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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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收拾完卫生,洗了个澡,文静瑜觉得有点累,就早早躺下了。
  过了四十五岁,她觉得体力一天不如一天了。做点什么事都觉得累,有时,在床上躺着,都感觉仰着也不行,侧着也不是。总之是各种的不舒服。
  自从发生了那件在别人眼里看来可能很平常,但对文静瑜的整个生活却是致命一击的事以后,她更时常觉得累,不止是身体累,心也累。她常常强迫自己不去想,可越不让自己去想,过去的那些影子,却越是不停地在她眼前走来晃去,只晃得她的脑袋一阵阵地晕。
  卧室的这个空调,本来是不想装的。以前的空调,不知为什么制冷不太好了,噪音也一下大得让人烦。文静瑜一直忍着不开空调,她实在受不了那么大的嗡嗡声,那声音,吵得她头昏脑涨,根本无法入眠。可偏偏今年夏天又特别热,据气象专家说,今年夏天的温度,是五十年来最高的。唉,为什么会这样呢?文静瑜在学校是教现代文学的,对气象方面的知识了解不是太多。这么热的天,不开空调,躺在床上一会儿就一身汗,也是无法入睡。
  在又一个不眠之夜之后,文静瑜决定,还是把这台旧空调拆掉,换一台新的。
  安装完空调的当天晚上,文静瑜躺在床上,大脑被那一组数字绑架住了的间隙,她疲惫地想,如果天不是这么异于往年的热,如果自己能够忍受,如果安装完之后,自己稍稍地那么动一下脑子,这一切的烦恼,还会发生吗?
  诸多的“如果”,在文静瑜的脑海里不停地转,一圈,又一圈,再一圈……越转越快,犹如刹车失灵恰又走在下坡路上的车子一样,根本无法停下来。
  安装空调的,是两个小男孩——在文静瑜眼里,这两个人就是小孩子,看着并不比她的学生大。这么小的孩子,会是安装师傅?他们,也许是暑期在安装店打工的学生吧?也或者,是临时替家长过来干活?
  文静瑜没问他们。但心中存了疑问。
  二
  以前卧室里装的是挂机,她在网上搜空调的时候,突然搜到了那个圆柱形的柜机,很漂亮的样子,她一下就喜欢上了。再看评价,好评一片。她就点了那款柜机,并付了款。
  后来,她反复想着这件事的前前后后,觉得也许她不应该买这台柜机。如果还是买一台跟以前一样的那种挂机的话,就不用重新打孔,不用另外安装室外机支架。也就没有以后的那些麻烦事了。好多事,也许就是这样,不经意间的一个决定,事情的走向,就偏离了十万八千里,就超出了你的预想,你的控制。
  那台旧空调因为是壁挂机,内外机相连的那个孔,在距离地面两米多的地方。而新空调是柜机,对一台柜机来说,那个距地面两米多的孔显然是太高了。这就需要重新在外墙差不多贴近地面的地方,重新打一个孔。以前装室外机的那个笼子,对柜机的主机来说,也嫌小了。这样,就需要把那个笼子拆掉,然后在外墙上打一副支架,把室外机固定住。
  文静瑜没想到竟然会这么麻烦,又要重新打孔,又要安装支架的。都怪自己没经验。
  两个安装工中,那个稍稍胖一点的男孩,显然是另一个瘦男孩的领导。瘦男孩管胖男孩叫明哥。
  明哥不仅指挥着另一个男孩干这干那,文静瑜问的问题,也都是由他来回答。
  明哥对文静瑜说:“打孔费普通砖墙免费,混凝土墙五十。”
  文静瑜微笑着点点头。虽然缺少这方面经验,但她知道,楼房的墙体,肯定不会是普通砖墙。
  明哥又说:“室外机支架费一百七十,高空作业费二百。”
  文静瑜点点头,问:“还有别的费用吗?”
