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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90多岁高龄的时候,徐中玉还伏案主编刊物和教材,写论文。2014年12月,徐中玉获“上海文学艺术奖”终身成就奖。他说:“我很高兴,我做得不够好,还要努力。”徐中玉长期寓居在华东师大于上世纪50年代所建的老校舍里。他与钱谷融先生在华东师大中文系,培养了一个“作家群”。钱谷融于2017年去世,如今,徐先生也走了。他的学生们纷纷悼念这位给予他们帮助的老师。
在女儿徐平看来,父亲一生都很淡泊,一辈子就是做学问,生活上也没有什么业余爱好,吃穿都不讲究。几十年来,他锻炼的方式就是在长风公园、华东师范大学校园里走路。徐平说:“小时候,父亲对我们的要求就是多看书。我记得小时候,学校放假的时候,他就把华师大图书馆的借书卡给我,我就用他的借书卡在图书馆看了很多书。”她这些年一直照顾着父亲,父亲去年因肺炎入院,近日陷入昏迷,父亲在安静中离开,没有吃苦。
师从老舍,主编《大学语文》
1915年,徐中玉生于江苏江阴一个清贫的中医之家。在省立无锡中学高中师范科毕业后,徐中玉当了两年小学教师,1934年凭服务证考入山东大学中文系。当年开始发表作品。七七事变后随校内迁,转入重庆的中央大学读完大学,后入中山大学研究院文科研究所当研究生两年,毕业后留校任教。从此辗转教书,始终没有离开校门。
在读书期间,徐中玉师从老舍、叶石荪、台静农、游国恩、罗玉君等名师。叶石荪启迪了徐中玉从古代文论渐及现代的研究计划,运用卡片搜集资料并不断分类整理。从大学三年级起,徐中玉形成做卡片习惯,受难中也不间断:“二十年间孤立监改,扫地除草之余,新读七百多种书,积下数万张卡片,约计手写远逾一千万字。”
1939年毕业于中央大学中文系,曾历任中山、山东、同济、复旦、沪江诸大学中文系讲师、副教授、教授。1952年起任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兼任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指导委员会中文专业委员会主任、中国文艺理论学会会长,古代文学理论学会会长、中国作家协会上海分会主席和《文艺理论研究》《古代文艺理论研究》主编等。
1978年,徐中玉担任了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主任。此时的高校院系在经历了1952年的调整后,学习前苏联模式,文理科分家,不再有人重视文理要交叉,大学语文课程也已经中断了30年。当时,南京大学校长匡亚明教授约徐中玉在高校恢复大学语文课程,继南京大学和华东师范大学之后,山东大学、杭州大学等一批学校也陆续恢复了大学语文。
后来,徐中玉和南京大学校长匡亚明联合发起倡议,1980年在上海召开全国高校大学语文教学研讨会,组成由徐中玉任主编的《大学语文》教材编审委员会。徐中玉主编的五类《大学语文》教材至今发行量累计超过3000万册,受惠者遍及全国。
大学语文教育领域的灵魂人物
老先生总是和《大学语文》教材紧密联系在一起,因为他这一生一直躬行于大学语文教育领域,在徐中玉的署名文章《我为何倡导“大学语文”》中,他曾回忆:“大学语文”这门公共课,曾经在我国高校中普遍开设,是各类非中文专业一年级学生的必修课,而后中断近30年。改革开放后的1980年,我与时任南京大学校长的匡亚明教授联合发起倡议,在高校中重新开设“大学语文”课程。当时高校的文化素质教育与专业教育严重脱节,大学生普遍存在人文知识匮乏、文化素养缺失的问题,恢复大学語文课程主要是针对这一现状提出的。我与匡亚明、苏步青等人,希望通过这门课程的开设,提升大学生的人文精神和综合素质。30多年的实践证明,大学语文课程的目标定位是正确的。”
他认为,现在市面上有一些指导写作的书刊,其中提出了不少条条框框,似乎很全面,但却缺少生气,没有血肉,非亲自摸索、体验得来,“这使我想起了读过的中外作家、学者亲自写出的学习与写作经验,至今令我印象深刻。他们或说理或抒情或描写,各种写作知识都有。他们的文章不仅使我在学习写作上,更在思想上、生活上学到了很多东西。这不比那些条条框框、缺乏感悟力的说教更有说服力吗?”
