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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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就是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开始的。英国派驻阿兰加高级专员公署的一等秘书——亨利·帕斯科接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巴克莱银行的经理比尔·帕特森打来的。此时是星期五的下午,亨利原以为比尔打电话来是约他星期六上午去打高尔夫,要不就是邀请他星期天去和比尔及妻子苏一起吃午饭。但是,听到对方说话的语气,他便知道这是官方性质的电话。
  “星期一查对公署的账户时,你会发现你们的户头上多出了一大笔钱。”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亨利以一种极为正式的语气问道。
  “兄弟,其实,说来也很简单。”比尔答道。“汇率的变化一夜之间帮了你的忙。每当有政变传言的时候总會出现这样的情况。如果你有什么疑问,周一尽管打电话给我。”他又补充说。
  亨利很想问比尔,明天想不想去打高尔夫,但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是亨利第一次经历政变传言。然而,让这个周末变得糟糕的并不单单是汇率这件事。星期五晚上,这个国家的元首奥兰奇将军身穿制服在电视上发表讲话,他警告阿兰加民众,由于军队中一小撮持不同政见者最近不安分,岛内不得不宵禁几天,同时,他希望宵禁能尽快结束。
  星期六早上,亨利打开收音机收听英国广播公司的新闻,想了解阿兰加到底发生了什么。英国广播公司的记者罗杰·帕内尔的报道总是比当地电视台电台更准确可靠。当地电视台电台关于宵禁的通知不停地滚动播出,警告岛民必须待在家中,不要走出家门。他们如果走出家门,将会遭到逮捕;如果不听劝告,晚上在街上游荡,将会遭到枪杀。
  星期六的高尔夫是打不成了,星期天和帕特森夫妇一起吃午饭也不可能,亨利周末只好静静地待在家里,看了看书,处理了一下从英国寄来的一些没有来得及回复的信件,把冰箱里一些剩余的食物吃完,最后又打扫了一下平时总是没空收拾的单身公寓。
  星期一上午,国家元首依然出现在他的宫殿里,看上去安全无恙。英国广播公司报道说,几个年轻的军官已经被逮捕,据说其中有一两位军官已被处决。奥兰奇将军又出现在电视里,宣布撤销宵禁。
  当天晚些时候,亨利赶到办公室。他一进办公室就发现经历过多次政变的秘书雪莉已经把所有的信函分类整理,摆放在他的桌子上,供他批阅。第一叠标记着“急办公事”;第二叠比较厚,标记着“供您参考”;第三叠最厚,标记着“阅后留存”。
  关于英国外务部次长即将到访的日程安排摆放在“急办公事”一叠里。次长只是顺道走访阿兰加首府圣乔治地区。他是在雅加达之行结束后返回伦敦的途中顺便在此稍事停留。如果不是顺道,很少有官员会到访这个渺小的保护国阿兰加。
  这位威尔·怀廷次长在外务部的绰号是“蠢蛋威尔”,《泰晤士报》曾向读者预言他将在下次的改组中被一位速记员取代。然而,鉴于怀廷将在高级专员的寓所住一晚,亨利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可以争取次长对游泳池项目的认可。亨利热切希望这个当地孩子迫切需要的新游泳池能够开工建设。他曾在给外务部的一份很长的备忘录中指出,玛格丽特公主四年前到访时曾经承诺继续施工,并出席了奠基仪式,但是,他很担心,如果他不继续跟进这件事,这项工程的报告很有可能会一直放在外务部“待定事项”的文件堆里。
  第二叠信函文件有比尔·帕特森寄来的银行账单,账单显示高级专员公署对外账户盈余超出预期额1123科拉(这是作者虚构的一个货币单位。——译注),这得益于周末政变并未发生。亨利对受保护国的金融事务兴趣不大,但是,作为一等秘书,他有责任代表女王陛下的政府对每张票据会签。
  在“供您参考”那叠函件文档中,只有一封函件具有实际意义。这是一封邀请函,请他在11月的扶轮社年度晚宴上代表宾客作答谢词,每年高级专员公署都要派一名高级官员完成这项任务,这次似乎也该轮到亨利出场了。他不满地哼了一声,但还是提笔在信的右上角打了钩。