  “没有了。”明哥边说着,边打开包装箱,把空调搬了出来。
  “哦,好的。”文静瑜说完,就走进卧室,去忙别的了。
  不知是因为经验不足还是墙体确实太硬了,一个孔断断续续地打了两个多小时。别的,都是很快就干完了,包括那个支架,几分钟的工夫,就安装完成。
  他们离开的时候,满地的泥,满地的水。
  文静瑜没有要求他们把残局收拾好,她看到他们满头满脸的汗,她看到他们年龄那么小,跟自己的儿子也差不了几岁。
  儿子假期去美国游学了,而这两个孩子,却冒着高温,在十九樓给她安装空调。文静瑜实在不忍心再让他们去打扫。虽然她知道,品牌产品的安装,应该是各种服务都很到位的。
  但文静瑜还是不忍心说。她想,等他们走了,自己打扫吧,反正是周末,自己也不想做别的事,就打扫下卫生,说不定晚上会睡得更好呢。
  但让文静瑜没想到的是,那六十块钱一旦在脑海里冒出来,她就再也睡不着了。
  那个晚上,虽然新装的空调制冷很好,声音也特别小,风也很柔和。但因为突然想起了那六十块钱的事,她的脑海里,一下就乱了。
  三
  以往,打扫卫生的事,都是保姆雅楠来做。后来,他离开了这个家。儿子在学校住校,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也没有多少事要做。文静瑜就把雅楠打发走了。
  文静瑜不想回到家与保姆四目相对。并不是她跟保姆处的不好,相反,文静瑜从来没有像别的有钱人家的女主人那样,对保姆指手画脚横加指责。她的知识与修养,决定了她是个温和且有涵养的人,同时,她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后来文静瑜常常想,他和那个女人,就是利用了她的善良和不设防,他们才一步步走到了现在的吧。
  保姆费倒不是主要的,反正文静瑜也不缺少那几千块钱。他离开的时候,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心存愧疚,也许是别的她不知道的原因,他把地段最好的两套房子和近千万的存款留给了她和儿子。
  文静瑜觉得,一个人的家,实在不需要一个保姆。以前,家里不断有人来,保姆忙是忙了点,可忙得很快活。她知道,保姆雅楠是个喜欢干活更喜欢热闹的人。每次家里来了客人,雅楠都很高兴。可现在,她早晨走了,晚上才回来。有时去外地讲课或开会,几天才回来。保姆一个人在家,也实在无聊。后天,文静瑜知道了雅楠家里的情况,就更不忍心留雅楠一个人在家了。   “你再找个别家去做吧,总是你一个人在家,太闷了。”文静瑜拿出两个月的工资,递给雅楠。
  “文老师,您是要辞退我吗?我哪里做得不好,您直接说就行。”雅楠伸出双手,接了那沓钱,放在面前的茶几上。雅楠抬起头,慌慌地看着她。
  “雅楠,咱们相处这么久了,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可是,我不能再让你在这里闷着了,久了,会闷出病来的。”文静瑜说完,站起身,朝卧室走。
  “文老师,我真的不想走,不想离开您。”雅楠说着,哭了。
  她还是执意让雅楠走了。
  雅楠家里的烦心事,在人多的时候,在忙起来的时候,也许会暂时让她忘记。她不想让雅楠整天闷在家里翻来覆去地去想那些事。
  在好多地方,她觉得雅楠很像自己。所以,她必须让雅楠离开,换个环境。
  四
  那两个空调安装工,年龄虽然小,但看起来并不像新手。其中那个被叫做明哥的男孩,不采取任何安全设施,竟然就从窗户里爬出去,站在了室外放空调外机的台板上。
  文静瑜见了,惊得满身满脸的汗。她让那个明哥快把安全绳系上。可他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着说:“没事。台子这么宽,没事。”
  文静瑜却一直坚持着,要明哥系上安全绳。
  室内的男孩,把空调内外机相连的管子缠在一起,通过墙上的那个孔,穿了出去。站在十九楼外空调外机搁放板上的明哥,双手抓住管子,用力往外拽。
  文静瑜看着,惊得脸都变了颜色。万一男孩抓不牢管子,万一脚下一个站不稳,窗外那个台板,连一个平方都不到,这可是十九楼呀!
