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女导演荻上直子拍的电影,都是小成本的文艺片,难得的是不闷,让人看完以后还有神清气爽的感觉。2010年夏天,她会推出一部新片《厕所》。如你所预期,还是有漂亮的画面,食物的香味,以及神秘老太难解而温暖的笑容。
　　
　　笃定地不在乎
　　
　　“食堂”这个词中国人用得很多,现在大小学校和单位,多半会有“食堂”这样一个地方,供应便宜饭食,解决不在乎味道或赶时间的人们的胃口问题。在日本,“食堂”除了上述概念之外,也另指极小的,通常开在巷子里的小饭馆。饭菜简单,价格便宜,主要客户群是周围居住的人民群众。大部分日本“食堂”,从未指望开成连锁企业或者吸引二十里地外的顾客专程来吃。它比较随意,对顾客不挑,但也隐含着对顾客说你也别挑我的意思。
　　荻上直子这间食堂,开在北欧,具体说来是在芬兰首都赫尔辛基(海鸥聚居地)。你别看它全程出外景其中还有不少外籍演员,当年这部电影却只花了8000万日元,彻底小制作,上映的电影院不多并且没打什么广告,最后却大收5亿日元票房。过了好几年还有人写博客说自己看这部片子十几遍了还打算再看一遍,底下回帖的也居然没人说他无聊。
　　故事很简单,一位出身不详背景不详的日本女子,跑到赫尔辛基开了一家售卖日本传统风味饭食的小食堂。手制饭团是主打菜,饮品力荐现煮咖啡,当然也有肉桂卷煎牛排等等西方简餐。这位日本女子叫幸江,开食堂之余热衷练习日本传统武术“合气道”。
　　北欧城市小街道的幽静和冷寂,放在游客身上是一种难得的美感,放在经营服务行业的人身上就是一场灾难。食堂生意一直很差,直到幸江在街上捡回了另外一名出身不详背景不详的日本女子小绿,生意才开始有所好转。这种“出身不详背景不详”的气场又吸引了第三位流落于赫尔辛基的日本游客。三人合力,终于将海鸥食堂那仅有的五六张桌子保持在每天满员的状态。
　　满员状态看着可喜,但是给你印象深刻的可能是之前店空的时候,幸江那无所谓也不担忧的样子。几个芬兰老太太站在店前指指点点:“呦?没人她也不在乎?一定还是个小女孩吧?”
　　但幸江当然有过去。荻上直子的影片主角大部分是中年女性,她们对事物的喜爱和迷恋比起少女更来得安静和悠然。因为想的事情更多,所以动作更慢,有时候也更坚定,甚至做起事情来比少女更无所顾忌。一个人跑到北欧开食堂是一种,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直接把行李箱扔掉也是一种。无论是在日本还是在全世界,荻上直子的影迷应该以女性居多,因为荻上在影片中抛弃了女性总会在现实中遇到的烦恼,创造了一种更加自由然而可触的——靠食物、旅行和交谈来实现——美好生活。
　　懒洋洋地努力生活,这种人生态度一直是荻上直子影片的主题。
　　
　　一茶一饭的光辉
　　
　　荻上直子在做导演之前,本行是学习摄影的。据她自己说,是因为想做“会动的摄影”才转行去做导演。“会动的摄影”,这个形容已经很能说明她的电影的风格——以画面感作为前提的拍摄。因此在海鸥食堂里没有波澜起伏的故事,只有日常生活。或者说,是经过导演过滤掉“日常”里那些简陋而粗糙的浮渣之后的生活。
　　海鸥食堂没人的时候,幸江一个人擦桌子,下午三四点钟散漫而昏黄的日光洒落进来,你知道,那种典型的文艺式镜头;海鸥食堂有人的时候,肤色白皙个子高瘦的芬兰人,坐在那里安静地吃,即使交谈也是轻声细语。荻上直子的电影中,不时流露出日本女性似乎天生具有的一种乖巧气质,虽然拍摄的不过是琐碎事物,然而她们有无数种巧妙的花样点缀,像在一盒简单的便当中摆放一块笑脸饼干那样的心思,让人不腻。
　　日本菜很多人喜欢吃,有时候入口之前,是先爱上食物那精致的外观。坐在回转寿司带后面,看师傅捏寿司,有时候也会引起熟女的幻想……总而言之,日本菜在形式上的美感世所公认,于是幸江煮咖啡、煎牛排、烤肉桂卷时弥漫出来的食物香味,着实让电影镜头很抓人。不仅如此,武打片有武术指导,音乐剧有音乐指导,我们这部海鸥食堂讲吃的,自然也有烹饪指导——饭岛奈美,她做出来的食物道具,据说好吃到经常开拍之前,就被演员偷偷吃掉了,结果只好再做。
　　最后,别忘了那里是北欧,现代设计的天堂,于是白色的咖啡杯和餐碟,是Iittala的;浅木色桌椅,是Artek的……对不了解北欧设计风格和历史的观众来说,这些器物就只是简单的美好道具,上面盛着干干净净,点上一颗梅子的饭团——日本美食加上芬兰家具,说荻上直子不小资还真的很难。
　　
　　三个女人一台戏
　　
　　荻上直子的电影看多了,比如《海鸥食堂》之后还有《眼镜》(2007),之前还有《吉野理发之家》(2004)和《果然还是喜欢猫》(2005),有几张脸就会一直看到:小林聪美、片桐入和真佐子。这三位女演员是荻上直子的御用演员,也是粉丝们戏称的“铁三角”。
　　老太太真佐子,本人极有气场,搁哪儿都能自成一格。在《眼镜》里她扮演一位每年夏天固定时候,就到日本南方某无名海岛上一个芥子儿大小的家庭旅馆做厨师的神秘老太。老太每天脸上都带着无法求解而极具喜感的笑容,敦促本想到这一无人岛过懒散生活的小林聪美起床吃正式早餐。影片的结尾,这位老太启程去西藏,回来时脖子上戴着小林织的红围巾昂首向大家走来(实际身高只有一米五),其姿态如此铿锵入耳,以至于关掉了屏幕还响在脑海。在新片《厕所》中,她扮演一位通灵的奶奶,通过沟通和引导使刚刚失去亲人的三兄妹走出阴影。
　　也有人说荻上直子的影片中总带点儿女权色彩。因为她近些年来,恋爱题材很少拍甚至不拍。女主角总是小林聪美扮演,总是身份背景不详,似乎带点儿恋爱伤口,非常乐于出发并在外乡生活(爱好出外景也是荻上直子的爱好之一,新片《厕所》又在加拿大多伦多市拍摄)。除了与荻上直子合作,小林也演过很多喜剧片,尤其擅长扮演老师、办公室主任、空姐等需穿制服的角色。小林经常用一种故作天真的态度,消解着刻板的外型。
　　片桐入在荻上直子剧中出现较少,但是同样令人印象深刻。在《海鸥食堂》里,她扮演外表粗豪而内心细腻的服务生小绿,在一部文艺片里选择这样不文艺的演员,而居然丝毫无损于北欧和日本两样以露“范儿”著称的文化(也许甚至更有范儿),足见导演功力。
　　这三个女人各自身上都有戏,都是能撑起一台戏的演员,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这三位均不在传统女性审美标准之内。然而她们若不是都有极其细腻的内心和丰富的演技,就不可能让观众不仅对其戏剧感印象深刻,还终究领会了她们所表达的意思:在现代日本社会中,女性寻找属于自己位置和真正的自我,这过程可以是怎样的荒诞,又在这荒诞中有着怎样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