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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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西安交通大学校园,大道边,广场上、大楼旁,几乎目光所及之处,都会看到一棵棵巨大的法国梧桐树。高大的树身像一只只手臂,擎起了一片片浓郁的绿荫。整个校园似乎都覆盖在这种苍郁而又厚重的绿色之中,既显出了岁月的悠远,又蓬勃着生命的活力。
  六十年前,伴随着交通大学的西迁,在校园建设的夯歌声中,一棵棵幼小的树苗,栽种到在这片原本埋藏着汉唐的瓦砾、生长着金黄小麦的热土上。于是六十年后的今天,交大的校园中,便有了这些见证了六十年风雨沧桑的绿色生命。交大西迁西安的春华秋实,都写在它们的绿色年轮……
  望着这些大树,我忽而想到,如果要是能走进这些大树的年轮,是不是还可以找到自己曾经留在交大校园中的那些星星点点的足迹?看到当年那个曾经被这所崭新的校园所震撼、所滋润,从而打开了希望心窗的小小少年……
  一
  记得第一次走进这所校园,是1959年的国庆节,这时的交大西迁古城已经三年,当时我10岁,居住在距离交大不太远的西安东郊的景龙池。
  交大西迁是当年西安的一件大事,尽管我还只是个小学生,也知道有这样一所大学从上海搬到了西安,我们这座城市来了许多时髦的上海“阿拉”。这所大学就建在兴庆公园对面,就连我们这些小学生,都参加过修建公园的义务劳动。听说公园就是专门为交大修建的。那时的西安交大,在我们心中既非常时尚,又非常神秘,用今天的话说,那就是整个一个“高大上”。
  1959年的国庆是建国十周年大庆,记得国庆节那晚,在交大附属中学任教的姐夫带我去交大看焰火,这样,我才第一次走进了交大校园。
  那天傍晚,我们早早来到交大,坐在体育场的看台。当夜幕降临,炮声轰鸣,一朵朵五彩斑斓的礼花在头顶绽放,像孔雀开屏、像天女散花、像钢花迸溅,又像百花齐放,以前在电影银幕上的天安门广场上的节日焰火,竟然真的绽放在眼前,星光璀璨的夜空,仿佛是一个流光溢彩的梦,给我留下了最美好的记忆。
  记得那天在校园中,大人们开玩笑问我,交大好不好?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好”。
  “那就好好学习,将来到这儿上大学”。
  到交大来上大学,就是从那时起,成为深藏在我心底的一个憧憬。
  二
  仅仅几年之后,我竟然真的许多次走进了交大,遗憾的是,我却不是来上学,而是来串联声援,看大字报、参加批斗会,进行所谓“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那时的我只是一名17岁的高中生,由于家庭出身不好,自然而然被放逐于运动外围,仅仅是随大流跟着走……
  那时的交大校园,昔日龙腾虎跃的运动场,变成了召开群众大会的会场;图书馆前的大喷水池,改造成了游泳池;一座座大楼内外贴满了大字报,空气中充满了一股糨糊的酸味,只有一株株法国梧桐树,在动荡的岁月中撑起一片片绿荫。
  三
  人生无常,有缘总会相逢。
  就是在我远离古城、远离交大的那些年代,交大竟然用另一种奇特的方式,继续地给我年轻的生命以文化的熏陶和滋润。
  1968年的深秋,上山下乡的时代潮把我卷到了宝鸡山区的固川公社,而交大附中的知青,就下乡在渭河对岸的晁峪公社。我们两个学校的知青,常常在同一个山区小站,乘同一趟火车往返于西安和固川,在同一个粮站交公粮、在同一个山区小镇的小饭铺中吃上一碗“片粉汤”。同样的命运、同样的生活,让来自上海的交大子弟和我们这些土著的古城青年惺惺相惜,结下了特殊的知青之谊。
  那时,两校的知青常常交换各自带到农村的书籍。为了借一本书,为了向某位乐器高手请教,甚至为了学一首歌曲,我们不惜翻山过河,走几十里山路。记得我就多次辗转读过从交大附中知青那儿借来的外国小说。也曾陪着一位拉小提琴的同学,到插队晁峪的交大周惠久教授的公子周立强那儿请教。
  下乡三年之后,我又和两位交大附中的知青招工到同一个剧团,并通过他们,认识了更多的交大子弟。实话实说,这些优秀的交大子弟们由于来自上海大都市,生活成长在交大这一难得的大学环境中,文化起点高,见多识广,有着比我们更宽阔的文化视野。通过和他们的接触,我更多地间接汲取到交大的文化养分。