  “不行不行不行!你必须系上安全绳。”文静瑜不再管男孩是否嫌她事多,不管男孩是否愿意,她从地上的工具箱里翻出安全绳,双手抖抖的,朝站在窗外台板上的明哥递过去,“你再不系绳子,我心脏病都要犯了。”
  明哥示意文静瑜把安全绳先放在窗台上,她不放,就那么在男孩面前举着。
  明哥终于放下手中正在拖拽的空调管,接过文静瑜手上的安全绳,系在了身上。
  文静瑜想不明白,明哥为什么不采取任何安全设施,就站在了十九楼室外的空调外机板上。她想,难道他没受过专业培训吗?培训的第一课,应该先讲安全吧?她还想,若是男孩的父母家人看到他这样,不知要多生气多担心呢。她甚至想到了,如果站在空调室外机搁板上的,是她的儿子,她一定先一把将儿子从窗外扯回来,然后重重地给他两巴掌。
  虽然儿子长这么大,文静瑜一次都没打过他。
  但是,如果儿子真这样的话,她肯定重重地打他,还要骂他。虽然她从来都是反对打骂孩子的。
  五
  躺在床上,文静瑜一时睡不着。
  她又想到了雅楠。
  雅楠在她家待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文静瑜跟雅楠闲聊的时候比较少。回到家,她一般都是在书房里看书。雅楠或忙家务,或在她自己的房里待着,有时,也会把电视的音量调得很小,在客厅里看电视。不管雅楠做什么,文静瑜从不干涉。平时,雅楠把自己应该做的,都做好就是了,她不想管太多。她觉得雅楠是一个本分的保姆,平时自己应该做什么,她做得也都很到位。从不太多的交流中,文静瑜知道了雅楠家里的情况,知道了她的丈夫到外地打工后,又有了别的女人。
  “你还这么年轻,你应该有自己新的生活。”有一次,雅楠跟她聊起家里的事,文静瑜对雅楠说。
  “哎,难呀!”雅楠叹口气,就不再说什么了。
  当时,文静瑜对雅楠有一些不解。重新开始一段感情,真的有那么难吗?
  雅楠人不错,长得也周正,还这么年轻,为什么就不敢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呢?
  文静瑜觉得,雅楠一直不敢往前走一步,是因为她性格太懦弱,胆子太小了。
  文静瑜不止一次地想,往前走一步,会有那么可怕?
  直到她自己也走到了这一步,文静瑜似乎理解了雅楠。
  系主任,也曾是文静瑜大学时的班主任,她跟系主任的关系,有时差不多到了母女关系的边缘上。
  主任也曾对文静瑜说过:“你还年轻,你应该有自己的新生活。”
  文静瑜有些无奈地笑笑,说:“我都快五十了,还年轻?”
  “快五十了咋的?快五十了就不应该有新的感情吗?我都快六十了,就该啥都没有了吗?”老主任说。
  文静瑜非常佩服自己的老师。老师工作之余,还参加时装表演,参加钢琴班、瑜珈班等各种培训班。每年,老师都到世界各地旅游。
  按说,文静瑜的时间应该比老师要多,可是,她却总是觉得忙,觉得走不开。偶尔不忙了,要出去走走了,想想,又觉得累,也就算了。
  六
  自从雅楠离开后,文静瑜还从没一次做过那么多的家务。今天,真是有点累了。
  这两个安装工,在岗前培训的时候,没有学不要破坏客户家的卫生这一课吗?
  170+200+50……文静瑜从来都不是个会算账,也不是个爱算账的人。这个算式在脑海里出现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虽然不会算账,但这个小数字,文静瑜在心里还是能算得出来的。170+200+50应该等于四百二十呀!是啊,一点不错。可是,那两个安装工临走的时候,为什么说是四百八十块钱呢?她就是微信转账了四百八十块钱给那个明哥的。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是转了四百二十?
  为了证实自己确实是转了四百八十块钱给那个安装工,文静瑜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手机,看到银行卡转账的通知信息里,确实是转走了四百八十块钱。
  当时,当那个安装工说共四百八十块钱的时候,文静瑜好像想也没想,拿起桌上的手机,就把钱转给了他。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一个数,竟然到现在才发现错了呢?文静瑜想。
  如果那个明哥真的是算错了的话,他的同伴应该是知道的呀。他们肯定经常一起到客户家里安装,这几项基本的费用,他们应该是不用计算,就知道是多少钱呀。   可是,那另一个安装工,当时怎么也一声没吭呢?
  这不到一百块钱,对文静瑜来说,实在是一个很小的数目。可让她不能释怀的是,那两个安装工,为什么合起伙来骗她呢?
  是因为他们觉得她很好脾气很弱智很轻信的样子吗?