  “阅后留存”则是一些平常的信函:单位或个人发出的免费邀约、公函以及一些没人参加的商业性邀请。他不愿浪费时间去浏览这些东西。他拿过“急办公事”那一叠信函,开始研究次长的这次行程安排。
  8月27日
  下午3:30:外务部次长威尔·怀廷先生的专机到达机场,高级专员公署戴维·弗莱明爵士以及一等秘书亨利·帕斯科到机场迎接。
  下午4:30:在高级专员公署用茶,由高级专员弗莱明及其夫人作陪。
  下午6:00:访问英国女王伊丽莎白学院,并在那里为即将毕业的高年级学生颁奖(附讲话稿)。
  晚上7:00:在高级专员公署举办鸡尾酒会,预计有一百名客人受邀参加(名单附后)。
  晚上8:00:由奥兰奇将军陪同在维多利亚兵营用晚餐(附演讲稿)。
  亨利抬起头看见秘书雪莉走了进来。
  “雪莉,我什么时候能带次长去看新游泳池地基?”他问道,“日程安排上没有这一项。”
  “明天上午在他返回机场的途中,我已经设法安排了十五分钟的时间,让他去看一下。”
  “十五分钟决定一个影响上万儿童生活的项目。”亨利说完便继续埋头研究次长的行程安排。他翻到下一页。
  8月28日
  上午8:00:在住处与高级专员以及当地主要工商业代表一起用早餐(附讲话稿)。
  上午9:00:出发前往机场。
  上午10:30:乘坐英国航空公司0177班机前往伦敦希思罗机场。
  “这项工作甚至没有列入他的官方日程安排。”亨利抱怨道,抬头看了看他的秘书。
  “我知道,”雪莉说,“高级专员觉得,次长这次在这里作短暂停留,时间太紧,应该让他把时间集中到最重要最急迫的事情上。”
  “高级专员夫人陪同喝茶,这也是重要事情?”亨利轻蔑而愤怒地说,“安排他准时出席早餐会,确保上星期五我口授的那段有关未来游泳池建设的文字已包含在他的讲话中。”亨利从办公桌旁站了起来,“这些信函我都看过了,有批阅在上面。我这就到城里去,看看游泳池项目的进展。”   “哦,还有一件事,”雪莉说,“罗杰·帕内尔,那位英国广播公司的记者,刚刚打来电话,他问这次次长到访阿兰加,会不会发表什么正式声明。”
  “回电话给他,告诉他,有的。然后,你把次长早餐会上的讲话传真给他,重点突出关于游泳池的那段内容。”
  亨利离开办公室,钻进他的奥斯汀迷你车里。太阳把车顶晒得火辣辣的。他把两边的车窗玻璃都打开,以散去车内的热气。尽管如此,当他开车来到离他办公室只有几百米的游泳池工地时,仍然热得大汗淋漓。当地的老百姓看到迷你车以及车里的英国外交官冒着酷暑,真诚地来关心他们的福祉,都热情地向他招手致意。
  他把車停到离教堂较远的一侧。这种教堂在英国被称作教区教堂。然后,他步行三百米,来到游泳池建设用地的指定位置。他每每看到长满杂草的荒地,都忍不住要咒骂几声。阿兰加的孩子们太缺少体育设施了。一块硬如砖头的足球场,每年的5月1日便用来作为板球场;市政厅既是市政委员会开会的场所,空余时间又是篮球场;网球场和高尔夫球场在大不列颠俱乐部,这个俱乐部当地居民是不能进入的,孩子们除清理车道外平时更是连大门都不让进。在不到半英里外的维多利亚兵营,部队拥有一个体育馆,六个壁球室,但只有军官和他们的客人才能进去活动。
  亨利当即下定决心,把游泳池建设当作自己的一项使命,并且一定要赶在外务部调他到其他国家任职之前完成。他将利用在扶轮社演讲的机会,游说其他人参与和支持这个项目的建设。他还必须说服他们把游泳池建设作为这一年度的慈善工程,迫使比尔·帕特森担任倡议委员会主席。毕竟,作为银行经理和扶轮社的秘书,他是当仁不让的候选人。
  但现在首要任务是安排好次长的访问。亨利开始考虑将要与他商讨的问题的重点,但他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他要在这仅有的时间里说服这个该死的次长敦促外务部提供更多的资金。
  他转过身来往回走,看到工地边上站着个小男孩,在那里辨认镌刻在奠基石碑上的文字:圣乔治游泳池 玛格丽特公主殿下于1987年9月12日为游泳池奠基。
  “这是个游泳池吗?”小男孩很天真地问道。
  亨利一边走向他的汽车一边自言自语地重复着这句话。他想,在扶轮社演讲时要把这个小孩问的这句话说给大家听听。他看了看手表,觉得还有点时间,可以顺道去一趟大不列颠俱乐部,希望在那里能见到比尔·帕特森,也许他正在那里吃午饭呢。当他步入俱乐部大厅时,看到比尔正坐在酒吧里他经常坐的那张凳子上,看一张过期的《金融时报》。
  比尔抬头看见亨利走进了酒吧,“我以为你今天一定在陪同到访的次长呢。”
  “他的航班今天下午3:30才到,”亨利说,“我顺道来这里是因为我有话要和你说。”
  “上周五汇率调整你赚了钱,是来问我这钱怎么花吧?”
