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各有各的死穴。你害怕贫穷，他害怕衰老，我害怕爱情。
　　1
　　
　　新一季的产品推广会结束后，骆子豪在办公室大发雷霆，把所有人都叫进去臭骂一顿，因为公司这次接到的订单，是展会中最少的。
　　人们全都战战兢兢，只有我无所谓。
　　谁都知道我和骆子豪有一腿，他骂谁也不会骂到我头上。
　　果然，轮到我进办公室时，骆子豪的怒火已经平息了，我掩上门，走到他后面，替他按摩肩膀和脖子，我使的力道恰到好处，骆子豪舒展地闭上了眼睛。
　　我从来就知道怎么侍候他，所以我可以在公司吃闲饭，半年不出业绩，出了业绩也可以大大方方地让给别人。
　　都肯买我的账，罗姐罗姐地叫，其实我知道他们背后是瞧不起我的，一个靠和老板上床才站得住脚的女人，年纪还不小，长得也不甚漂亮，什么难听说什么。
　　都说办公室是有政治的，我的政治就是不理任何闲言碎语，我自有我的主意，再过上两年，等骆子豪的老岳父去世，他会分到一点财产。骆子豪说，他一分不要，全都给我。
　　到那时候，我就可以恢复自由了，想嫁人嫁人，想跑路跑路。
　　没有指望骆子豪会娶我，他凭什么娶我?他也是给老婆打工的人。可是在他开口前，我休想离开，因为他说要我陪他两年，就这么两年两年地陪下来，我也老了。他却不管，只管自己快活。老婆远在加拿大，鞭长莫及，他什么都不怕。
　　也不是没有交往过男人，每次都给骆子豪搅散，他跑去告诉人家，我是他的情妇，谁也别动。
　　于是没人敢动。
　　我想我恨他，可我得不断讨好他，为了那许诺的钱，不少，足够买下我的后半生。
　　我的手加了点力道，骆子豪在光天化日下鼓起兴来，他回手在我胸上抓了一把，我便探身让他抓。然后他让我坐在他腿上，像揉面团一样揉搓我。揉搓够了，便按住我的头，往他下面一直按一直按。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我不愿意，这男人干起事来像个畜生。
　　可我只能服从，跪下来，两手攀在他膝盖上，默默地侍候那该死的地方。
　　我的动作就像一只狗。
　　
　　2
　　
　　谢江南是我在网上认识的，很随和干净的一个人。我没有告诉骆子豪，我一直在网上物色男人，因为我总有一天是要嫁人的，所以应该提前为自己打算打算。
　　见到谢江南的第一眼，我就打定了主意，这个男人不能再让骆子豪吓跑。
　　顺眼，干净，笑起来还有酒窝。我还想怎样，已经是捡到了宝。
　　我们是在外地见的面，我借着出差的机会，到了他的城市。他来了，把宾馆房间的门敲得很响亮，通通通的。我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笑了，这是个坦荡的，绝不偷鸡摸狗的男人，我确定。
　　见面的过程和我想象的一样好。我们彼此对对方都很满意。于是上床是顺理成章的事，反正这里只有一间大床，床尾还有一个小冰箱，里面有酒。
　　我拉开冰箱，谢江南说，我出去买吧，这里的太贵。
　　然后他就出去了，过一会儿回来，不仅买了酒，还买了杜营丝。
　　我的心都要飞起来，我二十岁就跟骆子豪混了，所见识的，便只有那个男人的粗糙，他厌恶安全套，也试图让我认为安全套不是好东西，会影响快感。
　　可是我跟了他八年，三次流产，还有一次是宫外孕，他从来不觉得是自己的错。
　　这种时候想起骆子豪是件败兴的事。
　　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但我发现谢江南出汗了，他还没有碰到我的身体就已经热气腾腾。然后我们开始，事实上我们彼此的手感还很陌生，我触到了他坚硬的肌肉，闻到了他身上一股浓重的烟草味，可是一点都不难闻，他就是那种怎么出汗都不会让人觉得脏的男人。
　　反而是我有一点自卑，因为我的身材不是特别好，皮肤不自，腰和小腹还有些赘肉，过程却很好，我们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就迅速融合在一起，我是说，直奔主题，没有前戏。可是我的天，我在瞬间就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这一夜我们做了五次，辉煌的五次。做完最后一次是凌晨四点，我们下楼去吃消夜，我在大排档喧哗的声浪里，不要脸地对谢江南说，我每一次都到高潮了。谢江南说，我不信，你骗我。
