心里变得温润,成为了他体温的一部分。
玉佩上面刻着东曦国的图腾,在他这里只有上半部分,下半部分早在十年前,来樱都时便给了樱岚。
他记得那时,她站在樱树下微笑,有些生怯,眼角眉稍带着妩媚,就像那年如水的春天,就这样温暖着他的心房,这是她给他唯一的回忆。
再次到此,伊人是否笑颜依旧?
空气中弥漫着樱花独特的气息,他闭上眼,风来一袭异香拂过,如此熟悉。
他顺着香味而去,眼前出现一片蓝色如妖的樱花,异于常物的美,如妖之精灵,在细细碎碎的绽放着诡异的蓝。细雨入微,朵瓣纷至沓来,落在脸上,掌心中,透着微凉。
当樱岚送予的锦盒,在他打开那一瞬间,便被蓝樱诱人的美所折服,如今真的见到了,却以为还在梦境中。
大大的湖泊,广袤无垠,和风细雨,湖上迷雾疏离,纷纷扬扬的朵瓣落在了湖中,变成一片湛蓝色的花海。乘船往东,便到东曦国的地界。
迷雾深处,一扁舟随波而来,油伞之下,白衣女子抬起头来,她的笑容媚惑勾人魂魄,回眸之处,潋滟盈盈。
她说:“公子一起泛舟否?”声音柔软而动听。
她说:“我唱首歌给公子听好吗?”
她的发稍有涌动的暗香,让他有种想伸出手触摸她幽黑秀发的冲动。
他看着她面若樱花的脸,相信大凡见过她的男子都会和他一样,再也忘不了。
他问她的名与姓,她微笑不语。
世间哪有这样的女子就连微笑也百媚丛生,他宁愿相信在月莲湖边,遇见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妖。
四
宫院中樱瓣簌然而落,如纷飞的粉蝶,扑朔迷离。
正殿之上,樱岚早已恭候多时。
十年不见,越加雍容华贵,目光沉稳而深遂,仿佛可以看透一切,这眼神透着陌生和云淡风轻的坦然,也是,都过了十年,至此才见,应该陌生。
泽亦将和田玉佩递给她:“公主可记得这玉佩?”
樱岚公主接过玉佩,看了看,嫣然一笑:
“太子可否记错了,这玉佩,我不曾见过。”
“公主确定?”
她的话让他十分意外,这玉佩在十年前分明在此殿前的樱树下他亲手交给她的,现在竟说未曾见过。
“确定。”
她看着他,不像会说谎的样子。君无戏言,更何况是樱国未来的国君。
她的从容镇定,让他心生迷惑,和信中透露的浓情细语相较,如同叛若两人。
“但是,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泽亦你来就好。”她的笑容里透着睿智,目光悠远。
她的话语将他带出刚才的尴尬境地,果真是个兰心惠质的冷艳女子。
大殿外,西持听着樱岚的话语,目光沉远,若有所思。
“西持哥哥,樱岚姐姐终究要嫁给太子泽亦的,而我们,不过是樱国国君的一枚棋子。”
樱雪凑近他的耳朵旁若无人的说着话。
是啊,樱国何其之大,他们不过是皇上手中一枚小小的棋子,他却一直默默无闻地关注着她一笑一瞥。
她带西持看太子泽亦从东曦国带来的嫁妆,烟红的轻纱上,用金线绣着九十九只凤凰,精绣细作,华美绝伦。
终于,樱岚还是要出嫁了。
西持抚模着上面细致的花纹,指尖触到了绵延无尽的叹息,每条纹理都象针一样,深深刺进了他的心里,痛得不知所措,却还要假装无所谓。
“西持哥哥,从今以后,你可不可以像守护樱岚姐姐那样守护着我?”樱雪露出甜美的微笑。
风起,发稍上的异香又起。
西持发觉自己最近没来由的迷恋上这种香味,已经渐渐扰乱了他的心志,有时候竟像心魔一样,无法自拔。
这香味……他不禁蹙了蹙眉。
五
月冷如水,深夜里飘来阵阵箫声,音色凄凉而寂寥,顺着雾水在漫延,月色照映在层次分明的蓝樱花上,诡异无比。
樱岚顺着声音寻去,拨开层叠如障的樱花,欲将迷矇的景像看个清清楚楚。
樱花林中,一男子立于湖边吹箫,月色之下散落一衣素雪。
樱岚冰凉的手指触不到斑驳的结界,就像他的寂寥传不到那个所深爱女子的心田一样。
男子转过和她一样绝美无比的脸,此刻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连笑容都那样寂然。
她的泪水忍不住汹涌而出。
樱宁说:“妹妹可好?”
他伸出的手一样,触不到她忧伤的容颜。
他和她说了许多话,话语中透中淡淡的乡愁,醒来的时候她记得的只有这句清晰可辨,眼角挂着未流完的泪。
自从樱宁死后,月莲湖出了不少怪异之事,皆为樱宁不肯离世的怨灵所为。
为不殃及更多无辜百姓,又不损哥哥毫发,樱岚请来法师,将樱宁游魂困在时光的结界之中,这样樱岚可以在梦中得以穿越时空结界与心爱的哥哥相遇。
不死的樱花和水雾般深不可测的湖泊,不过是结界中的幻物。因为樱宁喜爱的缘故,由心境幻化而生。
她光着脚站在地板上,推开窗,看着月光下沉睡的樱花林静默不语。
樱宁哥哥,过不了多久,你将不会再寂寞了。
六
绮文一早来到泽亦居住的院落,带来了樱岚送给他的箫,青玉所制,雕工精美。
绮文说:“樱岚公主听说太子喜欢吹箫,因来得匆忙忘了带,故选了这只箫,命奴婢马上送过来。”
泽亦拿着箫,惊异于她的心细如发。
十年前与樱国联姻不过是权宜之计,他和她就像多年的知已,而不是令人心跳若狂的红颜。
绮文欠了欠身说:“公主还说,无樱宫离这里很近,此宫闹鬼传闻四起,是皇室的禁地,请太子不要随意乱闯,以免受惊。”
越是禁地,越让人好奇。
泽亦等绮文走后不久,便出院四处乱转,宫殿如迷,走了半天并没有找到绮文所说的无樱宫。
走了不知多久,抬头忽然看到对面扑朔迷离的樱花,妖艳无比,让他想起一个人,同样像樱花一样妖冶的女子,此刻,是否在月莲湖泛舟?
