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陪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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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常常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消失不见,或许都不会有人在意。她一直认为,世界上分为两种人:一些是受人瞩目的主角,剩下的便是他们的陪衬。而她,就是那些默默无闻的陪衬之一。
  家里有两个光芒四射的姐姐,她连出生都只是父母一次小小的疏忽。她也有过雄心壮志,想通过努力在学校成为众人瞩目的主角,但失败最终浇灭了她的热情。在这么多人当中脱颖而出,实在太难了,一开始她还不甘心,但时间久了,她终于接受了陪衬甚至垫底的事实。
  中午,她跟着人潮涌出教室。她低着头,只看见自己的脚尖和别人的脚跟——她早已习惯了跟着别人的脚跟走路。可能是昨晚复习得太迟太累了,她踉跄了一下,竟撞在前面的人身上。她想赔不是,脚底却踩了个空,从楼梯上跌了下去。她感觉脑袋撞到了什么,便没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她闻到医院那浓重的福尔马林的气味。眼前晃动着的脑袋渐渐清晰起来,这么多人来看我,她有些高兴起来。不对!那是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妻,还有那个从来不会正眼看她一眼的老师……即使摔破了头,也不该有这么多人来看她呀。她是陪衬,不是众星拱月般的主角!
  “思瑶!思瑶!”人们一个劲地喊着。
  不对,我不是黄思瑶,我是林光。她惊恐地想,嘴里却发不出声音。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冲进了洗手间。镜子里确实不是她的脸。她认得那张脸,是黄思瑶的脸——那个一直是主角的人,那个永远不会和她有交集的女生。
  她一时腿软,跌坐在地上。门外冲进一批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扶回病床。
  她颤颤地问:“林光呢?”
  “你说另一个摔下去的女生吗?平时也没怎么注意,没想到她就这么死了。”
  “死了?”
  “是啊。后脑着地,几乎是当场身亡。”
  “尸体呢?”她讷讷地问。
  “已经火化了。”
  “火化?”
  “你已经昏迷两三天了,可把我们吓死了。”
  林光的死就没有把你们吓死吗?怎么能这么快烧了呢?她努力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医生诊断她失忆。她惶恐地接受了这个新的身份,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她不知所措。 
  
  思瑶会弹钢琴,是艺术节聚光灯下的宠儿;黄思瑶是运动健将,百米跑道上永远不败的神话;思瑶是学业的楷模,思瑶是美的化身……思瑶在任何时候都是被人追捧的主角。
  眼前,她曾经希望得到的认同、希望受到的夸奖都得到了,那么多双眼注视着她,那么多人围着她。在短暂的惶恐过后,她像是获得了新生,她喜欢周围人对她的崇拜,这仅仅是出于虚荣吗?
  她确实风光了一阵。直到期末考试的来临,她才猛然醒悟:她只有黄思瑶的肉身,而没有她的才华。黄思瑶会出口成章,黄思瑶能解错综复杂的理科题,黄思瑶可以轻松地翻译英语哲理故事……她会什么呢?她责问自己。
  期末考后,大家议论最多的,便是成绩次次年级第一的黄思瑶,竟然下滑了好几百名。接着是没完没了的办公室谈话……黄思瑶的母亲呆呆地握着成绩单,这位曾经因为女儿出色而容光焕发的中年妇女,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难道失忆到连学习都忘了吗?”女人一脸的落寞。她的心一阵抽搐。伤到这个女人,她是无心的。她感到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脖子,再也喘不过气来。这是她从没有经受过的痛苦,她突然希望回到从前,没有人看重她,自然也就没有人会对她失望。 
  她想告诉所有人,她不是黄思瑶,她不是主角,她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陪衬。但她知道这么做只会被人当成疯子,结结实实地绑起来送到医院去。
  
  日子还得过下去。第二次、第三次的考试,她依然处在几百名后的位置。她快要崩溃了,她不是没有努力过,她也想做一个称职的主角。可是读书有时真的很奇怪,不是所有努力的人都能考出高分。无论她如何用功,都考不出理想的成绩来。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并不适用于她。
  一些自诩“风流”的男生开始纠缠着她,对她做些肉麻的告白。她不知道以前的黄思瑶是怎么处理的,但现在的她手足无措。最可怕的是,“母亲”开始打探她的隐私,生活便越发显得寒冷了。
  她终于体会到主角的无奈了,那是一种注定要承受一切责任的痛苦。她开始为黄思瑶感到不平,凭什么一个人就非得要学会钢琴,非得要永远考第一,非得要满足别人对她的期待……或许黄思瑶早就习惯了这一切,她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与主角所拥有生活的格格不入。当初的生活虽然平淡,但也实在。
  她开始精神恍惚,如果她原本就是黄思瑶,她可能会知道该如何去应对这一切。重要的是她不是,她只是住在黄思瑶体内的林光,她无法去承受这么多事情。除了成绩不长进、无法弹钢琴等事实,还有那些无中生有的是非:今天有人说黄思瑶和某班的某某在一起了,明天有人说黄思瑶是因为单相思才堕落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这句话到底是哪个混蛋说的,她想,真正能做到的到底有几人。
  
  数月之后,黄思瑶办了退学手续。最流行的一种说法是她疯了,大家都在惋惜:这样优秀的一个人竟没了未来。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她才是最幸福的。无论是林光还是黄思瑶,无论是陪衬还是主角,都已经与她无关。她只是自己,完完整整的自己,她将在新的地方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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