　　谢江南不肯高高兴兴地受骗，可见他并没有多少应酬女人的经验。我便看着他的脸，高高兴兴地笑起来。
　　
　　3
　　
　　从谢江南的城市回来，是个周末，按惯例，我应该去骆子豪的家里打扫卫生。
　　我是个漂漂亮亮的情妇，可我干着最黄脸婆的活。把谢子豪积聚了一星期的垃圾，从那幢大房子的各个角落清扫出来。
　　骆子豪从不雇用保姆，他说讨厌乡下女人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钟点工也不行，她们会趁他不在偷翻他的衣服口袋，把他抽剩下的中华烟拿回去给自己的男人。
　　骆子豪有被害妄想症，只信任我一个人。
　　就在我弯着身子打扫那该死的房子时，骆子豪从外面回来了，然后他像公狗一样袭击了我。
　　骆子豪的袭击是没有杀伤力的，谁都知道一个快五十岁的老男人，他的生理机能处于什么阶段，他能有谢江南的生猛与激情吗?他没有。
　　可是他会用别的法子折磨我，因为他不甘心，我就这么滴溜溜地被他剥光，他却无所作为，那怎么行!
　　于是他可以整天都不让我穿上衣服，就让我光着身子为他按摩，倒水，甚至做饭，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我，如果身体半天没有动静，他就急了，用牙，或者手指，把我全身弄得青的青，紫的紫。
　　这是他表达疼爱的方式，完了他会补偿我，给我一沓钱，一般不会超过一千。他说，拿去买个包。那个什么LV。
　　这个死鬼根本不知道LV的价钱。
　　然后我便可以去做饭了，拉开冰箱，做一个韭菜炒蛋，再做个汤，足够。
　　骆子豪有个乡下人的肠胃，吃的好打发。
　　我拿韭菜时发现韭菜有点腐烂了，它们呆在冰箱里应该超过了两个星期。可是我还是不动声色地把它做成了菜，然后看着骆子豪吃下去。
　　然后骆子豪就拉肚子了，一晚上跑了六趟厕所。我很高兴，巴不得他拉肚子死掉才好。
　　我一晚上都在想谢江南，想得身体里满满的，充盈着饱胀感。
　　我真想和他再来一次，马上。
　　
　　4
　　
　　谢江南来找我了，两星期后，他站在公司楼下，把我吓得魂飞魄散。幸好骆子豪不在公司，所以我拿了包就冲下了楼，不必和任何人打招呼。
　　贱人就是有这点好处，她们总是可以为所欲为。
　　我把谢江南引到宾馆，刚一进门，我们就爆发了。
　　有句歌词怎么唱的，对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
　　我就是思念到快爆炸了，每天都在想着他，每天都想。然后身体就特别躁动，总像有一团火，在烧着，灼着，无处可逃。
　　谢江南把住我的肩，手指用了力气，把我抓得很痛，他上上下下地看我，进出两个字，快脱。
　　我想他一定是想先说，他想我。可是思维跟不上眼睛，他看到我，我的衣服便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于是我就脱，我早就想脱了。
　　要飞的感觉又来了，我快乐得只想大喊大叫。可是我不敢叫，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还要往下混日子。然后我就哭了，我想我真的是在混日子。我混得暗无天日，没有尽头。
　　我哭着和谢江南做完了爱，谢江南问我为什么哭，我说，高兴。
　　谢江南笑了，酒窝一左一右。谢江南说，我不走了，我要娶你。
　　谢江南吓住了我，我也吓住了他，因为我马上就坐起来，说，不行。
　　其实我是想说，现在不行。我想我还没有拿到骆子豪许诺的钱，我还没有被允许嫁人，谢江南怎么可能娶我怎么娶得了我。我想了一大堆，忘了谢江南正在慢慢堆积受伤的表情。
　　然后谢江南穿衣服，下床，动作不快，也不慢。我身上什么地方立刻就疼了，很疼很疼，我大叫一声倒在床上，谢江南连忙俯过来，他问，怎么了?
