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堪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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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青梅竹马,却阴差阳错咫尺天涯。有道是宫门一入深似海,本该是从此萧郎是路人的戏码,但萧郎以情深为棋盘,化相思作棋子,终于美梦成真……所以说,爱情里的计谋不是计谋,乃是情趣。
  壹
  皇帝病重,薛桃落借着祈福的名义去了大相国寺,却在寺里一个偏僻的佛堂里枯坐半晌。
  佛堂里,桃落嗅着萦绕的檀香,恍惚间,她有些出神,所以秦楚到的时候,她竟没有察觉。
  “吱呀——”门被人从外推开,桃落惊醒般抬头去看,一直提着的心突然落了下去,溅起一片涟漪。
  秦楚,他还是来了。
  许是背光的缘故,秦楚的眉目隐藏在昏暗中,看得并不清楚,但身量已经不是印象中的样子。果然,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与他都已不是当年的样子。
  桃落心头一动,面上却早已修炼得不动声色。她佯装专注地倒茶,掩住心里的波动,良久才道:“秦楚,西湖龙井配梅上雪,你喝,正好。”
  秦楚不语,手里摩挲着细瓷杯,心间也绕过千回百转。其实自桃落入宫以后,秦楚就没想过还能再见,也有愤恨,但多的是无奈。他原以为他与她的红线早就被月下老人剪断,再也续不上了,谁曾想,还能这般对坐饮茶。
  桃落隔着袅袅的茶烟打量着他:皇帝自知时日无多,急召秦楚回京,按理说他该是赶了多日的路,却未见疲色,只是嘴唇紧抿,似乎有些为难。
  桃落嘴角轻勾,是自己让他为难了吗?秦楚,你既然来了,有些事不能不说,有些话不能不听。
  “秦楚,皇上的病你也晓得,怕是见不到明年牡丹花开了……
  “秦楚,大皇子庸、二皇子诡、五皇子短见、七子年幼,寄在我名下。
  “秦楚,你帮不帮我?”
  秦楚记得桃落的声音脆生生,没想到现在听来竟有些意外的朦胧。瞧她这话说的,让他回什么好呢?秦楚突然轻轻笑了,带着点凄惶,泛着丝丝缕缕的苦涩。
  她当真是他的劫。
  秦楚的声音嘶哑,低沉得就像在自语,他说:“桃落,这件事,我不会帮任何人,除了你。你想,让我助七皇子称帝?”
  “不止。”桃落莞尔,笑得惊心动魄。
  秦楚的手一抖,洒出一片水光。
  “秦楚,我要辅政。若七皇子登基,我有垂帘听政之权,定许你异姓王之位。这桩买卖你不亏。”
  “桃落,有些事你得知道,这不是买卖。你想要的,我便只有一个‘好’字。”说罢,秦楚抬头饮尽杯中余茶,转身便走,不曾回头,也未有停滞,不过片刻便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桃落怔怔地看着空了的瓷杯,回味着秦楚的话,他是觉得自己算计了他?