  “并非完全如此。我想弄清楚自己到底该不该为游泳池的建设出份力,或者说彻底投入进去。”
  二十分钟后,亨利从俱乐部走了出来。他得到了比尔的承诺。比尔同意出任倡议委员会的主席,并许诺在他们银行设立账户,向伦敦总部请求是否能提供第一笔捐款。
  亨利乘坐高级专员公署的劳斯莱斯专车前往机场。路上他和高级专员戴维爵士说起有关游泳池项目的最新进展,戴维爵士笑了笑说:“很好,亨利。期待你和次长的沟通能像和比尔·帕特森这样顺利。”
  他们两人站在圣乔治国际机场的跑道边,六英尺宽的红地毯已经铺就,波音727徐徐降落。每天只有一个班次的飞机在这里降落,同样罕见的是,这个机场也仅有一个跑道。在亨利看来,“国际机场”这个名字有点名不副实。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次长原来是个非常随和的人,他坚持让大家称呼他威尔。他向戴维爵士表示,自己一直热切地期待着能访问圣爱德华。
  “次长先生,是圣乔治。”高级专员在他耳边轻轻地提醒道。
  “对,对,圣乔治。”威尔说。他很镇静,连脸都没红。
  一行人到达高级专员公署,次长便由戴维爵士及夫人陪同用茶,亨利离开他们回到办公室。即便只有这短暂的接触,亨利已经深信,寄希望于这位“蠢蛋威尔”回去说服英国政府,这几乎没有可能;但这并不能阻止他继续实施自己的计划。至少,次长已经看过了这个工程项目的简介,因为他向他们表示,他非常想去看一看新游泳池的建设情况。
  “还没有开工建设呢。”亨利提醒他说。
  “奇怪呀,”次长说,“我记得我看到过有关报道,玛格丽特公主已经为这个项目举行过开工仪式了。”
  “没有,她只是为这个项目奠了基,次长阁下。不过,一旦项目得到您的关心和重视,情况肯定会不一样了。”
  “我会尽力的,”威尔许诺道,“不过,我们已经接到通知,要求削减海外的投资。”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选举换届即将开始,亨利想。

  那天晚上的鸡尾酒聚会上,亨利除了说了句“晚上好,次长阁下”,就再没机会和次长说什么了。因为高级专员花了将近一个小时为威尔逐个介绍了所有的来宾。当他们两人离场前去参加奥兰奇将军的晚宴时,亨利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为次长次日早餐会上准备的讲话稿认真看了一遍。令他欣喜的是,自己写的有关游泳池工程项目的那段文字仍然保留在终稿里,所以说这个项目至少会被记录在案。他检查了一下座位安排,确认他会坐在《圣乔治之声》的编辑旁边,这样他就方便和编辑沟通,以确保下一期的报纸在舆论上引导英国政府支持兴建游泳池的提议。
  第二天,亨利起床很早,是最早一批到达高级专员寓所的,他抓紧机会竭力向到场的当地工商界人士宣讲游泳池工程项目对于英国政府的重要性,并指出巴克莱银行已同意设立一个有可观捐款的基金。   次长早餐聚会迟到了几分钟。“伦敦来了个电话。”他解释说。所以,直到8:15他们才入座用餐。亨利紧挨着当地报社的编辑就座,不耐烦地等待着次长讲话。
  8:47,威尔站起身来。他首先用了五分钟时间聊了聊香蕉种植,直到最后他才提到:“我向你们保证,政府没有忘记游泳池建设项目,该项目是玛格丽特公主发起的,我很开心能从戴维爵士那里了解它,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能就游泳池的进展发表一份声明。”他向坐在他对面的比尔·帕特森看去,接着说:“扶轮社为此已经设立了一个项目,并把它作为今年的年度慈善工程,当地有好几个杰出的企业家已经同意慷慨解囊支持这项事业。”亨利带头鼓掌,现场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次长刚讲完话坐回到座位上,亨利马上递给坐在旁边的当地报纸的编辑一个信封,里面是一篇一千多字的文章,以及几张游泳池建设工地的图片。亨利很有信心,这篇文章将发表在下周《圣乔治之声》的头版头条,引起广泛关注。
  次长坐下来的时候,亨利看了下手表:8点56分,早餐会就快结束了。威尔回房间以后,亨利在门厅前来回踱步,每隔一分钟就看一次手表。