她永远不会知道,她的笑容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里,再也无法自拔。
沿着小径而上,樱花深处现出一座华美的宫殿,院里檀香袅袅,繁樱寂寥怒放,却空无一人。
他仰头看到飞鸟略过,耳过听见有人在说话。
“太子殿下,我们又见面了。”声音悦耳动听。
他转过脸,眼眸定格在了那里。
素衣胜雪,笑容魅惑。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心里虽是吃惊,却也暗自欢喜。
“我说过,与太子后会有期。”女子盈盈而来。
“这里繁花似景,为何空无一人?”他问。
“佛家有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既是如此,便是一个空字。”女子怜爱的用手抚模雕刻华丽的门栅,举目不移。
他抬起头看到宫门上的“无樱宫”几个大字,想起清晨绮文说过的话,觉得很奇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闹鬼的地方,只不过花开妖冶得异于常物而已。
“这里为何叫无樱宫?”他问。
“此处有宫无人住,有花无人赏,空花开得寂寥,有也等于无,所以叫做无樱宫。”
“其实二十年前,这里并不叫无樱宫,而是叫聆樱宫,曾经住着前朝皇帝的一名妃子,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她旁若无人的说着话。
“后来呢?”他问。
“死了。”
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像把利剑,可以刺破心脏,这眼神寒得让人有所惧怕。
他仿佛听到了绕梁而来的歌声,有女子在耳边轻吟浅唱:“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声音婉转柔美中带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不禁让他生生打了个寒颤。
当年能歌善舞的玥妃在此寻梁自尽,此后,有人在半夜听到无樱宫里有女子唱歌、戏笑或是哭泣。
就算是白天也很少有宫人路经,苍樱翠柏闭日,阶上荒草茫茫,朱栏失色,青苔斑驳,使无樱宫更加显得阴郁可怕。
“此为不祥之地,太子还是请回吧。”
她转过身,如花的脸上倍显娇艳,刚才的神情隐匿不见了,只有甜美的浅笑。
“姑娘可否告知姓名?”他问。
在月莲湖一起泛舟的时候,他也曾经这样问过,并未能得知。
“樱雪,你可以叫我雪。”
“你真是樱岚公主的妹妹吗?”他迷惑不解,既是姊妹为何两者性格像貌相差甚大。
“不,我是玥妃的女儿,樱国前朝皇帝的唯一女儿,樱岚不过是我的表姐姐。”
她用略有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眼神露出一丝媚惑。
“泽亦,你爱樱岚姐姐吗?”她问。
面颜如花,声音如磁,他的眼睛再也移不开。
七
傍晚时分,樱岚来到降瑞宫对樱雪说:“父皇明日就回朝了,上次樱都首富源青向妹妹提亲之事,他已答应,回朝便为妹妹择良辰吉日大婚。”
樱雪正对着铜镜画眉,不想手微微颤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平静,微笑着轻声回了一句:“知道了,姐姐。”
樱岚看在眼中假装不知,伸手拿起梳子为她梳妆:“今天夜宴首场便是妹妹的独舞,好好跳吧,妹妹的美貌定会惊艳四席。”
樱岚走后,樱雪显出一脸不悦,源青不过是有钱而已,哪比得上泽亦的身份尊贵,若樱极父皇还在,她一定过得很好,不用寄人篱下,费尽心思看人眼色。
虽然叔叔樱哲继位之后对她宠爱有加,衣食无忧,却难平她心头之恨。
她转头对一旁的侍女说:“秋洛,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秋洛低下头说:“秋洛能为公主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礼花纷飞,八声礼炮之后,樱都皇宫里的夜宴开始了,宫中灯火通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筝鼓声起,彩衣女子移步如莲,大殿之上跳起独舞,璀璨夺目,衣袖飘飘,婉若仙子,就算离得再远,依旧能感觉得到她绝代的美艳。
只是女子跳得并不快乐,神情有些哀怨,不禁叫人怜爱。
泽亦举目不移,眼中尽是欣喜与溺爱。
樱岚看在眼中,不动声色。
绮文在一旁心里难免为公主暗自担忧起来:还未成亲就已如此,以后不知如何是好,活在别人的影子里,樱岚公主何来幸福而言。
夜,依旧清凉如水,宫灯一盏接着一盏渐自熄灭之后,天上的繁星如织,清朗可见。
北斗星永远指着北方;五月,金牛座在天边现出了原形。
西持来到紫薇阁的樱树下,仰头凝望,阁楼上的女子双手轻扶危栏,远远眺望樱都的万家灯火,或是泯灭或是依旧,暗淡的光在她的脸上划出柔美的弧线,在漫延。
西持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不知站了多久,他身上落满了樱瓣,月光落在了脸上,温润如玉。
“西持,你来了。”
她面带柔和的微笑,与白天冷若冰霜之态截然不同。
宫廷说大就大,就小就小,无论何时西持总是会在适当的时候在这里找到她。
他就这样看着她,没有任何言语,就像看着一尊众星捧月的女神一样,爱慕却不能轻易接近。
“你有话对我说吗?”她问,回眸盈盈似水。
西持在一旁低声问:“皇上当真明日回朝?”
樱岚说:“西持,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答非所问。
她看着他英俊如昔的脸,叹了口气:“西持最近你变化好快,难道跟我十年也抵不过跟随樱雪妹妹的五年吗?。”
他怎么不知,十五年来,樱岚从来没有变过,而樱雪却在众人忽略中长成了嫣然妩媚的妖。
“明天清早来书院,一起下棋如何?”她说完转身而去,长发披肩,衣袂飘飘,像暗夜中盛放的花朵。
西持脸上隐约有暗淡的疑虑闪过。
宫廷之地本就复杂,一旦卷入便是无休无止。
八
夜里绮文为樱岚公主解开发髻,一边说道:“公主觉得泽亦太子如何?”
樱岚嘴角微翘,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浅笑转而即逝。
泽亦,除了拥有东曦国太子的头衔之外,和其他的王宫贵族的公子哥没有什么两样,只会咏诗赋词,吹玩雅乐,一样经不起妩媚女子的诱惑,不懂江山社稷之忧。
自樱国先皇将东部的土地分给自己的弟弟建立东曦国的时候恐怕没有想到过,日后因皇弟后裔治国无方,最后为了加强自己的声望而回来联姻,亲上加亲以绝后患吧。
“诱香在宫中味道越来越浓烈了啊。”绮文说。
诱香来自西域,抹在身上,可以使接近自己的男子心生迷惑。
不知当年玥妃在做歌姬时用何种方法购得,此后一跃成为了樱国最出名的歌姬,被当时的皇帝——樱极所宠爱,纳为了妃子。
从此以后宫中三千佳丽无颜色,三千宠爱集一身,这样不过风光了四年,樱极便莫名奇妙在宫中暴病身亡,樱国一日不能无君,樱极的弟弟樱哲接任了皇位。
樱极之死至此江湖上出现了许多传闻,有人说是因为玥妃常年涂抹的诱香使樱极暴亡,有人则说是投毒无药可救而死,众说纷纭,真正的答案隐晦曲折,无人告知,成为了樱国的宫廷之谜。
十年之后,当年谏言樱哲让玥妃替皇兄樱极殉葬的大臣们都离奇而死,从此便有了玥妃因含冤而死前来复仇之说,无樱宫更是变得诡异非常。
想起这些,樱岚叹了口气,她不会不明白诱香的厉害。
当年就是樱雪闭人耳目,抹了从玥妃那里私藏下来的诱香与樱岚的亲哥哥——太子樱宁在无樱殿私会,此事被夜路的樱岚无意中生生撞见,迅速藏进了无樱宫的花丛里下才得以逃脱一劫。
樱宁却一再而三袒护樱雪,不让她受半点损失。
樱宁为樱雪痴迷不悟,散了心智,在痛苦中受尽煎熬。
终于在某个暗夜,甩掉身边的侍卫,向开满蓝樱的月莲湖奔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樱宁死时手中紧紧握着诡异妖冶的蓝樱之瓣,被视为国宝的蓝樱从此成为了宫中禁物。
他身上所带的丝帕,晾干之后浓郁的诱香仍旧迟迟不散,被樱岚放在盒子里,暗地里收藏至今。
樱雪身边的侍女小芜被严刑拷打得不成人形,只字未提,咬舌自尽。宫中牵连之人不下其数,苦于无证可查,到最后,樱雪居然安然无恙。
除了小芜和樱岚之处,再也没有人知道樱雪和太子密会之事,说来隐晦。
此后,宫中却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樱岚身边的的西持以公主将要出嫁东曦国为由调到了樱雪那里,自此樱哲对樱雪的宠爱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也是唯一的亲生女儿樱岚。
从那以后,玥妃、樱宁太子、蓝樱被宫中列为了禁忌,凡人绝口不提,生怕触及樱哲的伤痛。
……
当年的惨烈之痛,只有樱岚心知肚明。
“昨夜,我穿越结界,见到樱宁哥哥了。”她微微一笑,目光如星。
“太子可好。” 绮文小心问起。
“结界中只有他一个人,也只有我可以在睡梦中到达那里。昨晚,他那么强烈地召唤我,应该是很寂寞了。”她幽幽地说。
“既然法师能做出这样的结界,何不为玥妃娘娘也留个归宿呢。” 绮文想起无樱宫的种种传闻,只觉背上阵阵发冷。
“无樱宫,本就无鬼无魂,那些不过是象由心生罢了。”樱岚说。
“公主想叫泽亦太子不要接近无樱宫之事,奴婢清早已经转告了。”绮文眼中闪现出疑问,“可是,泽亦太子已经去过无樱宫了。”
樱岚目光深不可测,嘴角挑起一丝笑意,微寒。
九
泽亦握着樱雪的侍女秋洛带来的蓝樱之瓣,上面还携着温润的雨水,他一脸狐疑的看着她。
秋洛说:“太子,樱雪公主在等着您呢。”说完着天色未明,匆忙告辞。
他摊开手,上面有诡异的暗香。
泽亦来到迷蒙在如水的月莲湖,天未亮,水中飘浮的朵瓣如沉睡不醒的精灵,凄婉绝艳。
“太子,一起泛舟如何?”
