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纸匠严二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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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爹是村里唯一的一个扎纸匠,姓严,村人都尊称他“严二爹”。村里人爱玩龙、玩蚌壳、玩竹马,纸龙、蚌壳、竹马都是他扎的,这可是细工慢活,是技术活。譬如扎竹马,一次就得扎一对,竹马的耳朵、眼睛、马鬃都需要很精细,他扎的活灵活现,故而村里人又称他纸马师傅。
  扎纸先得学会破篾,篾片要破得又薄又细,破篾时手腕力度要掌握得恰到好处,既不被刀划到手,又不被篾片割破手。贴纸也是一项细致活,纸薄薄的,贴到篾片上,要用米浆,要把米浆涂抹匀称,不要弄破纸,又要不让纸张起褶印。他十几岁就学扎纸,可说是扎了一辈子纸,现已是年近八十的人了,仍然在干扎纸活。瞧他,头发苍白,脸色红润,腰板挺得笔直,仍显得精神矍铄。这几年,家家有了电视,年轻人也大多外出赚钱去了,没人玩龙、玩蚌壳、玩竹马,但有人去世了,要扎纸屋,纸屋。村里人又称作“灵屋子”。现在人都讲究,要扎四合院,扎高楼大厦,扎一栋屋,少说也要千儿八百的,可人家不讲价,人都比先前富裕多了,千儿八百都能拿出手。他就扎灵屋,团转四周几个村也就他一个扎纸匠,因此他仍有干不完的活。
  他精心扎了一栋小巧精致的楼房,三层,红砖青瓦,楼前有座恬静的小院,有几枝翠竹,和一个姹紫嫣红的花坛。屋内也显得精致,摆放有电视、冰箱、茶几、沙发,房里还摆有一张双人床,床上并排放着一对大红双人枕,叠放着一床大红被。显见他是花了一番心思的,他整整扎了一个月。许多人看了,都啧啧称羡。还有人愿出高价买下,他不肯,他说他扎了这么多灵屋,就留一栋给自己。
  有人就笑他:“二爹,你就一个人,干吗要扎一张双人床?”
  他笑笑不答。
  那人就又说:“二爹,到了那边,你是又想娶亲么?”
  他仍是笑笑。
  那人笑着说:“不知是哪个女人有福气,到了那边还能跟你住上这么好的屋。”
  他就呵呵地笑,咧开厚厚的嘴唇,笑得脸上的皱纹一抖一抖的。
  他与四婆婆相好,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他俩从小一块长大,可说是青梅竹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两人就都有了娶嫁的意思,可是他父母坚决不同意,理由是女方家里成分高。但他仍是去与她约会,去帮她家里干些农活。这天吃过晚饭,他又要出去,却让父亲关在屋里,房门都给上了锁。
  他气恼得又是跺脚又是捶门,大声喊叫:“爹,开门!”
  爹说:“你得答应不上四妹子家。”
  “为什么不能去?这不公平。”他说。
  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家里成分高,这会影响我们家的。”
  他抗声道:“我不管!”
  “混账家伙!”爹骂了一声便不理他。
  一连关了几天,爹就松懈了些。这天晚上,他趁爹睡下了,便扳开窗户跑了出去。他一径去了四妹子家,敲着她的窗户:“四妹,四妹!你出来吗?”
  “我不出来。二哥,你回去吧。”四妹在屋里说。
  “为什么?”他急急地问。
  “我不能让你一辈子被你爹关在屋子里。”四妹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
  “咳!”他一跺脚,在窗外怔住。
  后来,爹给他说了几个妹子,他竟一个也没看上,自此,他便没娶,四妹子也没有找婆家。后来,二哥就成了现在的二爹,四妹子就成了现在的四婆婆。
  这天,四婆婆病了,病得厉害,是在屋里摔了一跤,人就中了风,只能躺着,不能起来了。二爹得了讯,忙赶了去,人还在屋外,声音就传进来了:“四妹,四妹,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声音很微弱。
  “四妹,你……你可别吓着我。”他急急地说。
  “真的,没……没什么。”她说。
  他惊吓得手忙脚乱。只两天没见,她就瘦落了形,腮帮子凹下去了,眼窝塌下去了,毫无往日的神采,一张蜡黄的脸上不断地冒出豆大的汗珠。
  他忙拿了条毛巾替她把汗珠擦掉。
  “医师来看过了,没事。”她宽慰他说。
  “你都病成这样,还说没事。”他说着,眼睛竟有些湿润。
  他就天天来看她。
  这几天,天气都很晴朗,太阳亮亮的。这天,她望着窗外,忽然说:“二哥,这天晴得几好啊!”
  “是晴得好,难得有这么好的晴天。”他说。
  “可惜我出去不了。”她说。
  “你能出去的,我要让你出去晒晒太阳。”他说。
  第二天一早,他一径去了县城,买回了一辆钢架轮椅。他扛着轮椅,满头大汗地赶到四婆婆家:“四妹,你可以出去了。”
  “是吗?”她一眼瞧见他手里的轮椅,两眼霍地一下睁大了:“这是你买的?”
