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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你真的在飞翔(外一首)
◆◇ 老 铁
天贼蓝,云雪白
大海闭上了眼睛,睫毛壮美
海天之间,你拽着冲浪风筝
拉动整个天空
与云漫步,与风调侃,与空气对话
运筹天上人间
苍穹之下,你最具体
具体到表情蜕变成彩虹
时间拉成弧形,尖叫声划出闪电
杜撰另一种光芒
众多虚拟身影
在无数光圈中翻云覆雨
我以为你真的在飞翔,一根线牵着你
从具像睫毛至抽象空间
抠尽了所有背景
昂首远视间,我下意识
推了一下沙滩椅,海水就漫了过来
有如推动了整个大海
昆曲学社对岸的两只鸟
阳澄湖畔,昆曲学社
油纸伞与红灯笼,包装了昼与夜
落日余辉间,对岸两只鸟
衔着一枝昆曲词牌飞了起来
携翅掠过游园惊梦中的烟波画船
这是一对在天上恋爱的鸟儿
一个是张生,另一个是崔莺莺
它们模仿西厢记中的爱情
在空旷与茂密中
营造“东风摇曳垂杨线”的场景
保持相等距离和相似姿势
在空中飞翔,有如昆曲的歌唱
与舞蹈身段合二为一
这件事很美又很难,但在它们的
相逐而飞中却轻而易举
它们来自于对岸的树林
任何一个树杈都是它们的家
也许,它们刚从越剧的树杈飞过来
栖息在这棵昆曲的大树上
用沪剧和苏剧的鸟语说情话
边 界(外一首)
◆◇ 冷眉语
喜欢一个人沿着
河边的小路。寂静中
夹竹桃树疯长,压弯的枝条
越过栏杆触到了水面
光影流动的叶子上
仍是叶子,上面的上面
是白云、是太阳
白云遮住阳光时
我站在了世界的反面
夹在枝叶与光之间
更能看清自己。谁能越过影子
它使血肉与思想模糊一团
在时间布上
从容剪下属于自己的分秒
自我迎合的同时
顺手擦掉
我与我之间的边界线
等到布谷鸟在树上唱起歌
等到布谷鸟在树上唱起歌
就能闻到青麦的香气
光阴像散落地上的词语
而麦田为后工业的高楼
腾空了自己。雾霾是
一只鸟灰蒙蒙的翅膀
我的童年是雪地上
白色的羽毛
我还是相信,白色过后是青色
为此我去了青藏高原
其实,我只想把自己
彻彻底底青一次
时间的几个细节(外一首)
◆◇ 夏 杰
草皮上的小径是多出来的一分钟
用来干吗呢?
细心的人拆成六十秒,每一秒里放入
一头耕牛,哦,一百二十只犄角
足可顶破一项孤独
有人问起牛会不会掉毛?