樱雪如初次见面时的一样,抬起头来仰望着他,脸上笑面如花,在湖中盛放。
他爱怜地看着她,同时也看到了自己绝望的爱情,却无可救药的迷恋着。
他伸出手来,握着她,指尖的温暖与她的微凉交集在一起,他的眼神充满了溺爱。
她顺势依偎在他怀里,细细说着话语,不觉扁舟过了湖心。
她说:“泽亦,你爱我吗?”
泽亦说:“爱。”自从上次月莲湖之别,他已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
只是爱又怎样,话语中尽是无助。
“那么,带我走吧,到东曦国。”
谁人不知,月莲湖往东便是东曦国国土。
走?他苦笑起来。
谈何容易,早在十年前东曦国君认的只是樱岚这个准太子妃,如果他不顾国人的舆论带她走,天下这么大也难有他们容身之处。
“你要找的东曦国玉佩的下半部分在我这里。”她说。
这话与当天在大殿上樱岚见到玉佩所说的,一样让他凛然一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十年前既然玉佩给了我,那么太子该娶的人也应该是我。”
“这玉佩分明给了樱岚,为何会在你手里。”他迷惑不解。
“当年,你并没有将玉佩给姐姐,而是给了我。因为当时我穿了和姐姐一模一样的衣服,而你只和姐姐在宴席上远远见了一面,所以记得不是很清楚。”她脸上显出隐忍的恨意。
“原来你……早有预谋。”泽亦发现这个在他面前拥有无邪笑容的女子竟有颇深的心计。
“若不是我父皇死得早,樱哲也不会坐在樱国的龙椅上,当年这个玉佩要给的人也理当是我。”
她想起当年自己的母亲玥妃死前曾将她抱在怀里悄声说的话:“樱雪你要看着我是如何死的,不许哭,你要认樱哲为父皇,绝口不提旧宫之人,这样你才能活下去,活下去,才会有希望,任何的希望。”
她痛哭着眼睁睁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悬梁自尽,之后,就再也没有一滴眼泪,除了如花的笑容,一如往日玥妃般明眸生媚,万种风情的笑容。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可以得到当今皇上——她的叔叔樱哲恩宠的原由,是因为她的容貌像极了当年的玥妃。
曾经玥妃的芳泽让樱哲迷恋不舍,若不是群臣谏言阻止,恐怕这宫中还是玥妃与她的天下。
深邃隐晦的宫中,她带着年幼的伤痛在权力与争斗的缝隙中活了过来,长成了诡异绝美的罂粟,在宫中妖娆地绽放着,谁都不曾看到她内心曾经的挣扎、恐惧与仇恨,这些年,她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收藏在阴暗的角落里,一触即发。
不远处,月莲湖畔观景台上,樱岚手指紧紧握了一下围栏,樱雪所说的话在空旷无遮的高台上听得清清楚楚。
樱雪妹妹,当年勾引太子哥哥樱宁是有预谋的吧,因为诱香让太子乱了心志,投湖自尽,却没想到就算得到父皇樱哲的宠爱,却仍旧得不到樱国江山的大权。
她心有所思的转过头去,眼前仿佛看到玥妃凄美无助的表情,当年她拉着父皇樱哲和自己的手说:“我去无防,只是这宫廷之中失了娘亲的孩子都很可怜,你能帮我照顾好她吗?”
眼中有星星点点的泪光,令人动容无数。
只是玥妃娘娘,这样的表亲妹妹,樱岚想好好照顾却也无能为力了。
一旁的将军问:“公主,是否动手?”手中握着百步穿杨的弓箭。
只要樱岚一声令下,将军便将小舟射穿,造成溺水假象。
辰时未到,正值细雨轻漾,天色青灰,不见路人来往,就算掉进湖中,呼喊声再大也无人听见。
“暂观其变。”
樱岚冷眼看着轻烟深处的两个人,这次,她只不过略施小计,便有了一石二鸟之功效。
父皇要回朝,也是十天以后的事,在此之前,她将所有消息封锁了,包括泽亦来樱都的事。
君已入瓮,西持不在,一切都好办。
风起,湖上潮湿的水雾迎面扑来,衣袖微湿,观台之上,美人如凝玉。
此刻,西持正在书院等樱岚,窗棂外,细雨入微,屋檐上滴滴答答的作响,在空旷的院内回旋。
屋内灯火通明,桌上一殘局未收,黑子经不住白子的围杀,暄嚣之中暗自败下阵来。
西持看着棋局,想起昨天深夜樱岚的问话,若有所思。
他并不是不在意樱岚,只因当日樱雪带他去看泽亦从东曦国带来的嫁衣,他抚摸着上面烟红的衣袖,心里无来由的疼痛起来。
这样又如何?樱岚注定终究还是东曦国的太子妃,而西持永远只是守在公主身边的侍卫,没有任何交集,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地开了,来者把灯笼里的火烛灭了,合上油纸伞,拍落身上的水珠。
“让西持侍卫久等了。”绮文微笑着欠了欠身。
“因为外面雨正下,樱岚公主要晚一会到,不如,我和西持侍卫先下一局如何?”
伸手弄了弄衣袖,纤巧的将棋子收好,开始布局。
十
泽亦说:“樱雪把玉佩还给我吧。”
东曦国已今非昔比,内忧外患纷争不断,东曦国君才出此下策,命他与樱国尽快联姻,以拯危局,怎能这时节外生枝。
樱雪冷笑:“泽亦你忘了刚才对我所说的话吗?”
