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长河一望无际，我们每个人都只是知道从这长河中来，不知长河去往何处。更不知我们为何从这长河中来。这长河何处为始，流入何处为终。过了很多年，很多很多年。望着无尽的长河思考，我们何处来？何处去？
　　“In my 23 years old，I lost my grandpa forever”.当我知道那个消息，脑海中无限循环的只有这一句话。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但是我却早已忘记了。而这一句话，每一个单词，每一个字母都痛到骨髓，渗入血液，无限蔓延，扎根，生长。
　　其實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我从小在姥姥家长大。他高高的，比我爸爸的个子还要高。他瘦瘦的，比我爸爸的身材瘦很多。他和我爸爸长得相像，而又不相像。他的脾气很好，起码我从未见过他发过脾气。我叫他爷爷，而他叫我什么？我忘了。真的记不起来了他是怎么叫我的了，真是难过。
　　小学的时候曾经与他生活过一段时间。他有一辆老式的二八自行车，他会骑着它去村里面仅有的那么一两家小卖店去给我买一些我想吃但父母却不让吃的小零食。而有时他又不骑车，会带我一起去对我来说很远很远的小卖店。
　　村里的物资本不像城市那么丰富，鲜少有叫卖行走的流动式商贩。那是一个好天气，来了一个卖豆面卷子的小贩。其实我并不是那么爱吃。但是天性如此，小孩子大概总喜欢一些平时少见的东西。虽然那东西每次上学的时候能碰见好几家。就记得当时哭闹着想要豆面卷子，被拒绝了也还是想要，最后他还是追了出去。当然那时的他已经不再年轻，虽然称不上年迈。总之那天他好像买回来了，又好像没买回来。我忘记了。我也忘了他是跑着去追的还是骑着他的二八自行车了。
　　他还有一个老式的爆米花机，就是那种长长的炉子在火上转啊转啊，然后嘣的一声喷溅出满满的爆米花。据说那是我爸爸的爸爸的爸爸的爆米花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制作爆米花。我只记得我在仓库里见到这些东西不明白是什么，他笑着拿了出来为我解释着。见我仍不知，便拿出来清理收拾着为我做了一锅当时并不流行的老式爆米花，我只记爆米花并不甜，但是他做得大米花很好吃，殊不知他为我放了很多的糖。他知道，我喜欢吃甜的。
　　后来，我们不在一起生活了。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在农村生活，只记得那是总是生病，输液。我回了姥姥家里生活。他经常会来看我，虽然也没那么频繁。他都是趁着我上学的时候来的。买很多依旧不让吃的零食。每次我看着家里多出来的“违禁品”都会很开心。我知道是他来过。父母也会告诉他不让他给我买这些。可是每一次他都会买很多。现在想想，他也许只知道我喜欢这些吧。他年纪大了，没什么经济来源，可是每次的零食都不会很少。后来也许自行车坏了，又也许是他的身体真的不好了，他不再骑自行车了，他拖着他那不太利落的脚步，走着大概两个小时的路，带着会被爸爸抱怨的零食来看我。
　　后来，我去了北京，我们见面的机会真是越来越少。每年见一次都显得那么的奢侈，我只记得我们每年大年初一会聚到一起吃饭。他喜欢吃皮冻、酸菜炖肉、豆角炖肉里面的肉皮，喝着袋装的白酒，把它们倒进一个装着像极了满身须子的萝卜的人参玻璃瓶里，放在古老的大柜子上面。他有喝两盅的习惯，但并不贪杯。他一直是一个有节制的人。
　　越来越大的我与他的联系越来越少。再后来，我已经有些许年不再回老家了。甚至不在国内过年。不知道他的感受，也没问过他的感受。他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这点我爸爸也是如此。而这其中，我们也没有怎么通过电话。每次通电话时他沉默，我也沉默。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再后来，我爸爸把他接来了北京。我没跟任何人说起过，我其实挺开心的。终于可以一起过年了。虽然这里没有皮冻，没有酸菜，没有肉皮。他也没有把那个像极了白萝卜的人参酒瓶带过来。
　　2017年经历了些许变故的我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份全职工作，虽然赚的不多。临近年关我拼命加班赚来了一笔对于初入社会的我还算可观的数目。我早早选好红包，想着把那些钱分成若干份。其中就有给他的。我还纠结了很久，是年三十给还是年初一。
　　公司当时推出了一个活动，我并没有太在意。因为毕业之后的我并没有太过执着于人际交往。而在距离活动结束的前两天。大脑突然开始酝酿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盯上了第二名的全家福，想着他年纪大了我也长大了。如果我能得到这个，年前就可以拍全家福，为他买一身新衣服。临时起意，惊动了很多人。其中M也是被我软磨硬泡变成周扒皮一样惊动了他身边的同学和同事。最后，我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全家福套餐，甚至早早的联系好了影楼。最终定下年前去拍。当时高兴了许久，因为，是我要送他的新年礼物。
