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骨

来源 :小小说月刊·上半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z30405060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且去吃茶
  西凉山有好茶,绵绵地润嗓入心。西凉山本无茶,茶出自庐城人刘一文之手。
  那年天黑,漆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二十岁的刘一文正在书房,一杯香茶一支绵烟,和一篇清朝的笔记体小说较劲儿。小说好看,刘一文入迷,书房的窗户突然被撞开。
  本以为是风,但闯进来的是三个壮汉,手提明晃晃的鬼头大刀。
  刘一文被掳进了西凉山。
  西凉山,山高入云,一条山路曲折,独上独下,险象环生。刘大标占山为王,把西凉山当作了偌大的寨子,这寨子是他的,谁也不敢抢。
  刘大标是刘一文的亲叔叔,刘大标亲自号令把刘一文掳上山。
  刘大标掳刘一文上山,不为别的,一是羞辱刘一文的父亲,兄弟为家产,结下大仇。再一,刘大标需要一军师,刘一文乃读书人,肚子里有货。
  刘一文见了刘大标,不拿正眼看,更没喊声叔叔。刘大标一脑门火,拔刀在手,借着寒光架在了刘一文脖子上。
  刘大标没有下手,刘一文哈哈一笑,说:叔舍不得杀我!刘大标大叫:叫叔好啊,你是我的军师。
  西凉山的匪有骨气,打日本鬼子。庐城的日本鬼子恨他们恨得牙痒,封山,讨伐,山陡路险也没见多大成效。
  刘一文乐得上山,在庐城,鬼子欺凌中国人,实在不忍目睹,可刘一文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是书生哦,刘一文常垂泪。
  山上千般好,有一样刘一文不适应,无茶可饮。刘一文不抽不嫖不赌不酒,唯一爱好,喝茶,喝绿茶。西凉山不产茶,急得刘一文头撞山石。
  刘大标知刘一文唯爱茶,命手下,在下山抢劫时,劫些茶来。劫来的茶是好茶,喜得刘一文狂吻。刘大标高兴,忙让人燃柴烧水,大碗沏来。刘一文深深地贪婪地嗅了一口,却突然将茶水泼向山谷,对天长啸:此茶有血腥之味,喝不得也,喝不得。
  刘大标大惊,持刀在手,狠狠砍在山石上,刀刃火光迸溅。
  和日本鬼子干了几仗,皆胜,刘一文起了大作用,他用上了孙子兵法,神得很。
  胜仗战利品丰厚,烟、酒、茶都有,刘一文还是不沾。
  略有闲暇,刘一文就在山中转悠,他在寻找茶树,云雾之中该有野茶树,书上说过,错不了。
  果然,刘一文找到了茶树。茶树临悬崖而生,粗壮而葳蕤,一大片,该有千百年了。
  依《茶经》所说,刘一文采了嫩叶片,揉烤焙,一捧绿茶诞生,烘托出翠绿的香气。
  真是好茶,山泉水冲泡,绿茶清澈,一入喉咙管,就将心沁得透透的了。刘一文又是长啸一声,举杯畅饮,把上山来的欠缺足足补齐了。
  军师有功,刘大标听他的。刘一文率了一大队人马采茶制茶,匪事倒成了副业。
  有茶可喝,西凉山的匪安静了不少。刘大标也爱上了茶,喝茶让他心静,下山扰民的心思也少了许多。
  刘一文有话:酒是迷魂汤,茶乃清心剂。刘大标认可,匪们响应。