自恃是当今皇上最疼爱的女儿,就算泽亦私自带她走,事后,一样后患无虞,她就这样满满自信着。
她并不想嫁给樱都最富有的商人平淡无常地过此生,一个堂堂正正的樱国公主,樱岚有的,她也该同样拥有。即然已经豁出,就不顾一切了。
“樱雪,你我应该冷静考虑一下。”泽亦说。
樱雪听完惨然一笑:“泽亦你这个懦夫,我果真看错了你。”
“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伸手欲将玉佩沉入湖底。
泽亦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想将它夺回。
这玉佩曾是当年,东曦国开元国君将价值连城的和田玉花重金雕刻而成的,上面有东曦国的图腾,贵为国物,分为上半和下半,只东曦国的国君和皇后方可佩戴,怎能弃之湖中。
两人在舟上争来夺去,小舟摇摇晃晃漏进了无数水,瞬间在下沉,两人跌落湖中,顿时呼救声此起彼伏。
站在高台观望的将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楞住了,手中握的箭弦并未射出。
“公主……”
樱岚脸上浮现出涟滟凄婉的冷笑。
秋洛的行踪早就给她的人盯梢了,秋洛买舟却不知夜里舟被人做了手脚。她要做的事只有绝对,而不是如果,她叫将军来,只是防止舟不自毁。
“将军在此看到了什么?”
“天气阴暗,臣并未见到任何事。”
将军低头不再看水中撕力挣扎的两个人。
“将军,我们走吧。”樱岚神情波澜不惊。
樱宁哥哥,有樱雪陪你,在月莲湖中应该不会寂寞了吧。
十一
绵延无尽的小雨终于停了,天气仍旧阴霾不开,这样的日子并不宜出行,月莲湖畔却早早的围满了沸沸扬扬的人群。
樱都宫中的侍卫迅速将看热闹的人疏散开来,几个提刑官在事发现场弄得焦头烂额,满身大汗。
这可不是小事,关系到樱都国和东曦国邻邦之交,若有闪失,恐怕自己的项上人头不保。
西持看着两个安静睡在岸边的男女,因长时间泡在水中,面色有些泛白,还是掩藏不住娇美的容颜。
她的手里紧紧握着一块玉,紧得怎么也掰不开。
他还是不能相信,樱雪会这样死去,他擅抖的手靠近她的脸,想看看是否还有温度,但是,一切都是枉然。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这样亲切地喊他西持哥哥,她再也不会对他露出灿烂甜美的微笑了。
晚了,一切都来晚了。
大殿前,法师透过水晶球神情凝重地告诉樱岚,他的结界已经被樱宁太子破掉了:“太子的怨灵在见到樱雪魂灵刹那变得强大无比。看来这是天意,我已无能为力了。”
“只有毁灭了吗?可是,我再也见不到哥哥了,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不管了呢。”她仰起头,努力不让眼角的泪水滑落下来。
这一天,她失去了三个最亲近的人:樱宁、樱雪和泽亦。
紫薇阁上,樱岚站在皇宫的最高点上,将樱都的全景一览无余。
是时五月已过,樱花开始褪色,换上枝繁叶茂的绿肥红瘦。
西持说:“此前,在下一直在书院等公主殿下。”
“棋局胜负已定,西持,你还在等什么呢?”
樱岚把剑交在他的手中。
“做我的护都左将军如何?”
她淡然一笑,轻握了握他的手,细腻而柔软,和樱雪有着不同的温度。
这是承诺。
就像当年一样,樱岚将一支樱花递给他,要他做她的护都左将军,那个时候樱岚五岁,他七岁。
他站在樱花树下看着她微笑,片片落瓣纷纷扬扬,分不清是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若不是亲见,以为是遇见画中的女子。
皇上得知后,一句君无戏言,就算是公主也应如此,便将西持留在了樱岚身边,读书习武,几经转折,樱岚终于还是兑现了她的承诺。
“既然是场意外,那么就让它意外下去吧。”
“西持,时间已经不多了,再按兵不动,恐怕来年会有变数。”她看着远处人家袅袅炊烟,这是她决心守护一生的国都。
她说的意思他都懂,东曦国本是樱国的一部分,后来先皇赐予了自己嫡亲弟弟,既然治理无方收回自用,以绝诸国虎视眈眈,也是理所应当。
西持双手捧着这把龙吞剑,看着樱岚转身渐渐远去的身影,依旧和从前一样,冷静雍容,可望而不可及。
如果这也算是一种守护,樱岚,那么就让我这样看着你的背影,守护着你吧。
尾声
东曦国太子泽亦与樱国二公主樱雪相约乘船私奔,未果,双双葬身于月莲湖中,被樱都百姓炒得沸沸扬扬,成为太子樱宁投湖自尽之后的最大新闻。
月莲湖从此被世人传得鬼魅异常。
半月之后,樱哲皇上以东曦国太子泽亦毁婚带樱雪公主私逃有损樱国声誉为由,派西革将军与其长子西持一同出兵攻打东曦国。
当时东曦国正在举国哀悼,未能防范。
不出三月东曦国陷。
无樱宫外,华衣女子倚栏而坐,粉色罗绮迎风扬起,衣袖上的水色犹如春日绽放的花朵撕裂的碎瓣,绝美无双的娇艳,就连无樱宫前的樱花都要逊色几分。
纤纤玉指此刻正有意无意的在雪白的波斯猫身上游弋,膝上猫儿正眯着眼睛轻身咪呜着,颇为享受。一面细细在听侍女绮文念着东曦国太子泽亦的书信,神情恬静而庸懒至及。
“再过七日便是泽亦太子的成人礼吧?”华衣女子抖了抖散落在衣裙上的樱瓣,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任何表情。
按约定,泽亦太子成人礼之后便会来樱都迎娶樱岚公主。
“是的,公主。”
“这次送来的礼物是什么?”
“装在香囊里的梅瓣。”绮文说。
“暗香梅,果真名不虚传,难怪拆开信就闻到清香。”
“这次我也回赠樱都的蓝樱之瓣吧。”樱岚说。
世间倾城绝色可比暗香梅的,也只有樱都的蓝樱了。
“文笔太过女子般忧郁,治国恐有一疏。”樱岚轻轻摇了摇头,“公主,这信和香囊……”
“和从前一样处理吧。”
樱岚说完眼角闪过一抹笑意,依旧和往常一样,没看信纸里的内容,双手把猫放到地上,弄了弄裙摆,起身走下台阶。
绮文轻轻啊了一声。
每次都是这样,这次又要劳烦西持了。
不知名的鸟在枝头孤零零地尖声鸣叫,刺耳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院里左右回旋,绮文顿时寒毛泠竖。
回过神来,樱岚已走下荒草横漫的台阶,在无樱宫的地砖上映出倩丽的斜影,不免惊呼起来:
“公主,等等奴婢!这……这里可是听人说常闹鬼的地方。”
樱岚听到呼声,站在樱花树下轻描淡写地说:“我正想看看这鬼究竟长什么样子,可惜啊,来了几次都没有看到过。”
无樱宫闹鬼之事,是出了名的,樱岚早已耳闻多时,只是从未亲眼见过。
二
绮文站在降瑞宫旁长满青苔的石径上,不时回眸四盼,徘徊不前。
樱都的春季气候变化万千,申时已过,天色骤然变得阴冷,薄衫犹凉,只有不停地走动才可以让自己稍微暖和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沙沙声细微入耳,有人踏着缤纷的碎瓣而来。
她没来得及抬头,便听见来者说:“让绮文姑娘久等了。”
男子眉宇间弥漫着摄人的英气,黑色的眼眸深不可测。
“樱岚公主有东西要交给你。”
她将素色纸信给他,指尖微凉。
这么多年樱岚给泽亦的回信一直由他代笔,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一个堂堂樱国大将军的长子西持会写这样莺莺燕燕的情书。
“樱岚公主还说了什么?”他问。
“公主……要把蓝樱之瓣送给泽亦太子。”
“蓝樱之瓣?”他不禁蹙了蹙眉,为何樱岚公主要把蓝樱之瓣送泽亦太子呢?