  直到9:24,次长才从房间出来,坐进等在门口的劳斯莱斯轿车后,他朝亨利说:“我恐怕不能参观游泳池项目的选址了。但无论怎样,我一定会在飞机上认真阅读你的报告,我一回到伦敦,马上向外交大臣报告此事。”
  在前往机场的途中,汽车飞驰过一块长满杂草的荒地,亨利指着那块荒地,告诉次长那就是游泳池的建设地点,威尔对着窗户外看了一眼,说:“太好了,这个项目很有价值,要高度重视。”然而,他对政府拨款却只字不提。
  “我將尽我最大努力去说服财政部的官员。”这是他登机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不用说亨利也知道,威尔的“最大努力”即使对财政部最低级的官员也没有多大作用。
  一星期以后,亨利收到了外务部发来的电文,详细通告了首相最新的人事改组情况。威尔·怀廷已被解雇,由一个亨利从未听说过的人接替。
  亨利正在仔细阅读扶轮社的演讲稿,就在这时电话响了。电话是比尔·帕特森打来的。
  “亨利,有传言说一场政变正在酝酿,所以,我想等到星期五再把高级专员公署账户的英镑兑换成科拉。”
  “您的意见很好,比尔。对于货币市场我是门外汉。另外,我很期待今晚,我们终于有机会发起捐款了。”
  亨利在扶轮社的演说深受大家欢迎。然而,当了解到一些会员捐款的数额后,他担心这样下去游泳池工程的建设不知要等多少年才能完工。他不禁想到,再过十八个月他的任期就将结束。
  在回家的路上,他坐在车里,回想起比尔在大不列颠俱乐部说过的话,他的脑子里开始有了一个新主意。
  亨利之前从未在意过英国政府按季度给阿兰加小岛拨款这件事:外务部每年从应急资金中划拨五百万英镑,分四次发放,也就是每季度拨付125万英镑,并按照当时汇率自动兑换成当地的货币科拉。假设一旦亨利收到比尔·帕特森的汇率通知,高级专员公署的行政长官就按照此汇率处理公署接下来三个月的款项,那现在的局面就能发生改变。
  那天晚上,亨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非常清楚,要执行这项大胆的计划,他缺乏专业的知识和训练,因而他必须学习这方面的专业知识,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等到第二天早上起床,一个详细的实施计划已经在他脑子中形成。周末他开始泡在图书馆,把图书馆保存的旧《金融时报》拿来一张张地阅读研究,尤其留意那些引起汇率波动的事件,以及它们是否遵循任何模式。
  在接下来的三个月的时间里,无论是到高尔夫俱乐部,参加大不列颠俱乐部的鸡尾酒聚会,还是和比尔一起,他都尽可能多地收集信息。直到有一天,他坚信自己已经做好了开始行动的准备。
  星期一上午,比尔打来电话,说因为政变传闻,所以现在的账户上有22 107科拉盈余。亨利指示他将这些钱打入游泳池建设专户。
  “但是,我通常是把盈余划入应急基金的。”比尔说。
  “外务部有新的指令——K14792号指令,”亨利说,“指令明确规定,只要获得次长的批准,盈余现在可以用于地方的项目建设。”
  “但是,那位次长已被免职了。”比尔提醒亨利。
  “也许是这样,但我接到上面的通知,这个指令依然有效。”尽管亨利怀疑外务部的这个指令是否也把游泳池建设项目考虑在内,但他发现K14792指令事实上的确存在。
  “我这里是没问题的,”比尔说,“再说了,对我来说,没有权利也没有必要和外务部的指示抗争,我只不过是把高级专员公署的钱在同一个银行内从这个账户移到另一个账户而已。”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行政长官按照预定的数额收到了足额拨款,对于盈余的多少及去向并不过问。亨利觉得他侥幸成功了。
  在接下来一个季度的拨款到账前,亨利有充足的时间来完善他的计划。在这个季度里,当地有好几个老板前来捐款。然而,亨利很快意识到,即使把这些现金捐款加在一起,也只够动工挖掘之用,如果他要想把游泳池真正建设好,而不是就在那里挖个坑了事,那他就得提供更多资金。
  这个问题让他绞尽脑汁,寝食难安,直到一天深夜,他才又有了一个主意。但要想有效地执行他的秘密计划,就得耐心等待时机。
  当英国广播公司的新闻记者罗杰·帕内尔每周例行打电话来,了解除了为游泳池项目建设呼吁之外,还有没有其他新闻素材时,亨利问道,他是否可以私下里向他说点事。
  “当然可以,”罗杰·帕内尔说,“您想说什么呢?”
