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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敲锣买良心
民国年间,彭守金在哈尔滨老道外的正阳街上开了个米铺子。他从不缺斤少两,也不以次充好,买卖很快就红火起来。
彭守金家卖的大米,都是从五常堡子那儿收上来的。清朝咸丰年间,放荒开垦,陆续在那儿建立了举仁、田义、崇礼、尚智、诚信五个甲社,从此人们就把此地称为五常堡子。五常堡子山好水好,人也不赖,所以,伙计们去收米的时候,基本上都不用细看米的质量,直接收上来,拉着就走。五常大米,不光现在有名,打那时候起就有名了。
山好水好,人也不赖,可冷不丁的,还是会出个把赖人的。
有一回,彭守金的一個伙计从五常堡子收回来一百麻袋大米,回来也没细看,当天下午就卖出了五麻袋。到了晚上,彭守金府上的厨子要给伙计们做伙饭,想要试吃一下这批新收回来的大米,就打开了一个麻袋,这才发现,整麻袋里头,大米全都发霉变绿了。这米根本就不能吃了,如果吃了,指不定就得把人活活给毒死。
这种米,要是还往外卖,那就是丧了良心。良心看不见,摸不着,可彭守金就是信良心这种东西,他立马决定,这批大米不能卖了,已经卖出去的那五麻袋米,也要收回来,损失多少都要收回来。
买米的客人,伙计们都不认识。这时候天都黑了,彭守金不敢耽搁,他买了十面大锣,派出所有伙计,到埠头、秦家岗、田家烧锅,还有自个儿家所在的傅家甸,一边敲锣,一边扯着嗓子猛喊:“彭家米铺子,今儿个卖错了米,愿以三倍价格,换回发霉的大米!”
那个时候,哈尔滨还只是几个小镇子,一时间锣声四起,整个哈尔滨都知道了彭守金敲锣买良心的事儿。买过他家米的、没买过他家米的,都竖起大拇指,夸个不停。
当天夜里,那五麻袋发霉的大米就全都收了回来。彭守金也真的依照承诺,赔偿了人家三倍总共十五麻袋大米,还派马车给人送到了家里。那一百麻袋发霉的大米,彭守金派伙计到东山上挖了个大坑,全都深埋了起来。
这件事情,到此本该就了结了,可真的了结了吗?还远远没有呢。还是那句话,山好水好,人也不赖,可冷不丁也会出个把赖人。这不,赖人就主动找上门来了。
哈尔滨老道外,有个人叫徐大码头。听这名儿就知道,这人家里头是开码头的。没错,哈尔滨老道外唯一的松花江码头,就是他家开的。
三年前,黑龙江省的省主席吴俊升吴大帅要采买军粮,他属下的军需处有个采买,外号叫“古二明白”。军粮要从松花江码头往各处运送,古二明白索性就扔给徐大码头一百块大洋,作为订金,让他代买一万麻袋大米。
每麻袋大米两百斤,一万麻袋就是两百万斤,别的地场根本就没那么多的存米存粮,只有彭家米铺子才有这个实力。这两百万斤大米,就全都是从彭家米铺子买来的。彭家米铺子有个规矩,不论新老主顾,概不赊欠。这两百万斤大米,徐大码头都花了真金白银,才大车小马地拉回来了。
可是,问题马上就出来了。
吴大帅虽然是黑龙江省的省主席,可是他得听奉天大帅府张作霖的指挥。张学良的副手郭松龄突然反奉,吴大帅奉命率领部队前往白旗堡,炸掉了郭松龄的军火库,切断了他的后路。张作霖最后大获全胜,吴俊升也立了大功。可军需处的古二明白却在两军交战中,被一颗流弹掀了脑瓜盖儿,当场就没了命。
古二明白一死,就再也没有人与徐大码头联系了,别说是来拉那两百万斤大米,就是那一百块大洋的订金,也没人来要了。
徐大码头着急啊,他三番五次地上卜奎,也就是现在的齐齐哈尔,去省政府、督军府,想诉说自己代买大米的事儿。可每次他刚一靠近衙门口,还没等说话呢,当兵的一枪托就砸过来了,根本不让他说话,就把他赶跑了。