  “是啊!”他朝她笑笑。
  “你干吗又为我花钱?”她撇了撇嘴。
  “我说了的,要让你出去晒晒太阳。”他说着便用双手抱起她。
  “别,别这样。”她摇着手说。
  “怎么了?”他问。
  “人家会笑话的。”她红了脸块。
  “不会的。”他说,便把她抱进轮椅里。
  他推着她走出屋子,走出院门,吱咯吱咯!一直走上村道。
  村道两旁栽种着常级乔木,浓郁得似乎要流出水来。远处的农田也是翠绿喜人,那些一大团一大团的绿色把整个夏天渲染得格外潮润。太阳很炫目,在远远的天际边,可以看到有几丝薄得像弹飞了的棉絮的云彩。阳光梳洗着两人的脸,让人有种痒痒的感觉,她把手放在轮椅两边,浑身就觉着十分清爽、惬意了。
  “二哥,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她说。
  “以后我天天都推你出来。”他说。
  “不,不用。”她摇了摇头。
  “又怎么了?”他问。   “能出来这么一天我就知足了。”她说,话里透着真诚。
  他笑了笑,推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前面是棵大樟树,大树舒展着绿色的树冠,像是一个天然的大帐篷,下面是一个较为宽阔的草坪,从树叶间筛下来的花花达达的光点,跳跳跃跃地撒在草地上。
  “四妹,你还记得我们做小孩时在这里玩游戏吗?”他望着大樟树忽然说。
  “怎么会忘记,我记得的,”她说,“我们玩老虎叼小羊,你当老虎,我当小羊,可你老是欺负我。”
  “我怎么欺负你了?”他抱屈地叫了起来。
  她看了他一眼,笑道:“那么多男孩女孩,可你老是来抓我,还说没欺负。”
  他呵呵笑道:“谁叫你长那么俊呢!”
  她白他一眼,撇了撇嘴说:“你呀,一张嘴还是那么油腔滑调。”
  他就只是嘿儿嘿儿地笑。
  前面路边有口池塘,平静的池水上散出了大大小小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地扩大着。安静地躺在水面上的数片荷叶,也随着涟漪浮动起来,两只白鹭,静静地立在绿荷丛中,见人来了也不飞走,乜斜着脑袋瞅着他俩,直到他俩走近了,这才噗的一声拍翅飞了起来,向远处飞去。
  她望着池塘,脸上忽地旋出一对笑涡儿:“二哥,我要谢你。”
  “谢我什么?”他问。
  “谢你救了我呀!”她说,“那次我在塘墈边上洗衣,不慎掉到水里,多亏你及时赶了来。”
  “我那哪是救你?”他说,“我见水里有个俊俏妹子,还以为是遇见了小龙女,我是要跟着小龙女去看看龙王爷的。”
  “不理你了,”她又撇撇嘴,“你这张嘴就没有一句正经话。”
  他就耸动肩胛,又嘿儿嘿儿地直乐。
  那两只白鹭又飞回来了,绕着池塘盘旋,绕着他俩的头顶盘旋,一副很惬意的样子。
  他俩就仰脸望着白鹭,看那对白鹭在蓝天上飞翔。
  “我真想回到做小孩的时候。”他瞧着白鹭若有所思地说。
  “我也是,”她说,眼睛一闪一闪的,“可是,岁月不饶人,一眨眼我们就都老了。”
  “是老了,活着的日子不多了。”他轻声叹了口气。
  “可不能这么说,”她说,“眼下日子这么好,我们都得好好活着。”
  有人走过来,是同村子里的人,向他俩打招呼:
  “二爹,四婆婆,出来走走呀!”
  四婆婆应道:“就出来走走。”
  “这天气好,出来人也要爽快些。”那人说。
  “是,晒晒太阳,人都爽快多了。”二爹笑道。
  他推着她慢慢地走,咯吱咯吱!轮椅像唱着一首歌,一首童谣。
  四婆婆的病却愈来愈厉害了,几天后,她就去世了。去世时,她显得很安详,她望着他,翕动着嘴轻声说:“二哥,我不能陪……陪……你……了……”声音愈来愈细,最后就没有了声音,她像是睡着了,再也没有醒过来,一个笑静静地定格在她脸上。
  四婆婆的追悼会开得很隆重,村子里的人都来了,村长、村支书也来了,场子上,唢呐笙管,把人们的心都吹乱了。二爹给致的悼词,悼辞是他请一个中学生伢代他写的,他声音低沉地念着悼词:
  “四婆婆走了,离开我们走了。四婆婆的一生,是勤劳、善良的一生,她待人热情、诚恳,团结邻里,宽人律己,从未和他人红过脸。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学习她,我们这个村、这个社会就会变得和谐、幸福……”
  念着念着,有眼泪流下来,顺着他脸上的皱纹弯弯曲曲地流了下来,打湿了颔下那撮花白的胡须,打湿了他手里捧着的纸。
  四婆婆就安葬在村子后面那座当阳的高坡上,坡上长着高高矮矮许多树木,有粗壮的松柏,也有四季常绿的其他杂树。二爹在坟前烧了好多纸,还要烧他自己扎的那栋最好的灵屋。许多人瞧着很是眼羡:“四婆婆好福气,要给她烧这么好的屋。”
  有人吃惊地嚷:“这屋二爹不是留着要给他自己的么?”
  另一人就扯扯他的衣襟,悄声说:“给四婆婆烧,也是给二爹自己烧。”
  “是吗?”
  “你没见那纸屋里摆着一张双人床么?”
  “啊啊啊!”
  “啧啧啧!”
  感叹么?称羡么?也许两者都是。
  二爹不出一声,一脸庄严肃穆的样子,他伸出青筋凸露的手,颤颤巍巍地把那栋灵屋点燃,“嘭”的一声,立时腾起一团火焰,火焰一下蹿起老高。
  火光映红了墓地,也映红了他的脸。
  二爹脸膛赤红,静静的,有如钢铁浇铸的一般。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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