  “奥兰奇将军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了,女王陛下的政府有点担心。有传言说,他最近体检艾滋病呈阳性。”
  “天哪!”罗杰·帕内尔说,“已经得到证实了吗?”
  “还没有,”亨利承认,“由于他的私人医生和高级专员交谈时的不谨慎,我的确无意中听到了些内幕,但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可靠的消息。”   “天哪!”英国广播公司记者又一次感叹道。
  “当然,这是严格保密的。这事如果泄露出去,追查到我,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通话了。”
  “我是绝不会透露我的消息来源的。”记者郑重地向他保证。
  有关报道在那天晚上的环球广播中比较含糊地播了出来,用了“如果”和“但是”这样的措辞以避免正式答复。然而,第二天,当亨利来到高尔夫球场、大不列颠俱乐部和银行时,他发现每个人都把“艾滋病”这个词挂在嘴边,甚至那位高级专员也问他是否听到这个传闻。
  “听到了,但我不相信。”亨利若无其事地说,神色没有任何异样。
  第二天,科拉汇率下跌了四个百分点,奥兰奇将军不得不在电视里亮相,以向人们证明传言是子虚乌有的,是他的敌人对他的恶意中伤。但他在电视上亮相辟谣,也没能阻止谣言的流传,相反,还让那些没有听说过此传言的人们也获知了这个消息。再加上奥兰奇将军看上去似乎消瘦了不少,于是科拉又下跌了两个百分点。
  “这个月你干得不错。”星期一比尔告诉亨利,“从奥兰奇艾滋病问题引起人们的恐慌以后,我又给游泳池专户增加了118 000科拉,这意味着我的委员会可以开展进一步的工作了,可以通知建筑师制订更详细的建设规划了。”
  “干得好。”亨利说。接着,他赞赏了比尔在执行秘密计划中提供的帮助。他放下电话的时候,意识到同样的把戏不能玩第二次了。
  除了制订建筑设计方案,高级专员办公室里还放了一座游泳池模型,供大家观看。时间又过去了三个月,游泳池项目仅收到了当地企业家一些小额的捐款。
  亨利通常是看不到传真的,但是,当他在高級专员的办公室里修改戴维爵士在香蕉种植户年会上的讲话稿时,一份传真就放在桌子上,是高级专员的秘书放的。
  高级专员皱了皱眉头,把讲话稿丢到一边。“今年香蕉收成不好。”他咕哝着说。看传真的时候,他一直愁眉不展。他将传真递给了他的一秘。
  “各大使馆及高级专员公署:政府决定暂停英国加入欧洲汇率机制。预计今天晚些时候将正式通知。”
  “如果这样的话,我看财政大臣一天也支撑不下去了。”戴维爵士说,“不管怎么说,英国外务大臣仍然存在,所以,这不是我们的问题。”他抬头看着亨利。“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暂时不提这个话题,等几个小时以后再说为好。”
  亨利点头表示赞同,让高级专员继续看讲话稿。
  亨利一关上高级专员办公室的门,就赶忙沿着走廊奔跑起来,这是两年来他头一回这样。他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马上拨通了一个非常熟悉的电话。
  “我是比尔·帕特森。”
  “比尔,我们的紧急基金有多少钱?”他问道,努力让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的。
  “给我一点时间,我看一下,马上告诉你。等会儿我打回来,好吗?”
  “不要挂断,我等着。”亨利说。他看着办公桌上时钟的秒针,嘀嗒嘀嗒地转了将近一圈,银行经理终于开口讲话了。
  “一百万多一点,”比尔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刚刚接到外务部的通知,要我立即将所有的资金兑换成德国马克、瑞士法郎或者美元。”
  “你得为此支付高额的兑换费用。”比尔说,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正式,“还有,假如汇率变化对你不利……”
  “我懂你的意思,”亨利说,“但伦敦方面发来的电报让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有道理,”比尔说,“但你这么做得到高级专员的批准了吗?”
  “我刚刚从他的办公室出来。”亨利说。
  “那么,我最好现在就动手操作,对吗?”