这可咋整啊?那么多大米,留,留不起;卖,又不敢卖,万一刚刚卖出去了,那些大兵又来要大米了,没米给人家,人家还不把你给毙了呀?一晃儿,三年就过去了。
那两百万斤大米,就放在码头旁边的仓库里,有耗子、麻雀什么的倒不可怕,赶一赶,实在不行,下点儿药。可是,仓库建在码头旁,临近松花江,不下雨,不下雪,江里的潮气也会涌过来,没过多久,那两百万斤大米就全都发了霉,长了绿毛。
扔了心疼,不扔又不行。正在这时候,徐大码头听见了彭守金米铺子的锣声和喊声。
2.讹诈起贪心
头一天晚上听到锣声和喊声,徐大码头就动心了,但还没有下定决心。他寻思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他瞪着红红的眼睛,到码头仓库里看了看那些发霉的大米,又想了想自个儿垫付买米的那六万块大洋,这才狠了狠心,喊来伙计们,大车小马地把这两百万斤大米拉到了彭家米铺子门前。
到了地方,徐大码头就吵着嚷着,让彭家米铺子以三倍的价格赔偿。彭守金自然不同意,说:“你这都是三年前买的米了,自个儿搁坏了,咋能怨我们呢?”
徐大码头心一横,霸道地问:“你就说,这是不是你们彭家米铺子卖出的米吧?”
彭守金又过去细细地检查了一遍。麻袋上,确实是自个儿写的“彭”字,这字体,他害怕别人假冒,“彭”字最后那一撇,特意写长了一点。麻袋口,用的是自己铺子特有的缝制方法,既省线,速度又快。这法子不外传,别人也模仿不了。麻袋里面的米,虽然霉了绿了,但籽粒饱满肥大,还是能辨认出来,确实是五常大米。
彭守金只好回答说:“这确实是我们卖出的米,可是……”
徐大码头蛮横地打断说:“没什么可是的。三年前,我从你们家买米的时候,这米就全都发了霉。既然你昨儿个晚上说,你卖了霉米,要三倍赔偿,那就赔吧。今儿个你不赔,我就在你米铺子大门口堵着,不让你开业!” 齐骨碌磙子也惊呆了,他惊呆了,是因为他有点不敢相信,在黑龙江这疙瘩儿,竟然还有人敢欺骗吴大帅的手下。欺骗吴大帅的手下,就是欺骗吴大帅;欺骗吴大帅,那就必须得死。吴大帅这个人,没读过书,经常吃没文化的亏,所以他最恨有人跟他使心眼儿,欺骗他。但凡他发现自己有一丁点儿被人骗了的迹象,二话不说,立马就会把骗子给枪毙了。久而久之,他的手下也都学会了他的做派。
此时,齐骨碌磙子怒火冲天,喊道:“来人,徐大码头代购军粮,故意买发霉的大米以次充好,欺骗吴大帅,罪恶滔天,十恶不赦,立即执行枪决!”
大兵们不容分说,扭住了徐大码头就往外走。
事到如今,徐大码头的肠子都悔青了!这不是自个儿挖了个大坑,把自个儿埋进去了吗?钱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还能挣回来吗?
按说,故事讲到这里,彭守金受了诬赖,最后加倍拿回了钱;徐大码头诬赖他人,最终遭报应丧命,也算有了一个圆满结局。可是,故事要是到这里就结束了,彭守金也就只是一个小小的买卖人,成不了什么大器,更别说是成为一个划时代的大商人了。
这个时候,又该轮到彭守金出场了。
4.救人行善心
原来,彭守金一路悄悄地跟着那些运粮车,早也来到了码头上,见此情景,他没有大喊一声:“刀下留人!”他只是彭守金,没这个勇气,敢闯法场。他只是找到了齐骨碌磙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给足了齐骨碌磙子面子,才悠悠地说道:“齐爷,不能杀,不能杀呀!您刚才这是误会徐大码头徐爷了。所谓的发霉大米,那都是我和徐爷开玩笑说的,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儿。不信,您把这些袋子打开看一看啊!”