徐中玉的观点是:“年轻人对名家名作进行阅读、感悟、思考、辨析,积累多了,就自然而然地丰富了自己,当人文素养得到提升,再加上实际生活中的体验,二者进行比较、互为补充,这样的收获绝不是生硬灌输所能实现的。”
徐中玉还认为,语文本身传承着民族文化,有着丰富的人文内涵,“从语文的‘人文性’角度考虑,大学语文课程的开设,有利于丰富学生的精神世界,有利于陶冶情操、净化心灵、涵养性情;从语文的‘工具性’角度考虑,开设大学语文课程,旨在完成基础教育阶段的语文课程以后,使语文的学习不致中断,进一步提高大学生的语言文字运用能力。”
《大学语文》出版后,一直坚持与时俱进、不断修订,过三至五年便会推出新的修订版,2018年11月17日,全国大学语文研究会第十七届年会在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举行,会上由徐中玉、齐森华、谭帆主编的全新《大学语文》(第11版)首发,这是传统经典老教材全新修订后的首次亮相和全新起航。
桃李满天下,培养华东师大作家群
978年至1984年,徐中玉担任了两届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主任,系里出现了富有活力的新气象。在学界不时被提起的是,徐中玉作出一项史无前例的规定:凡是在创作上已经取得成绩的学生,毕业论文可以用文学作品代替,一改以往硬性的单一考试要求,激发了学生的创作激情。赵丽宏的毕业论文是一本诗集。孙颙在上学时创作的长篇小说《冬》1979年出版,徐中玉当即发表文章给予热情支持。华东师范中文系出现了全国知名的“华东师大作家群”。当时华东师大中文系被称为培养“作家的摇篮”,他的学生中有孙颙、赵丽宏、王小鹰、陈丹燕、南帆、毛时安、陈伯海等,如今都成为了著名作家。徐中玉曾在接受采访时介绍,“系里鼓励他们努力学习、研究、创作,也做了些工作,主要是靠他们自己认真学习。文化环境宽松些了,得以独立、自由发展,分配时充分考虑到了他们各自的发展前途。这批人并不是到了学校我们给他们多大的帮助,而是我们鼓励他们去写,这些人本来有点根底。又如现在清华大学的格非,本科是在这里读的,他教书教得蛮好,写小说也写得蛮好,他到清华大学去,需要我证明,我就说他教书教得好。”
徐中玉桃李满天下,时常有学生后辈从各地及海外前来探望他,现任《上海文学》社长的作家赵丽宏感恩老师。“除了我,作家孙颙、王小鹰当年分别拿出小说等作品。先生遵循传统之道,也大胆创新,无门派之见。他告诫我,文学创作的同时也要重视文艺理论,多读书,对创作有好处。”
著名作家格非与徐先生的交往甚至要早于钱谷融先生。“毕业留校之后,有一次徐先生托人带信给我,说想和我聊聊,我就到徐先生家去,他和我聊学问、聊做人,从那时起,我与徐先生的交往漸渐多了起来。”格非回忆,自己离开华师大后,眼前时常浮现徐先生清朗而亲切的面容,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关心、鞭策和鼓励。“他是一个严肃又温厚的长者。我内心知道,在上海,在华东师大,如果说有一位师长一直默默地记挂和注视着我们的成长,就是徐中玉先生。”据上海作协专职副主席、作家孙甘露回忆,徐中玉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无论是在教育界还是文学界他都是备受尊敬的典范。他曾担任上海作协主席,时常和大家聊天,有原则,对社会、对年轻人充满着关切和爱护。他非常随和、亲切,令人难忘。
徐中玉晚年仍专注学术,在华东师大任教到70多岁退休。此后仍担任《文艺理论研究》杂志主编至96岁。谭帆记得,在这期间,徐先生坚持对所有来稿亲自过目、一一筛选,每一期杂志定稿分类、分栏目,他都亲自操刀,不会用电脑,他就一直坚持手抄笔记的方式,复印后分发给各副编审过目。96岁时,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不再适合出远门了,却还惦记着语文教育事业。倔强的老爷子,不顾儿女的劝说,还是最后一次参加了全国大学语文研究会的年会。
生性淡泊,捐出生平积蓄和藏书
2013年,华东师范大学曾为徐中玉教授召开百岁诞辰庆贺会。来自全国各地的华师大校友、徐老的弟子及国内其他高校的知名教授等数百人欢聚一堂。老人虽然年事已高,但腰板依然笔直,精神矍铄,谈笑风生。当时,他还表示自己虽然年届百岁,但在有生之年,还要继续努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老人的高寿与他的淡泊人生、不断学习、坚持散步等生活习惯有着一定的关系。老人不在乎生活享受,过着简朴的生活,衣服鞋子破了不舍得扔,一定让保姆补了继续穿。徐老的女儿徐平说:“父亲觉得穿旧衣服舒服,生活十分简朴,饮食也是粗茶淡饭,保暖鞋已经打了好几块补丁。90多平米的老房子里,书桌、五斗橱、沙发、茶几、床等,没有一件新式家具,甚至有些柜面和把手都已经斑驳或是脱落了。我们总想把房子装修一下,家具也置换一下,可父亲总不答应。”平时,儿孙们为他买的新衣,他从不享用。就连他戴的那副老花眼镜,也是地摊上花5块钱买来的。
然而徐中玉也有他的“宝贝”,那就是他珍藏多年的书籍。几十年的旧屋有5个大小居室,4间都有床,曾各有家人起居,后来除了徐中玉的床和保姆的床,其它两张床不再有人,却成了汗牛充栋的“书床”。“我有很多书,到处都是书。”徐中玉常说这句话,有人估算达四五万册。可女儿徐平却乐不起来,父亲放书看似随意散乱,却自有秩序,小辈根本无从整理。为了这些“宝贝”原地不动,老人始终不同意重新装修,“现在新书都没地方放,连吃饭地方也没了”。
漆面斑驳的五斗橱上,放的是他主编的《大学语文》,见证着他的教研人生。这一系列的部编教材,2000多所高校采用。有研究说,徐中玉这辈子写了1000万字,还编了2000万字,最新出版的六卷文集就有200万字。
徐中玉一生笔耕不辍,他的长子也继承父业,修文敦儒,现在是南卡罗莱纳大学终身教授,研究方向是比较文学。徐中玉去斯坦福大学、内布拉斯加大学演讲时,都是长子给他做翻译。“他英文比我好多了,西方文学研究得深透,但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不及我。”谈及业务水平,他还要和儿子比个高下,言语间闪出得意的眼神。
在百岁生日之年,徐中玉捐出生平积蓄100万元和5万多册藏书,并在华东师大设立“中玉教育基金”,用于帮助中文系品学兼优的困难学生。100万,每一分每一厘都是这位清贫简朴的学者多年的积蓄和笔耕所得。他曾强调:“这笔钱不是资助一个人的,是一批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