　　然后我就不疼了，我沐浴在谢江南的温柔里，全身骨头都在唱歌。
　　可是这歌声总有一天会戛然而止。因为不久后谢江南会收到一个男人的警告，那个男人说，罗雪是我的情妇，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我浑身都在抖，就像真的生病了一样，我借此紧紧抱住谢江南，不让他离开。我说。等我。
　　我知道他会等我，他必须等我。
　　
　　5
　　
　　又是周末。
　　其实这是骆子豪的周末，不是我的周末。骆子豪说，看电视吧，于是我们就看电视。骆子豪说，上床吧。于是我们就上床。
　　唯一值得称道的，是骆子豪除了我，从没有过别的女人。八年了，真的一个都没有。
　　我从年轻到不年轻，从尚算可人到形容憔悴，骆子豪仿佛失了明，反正就是认死了不放过我。
　　因为我听话，爱钱。骆子豪抓住了我的死穴，他不欺负我欺负谁。
　　周末通常是没有好菜吃的，因为骆子豪讨厌下馆子，兴致来了，他说，做个刀削面吧，炒个四季豆吧。
　　于是我擀面，满头满脸都沾着面粉。偏偏骆子豪觉得这样的我很性感，于是他鼓起兴来，背对着厨房的大窗户，褪下了我的裙子。
　　外面就是密集的楼房，仿佛全世界都在观摩一个男人趴在我身上哼哼叽叽，我真是恨得要死。
　　然后做完了，我可以去炒菜了，新鲜的四季豆，在热油锅里一滚，发出哧啦啦的脆响。
　　吃完饭骆子豪要小睡一会儿。我仔细地把卧室整理一遍，我说我去趟超市。
　　然后我就走了，把门带上后，我没有立刻下楼，而是站在门外，仔细听了听屋里的动静，然后掏出钥匙，咯嚓一声，反锁了房门。
　　如果不出意外，半个小时以内，骆子豪将在睡梦中开始腹痛，绞心绞肺的痛。因为我今天炒的四季豆太新鲜，它们只在油锅里滚了不到两分钟，便被我起锅装盘。
　　没有煮熟的四季豆有毒。而食物中毒后，最要紧的就是打电话叫救护车。可是骆子豪的手机被我藏了起来，门也反锁起来，我想只要过了今天就好，我将再也看不到这个可恨的老男人。
　　我很想等到那笔承诺里的钱，可是因为谢江南，我等不起了。
　　
　　6
　　
　　我急速在大街上奔走，可是我真的很慌，满背都是汗。我记得我走过一个电影院，三座商场，一座天桥，我想我应该坐一辆出租车，这样没有那么累，可是我走了一条街又一条街，就是招不到一辆车。
　　其实我根本就不想找什么出租车，我根本就不知道要去哪里。
　　此刻我竟没有想到谢江南，要是我在那一刻想到谢江南就好了，那样我马上就会充满力量。
　　然后我就回去了，跌跌撞撞跑回去的。我打开门，鞋没换就冲进卧室，然后看到了骆子豪，他已经滚在床边，口吐白沫。
　　和我预想的一样。骆子豪食物中毒了，而且死也找不到电话，打不开门。
　　结局却和我预想的不一样，因为我放弃了计划，救了这个男人，这个该死的男人。
　　骆子豪住院那一周，每天吃我熬的粥，吃得很欣慰，他说，罗雪，谢谢你救了我。
　　男人年纪大了，脑子也会变笨的。他完全相信手机找不到是自己丢三落四，门打不开是门锁坏掉?
