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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测不载的原因是:如果张嶲等人也觉得冥冥之中,风水不可不信,则“国之重器,不可以示人”,明说了,效果就“败”了;而一州士民摸索到这个窍门,实在太悲情太曲折,太不容易,还是让州人悄悄多享用一点吧;相反,如果张嶲们遵循夫子正道,不信邪,则要将其淡化,不让方志为这股离经叛道、甚嚣尘上之风推波助澜。
于是,学宫诸多改变动作,在方志中只有平淡而简略的基本记述,“尊经阁高耸不宜,呈州拆卸”之后,再无一字。“不登大雅”的改城门,更完全不提。由于方志不载,废科举、绝皇室之后要不了多少年,风靡全州的科举传奇就开始冷却,一代人之后,甚至已经无人知道了。
光绪《崖州志》虽然只印了区区百套,但是其文化承载意义非同小可。假如当初张嶲们加一句“道光某年,东移南门以就学宫”,哪还需要后人如此费煞苦心去争议、考证,去遮遮掩掩?
(万历)三十年(1603)知县徐文俊信堪舆家言,谓不利科第,详允开学前南门,名曰青云门,工未成而罢。天启间知县周长详继开之,以海警暂塞。崇祯十一年(1639),知县田寓国、教谕曾宜高复开之,名曰文明门,建文昌阁于上。(康熙四十九年本《澄迈县志·卷二》)
请看,三任知县前赴后继数十年,非要为学宫开出个直通城门,也叫“文明门”,不过,城楼还是不会叫尊经阁。城门写入县志,还录有成批碑记诗作。张嶲们要是当年看到这部县志,就应该无须纠结,无需“遮遮掩掩”了吧。
乾隆以降,华夏皇朝在意识形态上已日渐整体落伍,清末国势更是不堪闻问;而科举之弊,百年来人们早已批评透彻。时至今日,对前人的种种悲喜剧我们已懂得不再简单臧否,只作为历史去探究去尊重,就可以了。
南门挪移的另一个可能时点,更早,是上文提到《乾隆崖州志》所载的:“康熙十一年,知州张擢士创建南城楼、重建西城楼”。
何谓“创建”?必是以前所无。崖州三门早在明代就都有了城楼,除非挪移新筑,才勉强算“创建”。当然,这个解释未免牵强。
张擢士这次重修,是因为当年崖城遭了大洪水,城垣房屋坍塌不少。除非洪水使南门整个垮塌,甚至墙基都发生了沉陷,张擢士才会移位重建南门,但这在出土南门中并无迹象。因此,我们可以简单理解为:南城楼垮塌已久,明代地方志也亡佚,都忘了,所以是“创建”。
如果再过三四十年,挪移南门就又有了说得过去的原因。因为东关高度繁荣,城市重心早已东移,城门东移一下,可以方便州民活动。
挪移南门更上一次的可能时点,就是明末崇祯十四年(1641)的大修了。同时还将城墙整体加高了三尺,算得上是洪武以来的最大修城动作,移一下城门在这个工程中根本不算什么事。 这次大修,由清官瞿罕经手。瞿罕善政多多,如:向自己的既得利益开刀,把惯例送州官的每年三十石“黎米”给免除了;任满临走,公开随身唯一的小箱说:“诸位若发现里头有一物出自崖州,任从你们拿回去。”
这次修城的原因应该是晚明地方的严重不靖。万历间琼南就曾经发生大型“黎乱”,州城被围攻将近两个月,不久又是“海寇引倭蹂躏崖土”,情势更险。城池在多次备受冲击后已严重损坏,大概重修报告拖延多年,才备款落实。
乾隆志载瞿罕是“奉诏修筑”。其时李自成、张献忠起义已成冲天之势,三年后明朝就灭亡了。
瞿罕办事认真,城应该修得很好,只是没人来得及欣赏这座空前高耸的城池,更无记载留存,可惜。改朝换代连年战乱,死伤沉籍文档湮没,新城垣也塌伤累累……
以上移门的各时点,都只是推测。各种假设都很难解释城门因何正对着参将府,为之拱卫,这无疑是一种僭越。只有学宫供奉孔夫子牌位的大成殿,还有资格享受这种“待遇”,所以只有道光三年以后的移门,才不算违制。
不过,也未必绝对。从万历到康熙前期的几十年,崖州形势特别险恶,官民都在历遭劫难。这时修城,无奈之下是否会采用了风水师的说法,即:南门北楼的直贯通格局“煞气太重”,需要移门一泻;而将南门与武官府(明后期为参将署,康熙时为游击署)相连中轴,能一振武备雄风,以压煞气,转危为安。于是乎咬牙移门,而且移了也不张扬……
2011年出土的南门,给崖城历史爱好者出了个斯芬克斯之谜。这个城门谁都不认识,没有户口,没有档案。唯一的身份,是笔者还知道它在老城圈中轴线上……由于方志并无改门之载,以至笔者多时以为,只有它才是真的南门,“文明门”只是今人出于某种时髦动机的移位“打造”物。当代这很常见。
调查中向多位前辈请教核实,才确信“文明门”是真古董。只是由于其名字、出生等“身份数据”可疑,又穿错了衣、戴错了帽,看去反而像假的了。
进一步推测:前人既能“不动声色”地移动城门,就不能“不动声色”地把学宫的门匾装上南门吗?重修前的南门,就不能有“文明门”匾额吗?
假如不是建省后海南政府那块“保护范围”汉白玉碑,还真不容易否定这两个假设。
南门这个哑谜提醒我们:你知道得再多,也不如你不知道的多。
最近,笔者在中山图书馆特藏部发现一份晚清彩绘《崖州舆图》,明确州城两座南门,南门并无瓮城,终于将“移门”史实予以定案。而且新南门确实没有城楼,这与拆除学宫文明门的尊经阁,出于同一考虑,就是避免遮挡通往鳌山的视线。老南门倒有城楼,名“奎楼”。奎通魁,正是科举幸运之祝。
有了这个舆图,读者对两座南门的身份应该不再云遮雾罩了吧!
十一,寻回不易
海南建省以来,以重修南门和学宫为标志,古崖城开始了她对自身历史艰难的保护、寻回之旅。各级政府为了弘扬古城的歷史文化,做了大量艰苦工作,如果修整南门有过什么纰漏,认识有过什么曲折,也是很正常的事。
重修城楼及学宫,是一方贤达共襄的盛举。当年三亚不但资金紧张,正宗的地方志史料也不好找。能找到的,或许仅仅是1983年重印郭沫若点校的光绪《崖州志》而已。虽然史料贫乏,研读的“软功夫”也没到火候,但能按照维修古迹的方针运行,已属难能可贵。
民初以来的数十年,持续出现对传统文化的鞭挞毁弃扩大化偏差。在琼南,以重建南门和学宫为两大标志,开始了对自身历史的保卫、寻回之旅。两大项目成为古城公认的标志性建筑物,为提振崖城的文化地位立下汗马功劳。从此重视了对古城原貌的保护,很少再有重大人为破坏发生。在各地历史风貌减损特别剧烈的随后二十多年,这绝不简单,值得充分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