  若论他二人往日的情谊,她算计他,他确该生气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她不知,他与她之间的情谊还剩多少……
  贰
  彼时的长安街头,有两大世家比邻而居,秦氏一门世代为将,而薛家亦是翰墨诗礼之族。
  两家住得近,交情自然也好,早早就将后辈的娃娃亲定了下来。说来也巧,在秦家的小公子秦楚长到两岁时,薛老爷也喜得千金。那时正是落英缤纷的仲春,故而这薛家小姐的闺名便唤作桃落。
  秦楚自小便知道自己有个未过门的小媳妇,人前人后也护得紧,不肯让旁人欺了桃落分毫。只是桃落却有些不喜,总嫌她那沉默寡言的秦家小哥哥木讷,直到那一年除夕……
  除夕的夜里总要放烟花爆竹讨个喜庆。那晚,薛家的奴才在后门的小巷子里点炮仗,桃落自小胆大,便吵着要去看,正闹时,秦楚来薛家拜年,薛家爹娘拗不过桃落的性子,便随她去了,只是嘱咐秦楚看顾好妹妹。
  大红的鞭炮挂在竹竿上,由小厮遥遥举着,本没有什么大碍,可谁知那鞭炮突然炸断了一截,向着小桃落飞去。
  桃落被这意外吓傻了眼,竟不知避让,说时迟那时快,秦楚迅速闪到桃落身前,用他小小的身躯护住了桃落。
  桃落并没有感到想象中皮开肉绽的疼痛,便微微睁开了方才因惊吓而闭着的眼,眼前出现的却是少年目露关切的脸。秦楚的小脸上汗津津的,不知是不是因为疼痛,他的眉头拧在一起,但仍执着地唤着桃落的名字。
  桃落愣住了,就在这时,暗夜天幕上突然爆开璀璨烟花,她看着烟花下眉清目秀的少年,明澈的双目倒映着自己的脸,她低低开口,唤了声:“小哥哥……”。
  这是桃落唯一一次唤秦楚哥哥,她总是脆生生地叫他秦楚,不似江南女子的软糯,却是另一种风情。
  再后来,当初的小姑娘出落成袅袅婷婷的少女,更是弹得一手好琵琶,日日在闺楼之上弹奏,琵琶声绕过矮墙,飘进书房,惹得习字的秦楚总向窗外望。
  年岁大了,男女之间少不得要避嫌,二人来往也渐渐少了。可秦楚总在桃落弹琵琶之时于后院练剑。没旁的,只求可以远远望一眼,知道对方安好、无病无灾,那千言万语也只在这一眼了。
  可接下来的故事呢?桃落本能地不愿去回忆。是啊,离别总是痛苦的,更何况是一别之后,物是人非……
  “秦楚,你一定要现在就走吗?明明下个月你我就要成亲了!”
  “桃落,我秦家世代为将,一生视战场为归宿,家国为大,我不得不去。”
  “边疆苦寒,刀剑无眼,你照顾好自己,早点回来……”
  可那时的秦楚并不知道,就在他奔赴边关的三个月后,薛家遭人诬陷获了罪,薛老爷下了大牢,妻女也发配掖庭充作了宫婢。
  宫里的老人说起当今的薛贵妃,都直叹她命好,当年不过是一介宫女,却一番因缘际遇,得到了皇上的恩宠。不仅父兄的冤案得到平反,而且还养了自小没了母妃的七皇子渊华。
  可谁又知,当年的桃落一心所愿不过是嫁入秦家,相夫教子罢了……
  叁
  皇帝病重已经有七日了,桃落守在皇帝的寝宫也有七日了。
  “贵妃,朕似乎听到有刀剑声啊。”皇帝抓紧桃落的手,混浊的眼珠没有一丝光彩。
  “皇上听错了,那是乐坊里传来的管弦弹奏声。”桃落安抚着皇帝,心头一动,看来是秦楚那边有所行动了。   这些日子,桃落不是没有想过秦楚会反水,他答应得太快,而进展又太顺利。但这一次,她想信一次秦楚。
  桃落也不知她为何这般笃定地相信秦楚会帮她,许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许是心底隐存的爱恋,又或是此时的她天上地下唯一能倚仗的也只有秦楚了。
  多久没信任过一个人了?桃落暗暗思忖着。周遭渐渐静了下来,刀剑声已经听不到了,突然传来五声格外清晰的梆子声,桃落阖着的双眼猛然间睁开,看来秦楚已经控制了宫闱。
  “皇上,该喝药了……”桃落微笑着看着皇帝饮尽最后一碗药,看着他缓缓没了气息。桃落站起身,理了理鬓角的乱发,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遗诏,扶着内侍的手,稳稳地走出寝宫。
  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她看见日出,看见铁甲铮铮的禁卫军,看见单膝跪在宫阶下的秦楚。
  桃落顿足不前,不大的声音却传得极远:“皇帝驾崩了……”
  桃落将手里的遗诏交给身后的内侍时,她似乎看见秦楚的瞳孔猛地收缩,极轻地摇了摇头。她一惊,却还是放了手。
  终究,还是赌错了。
  鲜血溅在桃落素白的裙裾上,持弓箭的兵士将她团团围住。桃落衣袖中的手紧紧攥起,竟连指尖刺入手掌都恍然未觉。她眼见着拿着遗诏的内侍胸口中了一箭,缓缓倒下,遗诏被一只纤细素白的手接了过去。
  “母妃,你说父皇的遗诏上写了什么?”
