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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北京市延庆区八达岭镇石峡村,通常需要扫描3个二维码——健康宝、防火码,此外还有一个“保护长城”的二维码。在村里,三项防护措施深入人心。走进乡情村史陈列室,第一块展板写着“长城守护人梅景田”的故事。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梅景田隔三岔五上山义务捡垃圾、找文物,劝阻不文明旅游。现年75岁的他,至今仍然坚持每周巡视一次古长城。
开“专线”直抵古长城
相传,最早来石峡村定居的村民就是修筑长城的工匠。村子东西南三面山上都有古长城遗址,从北天门到罗锅城,累计长达20多公里,最高海拔超过1200米。在梅景田的记忆里,童年最有趣的活动就是和小伙伴一起爬长城,山上美味的野果、野菜也帮助他们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感情不一般啊!”梅景田说。
春花烂漫、夏木葱郁、秋叶飘霜、雪落空山。说起长城,梅景田总是滔滔不绝。在中国文化遗产保护年度杰出人物颁奖典礼暨事迹报告会、全国文化遗产保护工作表彰大会上,农民出身的梅景田与多位业界专家学者同台出席。在梅景田的小平房里,最显眼的是一面照片墙,不同路段、不同角度的长城影像被组成了“爱心”的形状。在梅景田的手机相册中,关于长城的照片和视频按照摄制时间归类,最早的山景,晨雾升腾,长城宛若盘山巨龙,呼之欲出,拍摄时间显示为早上5点钟。
作为兵家必争之地,石峡村村如其名,村子里肉眼可见的地方到处都是裸露的石块。青年时期的梅景田总会带着一把镰刀出发,上山开路,上城墙割杂草、斩荆棘、除灌木。“早些年游客并不多,杂草野蛮生长,灌木破土而出,包括风雨侵蚀,都会对古长城造成破坏。”那时候,除了务农,占据梅景田最多时间的活动就是巡视古长城,一个月至少20次,一年走坏七八双鞋,最终在山林间开辟出一条“专线”。
石峡村借助独特的地理风貌、民俗文化活动开发旅游资源,但仍在修复中的古长城并不对外开放。“现在年纪大了,大家都劝我就近‘逛逛’,但是无限风光在险峰,越远处、越高处的风景也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游客,我必须比那些年轻人走得更高、更远。”
五颜六色的帐篷被大风吹得有些变形,三四个烧烤架上燃烧的炭火无人问津……有一天,天刚破晓,梅景田上山巡视,这一幕让他感到揪心,至今仍保存为手机屏幕的壁纸,时刻提醒自己,保护长城警钟长鸣。
用“特权”招募保护员
40年山路历程,梅景田是先行者也是独行侠。他曾独自应付六七个在长城上持刀刻字的青壮年,直面随时出没的蛇虫蚁兽毒蜂,滑倒在没有伞的风雨天,迷失在没信号的丛林里……未被开发的野长城,吸引着越来越多的“驴友”。梅景田意识到,保护古建筑,不能单靠一腔孤勇。“一直担心没有接班人,又担心现在年轻人吃不了苦,遇到危险应付不过来。”
因为德高望重,梅景田曾两度被推选为村委会主任,他推动成立“长城保护队”,促使“保护长城”的口号成为全村的共识。目前,石峡村已有将近一半居民成为志愿者、宣讲团成员,梅景田的外甥女刘红岩在他的感召下考取长城保护队队员。“现在家里人和文物保护单位的人都强烈反对我舅独自上山,天气好的时候,我会陪他就近转转。”刘红岩说。
暮春时节,天朗气清,刘红岩带着两条狗,拿着夹子和垃圾袋,陪着舅舅由村西登长城。上山的时候,小狗累得直吐舌头喘粗气,梅景田始终走在最前面,洁白的杏花与老人的银发交相辉映,山花烂漫春意盎然,耄耋老人精神抖擞。
如今,梅景田已经到了一年四季都要烧火睡炕的年纪。但只要一上长城,他就热血沸腾,动作比年轻人还利索。去年开始,梅景田耳背的问题愈发严重,他再也听不见山风呼啸、鸟鸣虫叫,却依然能与这座古老的建筑深情对话,站在明长城上高喊:“我又来啦!”然后细数一块块砖石,看看是否被新刻了字,有无损坏的砖。
在北齐长城的碎石上稍作休息时,刘红岩在对面的山坡上发现了一群不请自来的游客,马上拍照同步到工作群,呼叫正在该区域巡护的长城保护员。“通常都是三五成群的人结伴爬山,大部分人也都还比较听从劝阻。”北齐长城地处京冀交界,梅景田呼吁两地加强合作,合力防护。
下山途中,梅景田走在最后面,不时拿着树枝遮掩来时的小路,并且一路捡拾粗壮的木棍,“没收作案工具”,防止再有游客借此爬山。“下坡的时候,要这样侧着走;这是红蚂蚁窝,有毒的,要边走边抖;马上就夏天,再来就要在鞋边抹上蒜泥、硫磺,可以防蛇;下次记得随身带个小药盒,装些应急药品……”他听不见外边的声音,但一路都在用心叮咛。
到了山脚下,梅景田怀里已经塞满了十几根手腕粗的木棍,刘红岩也捡了满满一大袋垃圾。梅景田还在继续给外甥女讲述长城的故事,希望她能传承下去。
把“宝贝”送到博物馆
在特殊的年代,村民拆长城砖盖房,上山埋炸药“巧取豪夺”,当时的梅景田并没有保护文物的意识,他甚至跟着大队一起“破四旧”拆过城门楼。回顾这段历史,梅景田直言后悔和可惜。“明崇祯年间,李自成自此闯关入京,战争都无法破坏长城,怎能这样毁于人手!”
提到长城,很多人都知道八达岭。1978年,梅景田就在那里工作,看到八达岭修复一新,国务院在此挂牌保护古建筑,他愈发心疼家乡残败的野长城。梅景田辞职返乡务农,看见村民院墙上有长城砖,他就拿水泥去跟人家换。在山上遇到战争年代的石雷、刻着远古文字的砖石,他都会背回来。“最重的一块碑石有69斤重,我推着走了一整天,搞不动,第二天拿着绳子从山上一路拖下来,送给文物管理委员会。”在当地,梅景田成了痴迷的文物搜集人,甚至还报警误抓过文物保护工作者。
大约20年前,一行人到村里收购老物件,梅景田听到消息马上赶到现场。“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开着货车拉走了一条石槽,我马上骑着摩托车去追。”追了10余里,货车不见踪影,梅景田急中生智,在路边的电线杆子上写下车牌号,转道去派出所报警。几天后,“肇事车辆”找到了,获悉司机是当地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梅景田方才罢休。
半生岁月,梅景田已经记不清自己给博物馆、村史馆送去了多少文物。“有些宝贝当时没能给带下山,我隔三岔五就去看。”他告诉记者,基本上每段长城都会留有碑石,修筑人也会留下姓名。“有4块砖,上面写着某某‘工头’的字样,我看了它们3年,后来再也没见过了,气啊!”梅景田深谙长城文化,遗失在岁月里的文物,留存在手机里的照片,总是让老人恋恋不舍。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在古长城的断壁残垣之下,黄的迎春、红的杜鹃燃情怒放,大自然的壮美河山映衬着人类的鬼斧神工,沧桑与新生完美交融。“只要還有力气,我要一直巡下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落花铺成红毯,向老人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