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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就是一个理科生进入大家认为的“文科系”——拿了一个工学博士,所以这辈子的纠结可以想象。后来我离开学校去了微软亚洲研究院,又去了阿里巴巴,我以自身经历来谈一谈对颠覆性创新的一点理解。
创新:从无到0
现在大家都在讲“0到1”的创新,这至少找到了起点。很多时候,其实连起点都找不到,这是很痛苦的。人工智能现在很热,它首次被提出是在1956年。10个人花了7000多美金开了一个历时8周的会议。50年后,就是在2006年,10个人中仍在世的5个人牵头组织召集很多人又开了一次会。我在微软的一个同事也参与了这次会议,他在会上捐了一笔钱,希望在未来的100年,斯坦福大学每5年出一本关于人工智能进展的书。
1956年会议真正的组织者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助理教授,他个人的一篇论文交给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人去评审,当时评审里面有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如果这篇文章今天不是数学,在未来会变成数学”。我觉得这反映了“从无到0”的过程。
“从无到0”其实就是一个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做,然后慢慢开始做的事情,今天我们也面临这样的挑战。我在学习时,也有这样一个“从无到0”的过程,当时的心情很纠结。我是第一届学生,没有教学大纲,普通物理学是跟物理系学的、普通化学是跟化学系学的、生物学是跟生物系学习的。我还在正规的课程上学过材料力学,这也是一个“从无到0”的探索过程。
如果从创新的角度看,这不是一个深奥的问题没搞清楚,而是一个最基本的常识没搞清楚,这是我自己的理解。我在微软研究院经历过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再聪明、再厉害的人,常识没搞清楚就会变成一个灾难。
苹果是个创新企业,很多人都会用它的iPad,也就是平板电脑。其实我加入微软时,做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平板电脑。为什么苹果把平板电脑变成了今天成功的产品iPad,而微软花了那么多精力却没成功?
我觉得有两个常识的问题没有解决:第一,iPad最重要的功能就是用手触摸,可微软当年定义的平板电脑,是用电池感应笔在屏幕上写。就这个问题,我曾经和微软有过争论。有时候,过去的经历会变成创新的障碍。
第二,微软做平板电脑时,主导部门是研发office办公软件的部门,他们把平板电脑当成了一个生产力的工具,但苹果只把平板电脑当成消费产品,双方定义的产品存在技术上的差别。我家還珍藏着20多年前微软做出来的第一台平板电脑样机,尺寸和iPad是一样大的,厚度只有iPad的两倍,但它不能用手触摸屏,它是为了办公用的。因为常识性的错误,耽误了一家公司的一个时代。
城市大脑:新的创新载体很重要
2016年,我第一次说要做城市大脑时,犯了两个常识性的错误,导致这5年来一直很辛苦。
第一个错误是,做城市大脑的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智慧城市的延续。但其实城市大脑与智慧城市不一样,它强调的是一个城市的整体性。第二个错误是,提到城市大脑,大家都觉得是人工智能的问题。但城市大脑不是智慧城市,从严格意义上讲,也不是人工智能的问题。实际上就是一个城市本身发展到今天,它应该有一个什么样的技术体系、应该有一个什么样基础设施的问题。尽管这会涉及技术智能的问题,但不是主要问题。对城市理解的常识性错误,也是让智慧城市推动不下去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如何发现一个新的创新载体也很重要,但如今却被大家忽视了,比如在IT行业,大家忽视了个人电脑这个载体对技术创新的重要性。因为它已经存在了,所以大家可能对CPU的发展更关心,可如果没有个人电脑这个载体,计算技术不会像现在这样发展。同样,城市作为一个创新载体的重要性也被忽视了,这是我在做城市大脑时的体会。城市其实是工程技术非常重要的载体,美国工程院评选出20世纪人类最大的工程技术创新时,排在第一位的不是单项技术,而是电气化,排在后面的才是计算机等单项技术,所以载体是非常重要的。
技术创新:从一个新的技术体系发展而来
我们有时候会忽略工具跟手段的重要性。其实任何一个东西都会创造出新的工具跟手段。
城市大脑为什么跟智慧城市不一样?智慧城市没有找到新的资源来支撑这个城市的发展,它只是为找到一个新的技术来支撑这个城市的发展。大家设想一下,其实蒸汽机是把新的资源带到城市,它不是一个简单的新技术。因此城市大脑非常重要的方面是,它把数据作为一种资源带到城市里。在杭州做城市大脑的时候,我们很少用大数据这个词,我们只用数据资源。数据会作为城市发展不可或缺,甚至是最重要的资源,城市大脑的本质会带来一个新的工具及新的手段。
一个城市发展至今,会出现很多新技术,但其实城市是没有能力去消化这些技术的。我做城市大脑一个很深的感受是,做技术的人想把技术塞到这个城市里,就要构建一个新的技术体系,也叫“中枢系统”。
今天谈到互联网,大家在纠结两件事情,一个叫中心化,一个叫去中心化,在很多技术架构里都存在这个问题。但城市大脑其实还有另一化,我称为“中枢化”,意味着它既不是中心化,也不是去中心化,它需要一个非常重要的协同机制来完成。
在城市大脑的中枢系统里,云计算、大数据、区块链、人工智能技术等技术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技术体系。城市大脑是跑在云计算上的,数据是流动在区块链上的,数据的价值是靠人工智能和智能技术产生的,但它是一个完整的系统。
有了这个系统,就可以更好地融合吸纳新的技术,同时产生今天想象不到的新技术。我的体会是一定会有一个新的技术出现,如果是颠覆性创新,必然是在原来的技术体系里,改进了技术,当然这个技术的改进可能会带来一次比较大的变化,但如果能有新的技术体系,创新会有更大的作用。
颠覆性创新: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我对颠覆性创新的理解是:任何颠覆性创新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不是解决了一个问题,是提出了更多的问题。
我自己不从事“电”这个专业,但是一名电学专业发烧友。电的出现不是结束了一个时代,电技术的颠覆不是让别人没事情做。当电出现的时候,全世界只有一种家用电器叫灯泡,所以电的出现不是因为电冰箱需要电,也不是因为电视机需要电,更不是因为洗衣机需要电。而是当电这一基础设施出现时,它促进了大家对与电相关性创新的发展。
实际上任何一个颠覆性创新一定会带来更多的创新,电是非常好的一个例子。有时候在颠覆性创新里,传统意义上所谓的用户导向和需求导向都是要加引号的。在这点上,微软也是犯过错误的,如果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去问用户,什么是最好的交互方式?用户一定会说是语音,最方便、最自然。但实际上,个人电脑的成就不是语音这些被认为最自然方式的诞生,而是鼠标的诞生。而当时如果去问用户需要什么,用户却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鼠标。
所以,我认为颠覆性创新其实带来了很多的可能性,它一定是开始,而不是结束。做城市大脑也是,目的不是解决城市的问题,而是使得更多的人可以有更多的技术去解决城市中发生的问题。
最后我想引用一直以来比较喜欢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本来是不需要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的,直到贝多芬把它创作出来。”我想所有的技术后面都孕育着这么一个过程,这就是我做城市大脑的一点体会。
(本文源自王坚院士在第二届“未来技术与颠覆性创新国际大会”上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