  桃落看着因着自幼病弱、脸色格外苍白的七皇子渊华,眼眸里逐渐蕴起怒色:“渊华,竟然是你?”
  “母妃,不是我还能是谁呢?只是母妃还未回答我,父皇究竟要传位于谁?”
  桃落看着渊华笑得一贯天真无邪的脸,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原来她被骗了这么久。
  “自然是你,皇上最后属意的还是你,七皇子渊华。”桃落狠狠地道。
  “父皇可有命谁辅政?”渊华步步紧逼。
  “并未提及。”桃落看着泛着冷光的弩箭,一字一顿地说道。
  在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中,桃落明白,这一局,她输得彻底。虽然成王败寇,但心中燃烧着的,既是愤怒,也有不甘。
  她一把抓住渊华的衣袖,低声质问:“这皇位从始至终都是你的,现在为何这般对我?”
  “母妃莫慌,母妃从未当我是亲生子,但我自始至终都待母妃如生身母亲,但有个理儿,母妃须得明白:你能给秦楚的,登基后的我也能给;但有些东西,我能给秦楚,你不行。”
  “什么?”桃落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母妃,是你呀。”
  突然,无数念头充斥在她的脑海里,挤挤攘攘,喧闹无比:渊华到底许了秦楚什么竟引得他背弃她,是权势还是……她?秦楚要她做什么?
  她睁大眼睛回头去看秦楚,衣袖翻飞间,脚下一软,身子不由自主地向玉阶下滚去。
  天旋地转间,桃落似乎看到一脸慌张的秦楚向她奔来,但还未待她看得清楚,她便痛得昏了过去。
  肆
  恍惚间,桃落做了一场极长的梦,她似乎回到了那年的上元夜。
  那时,她与秦楚携手逛灯会,谁知半道上一位算命先生拦住他俩,执意要为他二人卜上一卦。
  “我看这位少年天赋异禀,想来以后定会出将入相、列土封疆,只是这位姑娘……似乎有一种丹凤之象啊。”
  “你胡说!”秦楚急了。这世上,唯有皇后才能有凤格,如今这人说桃落有丹凤之象,难不成难不成……
  桃落落荒而逃,一时走得急,却不慎扭伤了脚。秦楚无法,只得背起桃落而行。
  那时,秦楚身量还未长足,背得甚是吃力,没走几步,额间就沁出了汗。
  她心疼,让他莫要背她,可秦楚却执意不肯。
  她记得那日她伏在他耳边,絮絮地说了许多话。
  “哎,秦楚,你说那卦师说得可准?”
  “你莫要听那胡话,你早晚是要嫁给我的,怎会还有凤格气运?”
  她听了这话,便红了脸,赌气似的捶他的背,道:“谁要嫁你这木头,我要嫁的人,要肯陪我赏烟花,看天涯,你能吗?”
  “若能娶你,便是要这天下,我也给你挣来……”
  桃落梦见的便是这一折,梦里的秦楚背着她,嘴里反反复复说的都是那句要娶她的话。桃落被他背得难受得紧,只觉得秦楚那一步一步沉沉的脚步似乎是踏在她心里,踏得她心窝疼。
  她挣扎着想要他停下来,他扭过头看她,一张苍白的脸带着诡异的笑,他说:“桃落,你还如当年一般深爱着我,那么,你就觉得我也会如当年般钟情于你?
  “钟情于你这个已入宫多年,不复当年纯真的残花败柳?
  “桃落,是谁给你的自负?”