　　这期间我去见过几次谢江南，我很抱歉不能随心所欲地和他在一起，他那样坦荡的人，一定无法想象自己的女人是别人的情妇。
　　情妇，真是很难听的词。可是骆子豪每一次都是这么说的，情妇，情妇，他毫不顾及我的体面。
　　谢江南每次都用他的激情和生猛来安抚我。我被他一安抚就定下心来了，抱着他，贴着他，用指尖在他胸肌上划圈，觉得特别的心虚，又特别的踏实。
　　
　　7
　　
　　骆子豪完全康复了，他又开始精力充沛地咒骂下属。只是不同的是，他现在也骂到我头上了，当着同事的面，一点小事就把我训得头不是头，脚不是脚。
　　我知道所有人都在背后幸灾乐祸，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的下场。那个远在加拿大，脸上不涂上三斤粉不敢出门，骂起下属来一点也不比骆子豪逊色的胖女人，普遍获得了人们的同情。
　　骆子豪真他妈混蛋，他忘了我救过他的命了。
　　骆子豪没有忘。这天我照例替他打扫卫生，不小心把花瓶扫到了地上，骆子豪又骂上了，用尽了难以入耳的脏话。
　　我就在这时爆发了，疯了一般，把能扫到地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
　　骆子豪就看着我发疯，不为所动。最后我瘫坐在地上哭了，我哭着说，我不要你的钱了，你放我走吧，找别人侍候你吧!
　　我觉得我把五脏六腑都要哭出来了，然后骆子豪说，你来。
　　骆子豪坐在沙发上，双腿叉得很开，这个不要脸的男人大约又从我的失声痛哭中寻得了什么趣味，所以，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发誓这次他要再敢按下我的头，我会毫不犹豫地咬掉他一块肉。
　　骆子豪没有按我的头，他只是把我拖到他面前，他说，你看，我四十八，你二十八，我比你大二十岁，我想了想，你的确早就该走了。
　　他说，不管怎么说，我是喜欢你的：八年了，我只有你，你明白的，我很寂寞，你也明白的。
　　骆子豪连声音都发颤了。我仍然坐在地上，坐在满地的残屑当中，不知如何应对。
　　还是骆子豪把我扶了起来，他真的没有力气了，扶我起来十分费劲，却吃力地，在我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老了，再不让你走，下一次你会真的杀掉我，
　　
　　8
　　
　　我离开骆子豪的家，手里多了一张银行卡，我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我发现我一点想知道的欲望都没有。
　　下一步，我应该去找谢江南。我要告诉他，他想什么时候娶我，就什么时候娶我。最好是现在，立刻，马上。
　　我没有找到谢江南，他租住的房子退掉了，新住进去一对小夫妻，于是那个-帅特江南的男人，便如一个梦境般，一点存在过的证据都没有。
　　我开始在这座城市游荡，坐着公交车从最南到最北。我在寻找一个叫谢江南的男人，长得很干净，笑起来。酒窝一左一右。
　　两周后我被警察请到了派出所，摆在我面前的是一沓不堪入目的照片，显然是远景拍摄，却仍能清晰地看见背景是一间厨房，一对男女，女人被脱光，男人把她扑在墙壁上，那姿势，就像狗。
　　再然后我就见到了谢江南，我苦苦寻找的谢江南，此刻却作为敲诈未遂的嫌疑犯，在看守所被剃短了头发，直短到头皮，看上去滑稽又可怜。
　　我想对他笑一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要是我早一点告诉他骆子豪是个什么人就好了，那样他绝计不敢打敲诈他的主意，他不知道骆子豪除了衰老，什么都不怕。
　　我也什么都不怕。除了那所谓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