蓝樱虽被称做樱国的国花,那也不过是三年前的事了,自从太子樱宁死后,它也一并成为了宫里的禁忌,只是外人不知实情而已。
“蓝樱在宫中已经找不到了。”绮文叹了口气。
“现在不是樱花正盛吗?月莲湖旁总会有的。”
他说,喜怒哀乐并不显于面前。
“西持侍卫……你没有话要转给公主吗?”
她仰头看着他,每一次总要惊叹世间竟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西持哥哥,你回来了。”
樱雪公主提着轻罗衣裙跑了出来,眼眉带着笑意。
她伸手拉起西持,指尖温暖传到了他的心房,西持的面颜变得柔和而明亮。
“天气变得好冷,不知道哥哥冻到没有?”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展露悱恻的笑颜。
发尖有妖娆的暗香,携风一拂而过,这香味让绮文着实凌冽地颤了一下,眼中略过一丝疑云。
“绮文,什么时候来的?”她转头,将手抽离,脸上浮出惊色,瞬而转逝,变得淡定从容。
绮文欠了欠身,回以礼节的笑容:“和西持侍卫一样刚到,本该进去和樱雪公主请安,奈何天色渐暗,绮文办完事还要回去伺候樱岚公主。”
“自从父皇出访临国,姐姐就忙不得可开交,哪有时间记得有我这个妹妹啊。”
樱雪嘟了嘟嘴,抛出一丝不满。
“明儿樱岚公主会抽空降瑞宫小聚。”
绮文报以云淡风清的微笑,处世不惊的坦然。
“真是绮文啊,说话都这么悦耳,真想将你从姐姐那里要了来。”
樱雪收回冷颜,娇笑如花,媚色不改,抚着一袭黑幽的长发,指尖上的落瓣有细细的折痕。
华灯初上,烛光摇晃中,樱岚在闺室中看白天没办完的奏折。
“最近,诱香又出现在宫中。”绮文低下头来对她说。
樱岚停下了手中的批文安静的听绮文说的话,从桌下的暗板里取出个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块白色的丝帕,年时已长,当年浸水尚未洗过,色泽有些泛黄。
这些年,宫中见识过诱香的人死的死,消失的消失,再也没有人知道那是何种香味,可以如此惑人,除了樱岚和绮文之外。
“你确认是这种香味吗?”
“是,公主,就是这种味道。”
“果真不出所料,终于又出现了。”樱岚冷然道。
“时日太久,只怕西持侍卫会有所动摇。”
绮文眼中有无尽顾虑。
三
樱国京城——樱都果真华美无比,精致的楼阁亭谢与盛开的樱花相互辉映,惊艳无比。
街上人山人海,都是倾慕于樱花之美千里迢迢而来,更多的是为了一睹樱都倾城绝色的俊男美女的芳颜。
他们都说世间最美的女子是住在樱都皇宫里的嫡系姐妹花,姐姐有冷若冰雪之美,妹妹有春花灿烂之艳,各有千秋,只是传言而而已,市井之中无人亲见过。
泽亦听到这样的传闻不觉心存微笑。
他的手里握着一块上等和田玉佩,已在掌心里变得温润,成为了他体温的一部分。
玉佩上面刻着东曦国的图腾,在他这里只有上半部分,下半部分早在十年前,来樱都时便给了樱岚。
他记得那时,她站在樱树下微笑,有些生怯,眼角眉稍带着妩媚,就像那年如水的春天,就这样温暖着他的心房,这是她给他唯一的回忆。
再次到此,伊人是否笑颜依旧?
空气中弥漫着樱花独特的气息,他闭上眼,风来一袭异香拂过,如此熟悉。
他顺着香味而去,眼前出现一片蓝色如妖的樱花,异于常物的美,如妖之精灵,在细细碎碎的绽放着诡异的蓝。细雨入微,朵瓣纷至沓来,落在脸上,掌心中,透着微凉。
当樱岚送予的锦盒,在他打开那一瞬间,便被蓝樱诱人的美所折服,如今真的见到了,却以为还在梦境中。
大大的湖泊,广袤无垠,和风细雨,湖上迷雾疏离,纷纷扬扬的朵瓣落在了湖中,变成一片湛蓝色的花海。乘船往东,便到东曦国的地界。
迷雾深处,一扁舟随波而来,油伞之下,白衣女子抬起头来,她的笑容媚惑勾人魂魄,回眸之处,潋滟盈盈。
她说:“公子一起泛舟否?”声音柔软而动听。
她说:“我唱首歌给公子听好吗?”
她的发稍有涌动的暗香,让他有种想伸出手触摸她幽黑秀发的冲动。
他看着她面若樱花的脸,相信大凡见过她的男子都会和他一样,再也忘不了。
他问她的名与姓,她微笑不语。
世间哪有这样的女子就连微笑也百媚丛生,他宁愿相信在月莲湖边,遇见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妖。
四
宫院中樱瓣簌然而落,如纷飞的粉蝶,扑朔迷离。
正殿之上,樱岚早已恭候多时。
十年不见,越加雍容华贵,目光沉稳而深遂,仿佛可以看透一切,这眼神透着陌生和云淡风轻的坦然,也是,都过了十年,至此才见,应该陌生。
泽亦将和田玉佩递给她:“公主可记得这玉佩?”
樱岚公主接过玉佩,看了看,嫣然一笑:
“太子可否记错了,这玉佩,我不曾见过。”
“公主确定?”
她的话让他十分意外,这玉佩在十年前分明在此殿前的樱树下他亲手交给她的,现在竟说未曾见过。
“确定。”
她看着他,不像会说谎的样子。君无戏言,更何况是樱国未来的国君。
她的从容镇定,让他心生迷惑,和信中透露的浓情细语相较,如同叛若两人。
“但是,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泽亦你来就好。”她的笑容里透着睿智,目光悠远。
她的话语将他带出刚才的尴尬境地,果真是个兰心惠质的冷艳女子。
大殿外,西持听着樱岚的话语,目光沉远,若有所思。
“西持哥哥,樱岚姐姐终究要嫁给太子泽亦的,而我们,不过是樱国国君的一枚棋子。”
樱雪凑近他的耳朵旁若无人的说着话。
是啊,樱国何其之大,他们不过是皇上手中一枚小小的棋子,他却一直默默无闻地关注着她一笑一瞥。
她带西持看太子泽亦从东曦国带来的嫁妆,烟红的轻纱上,用金线绣着九十九只凤凰,精绣细作,华美绝伦。
终于,樱岚还是要出嫁了。
西持抚模着上面细致的花纹,指尖触到了绵延无尽的叹息,每条纹理都象针一样,深深刺进了他的心里,痛得不知所措,却还要假装无所谓。
“西持哥哥,从今以后,你可不可以像守护樱岚姐姐那样守护着我?”樱雪露出甜美的微笑。
风起,发稍上的异香又起。
西持发觉自己最近没来由的迷恋上这种香味,已经渐渐扰乱了他的心志,有时候竟像心魔一样,无法自拔。
这香味……他不禁蹙了蹙眉。
五
月冷如水,深夜里飘来阵阵箫声,音色凄凉而寂寥,顺着雾水在漫延,月色照映在层次分明的蓝樱花上,诡异无比。
樱岚顺着声音寻去,拨开层叠如障的樱花,欲将迷矇的景像看个清清楚楚。
樱花林中,一男子立于湖边吹箫,月色之下散落一衣素雪。
樱岚冰凉的手指触不到斑驳的结界,就像他的寂寥传不到那个所深爱女子的心田一样。
男子转过和她一样绝美无比的脸,此刻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连笑容都那样寂然。
她的泪水忍不住汹涌而出。
樱宁说:“妹妹可好?”
