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悲怆:无良民校害苦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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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述/孙雅琴
  济南一所民校的毕业生孙雅琴,向记者揭露了她所就读的民校的重重黑幕,并告诫天下寒门学子:世上没有后悔药;就读民校之前一定要擦亮眼睛,做好充分的调查和思想准备!
  
  父兄齐打工,寒门出了—个民校大学生
  
  1983年,我出生在山东省枣庄市。我的父母同是市里一家纺织厂的工人,收入不高的他们一心想把我和哥哥送进大学,因为在他们看来,读大学不但可以光耀门楣,也是改变这个家庭贫困命运的唯一途径。
  1997年,哥哥考进了高中。就在那一年,父母双双下岗了。为了补贴家用,父亲不得不到市里的一家木材加工厂做搬运工,靠出卖体力赚一点血汗钱。1999年夏天,我也考上了高中。父母为此欢欣鼓舞,然而也开始为我们兄妹俩高昂的学费发愁。哥哥不声不响地办了退学手续,对母亲说: “妹妹读书比我强,让她读下去吧!我已经这么大了,该出去挣钱养家了。”母亲愣了愣,随即背过身去,低低地哭泣起来……那一刻,我的心情复杂极了,除了对哥哥深深的感激,还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我顺利地升入了高中,哥哥则背上行囊去了深圳。一个月后,哥哥来信说他进了深圳的一家电子厂打工。第二个月,我们收到了哥哥寄来的300元钱,再后来是每月400元、450元。每次收到哥哥的汇款单,我的心都疼得滴血……
  也许是因为精神压力过大,我的努力并没有得到回报,尤其到了高三,我的英语和数学成绩更是下滑得厉害。2002年7月,我带着令人窒息的压力和近平绝望的心情参加了高考,结果可想而知,我落榜了。
  父母并没有责怪我,他们一边叹息,一边劝我复读一年。我断然拒绝了。母亲将我落榜的事情告诉了哥哥。哥哥用一种无比悲壮的语气说: “不管怎样,一定要让她上大学!我们全家这些年的辛苦不能白费了!”
  取得哥哥的支持后,父母便不再理会我的反对。8月16日,母亲亲自去我就读的那所高中,想为我办理复读手续。回来的时候,她满脸兴奋地对我说: “有希望了!不用复习就可以读大学了!”原来,母亲去学校时,恰逢济南的一所高校在那里招生。她抱着一线希望将我的情况告诉了招生人员,没想到对方肯定地对她说,我可以被录取!我看了看母亲带回来的招生简章,那是一所我没有听说过的民办专科大学,但简章上却用极具诱惑力的语言描述了就读该校的太好前景:毕业时可以拿到国家承认的本科文凭,并可优先分配到协作学校办学的知名企业……我不由得动心了。可是,当我在招生简章上看到每年高达一万多元的学杂费时,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我真想告诉母亲,这么昂贵的大学,我不念了。可看着母亲兴奋的样子,我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当时,家里只有不到6000元的积蓄,母亲把这些钱全部取出来,又找叔叔借了5000元钱,这才凑齐了我的学杂费。母亲喜气洋洋的样子让我感到更加悲哀。10多年的大学梦,眼看就要圆了,我的心里却充满了迷茫:大学真的有那么好吗?一家人为了让我读大学付出了那么多,他们的爱我能否报答得了啊?
  