他笑出了一群白鹭
说说粗心的人刚吃了一块红烧肉
满嘴油腻还未成为画家
像一嘴猪毛在练笔
他极力克制喷嚏
不然美味就少了一毛钱或者更多
他放下筷子,走出去
天空在光線里少了一碗云彩
松 动
想吃就吃,是一个松动的神话寓言
每一句台词都用来形容心碎,是的神话
也可以叛变,像脂肪也有未来
想起儿时走在泥泞的田野,寻找野荸荠
它窝在污泥里,如同我的情绪结石
如同饭后我与沙发的春风十里
但遥远的旧时光还能有返回的决心
哎,在黑夜里奔跑
是为了让身体里的黑物以类聚
某些不可言说的忠告,从脚步声中
受到了礼遇,仿佛真的神
在跟我说话
停船暂问
◆◇ 龚 纯
又将是春天了,一切重新开始
太阳送我们到城市深处,也到城市边缘
辛夷和李树,还在那儿生长
熟识的人们还在那儿安居,到处
都充满了怜惜与不舍
—— 空气似乎也会描绘某种行动的讯息
所有人都在一起,在雨雪后
在水雾中。
没有谁离开,离开的业已回来。没有谁
饥寒交迫。没有谁,孤独死去。
所有死去的人
都已经死去,所有活着的人
都将得到奖赏,哪怕脸庞布满沟壑
早已不再年轻。
—— 这世界多么美好,此时正属于我们。
晾在晾衣绳上的衣服看来
多么喜悦,我们的一生
等到清洁和畅的时刻。
就连最阴郁的头脑,也正常起来
最乌黑的梅枝
也迎来梅花,与喜鹊。
我们将再次赢得大把大把的好时光
没有谁能撕毁这不需要汗水
血泪承诺的,神圣的、伟大的契约。 夏日白云的到来
坐在窗前看白云,感觉我们在同行
心里知道,不会同行很久。
开始我以为获得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缱绻之情——
很多很多,珍贵无比。
就像晚来的白云大面积涌现,落日恢宏
壮丽,如同不可更选的福祉。
一切想象都良善,一切匆匆而过也属好心——
白云自然无法巧取褫夺。
白云自然无法为谁恒守家乡与灵魂
就像提出忽然增多的要求,就像无所适从的圣手
美德与苦行,前后推辞与失矩——
白云在身上移动,人能年轻几岁?
白云并非我们真实的领土,干涉极为愚蠢
故作轻松散去,才可避免颜面扫地。
我曾以为我太过幸运,觉得白云带来深情——
它使天空蓝得要命,就像头破血流人也要站立。
我曾经那样憨直,不着边际——
如今远远地看着,充满怀念般的宁静。
停船暂问
◆◇ 韩 墨
山水青绿可酿酒,可晒月光和诗经
可扫雪,可扫花,可扫月色和水声
可溯游上梅州,大雨将至
而你不至,月波酒池里月光如水
可弹指惊雷,可白露为霜
一瓮酒魂气魄在瓶中隐隐作响
对酒邀月,邀河畔踏歌声
饮山水和船只的孤独
随波逐流的季节和猿声,瓶中流
陶瓷的月光,可以入怀
古典的皱纹,被鸟声和雨露滴成秋天
风 洞(外一首)
◆◇ 刘亚武
可以将汽车当飞机开
真正的土飞机
它们都不缺乏,空气动力学的曲线
每次开着它经过马路中央
有空隙的隔离带,就会听到大风
刮过透明的洞窟
激越悠扬,仿佛源自深山
多年前父亲和我,还在拉着同一把锯子
有时出现瞬间停顿,像在思考
或扔去,他即将燃尽的烟蒂
然后那断裂的声音还会接上,更加浩荡
一个勤劳的人
地上木头依然堆得很高
我不知道下一次停顿,我的父亲
会不会出现
或者他从未离开过。我只是偶然发现
他自由进出的风洞
阳光干草
这光线,历经春秋删减
稀薄而沉默,将一张泛黄的面膜
沾附在万物的脸上
我们靠在北风的背面
只需要一小片,阳光干草
就够了
整个下午
在一处岑寂的小树林里