他伸出的手一样,触不到她忧伤的容颜。
他和她说了许多话,话语中透中淡淡的乡愁,醒来的时候她记得的只有这句清晰可辨,眼角挂着未流完的泪。
自从樱宁死后,月莲湖出了不少怪异之事,皆为樱宁不肯离世的怨灵所为。
为不殃及更多无辜百姓,又不损哥哥毫发,樱岚请来法师,将樱宁游魂困在时光的结界之中,这样樱岚可以在梦中得以穿越时空结界与心爱的哥哥相遇。
不死的樱花和水雾般深不可测的湖泊,不过是结界中的幻物。因为樱宁喜爱的缘故,由心境幻化而生。
她光着脚站在地板上,推开窗,看着月光下沉睡的樱花林静默不语。
樱宁哥哥,过不了多久,你将不会再寂寞了。
六
绮文一早来到泽亦居住的院落,带来了樱岚送给他的箫,青玉所制,雕工精美。
绮文说:“樱岚公主听说太子喜欢吹箫,因来得匆忙忘了带,故选了这只箫,命奴婢马上送过来。”
泽亦拿着箫,惊异于她的心细如发。
十年前与樱国联姻不过是权宜之计,他和她就像多年的知已,而不是令人心跳若狂的红颜。
绮文欠了欠身说:“公主还说,无樱宫离这里很近,此宫闹鬼传闻四起,是皇室的禁地,请太子不要随意乱闯,以免受惊。”
越是禁地,越让人好奇。
泽亦等绮文走后不久,便出院四处乱转,宫殿如迷,走了半天并没有找到绮文所说的无樱宫。
走了不知多久,抬头忽然看到对面扑朔迷离的樱花,妖艳无比,让他想起一个人,同样像樱花一样妖冶的女子,此刻,是否在月莲湖泛舟?
她永远不会知道,她的笑容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里,再也无法自拔。
沿着小径而上,樱花深处现出一座华美的宫殿,院里檀香袅袅,繁樱寂寥怒放,却空无一人。
他仰头看到飞鸟略过,耳过听见有人在说话。
“太子殿下,我们又见面了。”声音悦耳动听。
他转过脸,眼眸定格在了那里。
素衣胜雪,笑容魅惑。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心里虽是吃惊,却也暗自欢喜。
“我说过,与太子后会有期。”女子盈盈而来。
“这里繁花似景,为何空无一人?”他问。
“佛家有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既是如此,便是一个空字。”女子怜爱的用手抚模雕刻华丽的门栅,举目不移。
他抬起头看到宫门上的“无樱宫”几个大字,想起清晨绮文说过的话,觉得很奇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闹鬼的地方,只不过花开妖冶得异于常物而已。
“这里为何叫无樱宫?”他问。
“此处有宫无人住,有花无人赏,空花开得寂寥,有也等于无,所以叫做无樱宫。”
“其实二十年前,这里并不叫无樱宫,而是叫聆樱宫,曾经住着前朝皇帝的一名妃子,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她旁若无人的说着话。
“后来呢?”他问。
“死了。”
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像把利剑,可以刺破心脏,这眼神寒得让人有所惧怕。
他仿佛听到了绕梁而来的歌声,有女子在耳边轻吟浅唱:“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声音婉转柔美中带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不禁让他生生打了个寒颤。
当年能歌善舞的玥妃在此寻梁自尽,此后,有人在半夜听到无樱宫里有女子唱歌、戏笑或是哭泣。
就算是白天也很少有宫人路经,苍樱翠柏闭日,阶上荒草茫茫,朱栏失色,青苔斑驳,使无樱宫更加显得阴郁可怕。
“此为不祥之地,太子还是请回吧。”
她转过身,如花的脸上倍显娇艳,刚才的神情隐匿不见了,只有甜美的浅笑。
“姑娘可否告知姓名?”他问。
在月莲湖一起泛舟的时候,他也曾经这样问过,并未能得知。
“樱雪,你可以叫我雪。”
“你真是樱岚公主的妹妹吗?”他迷惑不解,既是姊妹为何两者性格像貌相差甚大。
“不,我是玥妃的女儿,樱国前朝皇帝的唯一女儿,樱岚不过是我的表姐姐。”
她用略有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眼神露出一丝媚惑。
“泽亦,你爱樱岚姐姐吗?”她问。
面颜如花,声音如磁,他的眼睛再也移不开。
七
傍晚时分,樱岚来到降瑞宫对樱雪说:“父皇明日就回朝了,上次樱都首富源青向妹妹提亲之事,他已答应,回朝便为妹妹择良辰吉日大婚。”
樱雪正对着铜镜画眉,不想手微微颤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平静,微笑着轻声回了一句:“知道了,姐姐。”
樱岚看在眼中假装不知,伸手拿起梳子为她梳妆:“今天夜宴首场便是妹妹的独舞,好好跳吧,妹妹的美貌定会惊艳四席。”
樱岚走后,樱雪显出一脸不悦,源青不过是有钱而已,哪比得上泽亦的身份尊贵,若樱极父皇还在,她一定过得很好,不用寄人篱下,费尽心思看人眼色。
虽然叔叔樱哲继位之后对她宠爱有加,衣食无忧,却难平她心头之恨。
她转头对一旁的侍女说:“秋洛,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秋洛低下头说:“秋洛能为公主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礼花纷飞,八声礼炮之后,樱都皇宫里的夜宴开始了,宫中灯火通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筝鼓声起,彩衣女子移步如莲,大殿之上跳起独舞,璀璨夺目,衣袖飘飘,婉若仙子,就算离得再远,依旧能感觉得到她绝代的美艳。
只是女子跳得并不快乐,神情有些哀怨,不禁叫人怜爱。
泽亦举目不移,眼中尽是欣喜与溺爱。
樱岚看在眼中,不动声色。
绮文在一旁心里难免为公主暗自担忧起来:还未成亲就已如此,以后不知如何是好,活在别人的影子里,樱岚公主何来幸福而言。
夜,依旧清凉如水,宫灯一盏接着一盏渐自熄灭之后,天上的繁星如织,清朗可见。
北斗星永远指着北方;五月,金牛座在天边现出了原形。
西持来到紫薇阁的樱树下,仰头凝望,阁楼上的女子双手轻扶危栏,远远眺望樱都的万家灯火,或是泯灭或是依旧,暗淡的光在她的脸上划出柔美的弧线,在漫延。
西持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不知站了多久,他身上落满了樱瓣,月光落在了脸上,温润如玉。
“西持,你来了。”
她面带柔和的微笑,与白天冷若冰霜之态截然不同。
宫廷说大就大,就小就小,无论何时西持总是会在适当的时候在这里找到她。
他就这样看着她,没有任何言语,就像看着一尊众星捧月的女神一样,爱慕却不能轻易接近。
“你有话对我说吗?”她问,回眸盈盈似水。
西持在一旁低声问:“皇上当真明日回朝?”
樱岚说:“西持,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答非所问。
她看着他英俊如昔的脸,叹了口气:“西持最近你变化好快,难道跟我十年也抵不过跟随樱雪妹妹的五年吗?。”
他怎么不知,十五年来,樱岚从来没有变过,而樱雪却在众人忽略中长成了嫣然妩媚的妖。
“明天清早来书院,一起下棋如何?”她说完转身而去,长发披肩,衣袂飘飘,像暗夜中盛放的花朵。
西持脸上隐约有暗淡的疑虑闪过。
宫廷之地本就复杂,一旦卷入便是无休无止。
八
夜里绮文为樱岚公主解开发髻,一边说道:“公主觉得泽亦太子如何?”