  记得我们曾在一个小屋中,紧闭门窗,用一个陈旧的手摇唱片机,偷偷听他们从家中带来的贝多芬的《田园交响乐》,帕格尼尼的“野蜂飞舞”,奥伊斯特拉演奏的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唱片。和我在一起工作的交大陈季丹教授的公子陈景亮,还提示我想象乐曲所表现的俄罗斯自然风光。他们日常所反复演练的小提琴和手风琴练习曲和著名独奏曲,在那个文化荒漠的年代中,也给我基础的西方音乐的熏陶。
  更让我感动的是,即使在“文革”后期的艰难岁月中,这些交大子弟从未放弃上大学的理想,他们大都在不断自学,做好准备,等待着机遇的到来。在“打倒四人帮”后,他们大都在高考中脱颖而出进入高校,成就了自己的事业。我青年时代的挚友陈景亮,当年就考入交大,之后并以突出的学术成就获得国家科技大奖。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们的行动也深深感染和影响了我,在当年艰苦的岁月中,他们常常让我想起交大的那片绿荫,想起当年心中的憧憬。这也成为一种特别的奋斗动力。支持着自己坚定目标,刻苦创作,在之后的岁月中,在西北大学完成了自己的学业,在事业上有了自己的收获。
  四
  “文革”十年的后期,虽然我远在外地工作,但交大的岁月年轮中,依旧留下我深深的脚印,交大的绿荫,依旧给我启迪和滋润。
  记得是1975年的夏天,陕西省的有关方面,和交大联合在校园中举办了一个反映国际贸易包装方面的展览。因为展会上的展品太具特色,于是迅速风靡古城。人们众口相传,莫不以先睹为快,展馆前每天都排成长龙。
  当时我正在西安休探亲假。还是姐夫送我的参观卷,这才在交大校园中参观了展览。在这里,我第一次看到了插上电源就可以变温暖可人,而且可以调控温度的电热毯;看到了精巧神奇的电饭煲;看到了轻轻一按就可以自动打开的雨伞;看到了外国烧制的比我们的景德镇瓷器还要优质和规整的瓷盘、瓷碗;看到了可以折叠的自行车等等,这些今天已经是我们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日常用品,在当时的中国,却是让我们大开眼界的“神器”。这个展会仿佛打开了一片天窗,让我真切地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了解到我们当时在许多方面和国外的巨大差距。   后来我们才了解到,这个时期,正是在邓小平同志重新工作、在各条战线开展整顿的时期。陕西省有关方面,抓住时机和交大一起,举办了这样一个特别的展览。用事实体现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论断。
  五
  1998年,在我上山下乡离开古城30年之后,我又调回了西安。仅仅半年之后,因为参与撰稿和拍摄电视片《西安五十年》,我又走进了交大。
  这时的交大校园已经是旧貌变新颜。尽管大的格局依旧,但图书馆新大楼、思源中心等新的建筑拔地而起。我原本熟悉的那些法国梧桐树,也已经是树身粗壮、枝叶茂盛、绿荫遮天蔽日了。人常说:十年树木,数十年过去,当年的小树已经长成了大树。而我们也都成为年近知天命的中年人,让人不胜感慨。
  而我更感到欣慰的是,当年,我都是通过不同的形式,从这所古老的大学中不断获得润泽。而现在,我终于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来为这所大学奉献自己一点微薄的力量了。
  在这部六集电视片的《长安神韵》一集中,我们把交大作为这座城市高等教育成就的集中体现,不但拍摄了大量西安交大校门和校园的镜头,而且采访了今天的交大党委书记张迈曾(时任校党委副书记),至今我还记得,那时的张书记年轻儒雅,思路明晰,语言精练,访谈拍摄一次到位。他也是这部电视片中出镜访谈的唯一一位大学领导。片子在完成剪辑送审时,反映文化教育的这一集,得到西安市领导的特别好评。
  1999年国庆节前,在庆祝建国五十大庆的日子里,这部电视片正式播出,产生了广泛影响。我依旧要深深感谢交大,因为交大音像出版社正式出版了《西安五十年》电视片的光盘,使我们的作品得到了更大范围的传播和保存。至今我还珍藏着这套光盘。
  六
  新世纪的交大校园,已经成为一座绿风荡漾、流光溢彩的大花园。
  交大1947届的校友、曾任党的总书记的江泽民同志在视察西安交大时称赞道:“校园苍松翠柏,环境优美,是学习的好地方,应该出科学,出智慧,出新的科学家。”