我曾恍惚过两次
每一次都只有短短几秒
有时如初生婴儿
有时似白发老者
二楼画像(外一首)
◆◇ 曹九歌
此刻安静,画像卷曲
天早已黑掉,日光灯在过道
行人从楼层间偶尔穿过
他们爱上楼梯清脆的回声
被熟悉的,还在画像上微笑
如同叶子回到树梢
落下后的它们被一只手捡起
就此回到过去,它们归位
就此义无反顾
世间的画像总追求写实
一颦一笑,眼神深刻而虚化
镜片抹平了光的曲率
此去经年,人们促膝相向
放下语言的武器,于是言和
谈论那些不堪的,就该不堪
画像少了一张,谁也填补不上
理论的抵达,令人叹息
茨 菰
茨菰生长的时候小镇也在拔节
植物次第舒展
低眉顺眼
不怕苍凉地守着湖水
顽固的样子像一道闸门
没有冲破的迹象
我看见了它苦涩的根部但是没有说
还有衰老后的黄叶
即便无雨也将要烂掉
落下去之后就成为泥土
茨菰在碗里的时候我在桌旁
我遗忘了它的表皮
它也没了站立的往昔
旋转的玻璃台上
只有一些轮廓,还那么美
这是它没有带走的味道
其实茨菰在哪里都带着它的气息
它的内心长出了芽
但感到庆幸的是,茨菰长在小镇旁
钩
◆◇ 胡权权
打开鸥鸟的翅膀
蓝蓝的飞翔,从远处一页一页翻过来
多么轻盈,多么宽阔
翻动一页不需要多大的力量,我听见
雷鸣一样的喘息,从云朵的后面
缓慢地传过来
无边的海平面,是鸥鸟们行走的江湖
潮起潮落,它们坚持着向着孤独
寻找自己的快乐
土 酒
苦楝树在江南很普通,五月开清香的
细小的紫色的花朵
七月,那些细小的花结出细小的果子
十月,果子由青转黄
天下大雪,残留在枝头的果子便是
白头翁鸟救命的稻草
缺衣少粮的年代里
苦楝树的果子也被拿来发酵做酒
那水一样透明的白色液体
倒进碗里也会慢慢爬上碗口 苦涩、微辣,略带一丝清香。父辈们
用它消解困顿和迷茫
钩
◆◇ 江 浩
一小块,伪装的铁
到了水里,水,便有了杀气
这杀气,来自浮漂的加持
锚的加持来自于锁链
抵达了,自己应有的位置
它是悬空的反对者
稳重的操持者
虽然,锚,看起来更像一只钩子
虽然,它们来自同一块石头
同一炉铁水。生熟之分
让它们,躺在不同的砧板
倒刺是一条蚯蚓的砧板
它蠕动水中,打着问号
锚,静卧泥里
水草的摇曳让它笃信
迟早有人救它,出水面
拽出水面的,还有那只鱼钩
它不是被裹上新衣,就是正
制造命案
雨水节令中稀薄的光
◆◇ 罗书銶
似乎每一个节令都是孤绝
雨水之时,本以为哗啦啦地热闹
一对彷徨的翅膀足够证明
冬天,迟迟未离去
占满了前面铁灰色山道
我們,匆忙来往
行走之云,亦逐渐在枯萎
已经过了一个秋冬的藤蔓
被一滴露水加重了惆怅
那些寄予来生的粉蝶
显得多么稀薄
光线从它们身体中央穿过
原来,可以这样生活
也可以这般死亡
对着大海叙述
◆◇ 书 文
在舟山傍晚,对着大海静静地
吹了一首良宵引
大海是那么磅礴汹涌,良宵引细细入韵
反差中寻找什么?
只知道凝神。是凝神看那个
黑白交错的世界,还是专注探听轰鸣纤柔
强弱不均的混沌和声
足足吹赏到,风歇人隐——
故未邀约任何伴友,分享过那刻喧哗里的微
妙和本真
遥远的心底,却暗暗期待,楼层下
有群过客,会分辨出其中
掩盖的清音
秋 日
◆◇ 钱十一
河山沦陷在
一小片叶子上
叶子里有许多河流,我还未曾
渡过;落日照大千
对岸是不同的景致
—— 辣椒我最爱
然后是茄子、玉米
菊花拉着我
向水稻拜了一拜
白
◆◇ 许正伟
不要怀疑一个冷若冰霜的人
他内心里的爱。他的表情犹如冬天