  亨利汗淋淋地坐在他的空调办公室里等了二十分钟后,比尔回了电话。
  “按照您的指示,我已将账户中所有的资金兑换成瑞士法郎、德国马克和美元。明天上午我将把详细清单送给你。”
  “请不要复制备份。”亨利说,“高级专员不希望这件事让其他人知道。”
  “我非常理解,老兄。”比尔说。
  下午7:30,财政大臣在白厅财政部的台阶上发出通知,暂缓英国加入欧洲汇率机制,这时,圣乔治地区的所有银行已经停止营业了。
  第二天上午银行一上班,亨利就联系上比尔,要他将所有的法郎、马克、美元尽快地兑换成英镑,并将结果告知他。
  在比尔打电话回来告知他结果之前,又是二十分钟汗淋淋的等待。
  “你净赚64 312英镑。假如全世界每个英国使馆都这样操作,政府完全可以在下届选举之前削减税收了。”
  “你说得对,”亨利说,“顺便问一下,你能把这些顺差盈余兑换成科拉打入游泳池建设专户吗?对了,比尔,我向高级专员保证过永远不再提这件事。”
  “我这里你绝对可以放心。”比尔回答道。
  亨利告诉《圣乔治之声》的编辑,社会各界为游泳池基金的捐款仍然源源不断,感谢当地工商业主以及社会各界人士的慷慨捐助。而事实上,迄今为止外部的捐助只占筹款总额的一半左右。
  这都得益于一个月内亨利的两次运作。他们从三个竞标人中选择了一个承包商,同时,卡车、推土机和挖掘机也到达了工地。亨利天天到工地去查看,以便及时准确地掌握工程进度。但是,没过多久,比尔便提醒他,除非能追加更多资金,否则将没法考虑建设高台跳水板以及可供一百个孩子使用的更衣室。
  《圣乔治之声》的报道不断提醒着读者们建游泳池的提议。然而一年以后,凡是能贡献微薄之力的人都已竭尽所能。捐款来源也几乎完全切断,办义卖会、卖彩票和咖啡晨卖会的收入变得微乎其微。
  亨利开始感到担心,他害怕在这项工程还没有完成之前就被派驻另一个岗位,一旦他离开这个小岛,比尔以及他的委员会对这项工作失去兴趣,那么这项工程可能永远无法完成。
  第二天,亨利和比尔来到工地,他凝视着地上一个五十米长、二十米宽的大坑,四周停放着已经闲置了几天的重型设备,这些设备不久将不得不转移到其他工地。   “除非政府信守承诺,否则,要想募集到足够的资金来完成这个工程,就需要期待奇迹的发生了。”亨利说。
  “过去的六个月科拉的汇率一直保持稳定,这对我们很不利。”比尔补充道。
  亨利开始有点丧失信心了。
  接下来的那周一,在亨利和高级专员一起参加的晨会上,戴维爵士告诉他,他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你不会是告诉我,女王陛下的政府终于信守承诺了……”
  “不是,没有那么令人吃惊,”戴维笑着说,“不过,我是想告诉你,在明年晋升的名单上有你的名字,你可能会有自己的高级专员公署了。”他停顿了片刻。“据我所知,几个提拔晋升任命文件即将下达,你双手合十祈祷吧。另外,顺便跟你说一下,明天卡罗尔和我回英国休年假,尽量不要让阿兰加上头版,如果你想到百慕大群岛而不是阿森松岛任职的话。”
  亨利回到他自己的办公室,和秘书一起仔细看早晨来的信件。在“急办公事”一叠里,有一封邀请函,是要他陪同奥兰奇将军回访他的出生地。这是总统每年例行公事要做的,为了向人民展示自己没有忘本,这种仪式通常由高级专员陪同,但恰巧高级专员今年那个时候要回英国,就由第一秘书代表他陪同。亨利不知道是否是戴维公爵故意做的这样的安排。
  在“供您参考”一叠中,亨利要选择是陪同工商团体考察香蕉岛,或是到圣乔治社团做有关欧元未来的演讲。他在工商考察团的信函上打了个钩,同时写了张便条给社团组织,建议由财务总管去讲欧元问题,这比他去更合适。
  然后,他转到“阅后留存”一叠。有一封函件是来自戴维森夫人的,她为游泳池项目捐助25科拉;还有一封是星期五教堂义卖活动的邀请函;然后就是一张提醒单,星期六是比尔五十岁的生日。
  “还有吗?”亨利问道。
  “还有一张高级专员办公室拿来的便条,有关你陪同总统前往山区的一些建议:带一箱纯净水,准备一点抗疟片以及一部移动电话。要不然,你有可能脱水,突然发烧并且和外部失去联系。”
  亨利笑了起来。“好,好,好,我都知道了!”他说。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电话是比尔打来的,他警告说,由于一个多月没有足够的存款,银行将不再就游泳池项目账户开具兑现支票。
  “你不提醒我也能想到。”亨利说着,同时眼睛盯着桌上那张戴维森夫人送来的25科拉的支票。
  “我担心,由于我们不能支付下一阶段的工程款,承包商会离开工地。还有,鉴于总统健康状况良好,你的下一季度的125万英镑的拨款不会产生任何顺差。”
  “比尔,星期六是您五十岁生日,祝您生日快乐!”亨利说。
  “岁月不饶人哪,”比尔回答道,“既然你提到这事,那么那天晚上过来和我还有苏庆祝一下吧。”
  “我会来的,”亨利说,“一定到!”