难道,这里面还另有乾坤吗?
齐骨碌磙子让大兵且慢动手,他用枪上的刺刀接连挑破两个装大米的麻袋。出人意料,从麻袋里淌出来的全是白花花的大米,籽粒饱满,洁白油亮,都是上好的新米。

彭守金又弯腰行了个礼,说:“齐爷,您去彭家米铺子买米的时候,我就说过,我这米铺子里的米,早就有人预订了。这个预订的人,就是徐大码头徐爷呀。徐爷不知道您啥时候才能来拉这三年前订下的大米,就年年从我这儿订新米,用旧米换新米。旧米发霉了,自个儿吃了亏,他也认了。徐爷仁义,这样的人,您要是给杀了,不就背上千载骂名了吗?”
“哦,这……”能被吴大帅派出来做采买的,那能是个糠人吗?齐骨碌磙子听后稍一沉吟,马上就想明白了,这是徐大码头把彭守金给坑了,彭守金反过手来,不计前嫌,不但沒有落井下石,反而还把徐大码头给救了。君子成人之美吧,自个儿也别做死心眼的老犟驴了。齐骨碌磙子想到此,也不挑明,就打着糊涂语,说道:“明白了,明白了,这哪里是徐爷仁义呀,这分明就是彭爷仁义!彭爷,我老齐,还真是没看错你。”
一转头,齐骨碌磙子瞪了徐大码头一眼,毫不留情地说道:“徐大码头,这两百万斤大米,可是用来救你命的,还不赶紧把这救命钱给人家彭家米铺子付了?”
“付付付,马上就付。”徐大码头忙不迭地应承着,眼泪都流出来了。生死两重天,全在一念间。他怎么也没想到,彭守金还会来救自个儿。按一般东北人直来直去的脾气,在齐骨碌磙子要杀自个儿的时候,彭守金不来叫好就不错了。徐大码头的心里,充满了懊悔和感激。
松绑后,徐大码头立刻打发人,给彭家米铺子送去了这一次的米钱。这回他没心疼,自个儿的命,肯定不只值这么几个钱呀。送完了,他还觉得自个儿欠彭守金的,欠了很多很多,就又行礼说:“彭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老徐我全都在心里头记下来了。以后,这松花江上跑船,您要运啥,随时随地知会一声,老徐我一个大子儿不收,全都免费运。”
看看,这才是彭守金,下一步棋,看透了后三步棋,既守住了本心,又得了钱,还教诲了人。什么是高人?这才是真正的高人。
再说,齐骨碌磙子从徐大码头那儿拉走了大米,要给徐大码头米钱,徐大码头哪敢收啊,就说:“齐爷,您不杀我,就是对我有恩了。这点小钱儿,齐爷就拿着吧,给兄弟们买几包烟抽抽。”
六万多块大洋,那是小钱儿吗?齐骨碌磙子把钱收下了,不过,他不感激徐大码头,他感激的是彭守金。要是没有彭守金敲锣买良心,后来又大仁大义救了徐大码头,齐骨碌磙子连收粮的任务都完不成,更别说是白得这么多大洋了。
齐骨碌磙子这么快就完成了收购军粮的任务,回到卜奎之后,被吴大帅一顿猛夸。齐骨碌磙子也就趁着吴大帅高兴,把彭守金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讲完之后,吴大帅想了想,说道:“这个彭守金,守良心,讲道义,还能顾全大局,这个人不错。以后,咱们这儿收购军粮的事儿,就全都交给彭家米铺子代办吧。”
这还不算,吴俊升去奉天开会,把这事儿又当成故事,对张作霖讲了。张作霖听后也若有所思,说:“咱们东北军筹备军粮,还真就缺这么样的一个人。干脆,把咱们东北军收购军粮的买卖,全都交给这个彭守金吧。”
自此,彭守金就成了那个年代的东北粮商第一人。
(发稿编辑:吕佳)
(题图、插图:谢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