覆盖了皑皑白雪
他在准备,等待时机
等待着春暖花开,气象万千
如果这时细细观察,你会发现他的眼眸
有一条春蚕带着全身的白,靠近一堆绿色的葱茏
这个世界有多种多样的颜色或者颜色转换
唯有白是不可或缺的中点或者终点
白的雪,白的蚕,白的丝,白的太阳……
它们的底下都包裹了什么
比如眼前的这张纸,一个个方块字排列着
你搬开它们,或者不搬开它们
一股股热气从字里行间冒出来,萦绕在身边
在澜漕诗意地生活
◆◇ 蓝 鸿
信步在午后的澜漕村
小母鸡在农家门口对我行注目礼
院场内,阳光在芝麻秆上跳舞
老婆婆一颗一颗剥着毛豆
河面上,睡莲伸了伸懒腰
纯白,淡粉,露出一张张羞怯的笑脸
河岸的斜坡上,绿草茵茵
美人蕉一身金黄,热情地打着招呼
休闲广场,一条紫藤长廊
正在独自回味昨夜的一段欢笑
蜻蜒倒立在篮球架上,两只蝴蝶
在健身器材间上下翻飞
阳光暖暖的,落了一地金辉
在河边的茅草亭,读书,品茗,静思
微风拂面,水声潺潺
一部《浣纱记》千年传唱
雅词美曲浸润了澜漕的一草一木
梁辰鱼啊,你真是令人羡慕
江南小乡村孕育了你一世的才情
而我,可以留下来吗
在今天的澜漕诗意地生活
喜 鹊
◆◇ 西 兰
喜鹊筑巢那年
母亲还健在
我们也都住在老屋
母亲坐在屋檐的走廊里
看着喜鹊来来回回
踩点,选址
喜鹊衔着干草回来
给母亲的日子带来生机
有时候打盹的母亲
在喜鹊的叫声中醒来
神情安详
初春的阳光很少
母亲坐在走廊里的时间
越来越多,现在
仿佛还能听到她和喜鹊的对话
废弃的桑树
◆◇ 进 进
我见过那些桑树被人照顾的样子
而蚕种厂的倒闭
给了它们自由
几百亩桑园,枝桠横生
并冲破了多年以来的高度
藤蔓植物攀上树顶摇曳
像是来看,关于丝绸争斗的笑话
但荒废,依然可以结出果实 喂养鸟儿
似乎,这也能成为一个好消息
无边的荒野
◆◇ 孙子兵
昨夜,在梦中
我一抬脚,就跨上了家中的瓦房
一跨步,就从房顶上
走进了无边的荒野
树木、花草、庄家、果园……
沙漠、平原、高山、沼泽……
在我身边不断涌现
让我头昏目眩,心惊胆战
这样的经历
相信每一个人都和我一样
曾经在深夜的梦中
一遍又一遍反复体验
一块废铁的春天
◆◇ 树 枝
鸟鸣清脆、彻骨
断断续续的犬吠让你警醒
不能再沉睡了
你拥有未磨完的石头
还在青春期的少年
厌恶自己喉咙发出的声音
他朝你尖叫
生活的每一次叛逆
并非偶然
他和你一样锈迹斑斑
失去熔點
隐匿在白云深处的车站
◆◇ 何玉忠
青山如黛,钢轨如眉
小站,恰是痣一点
隐匿在白云深处
倒影的信号灯
一会儿红,一会儿黄,一会儿绿
让我左手斜阳、右手弯月
像走在人生的岔口
无所适从
后来,我成了小站一员
每日默读汽笛、风荷、温暖和惆怅
再后来,小站废弃。人员遣散
只剩下几根钢轨
孤零零的承载现在和将来
让列车怒吼着
风驰电掣般掠过
时 光
◆◇ 易水寒
时光有痕,刻在眼角
一条条沟壑里游着
多年前的鱼
它们带着欢乐和忧伤
左突右撞,弄成一条鱼尾状
时光狡黠,在夜幕里做事
盗走一个人的青春
弄坏一个人的牙齿
以为做得诡秘
可月亮看到它屠刀闪过
留下了一道血痕
照片开始泛黄,牙齿开始脱落
太阳从东窗爬上,飘忽回到西山
一些痕迹落在家谱上
把生动的面孔,压成工整的笔画
我高大的父亲
化作了一个名字
(选自《野马渡诗歌雅集》长江文艺出版社 202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