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君眉上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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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家少爷顾棠是个傻子。
  据说,顾棠有位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的青梅竹马,与他在护城河边相遇。那日下着鹅毛大雪,银装素裹的天地里人烟稀少,顾棠在回家途中,因为贪玩偏了大道,与家人失散,独自在覆了薄薄一层冰的护城河边哭泣。此时河里有个红衣的小女孩如一尾小鱼般从水里冒出头来,头发与衣服都湿透了,却依然咯咯笑着,笑容天真烂漫。
  顾棠吓了一跳,连泪水也忘了擦干,连忙站起来呼唤她:“哎,你快上来!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在这里面?”
  女孩子起初只是歪着头朝他笑,有些疑惑与拒绝,但后来终于听了他的话到了河边。她不肯上岸,只是在水很浅的河边坐着,衣裳潮湿单薄,在这风大雪紧的天气里连看一眼都让人冷得哆嗦。
  顾棠执意脱了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两人相谈甚欢,甚至让他忘了与家人失散的事情。一直到顾老爷领着家丁找到他,顾棠还依依不舍地与她挥了挥手,说下次再找她聊天。
  顾老爷的脸“唰”地变得惨白,本来打算去牵儿子的右手停滞在空中,颤抖良久又收了回来。
  那天回去后,顾棠发起高烧来,顾家不请大夫却请了十几位道士在家中做了半个月的法事。后来他的病越来越厉害,迫不得已请了大夫过来瞧,开了张治伤寒的方子,治了七天竟破天荒地好了。
  尽管如此,所有人还是对此事噤若寒蝉。
  顾老爷曾在一次醉酒之后喃喃道:“……我看他对着河说再见……可是……可是那儿根本就没有人……什么都没有……”席上的喧闹瞬间停止,人们的眼里闪烁着恐惧,也掺杂了兴奋。
  毫无意外地,此事一夜之间一传十,十传百,众人对顾棠避之犹恐不及。然而他却非但没有变得正常,反而常常往河边跑,一个人自言自语,拍手欢笑,俨然一个疯子。
  事情的转折在一个夏天。那个夏天顾母突然重病,尽管打着“神医”招牌的大夫已经踏坏了顾府的门槛,但面对病人的呻吟与众人的期待,这些“神医”无一例外都束手无策。在这样的局面下,顾棠也不得不服侍在床前,只是在端茶送水的间隙,他常常望着窗外发呆,眉目已逐渐长开的脸上隐隐可以窥得那一缕情思。
  顾母虽病,但眼清目明。她虽为正室,但除顾棠外再无所出,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一日日被老爷冷落,嫌恶。她有着一个女人该有的直觉,那个雪天,在护城河边,顾棠一定遇见了什么。她在短暂的清醒里将他支走,唤来管家将事情一一托付,并给了管家一串钥匙,让他将自己嫁妆里的一份珍宝奉给远在京城的那位誉满天下的法师暂做盘缠。
  顾府里没有人见过那名法师,也没有人知道半个月后的护城河上发生了怎样的故事。只是,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日子里,一位七八岁的幼童敲开了顾府的大门,他端着一只脸盆大的白色瓷盘,盘上是一条异常硕大的红色鲤鱼。鱼的嘴唇因脱水而急剧开合,黑漆漆的眼睛里似乎还有泪光。管家将鱼拿过后用金块重新填满了盘子,童子谦逊地一礼后向不远处大道上的一辆马车走去。须臾,马车缓慢又神秘地消失在雨幕里。
  那天晚上,顾府每人分得一碗鱼汤,那鱼肉是一种漂亮的粉色,味道鲜美无比,众人吃后皆觉神清气爽,精神百倍。特别是顾母,竟然当场就容光焕发,能下地行走,无人不称奇。
  只有少年的顾棠,在看到鱼汤的那刻,震惊,崩溃一一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上演,最后他砸坏了房中所有摆设,手捧鱼汤号啕大哭。这样妖艳的肉色,没有谁能再拥有。
  他逢人便说,阿璃是自愿的,自愿奉上肉身为顾母治病。因他多日未去河边,于是她便想来看看他,如此而已。但究竟怎样,没有人见过,也没有人知道,出现在众人眼里的始终只有那条大鱼,那条在瓷盘上望着府门流泪的红色鲤鱼。
  顾棠遇见月菱时,她仅有十五岁。那天,她怯怯地跟着自家哥哥到街上玩,但因为哥哥在赌坊玩了一把又一把,没有个结束的时候,所以她只能一个人跟着家丁在烈日下等待。后来连家丁也没了耐心,哄月菱说去给她买糖葫芦而将她一个人留在赌坊门口。
  进出赌坊的赌徒欺她独自一人而上前对她动手动脚,用月菱听不懂的话向她搭讪。她眼里噙着泪,抿紧了嘴唇,警惕地盯着这些人,神情像一只发怒的小猫。
  顾棠觉得他帮助月菱的初心,仅仅是因为那天她身上穿着的裙子是红色的。艳艳的裙摆随风飘扬,让他记起那个冬天阿璃破水而出的样子,这样的联想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走上前去解救她,于是他也就这样做了。顾棠牵着月菱的手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给她买了那名家丁许诺的糖葫芦,然后将她送回了府。她高高举着糖葫芦跟他说再见,笑容天真而甜美。