  当初,那个叫西米的女人,也總说她脾气好,还说她修养好、气质好。
  当初那个女人,就是因为看透了她有些缺心眼的毫不设防吧?每次来家里,她让雅楠给她倒茶,给她拿水果。虽然她并不喜欢她,也觉得她作为他的办公室主任,有事没事地到家里来得有些多,可她不想让别人以为她是个小气的盲目乱吃醋的女人。
  结果,正如朋友们所提醒的那样,那个女人后来取代了她,成为了他的第二任妻子。
  七
  文静瑜有些生气。她重新拿起手机,想回拨那个安装工,问他为什么要多收她钱?
  看看快十点了,文静瑜还是把手机重新放回了原处。她想,还是明天再问吧。她一直是晚上九点以后就不再给任何人打电话的。虽然这个时间对年轻人来说并不算晚。
  明天打电话的时候,怎么说呢?
  直接就说昨天你多收了我钱?
  这不行,太直接太生硬了。
  万一对方不承认,在电话里吵起来,对双方都不好。
  “喂,你好,昨天,你是不是把安装费算错了呀?”
  对,就这样问,声调要尽量柔和。这样问,那个男孩也许容易接受。也许,他会借这个坡,说:“哦,是呢,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文静瑜笑了。就像那个电话里的对话,真的就是这样的。
  如果他承认了,他也许会说加我微信,把多出的钱转给我。
  只要他承认了,那点钱,就不用转了。还不够麻烦的呢。只要他承认算错了就好。
  文静瑜这样想着,嘴角微微往上翘了翘,她笑了。
  生活中的文静瑜,其实并不是一个在金钱上斤斤计较的人。学校每次组织各种捐款,她差不多都是他们系捐得最多的。暑假她带学生到一个贫困山区采风,看到那里的孩子没有书读,她就牵头捐建了一个图书室,还另外资助了两个贫困学生。
  文静瑜又是一个不喜欢乱花钱的人。即使是在与他的婚姻存续期间,她也算是富太太了,但她从不买奢侈品,开的车,也是辆只有十几万的高尔夫。
  他们整天做这个,怎么会算错了呢?他们两个人,难道都算错了?
  不管怎样,只要明天打电话的时候,他承认是当时算错了,这个事就到此结束了。
  文静瑜这样想着,却还是睡不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为了这区区六十块钱,就这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值吗?
  但是,她就是睡不着,脑海里就是不停地回想着那个不系保险绳就站在十九楼窗外的男孩和那一串数字。她不停地在脑海里把那一串数字拆开,相加。再拆开,再相加。
  那几组数字,在脑海里不停歇地转来转去。但不管怎么转,她也没想到那个安装工会对多收钱的事不承认。
  八
  文静瑜选择了九点多一点给那个安装工打电话。她觉得这个时间,安装工不会是在床上,也不可能在开车。安装工接电话应该比较方便。
  果然,铃声只响了一下,对方就接了:“您好!”他说,很职业的声调。
  “你好!我想问一下,昨天空调的安装费,你是不是算错了呀?”文静瑜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柔和更随意一些。
  文静瑜想像着,下一秒,电话那端传过来的会是这样的:“哦,是呢,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但是,却并非她想像的那样。
  “没有错呀。”电话那端的声音平静镇定,“高空作业费二百六十……”
  没等对方说完,文静瑜抢先说:“高空作业费不是二百的吗?昨天你说的二百呀!”
  “没有呀,昨天我就说的二百六十呀。”对方的语调平静中透着一丝的漫不经心。
  “哦,这样呀。”文静瑜愣了一下,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回答。昨天,他明明说的是二百呀!难道,真的是当时自己听错了吗?像以往遇到类似问题时一样,她又一次首先怀疑了自己,“哦,不好意思哦!”她歉意地说。
  “哦,没事。”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也不知道他们俩是谁先挂掉的电话。
  每次遇到有争议的问题时,文静瑜总是先怀疑自己,然后否定自己。这样,她就总无法做得到理直气壮。
  过后,她又总是后悔不及。
  可下次再遇到问题的时候,她依然是这样。
  九
  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文静瑜还是无法忘掉这件事。
  昨天明明听到他说是二百呀,今天怎么一下又二百六十了呢?她相信自己没有听错。
  在哪里能知道到底是自己错了,还是那个安装工错了呢?
