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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如山如河的历史才能酝酿弥久愈醇的酒,也只有坚强却又悲伤的酒瓶才能储藏轰轰烈烈的味道。五千多个各式各样精美的酒瓶,静静地立在台湾淡江大学的“宝瓶斋”中,它们的美丽一如当时的酒,缓慢而又精致。二十年的精心收藏换得满架子的琳琅满目,看到酒瓶时,历史系副教授何永成的目光也变得沉静。
先结怨,再结缘
何永成与酒结缘,并不是偶然。“我生来对酒感情复杂,非要把它吞进肚里才痛快!”谈笑中,何永成说自己是在懵懂“仇恨”中为之后的醉意人生打下的伏笔。
小时候的何永成很喜欢看父亲快而斯文地喝酒,并且心向往之。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偶尔也学着喝一点,十八岁那年,何永成忽然在坊间看见一些别致的酒瓶,于是动念想要把它们收集起来。“内地与台湾的酒瓶风格迥异,而它们的造型和取名,令学历史的我有些亲切的感觉,于是就想尽办法把握机会谋夺这些酒瓶。”
何先生珍藏的酒瓶越来越多,酒瓶背后的光辉也像挥之无去的酒香一样,渐渐渗入了他的心。“酒不只是一种饮品,更是一种文化。”驻足在酒瓶前,何先生不由得神游四海、心骛八方。
大陆的黄帝陵、鸿门宴、“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磅礴而旷放;台湾的妈祖、高山原著民、蒋介石寿酒,绵软而清冽;还有法国的拿破仑、德国的齐柏林飞船、日本幕府时代的武将伊达政宗……看到酒瓶造型,除了可以联想诗词意境外,还可以把自己置身于过去的文人、故事主人公的心灵世界。这是一种沟通,意义重大。
拾荒老人
“陈列架上的酒瓶很脆弱,记得不要拿起来看或是用手触碰,万一碎了,我可是非常舍不得哦!”何永成爱酒瓶出了名,“宝瓶斋”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慕名参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何先生会边陪你欣赏,边讲一些小故事,好像带客人看的倒不是一尊尊冷冰冰的酒瓶,倒像是一群待字闺中却又天真浪漫的小女儿。
产酒盛地遍布全球,出去考察时,何先生会到处找卖酒的地方:百货公司、杂货店,甚至路边摊,都成了何先生的“猎捕对象”。
一次到内蒙古,经四十王旗到格根塔拉草原,何先生前去拜访一位牧民的家庭,发现他家中的酒瓶十分特殊。有一个佳木斯的祝寿酒,是葫芦造型的,何先生得之如获至宝。还有一次前往山西古城平遥的长生园酒坊,居然在酒坊后院的窗台上,发现了三个早期的酒瓶,至少都有三四十年的历史,且均已停产。何先生看见,赶忙纳入囊中。
囊中的宝贝如何带回台湾成了大问题。为此,这位酒文化专家不吝屈尊,每次去外地出差或旅游,都想尽各种办法,随身带很多垫衬材料,细心包裹“宝瓶”之后背在身上他才放心。
东西最多最沉,自己成了酒瓶搬运工不说,何先生还风趣地自诩为“拾荒老人”!提起这个,他哈哈一笑,连忙解释道:“你永远不能确定路边脏兮兮的酒瓶会不会是哪家酒厂罕见、稀有的包装。垃圾堆中常常可以发现宝贝呢!”据何先生介绍,为了找到心爱的酒瓶,真可谓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酒瓶”。不论是垃圾堆、旧货摊还是网络上的拍卖,他都积极搜罗,无所不用其极,也因此接触到不少有趣的人。因物识人,也成就了另一番乐趣。
宁滥勿缺
别人收藏是大浪淘沙,精益求精,而何永成的收藏原则却是“宁滥勿缺”!他经常说,不论美丑,只要是酒瓶,就算是长得像酱油瓶或是沙拉油瓶,他都照单全收。何先生指着两只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的酒瓶说:“不同时间出产的酒瓶都有些小地方会有不同,如酒厂的名称或是酒瓶上的字都会有些差异,我想,每一个瓶子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一个瓶子也都有它收藏的价值。”
不过这其中有两套他最为得意。第一套是在四川眉山收集到的三苏大曲,唐宋八大家的苏洵、苏轼、苏辙三人,酒瓶是三人的造像,栩栩如生,且绘以铜色,酒质亦佳。另外一套,是以近代大文豪鲁迅为造型的纪念酒,绍兴出产,酒瓶生动细致。它是由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韩琦研究员所赠,由清华大学历史所的博士生周维强带回台湾的。
“我收藏的最贵的酒瓶是山东烟台的‘灵芝酒’”。这个酒瓶花了何先生上千元,之所以这么贵,是因为酒瓶大,却也很动人。第一眼看到它,何先生就觉得这个酒瓶仿佛有灵性,心动了。“他一开价我就买了。不可能带回来的瓶子,有人把它带回来了,自然买得心甘情愿。好东西实在是可遇不可求,再贵都值得。”
岁月与性情
有时候你会觉得何永成先生根本不像个历史教授,反倒像个顽童。“只为了兴趣,年纪到了就要多动啊!”何先生一坐一行都有张有致,像是踩着乐点。许是博览群“瓶”的缘故,何先生脑子里似乎永远有一个拧了发条的闹钟,无论什么时候,就会叮铃大作,蹦出无数点子来。
“收藏酒瓶让我努力变得更有精力,同时,它也改变了我的性情。”何先生颇有感慨:自己原本是个性急的人,可是酒瓶易碎,搬运擦洗清理等处理又必须妥妥帖帖,不能大意,日久天长,他的心性也变得从容,而在对酒名的典故、绘饰、诗文的钻研中,何先生也愈发的淡定。
“收藏是很有乐趣的,而且当你对一项事情产生兴趣时,你的触角就会特别的敏感。”何先生这样分享自己的经验。“比如说到了餐厅,绝大多数的情形是,酒喝完后,酒瓶就没有人要了。因此,何先生会注意邻桌上的酒瓶,如果桌上的酒瓶不在以往的收藏中出现,他就会“提高警觉”,等待对方把酒喝完,借机将瓶子据为己有。
但是说到越来越丰富的瓶藏,何先生感慨万千:“就我本人的意义言,收藏本来是私人的事业,但是抛砖引玉后,使得我的私藏酒瓶,能够给予更多人分享和欣赏,其快乐是我始料未及的,每年都有私人收藏家与我交换收藏心得,甚至馈赠罕见酒瓶,这实令我感动。”
“我不但于酒瓶是拾荒老人,于酒中的岁月亦是拾荒老人。”面朝历史的光芒,每个人的身影都是黯淡模糊的,却唯有散落一地的器物,是光阴无尽、岁月有时的所在。或者是面向文化土壤,所有俯身的拾荒老人都有这样的鲜洁的心,因而看得到倾泻在土地上的金色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