  她尖叫着从梦里醒过来,才知道自她那日从宫阶上滚落下来,便终日昏迷,已有五天。
  这五天里,先皇驾崩,新皇登基。
  这五天里,皇贵妃薛桃落因悲恸逝世的消息传遍宫闱。
  这五天里,大将军秦楚因辅佐有功受封异姓王,新帝也曾多次暗示:念秦楚多年未娶,欲择宗室女赐婚。
  原来,在世人眼里,她桃落已经死了。而且,渊华告诉她,她将要嫁给秦楚。
  倏然,手心里一阵刺痛,将桃落从痴想中唤了回来,她低头一看,竟是指甲将掌心刺破,涔涔的血从伤口处渗出。
  “何为辜负?何为亏欠?何为背叛?”桃落低声喃喃。
  秦楚,他本该是桃落心中最美好最依赖的那个人,可他却在她最风光的时候在她心口上插上一把尖刀。
  如今,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还想娶她?
  呵,休想,她死也不会嫁给他!
  伍
  桃落自那日于梦中惊醒,病就再也不见好,终日昏睡,不知昼夜。
  睡到迷怔时,模模糊糊听到窗外宫婢在叽叽喳喳地闲聊。
  “如今,这秦将军倒是炙手可热得很,既有军功在身,加之辅佐有功,最难得的是竟未娶妻。”   “这我也听说了呢,据说是多年征战才耽误了成家,只是皇上有意赐婚,不知有多少京城的闺秀会因此碎了心呢。”
  “瞧你说的,我看秦将军也是有情有意的,正室不成,妾室也是好的……”
  桃落静静地听着,抬眼间看见对面佛龛上的菩萨对着自己慈悲地笑,她扑哧一声竟也笑了,心中清明一片。
  秦楚,花开堪折直须折,你为何这般执着地要娶我呢?还是说,有不得不娶的缘故。
  当今天下,新皇登基,根基不稳,而秦楚拥兵自重,乃是皇权最大的威胁。渊华要自己嫁给秦楚,自有他一番算计,想来无非是借她探察秦楚的动静,那秦楚呢?
  桃落念及此,霎时觉得一股凉意蹿了上来,就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身的冷水,全身僵成了一块板。
  自己到底是幼帝养母,多年母子情谊难断,他若娶了她,与渊华可互为掣肘,倒也是种制衡。
  呵,她还不知,秦楚还有这般好手段。
  有脚步声在她寝宫的殿门口停住了,桃落知道是秦楚,只有他的脚步声才会如此稳健沉重。
  “秦楚,你竟还忍心来看我,我如今的落魄不堪,不正是你一手造成的?”桃落的眼中闪过怨毒。
  秦楚推开门,看见未曾梳洗的桃落,长发披于身后,仅仅身着寝衣却依旧坐得端方。
  “你没有什么想向我解释的吗?”
  “桃落,我不能让你当太后,掌辅政之权。”秦楚答得坚定,“因为我要娶你,若你为太后,你与我便再无可能。”
  “哦,你说的这般坦荡,难道不是因为权势?”桃落笑得冷冽,“若我为太后,便是与你共掌朝政,得到的毕竟有限;而如今呢,你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权倾朝野,这算盘打得好精呐。”
  秦楚张口欲作争辩,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如此反复,良久才道:“桃落,当日我答应你的事,我确实没办到,但你能否再信我一次,我只要你能嫁给我。”
  “信你什么?信你还会不会再伤我一次,你瞧我这一身伤痕,满室落魄,是出自谁的手?”桃落盈盈笑道,却笑得狠毒,刺得秦楚心生寒意,他怔愣着退了半步,喃喃道:“你竟这般看我?”
  “我如何看你,你真的在乎吗?是你与渊华勾结,视我为筹码,推来换去。你口口声声说要娶我,就没有一丝一毫是当年求不得,故而觉得珍贵美好的缘故。秦楚,你要我信你,我倒问问你,你待我如何,值得我信你?”