樱岚嘴角微翘,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浅笑转而即逝。
泽亦,除了拥有东曦国太子的头衔之外,和其他的王宫贵族的公子哥没有什么两样,只会咏诗赋词,吹玩雅乐,一样经不起妩媚女子的诱惑,不懂江山社稷之忧。
自樱国先皇将东部的土地分给自己的弟弟建立东曦国的时候恐怕没有想到过,日后因皇弟后裔治国无方,最后为了加强自己的声望而回来联姻,亲上加亲以绝后患吧。
“诱香在宫中味道越来越浓烈了啊。”绮文说。
诱香来自西域,抹在身上,可以使接近自己的男子心生迷惑。
不知当年玥妃在做歌姬时用何种方法购得,此后一跃成为了樱国最出名的歌姬,被当时的皇帝——樱极所宠爱,纳为了妃子。
从此以后宫中三千佳丽无颜色,三千宠爱集一身,这样不过风光了四年,樱极便莫名奇妙在宫中暴病身亡,樱国一日不能无君,樱极的弟弟樱哲接任了皇位。
樱极之死至此江湖上出现了许多传闻,有人说是因为玥妃常年涂抹的诱香使樱极暴亡,有人则说是投毒无药可救而死,众说纷纭,真正的答案隐晦曲折,无人告知,成为了樱国的宫廷之谜。
十年之后,当年谏言樱哲让玥妃替皇兄樱极殉葬的大臣们都离奇而死,从此便有了玥妃因含冤而死前来复仇之说,无樱宫更是变得诡异非常。
想起这些,樱岚叹了口气,她不会不明白诱香的厉害。
当年就是樱雪闭人耳目,抹了从玥妃那里私藏下来的诱香与樱岚的亲哥哥——太子樱宁在无樱殿私会,此事被夜路的樱岚无意中生生撞见,迅速藏进了无樱宫的花丛里下才得以逃脱一劫。
樱宁却一再而三袒护樱雪,不让她受半点损失。
樱宁为樱雪痴迷不悟,散了心智,在痛苦中受尽煎熬。
终于在某个暗夜,甩掉身边的侍卫,向开满蓝樱的月莲湖奔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樱宁死时手中紧紧握着诡异妖冶的蓝樱之瓣,被视为国宝的蓝樱从此成为了宫中禁物。
他身上所带的丝帕,晾干之后浓郁的诱香仍旧迟迟不散,被樱岚放在盒子里,暗地里收藏至今。
樱雪身边的侍女小芜被严刑拷打得不成人形,只字未提,咬舌自尽。宫中牵连之人不下其数,苦于无证可查,到最后,樱雪居然安然无恙。
除了小芜和樱岚之处,再也没有人知道樱雪和太子密会之事,说来隐晦。
此后,宫中却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樱岚身边的的西持以公主将要出嫁东曦国为由调到了樱雪那里,自此樱哲对樱雪的宠爱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也是唯一的亲生女儿樱岚。
从那以后,玥妃、樱宁太子、蓝樱被宫中列为了禁忌,凡人绝口不提,生怕触及樱哲的伤痛。
……
当年的惨烈之痛,只有樱岚心知肚明。
“昨夜,我穿越结界,见到樱宁哥哥了。”她微微一笑,目光如星。
“太子可好。” 绮文小心问起。
“结界中只有他一个人,也只有我可以在睡梦中到达那里。昨晚,他那么强烈地召唤我,应该是很寂寞了。”她幽幽地说。
“既然法师能做出这样的结界,何不为玥妃娘娘也留个归宿呢。” 绮文想起无樱宫的种种传闻,只觉背上阵阵发冷。
“无樱宫,本就无鬼无魂,那些不过是象由心生罢了。”樱岚说。
“公主想叫泽亦太子不要接近无樱宫之事,奴婢清早已经转告了。”绮文眼中闪现出疑问,“可是,泽亦太子已经去过无樱宫了。”
樱岚目光深不可测,嘴角挑起一丝笑意,微寒。
九
泽亦握着樱雪的侍女秋洛带来的蓝樱之瓣,上面还携着温润的雨水,他一脸狐疑的看着她。
秋洛说:“太子,樱雪公主在等着您呢。”说完着天色未明,匆忙告辞。
他摊开手,上面有诡异的暗香。
泽亦来到迷蒙在如水的月莲湖,天未亮,水中飘浮的朵瓣如沉睡不醒的精灵,凄婉绝艳。
“太子,一起泛舟如何?”
樱雪如初次见面时的一样,抬起头来仰望着他,脸上笑面如花,在湖中盛放。
他爱怜地看着她,同时也看到了自己绝望的爱情,却无可救药的迷恋着。
他伸出手来,握着她,指尖的温暖与她的微凉交集在一起,他的眼神充满了溺爱。
她顺势依偎在他怀里,细细说着话语,不觉扁舟过了湖心。
她说:“泽亦,你爱我吗?”
泽亦说:“爱。”自从上次月莲湖之别,他已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
只是爱又怎样,话语中尽是无助。
“那么,带我走吧,到东曦国。”
谁人不知,月莲湖往东便是东曦国国土。
走?他苦笑起来。
谈何容易,早在十年前东曦国君认的只是樱岚这个准太子妃,如果他不顾国人的舆论带她走,天下这么大也难有他们容身之处。
“你要找的东曦国玉佩的下半部分在我这里。”她说。
这话与当天在大殿上樱岚见到玉佩所说的,一样让他凛然一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十年前既然玉佩给了我,那么太子该娶的人也应该是我。”
“这玉佩分明给了樱岚,为何会在你手里。”他迷惑不解。
“当年,你并没有将玉佩给姐姐,而是给了我。因为当时我穿了和姐姐一模一样的衣服,而你只和姐姐在宴席上远远见了一面,所以记得不是很清楚。”她脸上显出隐忍的恨意。
“原来你……早有预谋。”泽亦发现这个在他面前拥有无邪笑容的女子竟有颇深的心计。
“若不是我父皇死得早,樱哲也不会坐在樱国的龙椅上,当年这个玉佩要给的人也理当是我。”
她想起当年自己的母亲玥妃死前曾将她抱在怀里悄声说的话:“樱雪你要看着我是如何死的,不许哭,你要认樱哲为父皇,绝口不提旧宫之人,这样你才能活下去,活下去,才会有希望,任何的希望。”
她痛哭着眼睁睁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悬梁自尽,之后,就再也没有一滴眼泪,除了如花的笑容,一如往日玥妃般明眸生媚,万种风情的笑容。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可以得到当今皇上——她的叔叔樱哲恩宠的原由,是因为她的容貌像极了当年的玥妃。
曾经玥妃的芳泽让樱哲迷恋不舍,若不是群臣谏言阻止,恐怕这宫中还是玥妃与她的天下。
深邃隐晦的宫中,她带着年幼的伤痛在权力与争斗的缝隙中活了过来,长成了诡异绝美的罂粟,在宫中妖娆地绽放着,谁都不曾看到她内心曾经的挣扎、恐惧与仇恨,这些年,她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收藏在阴暗的角落里,一触即发。
不远处,月莲湖畔观景台上,樱岚手指紧紧握了一下围栏,樱雪所说的话在空旷无遮的高台上听得清清楚楚。
樱雪妹妹,当年勾引太子哥哥樱宁是有预谋的吧,因为诱香让太子乱了心志,投湖自尽,却没想到就算得到父皇樱哲的宠爱,却仍旧得不到樱国江山的大权。
她心有所思的转过头去,眼前仿佛看到玥妃凄美无助的表情,当年她拉着父皇樱哲和自己的手说:“我去无防,只是这宫廷之中失了娘亲的孩子都很可怜,你能帮我照顾好她吗?”