  从那天晚上开始,亨利每天上床睡觉之前都服用抗疟疾的药片。星期四,他从当地的超市买了一箱纯净水。星期五上午,在他就要准备出发时,他的秘书给他送来了一部手机。她甚至确定了一下亨利是否会使用这部手机。
  亨利9点离开办公室,驾驶着他的小汽车前往维多利亚军营,并承诺一到奥兰奇将军的那个村庄就给他的秘书打电话。他把车停在院子里,在护卫陪同下来到一辆等候着的奔驰车旁边,奔驰车的前面是一支悬挂着英国国旗的车队。9:30,总统从他的官邸走了出来,走向停在车队前面的一辆劳斯莱斯敞篷车。亨利不由得感到总统的精神面貌出奇地好。
  当车队开出大院时,仪仗队迅速立正,持枪敬礼。当车队缓缓驶入圣乔治街道时,街道两旁是列队挥舞着旗帜的孩子们。学校今天停课一天,以便他们为领袖出发去出生地的漫漫旅程欢呼送行。
  汽车往上要开五个小时才能到达山顶。亨利舒服地坐在车里,不时地打着瞌睡,只有当车队经过村庄,那些被组织起来列队欢迎总统的孩子们的欢呼声才会突然将他惊醒。
  中午时分,车队在山上海拔很高的一个村庄里停了下来,当地的村民为他们的尊贵的客人准备了午餐。一个小时以后,车队继续前行。亨利想,为了填饱这些陪同总统回乡的士兵和官员的肚子,这些部落成员准是把他们冬藏的最好的物资都贡献出来了。
  当车队又在山坡上爬行时,亨利便在车上沉沉地睡去了。他开始梦见百慕大群岛,他相信,在那里不再需要建设游泳池。
  亨利突然惊醒了,他好像听到了枪声。难道这是梦中的枪声吗?他抬头看到司机从汽车里跳出车外,逃进茂密的树林里,他冷静地打开后车门,走出豪华轿车,发现骚乱就发生在前面,决定前去查看一下。他刚走了几步,便吃惊地发现总统魁伟的身躯此刻一动不动地躺在路边的血泊之中,周围围着一群士兵。这些士兵看到高级专员的代表,突然转过身,举起枪来。
  “把枪收起来!”一个严厉的声音命令道,“别忘了,我们不是野蛮人。”一名军容整齐的上校走上前来,敬了个礼说:“很抱歉,一等秘书,让您受惊了,给您增添了麻烦。”接着,他又用英国皇家军事学院士官生特有的那种语气说:“不过,请您放心,我们并不想让您受到伤害。”
  亨利没有说话,他两眼仍然盯着已经断气的总统。
  “帕斯科先生,您亲眼看见了,总统遇到了不幸的突发事件,”军官继续说,“我们将继续陪伴他,直到他回到他的出生地,并按最高规格下葬。我想这一定是他所希望的。”
  亨利看着俯伏在地上的尸体,有些疑惑。
  “帕斯科先生,我建议您马上赶回首都,告诉您的上级这里发生的一切。”
  亨利不說话。
  “当然,您也可以告诉他们新总统是纳兰霍上校。”
  亨利仍然不发表意见。他意识到他的首要任务是尽快向外务部通报这个消息。他朝军官点了点头,便缓步走回那辆司机不知去向的汽车。他摸到方向盘后,高兴地看到汽车钥匙还插在点火开关上。他将车发动起来,掉转车头,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朝着首都方向,开始了他漫长的回程。等他赶到圣乔治时,天将早已漆黑一片了。   他又开了几英里,在确认没有人跟踪他后,他把车停到路边上,拿出手机,拨通了他办公室的电话。
  他的秘书接起了电话。
  “我是亨利。”
  “啊,太好了!你终于打电话回来了,”雪莉说,“今天下午发生了很多事情,不过,首要的是戴维森夫人刚才打来电话说,教会组织的义卖可能筹集到两百科拉,她想知道你是否有可能顺道到那里,把支票顺便带回来?还有……”雪莉不等亨利开口,接着又说,“我们都已经听说那个消息了。”
  “是的,我打电话正是要说这个事情。”亨利说,“我们必须马上和外务部联系。”
  “我已经联系过了。”雪莉说。
  “你和他们怎么说的?”