  秦楚被她说得一震,胸中激荡,开口却是苦涩:“桃落,你想摆脱宫妃身份的桎梏,谋得自由身,便只有此计。今日你也累了,休息罢……”
  桃落看着起身欲走的秦楚,眸中的墨色愈来愈浓,她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秦楚……”
  秦楚回头,看见墨发白裳的她赤脚站着,不嗔不喜,他心头一叹,道:“桃落,地上凉,你这样要生病的。”
  桃落却不理会他的话,目光灼灼,半晌突然莞尔一笑:“秦楚,你还未问过我,可愿嫁你。”
  秦楚听了这话,后背一僵,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
  桃落偏头看他,笑道:“你不想问吗?那我告诉你,我……不……愿……”
  秦楚心间一痛,却突然看见桃落袖间有一线刀光,出手欲夺,谁知已经晚了:一道极深的伤口划在桃落腰腹,鲜血瞬间便浸透纱衣。
  “秦楚,你莫要救我,我这辈子诸般变故都由不得自己,只盼这死,能自己做回主!”桃落撕心裂肺地喊出这句话,整个寝宫都仿佛静了一分。
  她竟为了不嫁他,不惜自残……
  满室乱糟糟的,有内侍呼天抢地地跑进跑出,太医提着药箱跌跌撞撞地奔过来,不小心冲撞了秦楚,也顾不得道歉。
  秦楚看着地上大片的血渍,身子不由得晃了晃。他一生戎马,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过鲜血,这是他至爱之人的血,他握了握拳,想走近看看,却终究还是不敢,默默退了出去。
  渊华到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却看见秦楚默然立于寝殿之前,也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我或许不该和你合作。”秦楚回头看向渊华。
  “但将军还是这么做了。”渊华微笑答道。
  “她宁可死也不愿嫁给我。”秦楚的眸光瞬间暗淡下来,他认命地扶额,叹了口气。
  渊华从秦楚身旁走过,在他身侧顿了顿,道:“将军放心,我会让母妃嫁给你的。”
  桃落躺在床榻上,腹间的伤口极深,痛得厉害。
  “母妃,你这是何苦?”渊华轻轻叹道。
  桃落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并不理会他。
  “秦将军为了母妃这么多年一直未娶,想来对你还是有情的。”
  桃落心中刺痛,忙垂下眼眸,掩住翻涌的悲喜,冷笑:“他若对我有情,又怎会背弃我,与你联手,左不过是个贪慕权势之徒!”
  “母妃,你错怪他了,秦楚自始至终都不愿伤害你……他会那样做,完全是因为我。
  “母妃,只要你还在这皇宫一天,便会被这宫妃身份束缚,永无天日。可渊华不愿母妃如此,母妃所爱的那个人,那个爱着母妃的人还在宫墙外等待着你,有情人本就应该终成眷属的,不对吗?
  “所以我找到了秦将军,我要他尽一切可能让母妃当不成太后。本来无论我如何逼他,他都不愿违背你的意愿,直到我许诺,允他娶你……”
  渊华的声音字字清晰地落入桃落的耳中,她缓缓合上双眸,心中却是翻如浪涌:秦楚爱她是真,护她是真,舍不得她是真,但伤她也是真!秦楚伤她,不是因为她是薛桃落,而是因为她是先帝宠妃,幼帝养母。渊华的国家,秦楚所要守护的国家,不需要垂帘听政的太后,不需要权倾朝野的外戚——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清清白白的薛桃落……
  秦楚爱的桃落是十年前低嗅青梅的少女,而如今的自己,还是他心中的挚爱吗?