  遭遇民校陷阱,背负沉重希望的我进退不能
  
  到大学报到的那天,我便发现自己上当了:招生简章上说学校占地1000多亩,可事实上最多只有300多亩;简章上配有的校园“实景”图片上有一个非常漂亮的湖,可我却只看到一个不足10平方米的小水洼;招生简章上吹嘘的校内大超市其实只是一个小卖部;“校医院”只是一个小医务室,而且看起来从来就没有开放过……
  开学后,我渐渐发现了更多的问题:首先是这个学校似乎没有多少“长驻”学生。招生简章上说,在校学生有3000余人,可事实上,除了第一天报到时,我曾在校园里看到一些大二和大三的学生以外,平时我几乎见不到高年级学生;而大一年级的新生全部加起来也不过50多人。我郁闷极了:就这么几个学生,怎么算得上是一所学校呢?
  更让我郁闷的是,学校的管理非常混乱。我所就读的工商管理专业有18个学生,却没有一个班导师。校方原先许诺聘请名校的教授给我们上课,可事实上,代课老师比我们大不了几岁,讲课时还常常出错。后来我才知道,给我们上课的其实都是别的大学的在校学生,学校按课时付给他们报酬。当我们向校方提出抗议时,得到的答复却是:这些都是小问题,反正我们只要交齐学费,就一定能拿到毕业证。
  有不少同学入校不久就深感失望,坚决要求退学。和我在同一寝室住了半个月的济南女孩秦晓退学后,回到了原来的高中复读。才上了一个星期的课,她给我打来电话,还没开口就先哭了起来。原来,她的亲朋好友原以为她考上了大学,见她现在又回去重新读高中,都在背后纷纷议论她读的是一所用钱买来的“水货大学”;父母也对她非常失望。她觉得丢脸极了,整天抬不起头来。最后,她气愤地对我说: “这个黑心的民办大学把我害惨了!早知如此,我还不如直接复读,白白绕了一个大圈子,还被人嘲笑……”
  挂掉电话后,我的心情越发沉重了。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父母为我付出那么多,对我的希望又那么重,如果我退学了,他们该有多伤心失望!可是,这样一所民办大学能教给我什么呢?毕业以后到底会是怎样?我陷入了越来越深的迷茫中……
  我在迷茫和困惑中苦苦挣扎了一个学期。那年寒假,我回到家里,惊讶地发现父亲的腿变瘸了!原来,在我上大学以后,父亲再次做起了搬运工。一次,劳累过度的他在抬木桩时,不小心松了双手,左脚被木桩砸得血肉模糊……工友们把他送到医院,可害怕花钱的父亲在做了简单的包扎后,就执意让人把他送回了家。结果,由于没有得到彻底的诊治,他的左腿留下了残疾。为了让我安心读书,母亲和哥哥一直将这件事情瞒着我……
  回到家后,父母反而把我当做“贵宾”一样接待。家里只要有一点钱,父母就要拿出来给我买吃的、买穿的。母亲总是用自豪的语气说: “我们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大学生,走出去可不能让别人笑话。”亲戚朋友们对我也格外亲切起来,见到我的父母时总少不了几句饱含羡慕的恭维话;一些亲戚还带着孩子上门来拜访我,认为我是孩子们学习的榜样……这一切,无疑为父母脸上增添了光彩;而在我看来,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黑色幽默”:如果大家知道我就读的是怎样一所大学,大概所有的羡慕都会变成嘲讽了。可是,面对父母的殷切希望,我怎么忍心把真相说出来呢?
  