  茶制多了,刘一文出点子,把茶送下山去,卖了聚银为军费,省得打家劫舍。刘大标拍大腿称好。
  茶好,卖上了好价钱,皆大欢喜。刘一文又开疆辟土,除寻找茶源外,还兴种起茶园。
  枪炮声不曾断过,西凉山的土匪还是下山,不过鸟枪换炮,用茶换来了大批军火,枪声密集,鬼子丧命的更多。
  得感谢茶,刘大标向刘一文讨教:该给西凉山茶起个名了。刘一文略一沉吟:就叫匪山云雾吧。刘一文解释:太平猴魁乃猴子采摘,西凉山茶是匪从云雾中采来。刘大标不喜欢,“匪”字难听,但无好名字可用,还是认了。
  匪山云雾行销,庐城内外名声大,是买茶也不是买茶,喝茶的人心里揣着个明白账,一杯茶,或许就是一颗子弹呢。
  鬼子再一次大举攻山,一场恶战,西凉山湮没在战火中。
  三天三夜激战,日本鬼子没占多大便宜,但西凉山的匪也死伤上百,刘大标冲在一线,身负重伤。
  刘一文没上前线,据匪说:他一杯匪山云雾茶在手,稳稳地喝了三天三夜。
  当刘一文奔到血泊中的刘大标面前时,刘大标只剩下最后一口氣。刘大标的嘴角在笑,眉却锁紧了,说:茶好,匪不好,把匪的外框去了,加草字头。刘大标断文识字,为匪字纠结。
  匪山云雾而菲山云雾,少了一股拼命劲儿,多了一缕烟雨气。
  日本鬼子战败,西凉山的雾气升腾,刘一文变卖了庐城的家业,在西凉山建庙出家,香火不旺,倒是庙宇四周的茶树,从崖里探出头来,一棵比一棵精神。
  刘一文不念“阿弥陀佛”,常念“且去吃茶”,一杯在手,烟气氤氲。
  陪刘一文吃茶的是刘大标,他的坟生在石缝里,也生烟云。
  匪山云雾,菲山云雾,都是入心入情入意的好茶,且去吃茶。
  秃  爷
  秃爷为匪,一地人喊爷,不叫秃匪。秃爷是匪首,秃爷下山,躲避的人腿肚子发抖。
  还是喊秃爷,见怪不怪。
  秃爷为匪,据说因为秃,秃得惊天动地,秃得人想吐,秃得对不起先人,只能为匪。匪躲在山旮旯,不见人,秃不为秃。
  还据说,匪寨无镜,连几道山泉也有专人撒沙、撒土,浑浊了,照不出个人影。
  秃爷占山为王,手下百号人,啸聚山林,呼风唤雨,巧取豪夺,方圆百十里,留下迹子不少。
  秃爷率队下山抢杀,直至县城,却只抢杀大户。下手之狠,罕见,老嫩一把捋,不留任何财物,抢过的家水洗样。
  县城常被抢,神出鬼没,动刀动枪,抢得天翻地覆,直指的也是大家大户、官家商家。
  一年,山人染疫,死人如麻,秃爷又一次率众下山,抢了医院。医院是日本鬼子开的军医院,双方交火,枪响了一夜,炒豆样。
  第二天,医院门前摆了一溜尸体,一律是日本鬼子大头兵的,竟不见匪身。县城人疯传,秃爷的人刀枪不入。城里的人暗喜,也捏了把汗。
  秃爷抢医院,为药,为治染疫的药。秃爷得手,连夜散尽,放山人门前、窗台。临走喊一声:喝了!不喝秃爷不饶。
  日本鬼子报复、清剿,山太深,进半途,兵丁已损大半。山中门道多,石、兽、树、虫听秃爷的,帮忙杀鬼子。
  日本鬼子悬赏,白头帖子贴满县城,报告秃匪行踪,赏一千大洋,杀死秃匪赏大洋一万元。
  白头帖子上画有秃爷的像,五官斯文,头却秃得狰狞、恶心。
  秃爷的像是传说中的,一律地传,秃爷秃,秃得不容怀疑。
  上山为匪的人不少,县城也有人去。乱世为匪,不丑。秃爷有规矩,来去自由,不强求强留。
  上山的人多,下山人不少。下山的人变神秘了,放下刀枪又成民过日子,对山上的事三缄其口,问急了只说两件事。