  陆
  秦楚不知道渊华到底怎么说动的桃落,他只知渊华与桃落对谈一晌后,桃落便点了头。
  其实,这桩婚事也是笔糊涂账。本是国丧时节,一切婚嫁理应推后,无奈婚嫁双方无一人在意清誉礼节,而新帝也是任性到了极点。外人只道是新帝渊华为安抚秦楚,择了名宗室女,大加封赏后赐婚与秦楚,甚至为了这婚事,赐了座宅子作为将军府邸。不过,为避国丧,婚礼一应从简,不请宾客罢了。   薛桃落坐在彤楼里,挥退所有的侍婢,看着满室的大红,不禁自嘲一笑。这彤楼是为了她出嫁特意兴建,雕梁画栋,处处精致,她看着倒觉得像个关雀儿的笼子。
  桃落拂过身上的嫁衣,繁复的刺绣让她指尖一痛,其实她从未想过这辈子竟还会出嫁,自她入宫为婢,便绝了这念想。
  她推开小楼轩窗,正是夜半,是难得的圆月,她执了柄花烛,抱了罐女儿红,倚在月下,轻轻地笑了……
  秦楚在前厅默默等着良辰吉时,心里却突突跳得厉害。原该是没什么意外可言的,自上次桃落刺伤她自己后,他便格外小心,不许她身旁出现利器。
  但当秦楚察觉出变故的时候,早已经晚了。彤楼冒起冲天的浓烟,明火沿着红绸一路烧上去,用不了多久,就是一场大火。
  秦楚疯一般地冲到彤楼,却看到明月下烈火中站在小楼上的桃落正笑得温婉。他一怔,眼前的她皓齿红唇,星眸云鬓,恍惚中还是当年邻家的伊人。
  当年,是谁在小楼上,春风起,琵琶声中,笑靥如花。
  如今,又是谁,对坐无言,生死相逼,爱而不得。
  原来他的一生中,没有别人,只有她。
  风吹落了红缎盖头,火舌一下子就卷了上来,顷刻间便化为灰烬。透过纷飞的灰烬,秦楚看见桃落头上镶珠点翠的凤冠在火光映衬下璀璨夺目。
  炽热的风卷着火星,燎着了秦楚的衣袖,他不管不顾,眼睛里只有站在楼上的桃落。他看见她含笑向他摇了摇头,菱唇一张一合,说完转身便走入火海之中。
  火声太大,秦楚一个字都没有听清,他不管不顾,撞开下人的阻拦,冲进已成火海汪洋的彤楼。
  就在此刻,烈火中的彤楼轰然坍塌。
  秦楚并没有想太多,他不过是想进去,找到桃落问问她,她到底说了什么。他好害怕,他经不起她的再次转身离开。
  其实,桃落只说了一句话。
  “秦楚,别过来。”
  深夜,皇宫中,新帝渊华还在批阅奏折,朱砂笔下,千万人的生死尘埃落定。
  “皇上,彤楼的火灭了。”内侍上前,附在渊华耳畔低声说道。
  “人呢?”
  内侍闭上眼,沉默不答。
  “知道了,退下吧。”渊华仍在专注地看着奏折,只是手抖得厉害,再也握不住笔,衣袖染上朱砂,猩红一片。
  柒
  北漠的小镇已经许久没来过外人,这几日却来了对夫妻,虽穿着普通,但风华卓然,一看就不是凡夫俗子。
  但若要问他们来这北漠小镇做什么,那男子只笑着说是来陪夫人赏雪。镇上的人谁听了都要撇嘴摆手,雪哪里都有,竟还专程来趟北漠。
  这天夜深,大雪团团落下,桃落看得稀奇,竟不管仍在熟睡中的秦楚,径直披了大氅往山上走。
  团雪映着镇上的灯火,凭白生出几许寂寥,没由来得,桃落想起那日她自伤后,渊华对她说的话。
  “母妃,你曾赌秦楚会不会助你,你赌错了,现在,你敢不敢再赌一次?”
  “赌什么?”
  “赌秦楚对你是不是真爱。新建的将军府,还有座彤楼做你出嫁的闺房,彤楼里会有条暗道,你若在成亲当日放火烧了彤楼,便可趁乱逃出城外,我们便赌秦楚会不会豁出性命进火场救你。若秦楚不去救你,他仍旧做他的将军,从此你是自由身,若他救你……”
  她当时怎么回答的,她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莫名觉得她该信秦楚一次。她何尝不明白渊华的用意,其实计谋、杀局、背叛、仇恨……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彼此相爱便足够了。
  “天这样冷,你身子不好,也不知带个暖炉……”桃落回头,原是抱着手炉的秦楚匆忙出来,正一脸着急地责备她。
  桃落轻轻偎在秦楚怀里,耳旁是落雪的簌簌声,眼前是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她突然想起什么,手指点在他胸口,轻轻问他:“你说,这一局,竟让渊华那小子得了便宜,你与我本该是他执政后最大的威胁,却被他这般轻而易举地打发了。”
  秦楚抱紧桃落,仔细为她拂去肩上残雪,嘴角含笑,道:“这一局,没有人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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