　　距离拍全家福的日子越来越近。爸爸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我得知是他病了。我当时很诧异，他的身体虽然不再硬朗，但他并没有生过任何重病。后来爸爸带他去医院做了体检。一张又一张的化验单，一个又一个的数据。爸爸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我不知道他的病情，我只以为他会很快好起来。
　　可事实并没有，他输了好久的液，无果。爸爸决定开车带他回老家进一步治疗。后来影楼打来确认预约电话我只记得我沉默了许久。然后抱歉的说先推后吧。他启程前我想去看看他。但爸爸担心的样子让我并没有提出口。我怕让爸爸更担心，所以我想等他回来再说吧。这一等，真的等了好久好久。
　　糖尿病、肾衰竭、尿毒症……一个又一个可怕的字眼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他的身上。我想回去，可是又说不出口。一个好消息紧接着又是一个坏消息更替交叠。让我又惊又怕。，每一个夜晚的电话都让我提心吊胆。想去了解，又害怕知道。他已经有很多年吃止痛片的经历。他这些年对于自己的病痛都缄口不提。一如既往的他，一如既往的不善言辞。
　　噩梦一般的年三十过去了。初一，爸爸接通了视频电话。我见到了他，他更瘦了，但是精神和气色都不错。那时的他已经开始透析了。我以为他会好的。因为他的其他器官都很健康。殊不知真的仅仅是我以为。我以为他真的是超人，我以为他真的没事了，我以为他真的会好起来。那天，我们没说几句话。他看起来很好，我只记得我差点没哭出来，但是我忍住了，我知道，我要等他。他没事，我就不能哭。后来爸爸在群里发了一张他在病床上吃东西的照片。我以为，一切都在变好，一切都能变好。而也仅仅只局限于我以为。 　　初五，妈妈决定回去看看他，我也支持她。当时爸爸不知道。只以为老舅他们回去。爸爸说把电热水壶带回去给他烫蚕蛹吃，医生说，多吃蚕蛹对他的身体好。爸爸还说，他已经好多了，已经能吃东西了。
　　第二天， 妈妈到了老家，我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只说：“今天你多磕点头吧，你爷爷今天凌晨的时候去世了”沉默了许久，我说：“好”
　　那天我去了超市，买了很多他曾给我买过的方便面和辣条。现在很少卖干脆面的了，我买了很多包泡面。那天我没有吃饭，我把硬硬的泡面捏碎。一口辣条一口面，吃了好多好多。可是，都不对。胃都辣的发痛也都不对。都不是他曾为我买的味道。再也找不到了，这辈子也找不到那个味道了。
　　头七过了后爸爸回来了，爸爸苍老了许多。胡子长了许多，头发长了许多。胡子和头发都已經白了许多。他的眼中满是血一般无尽的哀痛。他在这长河面前已经失去了来时的媒介，剩下的或许只有未知的长流。
　　前段时间因为过敏去输液，偶然间看到沉默的爸爸看着的手机。爸爸在看着他生前在病床上吃东西的照片。那是他生前最后的照片。以及记录他去世后需要办的事宜的纸。爸爸看了许久那张纸，看不清表情。
　　我现在还是没有接受他已经不在了的事实。永远没办法兑现的全家福，以及带回去却不知该怎么用的电热水壶都是一把插在我心里的尖刀。一遍又一遍的抽痛告诉我他已经不在了，可是我不相信，我还没见到他，我还在等他。等他的全家福，等他回来。头七已过，他怎么没来看看我，是不是在怨我？怨我没有看看他，没有陪陪他。
　　他始终还是惦记我的，我懂。我还是见到了他。我想为他买点东西。可是店家耽搁了好久。出来时他已经拿了多好好多东西，我把我为他买的东西交给他。他告诉我他要走了，他要回去了。我说爷爷，送送你吧。他说不用了他要自己走。一转眼，他不见了。我睡醒了。
　　从始至终我除了在M面前没在任何人面前哭过。我知道如果我掉了眼泪其他人会更加难过，我只能一个人默默的告诉自己他或许已经真的不在了，只能装作还好的样子过日子，只有这样大家才不会一次又一次的想起这件事，让这件事一遍又一遍的像尖刀一样抽痛着每一个人的内心。
　　妈妈回来时告诉我，她看到了他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眼，看着他一动不动，躺在那冰冷的台子上，被推进去。再出来，他就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骨灰。小心翼翼的收起来，就那么一小把。也许从那一刻起他真的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吧。他那么高，比我爸爸还要高。却变成了那么一小把。会带着我去任何地方会护着我那么久的他，变成了那么一小堆。顺着长河顺流而下，永不复返。
　　长河的水流并不急，但是这条河太长，我望不到尽头。也许任何人都望不到尽头。我们不知这条河从何处始到何处终。更不知道这长河从何处来，往何处去。长河无返，人生短暂。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无法阻止这条长河的水流，每个人都在这条长河中顺流而下，永不复返。我们从来处来，往去处去。身为这条长河的一滴水，我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止这条长河停止流淌或者逆流而上。我只是仅仅希望这无返的长河能够再慢一点，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让我们做好准备，为这条长河的流逝做好准备，让我们欣赏够这人间风景再流逝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