  第一件是说秃爷,头为秃瓢,一毛不长,太阳照时,明晃晃。
  第二件是说秃爷率众下山,必念咒语。咒语为: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牛皮咒样地念,一众跟着大声念,也不知何意。
  秃爷的秃,山民深信不疑,连日本鬼子也都相信,恨得咬牙切齿。秃爷仍是进城,捅日本鬼子黑刀,抢日本鬼子钱物。
  有一样,进城有秃疾的人吃了闷亏,日本鬼子逢秃必逮,当秃爷逮。
  县城一老学究,让下山的人反复背秃爷的牛皮咒语,十遍八遍地念,终于大腿一拍:老天爷呀,秃匪念的牛皮咒,乃《诗经》中的《采薇》也。突然又掩口:秃爷,秃爷。
  日本鬼子千方百计围山困山,没逮住秃爷。倒是日本鬼子被撵走,秃爷被抓了。
  秃爷五花大绑于市,即将枪决,县城人山人海,乍然发现,秃爷不秃,满头的乌发,微卷,自然的卷。
  看热闹的人惊诧,不秃!不秃!
  曾为匪下山的人,大声说:不秃,我们都知道,就是不说。又小声说:不敢说。
  突然有人领头,念《采薇》,众人跟着念,七长八短,嗡嗡的。枪声就响了。
  枪声响时,一白衣女子掩面而哭。她的名字叫薇,官家太太的模样。
其他文献
乔治突然长出一条尾巴,他惊慌失措。  他处心积虑地想保守这个秘密,每天忧心忡忡、提心吊胆。  尾巴却不老实,在他的内裤里时有骚动,特别是他遇到高兴的事儿时,那尾巴就配合他的心情,在内裤里胡乱地搅动,所以他不敢高兴,他担心尾巴会给他带来麻烦。  夜晚,他把困倦的身体放松,尾巴似乎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内裤就像关它的牢笼,它用力地挣脱出来,自由地摆动。  乔治知道尾巴的特性:心情好时,尾巴上下地动;思考问
期刊
阿婆八十八岁,只记忆农历。  每到十五的晚上,阿婆就开始摆供。十六,阿婆的供品到黎明才会收起。  阿婆拜月,有一点非同寻常——阿婆在摆上供品之后,不烧纸,不磕头,也不祈祷。阿婆只做一件事。  阿婆早早备好一盆清水,铺一领苇席,苇席上铺一块洁白的带穗儿的家织布,布上铺一块红绸缎。阿婆备好这一切,就摆个小靠椅,坐下来,静静地望月。  一望之后,阿婆特别专注,特别耐心,她将一直望到子夜的钟声响起。  阿
期刊
西北风刮来几场雪之后,柳树沟杀年猪大戏也开场了。  新黄历撕掉第一页,杀猪匠马六合计着,这叫劲儿冷的天,猪上膘慢了,村里有年猪的人家就会排队来请他。自打买了这抋刀,这些年在村里无论谁家杀猪,他马六都是吃头一口。想到这儿,马六摸摸肚皮,期盼着一冬的杀猪菜能让肚皮内长一层油膘。  此刻的马六,满脑子都是血肠杀猪菜,完全没在意米粒雪砸在鼻梁子上的生冷。当看到李二家的炊烟被风收得东倒西歪,马六提鼻子嘟囔道
期刊
马老四独自坐在船头发呆。  渡口的小卖部门前,大半个树荫下,坐着一群人,这是一伙要过江的人,也是马老四的渡客。  过渡的人,不管知道不知道,大家都习惯喊他“老四”。  马老四有个规矩,不到点不开船。因此,买了票的这伙人,就在岸上树底下拖条板凳歇着。三三两两,也没个队形,惯了,这些渡客,马老四有的闭着眼睛,听声音也能听出来谁是谁。  渡客们肆无忌惮地谈论一个话题,在马老四看来,可能是一种痛。马老四的
期刊