  噩梦难醒,民校毕业后路在何方
  
  寒假结束后,我带着父母的殷殷嘱咐回到了学校。我痛下决心,一定不能放任自己沉沦在消极的情绪里,再怎么难,也要考一个文凭!
  然而,还没等我静下心来学习,我们就有事做了。学校领导把我们大一的学生召集起来开会,说要交给我们一个任务:到全国的各个高中和车站等人流量大的地方张贴招生广告,并在高中毕业生和亲朋好友中间做宣传。校领导承诺,每招到一个学生,就给我们600元钱 的“劳务费”;这些“劳务费”可以领现金,也可以充下学期的学费。我很是反感:这不是要我们去骗人吗?我当初就是这样被骗进来的,难道现在要去做他们的“帮凶”?校领导又说:“我们不强行要求大家都去招生,但是,据我了解,你们中间有不少人家境很艰难。大家不妨把招生当做‘勤工俭学’,既可以为家里减轻负担,又能为学校做点贡献,何乐而不为呢?”
  第二天上课时,我发现班上的学生少了一半,很多人都去“响应学校的号召”了。由于没有老师上课,几个男生还高兴地商量着去校外的网吧玩游戏。我悲哀地想,也许大家都习惯了这种没人管的日子,乐得逍遥了。
  然而。想到家人的期盼,我怎能甘心和其他同学一样自暴自弃呢?我回到寝室,拿起课本苦读,准备自考,听说3%的自考通过率,我能通过吗?又过了两天,更离谱的事情发生了:学校为了节省开支,竟然让大一不同专业的所有同学(当时在校的大概有30多人)集中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那位“全能”的老师一会儿拿着这本书给这个专业的同学讲课,一会儿又拿着那本书给另一个专业的学生划重点。在这种情况下,谁能安心听课呢?同学们开始还是窃窃私语,后来干脆公然开起“座谈会”了。还没下课,就有同学当着老师的面,夹起书本大摇大摆地走出教室。再后来,就没有几个学生来上课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我一有时间就看书学习,可是一想到下学期的学费,我就痛苦不已:自己明知道这是个陷阱,却看着父母把血汗钱白白扔进来而毫无办法。我不知道家人用什么办法凑齐那笔数额巨大的学费,我只知道,父亲和哥哥辛辛苦苦地打工挣钱,债却越欠越多,这个家也越来越穷了……
  一晃3年时间过去了。2005年夏天,我只拿到了一纸专科文凭,并没有什么升本科的机会,学校更没有像以前承诺的那样为我们推荐工作。然而我已经没有精力去向校方“讨说法”了,我迫不及待想做的只有一件事情——找工作,减轻家里的负担。
  其实,早在毕业前的4个月,我就开始在济南的各个人才市场和招聘会之间来回奔波。没想到,大部分招聘单位都要求本科以上学历,甚至有些单位非硕士不要!好不容易找到接收大专生的单位,其招聘人员又看着我毕业证上的民办学校直摇头……
  终于,一家广告公司同意录用我做业务员,每个月固定工资600元,半年后按业绩提成。济南是一个消费相当高的城市,这样的工资待遇实在是太低了,可我别无选择。在离校期限的最后一天,我搬出了学生宿舍,在公司附近以150元的月租租了一间小房子。因为工作原因,我每天都必须在济南各个区到处跑,公司不负责出车费,一切费用都得自己掏;每个月的水费、电费和电话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为了省钱,我几乎每顿饭都只吃一碗最便宜的面条;我没有钱买新衣服,外出跑业务时只能穿着学生时代的旧衣裳,因此常常不得不忍受客户鄙夷的眼神……
  对于过惯了苦日子的我来说,这些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我不知如何面对家人的询问和他们过高的期望。每次打电话回家,母亲都会热切地询问我的工作状况,我只得一味搪塞,只说自己工作还不错,月薪有两三千。母亲听了,总是很欣慰地说: “你出息了,我和你爸也总算熬出头了。”
  母亲的欣慰让我越发心酸,我不知道还能瞒家里多久,更不知道真相大白后父母和哥哥将如何接受这个现实。2005年年底,母亲打来电话,要我在春节务必回去一趟,原因是哥哥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要我回去看看未来的嫂子。回去不是什么难事,我为难的却是自己若是两手空空地回去了,该怎么圆谎?
  一直盼到大年三十的中午,我才领到工资。带着刚发的600元钱回到了家里。见我两手空空,家人都感到意外。我尴尬极了,只得讪笑着说:“回来得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买。”说着,我将那600元钱全部拿出来,交给母亲。母亲笑道:“我就说你这个大学没有白读吧?现在挣钱多不容易!你叔叔家的女儿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到现在肯定养活自己都成问题,不然怎么从来不见她寄钱回来?”
  哥哥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我的妹妹读了大学,果然比别人强得多!”“大学”两个字像一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疼得我几乎要落泪了。哥哥,我该怎么告诉你,你们辛辛苦苦供我读的大学根本没有用,那纸文凭根本就是一张废纸啊!
  如今,又有几个月过去了,我的生活还一直是漂泊无定,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而现在,我也已经23岁了,纵使想重头再来,我的年龄也不允许了。都说大学是一座象牙塔,大学生都是天之骄子,可是由于我没有一技之长,我连一个最普通的打工妹也不如啊!很多个漫漫长夜,我都会忍不住叹息:民校啊,我的民校生涯,你害苦了我……
  
  链接:
  
  为了帮助考生和家长识别合格的民办高校,记者特地走访了山东省教育厅有关人士,得知选择民办高校应注意以下三点:首先要了解学校是否依法设立,是否具有办学资格,招生对象、类型、人数、学制、毕业证书由谁发放,然后再了解学校的历史、发展现状、办学条件、师资队伍、办学质量、信誉、毕业生的就业率和去向等状况。这些相关信息可以到教育行政部门咨询,也可以通过官方网站、新闻媒体或直接到学校进行了解;其次,在初步了解的基础上,进行实地考察。考察内容主要是看学校有无社会力量办学许可证、收费许可证,证书的有效期限,年检是否合格等;最后,要注意比较学校的招生广告与教育行政部门公布的信息是否一致,广告中宣传的内容与所看到的即在校生反映的情况是否一致。另外要注意的是,承诺安排就业的民校是不可信的。一些民校以新开设市场短缺专业为名,公开承诺毕业生100%包分配,并且就业收入甚丰等。对此,省教育厅相关负责人指出,现在,连国内知名学府都完全取消毕业生分配制,高校毕业生进入人才市场自主参与分配已成现实,在这样的背景下,还承诺包分配,显然是不可信的。
  责编/诗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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