  文静瑜半点也没有想,如果是自己错了,会怎样。如果是那个安装工错了,又是怎样。
  她只想知道,那个高空作业费,到底是二百还是二百六十,而且,她现在就要知道。
  就像当初,她急于知道他和那个西米的事一样。
  文静瑜想也没想知道真相后会怎样,好像,这事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现在她最着急做的,就是查到高空作业费到底应该是多少钱。她就是想知道,到底是她自己记错了,还是那两个安装工收错了。
  文静瑜打开电脑,输入城市的名字,再输入高空作业费收费情况。她把那些相关的链接一个个打开。有些链接是空调安装商家的广告,只有商家的地址电话及服务内容,却没有任何收费内容;有些,甚至直接就跳到了淘宝页面,显示的是空调卖家的页面;还有的链接,是一些她看不明白的不知什么图片……
  越是找不到,她就越想找。
  文静瑜甚至想,到底是哪个部门管空调安装呢,直接打个电话问一下相关标准,就清楚到底是谁错了。   可是,文静瑜并不知道到底哪个部门管空调安装,这样,这个电话她也就不知道应该往哪个地方打。
  电话响起来,文静瑜拿起来一看,是她闺蜜打来的。
  “还没行动吗?”
  “行动?什么行动?”文静瑜一边不停地翻动着网页,一边有些蒙地问。
  “你在忙啥呢?脑子哪去了呀?”闺蜜有点不耐烦地问。“不是说好中午一起吃饭的吗?忘了?”
  “哦?哦,没忘,没忘。不过我正在忙着查一个东西。中午的饭就先不吃了,哪天有空我请你。”说完,文静瑜不待对方说话,就先挂了电话。完全不管闺蜜在那边急得又吵又跳。
  十
  网页上查不到,文静瑜又想到了空调的官方微信。
  按照提示,文静瑜先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码之后,终于登陆到了那个品牌的官方网站。
  文静瑜想找到一个人工服务的页面。但打开一个个页面,却找不到人工服务的页面。文静瑜不放弃,继续打开一个个链接。
  终于,人工服务被她找到了。
  文静瑜问空调安装的高空作业费有无标准。
  对方答有。
  文静瑜又问是多少。
  对方先问她空调是在哪买的,又问她是什么型号的空调。文静瑜都一一回答。虽然她在回答这些问题时,心里曾疑惑,难道高空作业费与在哪里买的空调,与空调的品牌,也会有关系吗?但她还是回答得很认真也很迅速。
  但对方没有直接告诉她,高空作业费到底是多少,而是发过来一个链接,说那个链接上有各种费用。
  文静瑜满怀希望点开那个链接,页面却是一片空白。再点一次,还是空白。文静瑜接连点了几次,页面都是空白。
  文静瑜只得告诉客服,链接打不开。
  而此时,客服却不知跑哪去了,不再回应她。
  文静瑜等着,过一会儿就问一声。客服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始终没有一点动静。文静瑜心里越来越着急,后来,她不再打字,只是在页面上不停地发送着问号。
  终于,客服上线了,又重新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助。
  文静瑜耐着性子,把那些刚刚说过的话重新说了一遍之后,客服发了个链接给她。她打了一下,还是打不开。文静瑜知道,客服发过来的,肯定还是当时那个链接。
  文静瑜很失望,但她不敢跟客服生气。她怕客服再次跟她玩失踪。
  文静瑜继续忍耐着,她问客服,高空作业费是多少。
  客服依然是问她宝贝是在哪里买的,什么型号。
  她再一次把淘宝链接和产品型号告诉客服。
  客服说:“您如果怀疑安装工人多收费的话,请您提供一下安装工的电话,我们帮您问一下。”
  安装工的电话,文静瑜手机上有。但她不想把这个号码提供给客服。是不是真收错了钱还不一定。即使是安装工真的多收了钱,经过客服询问,事情可能就会变得复杂。
  虽然文静瑜相信自己当初听到的没错,虽然今天她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安装工说昨天说的就是二百六十元。但她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如果安装工因此受到单位批评的话,那他是应该。但如果因此被辞退了呢?
  文静瑜说:“不用,谢谢!你只告诉我高空作业费的收费标准就好了。”
  这回,那个客服没有绕来绕去,也没有答非所问,而是非常难得地正面回答了她:“四至十楼,每台一百元。十一楼以上,每台二百元。一家装多台,二百元封顶。”
  “好的,谢谢!”她说。
  “那安装工收了您多少钱呢?”客服问。
  “高空作业费收了二百六。”她说。
  客服问她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她说没有了。
  客服又要她对这次解答评分,并发了评分标准给她:(1)满意;(2)一般;(3)不满意。
  文静瑜想了想,没有回复任何一个数字。她关掉了对话页面。
  十一
  文静瑜终于弄明白,昨天,真的不是自己听错。她家在十九楼,高空作业费就应该是二百元。
  文静瑜不知道那个安装工,在对她说了二百元之后,为什么又收了她二百六十元,而且她打电话问的时候,他还说,昨天本来就说的是二百六十元。
  那个安装工,他为什么要这样?他为什么会这样?
