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里烟 (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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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伟,1995年生于贵州印江,现居江苏扬州。
  炊烟起
  从烟囱里冒出的烟,高于小山村。青和白,是它的两种生命底色。
  没错,炊烟也具有生命体征,它是一户人家兴与衰的标志。
  或者说,叫幸福指数。
  与日出日落和公鸡打鸣一样,炊烟也起到一种报时的作用。一天之中,炊烟在清晨为人们的生活匆匆开一个头,又在黄昏的时候草草地结一个尾。
  而剩余的时间,它在赶自己的路。
  炊烟升到高空中,像一支画笔,为云霞勾勒出花边。低于尘埃的山村生活,也顺着炊烟的视角,俯视一眼纷繁的俗世。
  砖房拆迁过后,烟囱横倒在地上,黑色的粉末是炊烟的固体形式。
  一辈子听命于灶台的祖辈们,死后会获得一缕炊烟的祭奠。长眠于半山坡上,他们终于有机会和炊烟比肩。
  柴火灶
  灶中燃烧的,是祖辈们的嶙峋瘦骨。
  也可以说是柴。“干枯”一词,在它们之间,画了一个约等号。
  生活的海拔,高于灶台。
  围绕这三尺土灶过活一生,祖辈们渴望的日子,不过是与炊烟齐高。
  在小山村,不允许给任何一捆干柴定一个莫须有的原罪。它们生来善良,引燃一把木屑,就可以让它们自愿捐出,在体内暗藏多年的光与热。
  或袅袅婷婷,或波涛翻滚。
  只要炊烟按时从烟囱里冒出来,无论哪一种姿态,都是人们认可的幸福指数。
  没有比饥饿更大的疾病。温饱过后,一孔柴火灶,还是一个家庭药箱。锅底灰和草木灰,都是祖辈们口耳相传的良药。
  灶台上经历过蒸炒煎炖,祖辈们在尝试各种烹饪方式的同时,也遇见了自己往后的人生。因而,每当面对生老病死,他们的表情,就比一杯茶水更平静。
  岁月无情,人间有味。
  柴火灶,像一部古典的山村哲学。而烟熏火燎的做旧方式,加深了它的深邃和历史感。
  老火炉
  围炉而坐。
  火焰的温热,替我们撕掉嘴上的封条。
  词语从嘴中解冻、挣脱,在火炉的辐射范围内,控诉着这个冬天的残忍。
  三十多年来,老火炉已经听惯了一切牢骚和抱怨。
  它用体内的一次次火山爆发,来安抚我们低沉而哀伤的情绪。
  顺便,取悦我们僵硬的面部表情。
  油漆不规则地掉落,为它穿上一件打了补丁的外衣。
  在单薄中,我听到他噼里啪啦的腹语。
  炉上有搪瓷缸,缸内有泉水,泉水中,有渐次递增的温暖诱骗而得的茶多酚。
  也可以称为,我们苦苦寻求的治愈术。
  我们曾幻想在体内升起一炉火,用来加热五脏六腑,加热血液,加热深埋腹中的陈年往事……
  一碗酽茶下肚,热汗逼出盘踞在我们体内的寒气。
  此后,所有的幻想都有了一个及格分数。
  牛铃铛
  再次听到牛铃铛发出的清响,已经隔了二十年。
  但你坚信,那还是从前发出来的声音,它在等待你那副善于倾听的耳蜗。
  你思考过牛铃铛与长命锁之间的关系。
  它们都系在脖子上,像一条项链上的吊坠。如果仅仅想到装饰,就证明你是多么肤浅。
  反刍的节奏,通过牛铃声放大。
  在赤脚兽医的耳朵里,牛铃铛就是一个听诊器,所有微妙的病变都藏在里面。
  那也是你见过最早的定位和追踪器,童年放牛的午后,你从林荫下醒来,总能凭借铃声定位到老黄牛的踪迹。
  影视剧中亲人失散后凭玉佩相认的桥段,会让你情不自禁地想起牛铃铛。
  正如某个夏日的夜晚,你躺在小时候的那张木板床上,仅凭牛圈里的几声铃响,就让你与小山村互认身份。
  叮铃—叮铃—
  旱烟枪
  一袋烟的功夫,长短大概等同于一首山歌。
  吞云吐雾的过程,其实是在朝自己体内的疲倦因子开枪,以此获得短暂的舒缓。
  再清贫的生活,也有容易满足于一袋烟的时候。高强度的劳动过后,烟丝里的生物碱,会册封他为片刻的活神仙。
  仿佛烟卷里储藏的日光与能量,都通过烟雾进入他的细胞,唤醒它们的瞌睡。在小山村,旱烟具有兴奋剂的作用。
  许多时候,白烟还未完全散开,紧锁的眉头却已早早舒展,像云开雾散后显露出来的一道青峰。
  烟杆子催生的办法,往往比苦思冥想来得更快,更直接。凭借这些经过反复发酵的智慧,他总能安稳地度过眼下的难关。
  在光滑的烟杆子中,烟油也是一种良药,小剂量的涂抹,曾不止一次帮他消炎、止痛、止血,治好他劳作时意外受到的皮肉伤。
  别在他裤腰上的旱烟枪,其实也是一把发令枪。山路崎岖、蜿蜒,他得学会如何在顺风和逆风的天气适时抢跑,却不会被生活出示紅牌,判他犯规。
  爆米花
  新收的苞谷,在院坝里晒了几天太阳,体内的戾气被一点点吸干。肤色金黄,是一种超越色泽的饱满。
  把一瓢苞谷粒倒入转炉,放少量白糖,再用晒干的苞谷棒子升起一堆火。同根相煎,我听到摇动的炉肚里,有不再隐忍的哀怨和啜泣。
  炒爆米花的老师傅,有一对敏锐的耳朵,他善于通过声音观察正在翻炒的苞谷的颜色。几十年的跋山涉水,他说,他享受每一次爆炸出锅的瞬间。
  温度和气压,共同制造一声落地惊雷。在偏僻的山村,这声响动,唤醒人们压抑已久的馋欲。
  一朵爆米花,是苞谷休眠之后的又一次绽放;白云的白,黄土的黄,都是它不曾改变的生命底色。
  那时候,我们还不称它为零食,甜美的爆米花,是深秋季节,开在院落里的春意。
  一朵朵,是庄稼人咧嘴的笑靥。
  罐罐茶
  舀一瓢山泉,抓一把在高山云雾下新采的茶叶,倒入土陶罐里。
  煎熬,是此后几个小时内的活动主题。
  火盆里的树疙瘩,一边吐露火苗,一边冒着青烟,对一碗正宗的罐罐茶来说,这两样都必不可少。
  围着火盆烤火的祖辈们,伸出左右手相互揉搓,三两个回合,就把侵入体内的寒气逼了出来。
  冬日午后,阳光的温热不足以解除寒冷的封印,爷爷必须借助一罐浓茶,来打通上了年纪的经脉。
  火舌,把山河景色浓缩在土陶罐中,失明后的太爷,依然可以借助舌尖和嗅觉重温似曾相识的世界。
  汤色褐黄,味道苦涩。
  这在庄稼人的视觉和味觉中,早已成为生命体验里最基本的元素。
  轻呷一口,不皱眉,也不忙着咽下,奶奶让茶水代她问候日益松动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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