  就是在新闻记者的相关报道中,也一次次描述了交大的葱茏绿荫。
  “步出科学馆,江总书记一行乘车来到西安交大‘康桥苑’。当总书记看到路两旁梧桐道上夹道欢迎的同学时,推开车窗,伸出手来,频频向同学招手示意……”
  正是根据总书记视察交大校园的故事,在2001年,我和陕西省电视台著名导演葛玮,与交大团委的同学们一起,创作了歌舞情景表演《思源情》,由交大的青春学子排演,参加了在杭州举办的《2001“五月的鲜花———‘广厦杯’全国大学生新世纪西湖之约”》大型电视演唱活动,彰显了西安交大学校、学生的青春风貌和荣耀魅力。(这一活动全国只有22所高校参演,西安也只有交大和西大参加)
  这一时期,由时任交大团委书记宫辉(现交大党委副书记)带队的交大辩论队,在全国电视辩论中连连告捷,载誉归来,他们也多次应邀亮相于陕西省电视台的各种晚会和电视节目,我们在合作中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2006年,在西安交大纪念建校110周年的晚会上,交大的青春学子朗诵了我创作的朗诵诗《我们和时代同行——西安交通大学礼赞》:
  “走过岁月的沧桑,穿过历史的时空,/我们的学校像一部经典博大恢宏。/百年校史中激荡着黄浦江的涛声,/绿色校园里积淀着千年古都的文明。
  ……
  岁月如歌,西安交大和时代同行,/行进在科学发展、民族复兴的流金岁月中。/大道如虹,西安交大和时代通行,/行进在和谐中国、和谐交大的盛世辉煌中。”
  当激情澎湃的朗诵声回荡在交大的校园之时,我也被自己写出的诗行所感染。
  最让我感到自豪和荣耀的是,2008年,我在给西安某系统做一次关于“三秦文化”的讲座时,得到了时任交大管理学院领导的肯定,从而聘请任教,于是我有幸走上了交大管理学院的讲台。在这里,我多次为来自沈阳、深圳等地的学员讲授《浅谈三秦文化》课程,受到了学员的好评。
  这时,我感到自己已经化作了一片绿叶,融入了这座校园浓郁的绿荫……
  七
  这些年来,在和交大密切往来的同时,我也延续着和昔日交大附中老知青同学们的友谊。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交大附中的高六六级返乡知青王克良,创办了西安老三届集团公司,曾决定投资五十万元,拍摄一部反映陕西老三届知识青年(包括在陕北插队的北京知青)的电视专题片。我作为撰稿人之一,参加了写作和拍摄。(其余几位撰稿人分别是作家莫伸、渭水和朱文杰)。交大附中的知青自然而然是我们采访和拍摄的重点之一。
  在电视片中,我们先后采访拍摄了返乡创业的交大附中知青王克良,既展现了他曾经一度在八仙宫道观带领几十位道士从事劳动生产,并长达几年睡在用慈禧太后给八仙庵题写牌匾上的传奇经历,也展现了他下海从商,投资房地产,在西安南二环上盖起来“老三届”大厦的骄人业绩。剧组还拍摄了交大附中知青张自力自己制造飞机,并自驾飞机飞上蓝天的动人故事,特别是剧组还远赴宝鸡晁峪,往返三十里山路,背着摄像机走进秦岭深处的南岔一队,拍摄了下乡期间,被残忍杀害于此的交大附中女知青金兰珠的悲怆故事。那天,数十位交大附中老知青朗诵的悼亡诗行,也是出自我的笔下。
  岁月悠悠,记忆永存。我曾把这些经历写成文章,收录在我的散文集《传说》一书中。老友朱文杰也曾专门创作了30万字的《老三届采访手记》一书,成为知青文学的畅销书之一。
  八
  “到交大来上大学”,是我从童年时就一直深藏的心底夙愿,多年以来,我一直为自己未能如愿而感到深深遗憾。但2012年,我的儿子考入了上海交大高级金融学院研究生班,经过两年学习,于2014年毕业。自己的人生遗憾在孩子身上得到弥补,我为此感到由衷的喜悦和欣慰。
  去年四月,我曾去上海,儿子特地带我到上海交大一游。走进这所自己在五十年前曾到过的校园,在儿子就读的学院中观览留影,我与交大几十年的历历往事涌上心头,真是百感交集。
  在这里,我更加深切地感到,交通大学就是一棵架海擎天、绿荫蔽日的大树,它的120层年轮中,深藏着从黄浦江边到千年古都的无数故事和传奇,荣耀着无数璀璨的星辰,凝聚着无限的光荣和辉煌。
  这棵大树的年轮还在继续增长,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西安交大生命之树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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