眼中有星星点点的泪光,令人动容无数。
只是玥妃娘娘,这样的表亲妹妹,樱岚想好好照顾却也无能为力了。
一旁的将军问:“公主,是否动手?”手中握着百步穿杨的弓箭。
只要樱岚一声令下,将军便将小舟射穿,造成溺水假象。
辰时未到,正值细雨轻漾,天色青灰,不见路人来往,就算掉进湖中,呼喊声再大也无人听见。
“暂观其变。”
樱岚冷眼看着轻烟深处的两个人,这次,她只不过略施小计,便有了一石二鸟之功效。
父皇要回朝,也是十天以后的事,在此之前,她将所有消息封锁了,包括泽亦来樱都的事。
君已入瓮,西持不在,一切都好办。
风起,湖上潮湿的水雾迎面扑来,衣袖微湿,观台之上,美人如凝玉。
此刻,西持正在书院等樱岚,窗棂外,细雨入微,屋檐上滴滴答答的作响,在空旷的院内回旋。
屋内灯火通明,桌上一殘局未收,黑子经不住白子的围杀,暄嚣之中暗自败下阵来。
西持看着棋局,想起昨天深夜樱岚的问话,若有所思。
他并不是不在意樱岚,只因当日樱雪带他去看泽亦从东曦国带来的嫁衣,他抚摸着上面烟红的衣袖,心里无来由的疼痛起来。
这样又如何?樱岚注定终究还是东曦国的太子妃,而西持永远只是守在公主身边的侍卫,没有任何交集,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地开了,来者把灯笼里的火烛灭了,合上油纸伞,拍落身上的水珠。
“让西持侍卫久等了。”绮文微笑着欠了欠身。
“因为外面雨正下,樱岚公主要晚一会到,不如,我和西持侍卫先下一局如何?”
伸手弄了弄衣袖,纤巧的将棋子收好,开始布局。
十
泽亦说:“樱雪把玉佩还给我吧。”
东曦国已今非昔比,内忧外患纷争不断,东曦国君才出此下策,命他与樱国尽快联姻,以拯危局,怎能这时节外生枝。
樱雪冷笑:“泽亦你忘了刚才对我所说的话吗?”
自恃是当今皇上最疼爱的女儿,就算泽亦私自带她走,事后,一样后患无虞,她就这样满满自信着。
她并不想嫁给樱都最富有的商人平淡无常地过此生,一个堂堂正正的樱国公主,樱岚有的,她也该同样拥有。即然已经豁出,就不顾一切了。
“樱雪,你我应该冷静考虑一下。”泽亦说。
樱雪听完惨然一笑:“泽亦你这个懦夫,我果真看错了你。”
“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伸手欲将玉佩沉入湖底。
泽亦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想将它夺回。
这玉佩曾是当年,东曦国开元国君将价值连城的和田玉花重金雕刻而成的,上面有东曦国的图腾,贵为国物,分为上半和下半,只东曦国的国君和皇后方可佩戴,怎能弃之湖中。
两人在舟上争来夺去,小舟摇摇晃晃漏进了无数水,瞬间在下沉,两人跌落湖中,顿时呼救声此起彼伏。
站在高台观望的将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楞住了,手中握的箭弦并未射出。
“公主……”
樱岚脸上浮现出涟滟凄婉的冷笑。
秋洛的行踪早就给她的人盯梢了,秋洛买舟却不知夜里舟被人做了手脚。她要做的事只有绝对,而不是如果,她叫将军来,只是防止舟不自毁。
“将军在此看到了什么?”
“天气阴暗,臣并未见到任何事。”
将军低头不再看水中撕力挣扎的两个人。
“将军,我们走吧。”樱岚神情波澜不惊。
樱宁哥哥,有樱雪陪你,在月莲湖中应该不会寂寞了吧。
十一
绵延无尽的小雨终于停了,天气仍旧阴霾不开,这样的日子并不宜出行,月莲湖畔却早早的围满了沸沸扬扬的人群。
樱都宫中的侍卫迅速将看热闹的人疏散开来,几个提刑官在事发现场弄得焦头烂额,满身大汗。
这可不是小事,关系到樱都国和东曦国邻邦之交,若有闪失,恐怕自己的项上人头不保。
西持看着两个安静睡在岸边的男女,因长时间泡在水中,面色有些泛白,还是掩藏不住娇美的容颜。
她的手里紧紧握着一块玉,紧得怎么也掰不开。
他还是不能相信,樱雪会这样死去,他擅抖的手靠近她的脸,想看看是否还有温度,但是,一切都是枉然。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这样亲切地喊他西持哥哥,她再也不会对他露出灿烂甜美的微笑了。
晚了,一切都来晚了。
大殿前,法师透过水晶球神情凝重地告诉樱岚,他的结界已经被樱宁太子破掉了:“太子的怨灵在见到樱雪魂灵刹那变得强大无比。看来这是天意,我已无能为力了。”
“只有毁灭了吗?可是,我再也见不到哥哥了,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不管了呢。”她仰起头,努力不让眼角的泪水滑落下来。
这一天,她失去了三个最亲近的人:樱宁、樱雪和泽亦。
紫薇阁上,樱岚站在皇宫的最高点上,将樱都的全景一览无余。
是时五月已过,樱花开始褪色,换上枝繁叶茂的绿肥红瘦。
西持说:“此前,在下一直在书院等公主殿下。”
“棋局胜负已定,西持,你还在等什么呢?”
樱岚把剑交在他的手中。
“做我的护都左将军如何?”
她淡然一笑,轻握了握他的手,细腻而柔软,和樱雪有着不同的温度。
这是承诺。
就像当年一样,樱岚将一支樱花递给他,要他做她的护都左将军,那个时候樱岚五岁,他七岁。
他站在樱花树下看着她微笑,片片落瓣纷纷扬扬,分不清是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若不是亲见,以为是遇见画中的女子。
皇上得知后,一句君无戏言,就算是公主也应如此,便将西持留在了樱岚身边,读书习武,几经转折,樱岚终于还是兑现了她的承诺。
“既然是场意外,那么就让它意外下去吧。”
“西持,时间已经不多了,再按兵不动,恐怕来年会有变数。”她看着远处人家袅袅炊烟,这是她决心守护一生的国都。
她说的意思他都懂,东曦国本是樱国的一部分,后来先皇赐予了自己嫡亲弟弟,既然治理无方收回自用,以绝诸国虎视眈眈,也是理所应当。
西持双手捧着这把龙吞剑,看着樱岚转身渐渐远去的身影,依旧和从前一样,冷静雍容,可望而不可及。
如果这也算是一种守护,樱岚,那么就让我这样看着你的背影,守护着你吧。
尾声
东曦国太子泽亦与樱国二公主樱雪相约乘船私奔,未果,双双葬身于月莲湖中,被樱都百姓炒得沸沸扬扬,成为太子樱宁投湖自尽之后的最大新闻。
月莲湖从此被世人传得鬼魅异常。
半月之后,樱哲皇上以东曦国太子泽亦毁婚带樱雪公主私逃有损樱国声誉为由,派西革将军与其长子西持一同出兵攻打东曦国。
当时东曦国正在举国哀悼,未能防范。
不出三月东曦国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