  “我告诉他们,你和总统在一起,正在执行公务。你回来后马上就会和他们联系,高级专员。”
  “高级专员?”亨利不解地说。
  “是,这是正式的官方消息,我想你打电话就是想了解这个吧。你的新任命。恭喜你啦!”
  “谢谢!”亨利轻描淡写地说,连任命到哪里任职都没问,“还有其他消息吗?”
  “没有了,没有其他事情了,星期五下午通常是比较安静的。实际上,我想知道今晚能不能早点下班。你是知道的,今天是帕特森的五十大寿,我答应过苏·帕特森,早点过去帮她准备准备。”
  “是啊,为什么不赶紧去呢?”亨利说,努力保持平静。“还有,告诉戴维森夫人,我将尽一切努力,争取赶到教堂集市。两百科拉会给我们带来很大帮助。”
  “顺便问一句,”雪莉问道,“总统那边情况怎么样?”
  “他就要参加一个盛大的仪式。”亨利说,“所以,我现在就不跟你聊了。”
  亨利迅速按下红色按钮,然后,马上拨通另一个电话。
  “我是比尔·帕特森。”
  “比尔,我是亨利。我们的季度拨款支票你兑换了吗?”
  “兑换了,刚刚一个小时之前兑换的。我按最高汇率兑现的。科拉的汇率总会走强,每当总统访问他的出生地——”
  亨利差一点脱口而出:“那里也是他的葬身之地。”但他只简单说了一句:“我要把所有的钱全额兑换成英镑。”
  “我建议你不要这样做。”比尔说,“科拉在过去的一小时持续走强。再说,这样做无论如何也要得到高级专员的认可。”
  “高级专员已经回多塞特休年假了,他不在,我就是高级外交官,我有权决定这件事。”
  “也许是这样,”比尔说,“即便如此,我仍然要做一个完整的报告,以便高级专员回来后参阅。”
  “你真是太好了,比尔。”亨利说。
  “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亨利?”
  “我很清楚我在干什么,”亨利說,“我要求把我们应急费用中的科拉全部兑换成英镑。”
  “我不敢确定……”比尔不知如何是好。
  “帕特森先生,我不用提醒你,你也知道,在圣乔治,有好几家银行几年来一直都在争取我们英国政府的开户。”
  “我将不折不扣地按你的指示操作,一等秘书,”银行经理回答道,“不过,我还是希望将这事备个案,我对此事是持反对态度的。”
  “好吧,我希望这件事能在今天银行下班之前完成。”亨利说,“听清楚了吗?”
  “你说得相当清楚了。”比尔说。
  又过了四个小时亨利才到达首都。圣乔治所有的街道都冷冷清清,亨利估计总统遇难的消息已经发布,圣乔治已经实行宵禁。他在好几个检查站被拦了下来,好在他的引擎盖上飘扬着英国国旗,拦下来后检查人员只是责令他马上回家。这就意味着他已不可能去教堂集市找戴维森夫人取那张两百科拉的支票了。
  亨利一回到家,立即打开电视机,看到电视上纳兰霍总统身穿制服,正在发表演说。
  “请大家放心,”他说,“朋友们,你们不用害怕。我将尽快解除宵禁。但在宵禁解除之前,请你们待在家中,不要在街道上逗留,否则,守卫街道的军队将按指令格杀勿论。”
  亨利开了一瓶罐装烤豆,整个周末都待在家中。他很遗憾不能参加庆贺比尔的五十岁生日,但他觉得这可能是最好的结果了,这么一想,心里也舒坦了许多。
  安妮公主殿下在参加完吉隆坡举行的英联邦运动会后,在返程途中到圣乔治主持了新游泳馆的开馆仪式。她在游泳池边发表演说,她说,让她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游泳馆那高高的跳水台以及现代化的更衣室。
  她特别说到了扶轮社的工作,对他们在领导整个工程建设活动中取得的成就表示祝贺,尤其是扶轮社主席比尔·帕特森在组织这项活动中显示出的卓越才能,为此,在女王诞辰之际,授予比尔·帕特森先生大英帝国勋章一枚。
  可惜的是,亨利·帕斯科没能出席这个盛大仪式。他最近已经就任英国派驻阿森松群岛高级专员公署的高级专员。这个群岛其实是与世隔绝的,哪里都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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