马老四独自坐在船头发呆。  渡口的小卖部门前,大半个树荫下,坐着一群人,这是一伙要过江的人,也是马老四的渡客。  过渡的人,不管知道不知道,大家都习惯喊他“老四”。  马老四有个规矩,不到点不开船。因此,买了票的这伙人,就在岸上树底下拖条板凳歇着。三三两两,也没个队形,惯了,这些渡客,马老四有的闭着眼睛,听声音也能听出来谁是谁。  渡客们肆无忌惮地谈论一个话题,在马老四看来,可能是一种痛。马老四的
期刊
二虎得了一种怪病。  二虎没得病之前,整天嘻嘻哈哈地逗趣打闹,脸上总挂着笑容,使人如沐春风,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笑。突然某天,二虎跟换了个人似的没有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愁容,时不时流下清泪两行。忽而又咬牙切齿,自个兒絮絮叨叨。就连正在厮咬打架的狗见到满脸愁容的二虎,也愁得夹着尾巴逃了。  有人的时候二虎满脸愁容,絮絮叨叨;没人的时候二虎也是满脸愁容,絮絮叨叨。甚至夜里也还是满脸愁容絮絮叨叨,媳妇用
期刊
一  下了一夜大雪,汴京城内银装素裹,天寒地冻。  大清早,宋徽宗赵佶便端坐朝堂上,召集群臣议事。  宋徽宗望了望文武百官,突然站起身来,笑容可掬,朗声说道:“眼下金国与辽国正在开战,金国欲与我朝结盟,夹攻辽国。众爱卿,以为如何?”  众大臣沉默了好一会儿,面面相觑,心想好久没见皇上早朝,更没见他笑过了。平日里,皇上要么痴迷于画花鸟仕女,要么热衷于练“瘦金体”书法。今天,皇上一反常态,真是怪事。 
期刊
一袭嫁衣如天边红霞黯淡了路间野花。妆容精美,肤白胜雪,盖头之下,人若桃花。喜歌漫天,笑声欢语中,一滴清泪落下,无人知晓,罗裙之下,三寸金莲,血染长纱。  丫头累了,她精疲力竭,无力叫喊,嗓子里的浓血混着破碎的心,在她最疲惫的时候,夺走了她反抗的机会。  轿子忽地颠簸了一下,颠回了丫头些许意识,她伸手扯了扯轿内的一小块红色流苏,眼泪顺着姣好的面庞滑落。  她不会忘记,永生也不会忘记,在那个闷热的夜晚
期刊
晚饭。  夫人上席,小姐坐夫人对面,香椿站一边。老爷走后,到了饭点,都是这样坐。今晚,香椿烧了夫人爱吃的糖醋鲤鱼。夫人高兴,让香椿开了瓶白酒。二两白酒下肚,夫人突然将吃剩的鱼倒在地上,让香椿吃。香椿的目光在夫人脸上停会儿,又在小姐脸上停会儿后,慢慢趴下,吃。夫人哈哈大笑,对小姐说,纯儿,给我看好了!说完,夫人起身,往内室晃去。香椿见夫人离开了,从地上弹起,抓住小姐,将她扔到地上,凶:吃!给我吃!小
期刊
1861年的一个夜晚,骆秉章愁死了,坐在书房里一动不动。桌子上摆的一面镜子,于烛光中映出一个苍老的头颅,霜雪浸染了的头发此刻也无精打采的,倒是一双眸子闪烁着,不输给任何人。  厢房里睡着几个同乡,是不远千里从广东来的,说这些天只顾着闲逛,无形中盘缠花光了,想起族叔骆秉章在这里做大官,想借几十两银子作路费回家。  谁都知道“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一个知县尚且如此,骆秉章这个一品大员拿出几十两银子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