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厚厚七岁零三个月了。自认为已经长大，他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主动地向我“投怀送抱”了。我想抱他的时候，他总是疯笑着跑开，我要追上一阵，才能把他“逮捕归案”。坐在我的膝上，他也一点不老实，不是像骑马样使劲地用屁股墩我，就是随时想从膝上跳下来逃跑。为了让他在我的膝上多呆一会儿，我不得不用双手把他的双臂和腰紧紧地一抱儿箍住，每当这时，他总是很夸张地向他妈妈求救：“妈妈，爸爸强抱我！”让旁人听上去，觉得我这个当爸爸的特别恶劣，竟然“强暴”儿子。
　　挣扎累了，他就问我：“爸爸，你怎么这样爱抱我啊？”我就对他说：“爸爸这是抓紧时间抱你啊，再过两年，你长大了，爸爸就抱不动你了！”我说的是我内心真实的感受—他有几十斤了，抱着已不如几年前趁手了。以前我总是把他横抱在胸前摇他睡觉，一边摇一边念着我篡改过的《外婆桥》，他则总是边笑边和我一起念：“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说，彭厚吾，快睡觉。厚厚答，不睡觉，要尿尿。一尿就尿到了龙王庙。老龙王，气得跳：谁家的小孩瞎胡闹，尿了我老龙一身尿！龙王胡子翘，厚厚嘻嘻笑：我就尿，我就尿，你能把我怎么着？！”可如今，一遍未完，我的腿竟感到有些酸了，额上也沁出了微汗。
　　才几年的光景啊！那时的厚厚还不到一岁，我们一家与人合住在北京东三环边上的白家庄7号楼。或许小小的他也知道屋子逼仄闷人吧，每天晚上，他都哭闹个不休，直到把他抱到空阔的三环路边上，他才会安静下来。于是，那时候在三环路边上遛弯乘凉的人们每晚都会见到一个年轻男人坐在一张小塑料方凳上，怀里抱着一个婴儿，一边摇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我念的就是上面那段我胡诌的《外婆桥》。说实话，我有些得意我的这一番再创作，也感觉三十二岁上得个儿子抱在膝上摇着是件幸福惬意的事。所以厚厚长到两岁、三岁、四岁、五岁、六岁，我最爱的总是把他抱在膝上摇一摇，再念一念这段顺口溜……
　　可现在，这样的膝上之欢正在离我远去。儿子在一天天长大，长大的后果是，我的膝上对他已如小时所骑的木马，吸引力不再。这是一个不以我这个做父亲的意志为转移的过程，孩子总要长大，我为他的长大欣喜的同时，也必然要为他的长大失落。我现在所能做的只是：劝告那些孩子还小的父母，赶紧享受你们的膝上之欢，因这种欢愉实在短暂；同时自己紧紧抓住这欢愉的尾巴，趁着我还能把儿子强抱到膝上。
　　有一天，趁着儿子高兴，我搂着他说：“厚厚，你得答应爸爸，你长到十八岁时，还让爸爸抱！”他答应得很爽快：“行！我六十岁还让你抱！”
　　他的回答固然是当不得真的。但我的话实在是心里的一种期望，我期望的当然不是真的把六十岁的他还抱在膝上；我期望的，是这份亲情，永远永远都不被岁月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