  真的弄清楚了,文静瑜突然一下觉得,浪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为此还得罪了闺蜜,就为了证明自己没听错,证明那个安装工确实是多收了她几十块钱?
  折腾了一上午,耽误了好多正事。本来,她是计划利用周末的时间,把那篇在电脑里存了很久的论文改出来的。
  六十块钱,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这样没有了。
  就像当初,她为了拿到他跟那个女人在一起的证据,想尽一切办法查他的手机,查他的银行记录,查他的行踪。那时,她到了几近疯狂的地步,整天忙到忘了吃饭,忘了睡觉,连好不容易等来的职称评定名额,也不要了。
  结果呢?该发生的,还是都不可阻挡地发生了。
  文静瑜突然觉得很累。
  她不会再给那个安装工打电话了,她觉得毫无意义。
  十二
  门铃响起的时候,文静瑜正准备出门。闺蜜在电话里把她骂了一顿,限她一小时内赶到她们喝茶的地方。
  文静瑜简单收拾了一下,拿起包和钥匙,正想换鞋,这时,门铃响了。
  自从他离开这个家以后,她家的门铃,就很少再响了。文静瑜有些好奇,是谁在摁门铃呢?她想,是有人走错了门?
  文静瑜一只脚穿着皮鞋,另一只脚上还趿拉着拖鞋。她把脸凑到门上的猫眼里往外看了一下,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门外站着的,是昨天过来安装空调的那个叫明哥的安装工。
  他还是良心发现,把多收的钱送过来了。文静瑜嘴角微微上扬,轻轻笑了一下。
  文静瑜一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开门。
  那几十块钱,她早就打算不要的了。如果开了门,他执意要还回那六十块钱呢?可如果今天不开门,他会不会再来呢?
  文静瑜把手放在门把手上轻轻转了一下,门开了。
  他一步迈进来。
  “早晨,我只是随便问问的。这么热的天……”
  还没等文静瑜说完,眼前寒光一闪,她看到一道白光朝她飞过来,她本能地想躲閃,但没闪开。
  那道白光不见了,地上,一道红色的小河蚯蚓一样缓缓流淌。
  “叫你告,叫你告!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再去告呀!”
  一道又一道红色的弧线,在她眼前飞速旋转。
  终于,那道弧线停止了转动。
  她听到门重重地响了一下。
  脑海里,一个念头闪了一下,小区的门岗管理那么严格,他是怎么进来的呢?他又是怎么进入楼道的呢?文静瑜努力想着,想着,直到眼睛实在睁不开了,她也还是没想明白。
  是下雨了吗?为什么会有嘀嗒声?这声音听起来好美呀,音乐一样。
  在这美妙的嘀嗒声中,文静瑜慢慢闭上了眼睛。
  责任编辑:王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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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一个早上,空气格外清新,太阳似乎比往日勤快了许多,早早地露出了光亮。  平日里喜欢睡懒觉的腾莉曼,今儿一大早被几只喜鹊的鸣叫声吵醒。本想翻身蒙头再次入睡的她,看到有两只喜鹊竟然飞到了自家阳台上。她打小在农村长大,并不讨厌这两个小家伙,反而它俩的光临驱走了她的睡意。  腾莉曼起身拽起一个枕头依靠在背后,欣赏着它俩在阳台上的嬉笑打闹。  春天是鸟儿鸣花儿艳的季节。这么好的时节,睡觉确实有点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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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 神  春燕是个挺水灵的女孩子,喜欢上了看老戏,也就是当地的地方戏。村里有个大戏台,县剧团经常到这儿演戏,十里八乡很多人来看,人山人海的。春燕也挤在人群中看,她特别喜欢那个眼神,台上那俊俏的小生顺着手指朝远处看的眼神,她说不清那是什么眼神,只晓得那眼神飘过自己这个方向的时候,她就会脸红,心也“咚咚”地跳。那眼神会一直飘到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还很好,有郎才女貌男耕女织,一男一女带着几个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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