  十七岁的顾棠回想起多年前的护城河边,温柔的情愫如月光般覆上他的心,他微微一笑,说:“小姑娘,后会有期。”
  很快,月菱跟着哥哥前去顾府道谢,他们从而有了第二次相见。鲜为人知的是,为了这一次会面,她在家里吵闹了好几天,才得以让她父亲动用权力替她找到他。她兄长也并不愿意去这等不入流的家族,是月菱掏出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钱才让哥哥松口,帶她上门拜访。
  对于顾棠是个疯子的事情,月菱已经略有耳闻,但当看到他出来时,她依然满怀欣喜地唤他“顾哥哥”。
  顾棠远远靠在廊柱上,淡漠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月菱唤了好几声都没有等到顾棠的笑容,她终于发觉他与那日的不同,那一丁点儿勇气被他的沉默消磨殆尽。她怯怯地又唤了一声,然后被这沉默打得一败涂地,只能退回原位。
  顾老爷连忙上来打圆场,说他一直就是个疯子,那日相助小姐的人一定不是他!他肥肉横生的脸上笑靥如花,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说不定……是小姐看错了……”
  月菱觉得自己的尊严好像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践踏,她变得异常激动:“不!我没有看错!就是顾哥哥!他不是疯子!就是……他……”
  她越说声音越弱,因为顾棠眼里冰冷的嘲讽实在是太过明显——他将她费尽周折寻找他的用意瞧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月菱不是单纯地想要感谢他。其实,仅此一点,就注定她在这场爱情的博弈里要居于下风。   顾棠笑得很扎眼,那是一种如刀子般的笑容,像战场上看着自己的敌人一样的笑容。他说:“我不曾见过这位小姐,还是请回吧。”
  月菱的哥哥被他一句话惹出了少年人争强斗狠的天性,他冷冷一笑,挥了挥手,外面一群家丁蜂拥而至。只听他一声令下,他们便将顾棠捆得结结实实。顾老爷原想阻拦却被冷声喝住,面对两家截然不同的门户,他不得不收回手。顾母呼天抢地地一通号哭,最后体力不支,昏厥在地。就这样,顾棠被他们一群人光明正大地绑出了顾府。
  月菱兄长到底还是惧怕家法,不敢将顾棠绑回家,而是秘密关在了荒郊的一间破屋里。月菱一路恳求,顾棠一路嘲讽,她兄长则更加气急败坏,事情一路往最坏的地方滑去。
  那天月菱赌气不肯回家,兄长干脆留了几个人看守,自己一个走了。顾棠安静地坐在墙边,脸色很苍白,他的视线常常长久地落在一个点上,偶尔看向月菱时眼里也是一团混沌,一片迷惘与疲惫。
  那不是一个疯子该有的眼神,她知道他没有疯,但她不敢主动与他说话,只一个人蜷缩在墙角,等待兄长气消了回来放了顾棠。
  外面的家丁無聊地打瞌睡,夜色逐渐吞噬黄昏,月亮一点点升上来,在屋内留下一地银霜,视线变得朦胧。自从阿璃死后,他就变得随心所欲,毫不惜命,亦不曾在乎过任何人,但在这样的诗情画意里,看着在夜晚的寒意里瑟瑟发抖的月菱,他突然有了些不忍。
  “你不必在这儿陪我,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顾棠这样劝她,“我是故意惹你哥哥生气的。”
  月菱愣怔地看着他,没有反应过来。
  “兴许你也听说了,我是个疯子,我喜欢上一个妖精,但她……为我而死。”
  “妖精?”
  小女孩的接受能力远超一般成年人,月菱丝毫没有怀疑过他的话,她只是有些遗憾,那天在河里的女孩不是她。如果是她的话,顾哥哥一定也会像回忆那个妖精一样地回忆她。在遇到困难的时候用假设和懊悔来表达不满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不管她到底多少岁。
  顾棠头顶的窗子如画框一般将那一弯月牙禁锢在那四根木条里,月光自然投射下来笼罩了坐在顾棠对面的月菱,少年的所在却是这月光的死角,是夜晚原本该有的模样。
  月菱长久地不说话,只是聆听。无论是顾棠絮絮乱语还是条理清晰地讲述,她都看着他,认真倾听。
  顾棠说起有年立春那天,河水初暖,女孩在水中央起舞。那是一种普通人不能跳出的轻灵舞步,阿璃依然是一身湿漉漉的红衣,往下滴着水的头发贴着白皙如葱根的脖颈,腰肢细软,双目里藏着一泓秋水。在他的眼里,她好像马上就要随风而起,像一只飞鸟,也像一只蝴蝶。从来没有一条鱼可以如此轻盈而美丽,只有还活在他记忆里的她。
  窗外月亮快移出窗框时,月菱和顾棠被外面一阵喧闹吵醒,睁开眼只见外面火光点点。原来是因为月菱深夜未归,宋大人亲自带人从一处赌场里拎出儿子,又盘问半宿才终于找到他们。宋公子被怒不可遏的父亲当着众人的面重重踹了两脚,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慌忙高声喊着认错道歉的话。
  顾棠摸了摸手腕上的勒痕,站在墙边旁观这一切,与月菱的双目对接时令他有些恍惚。那红衣的女孩子怯怯地站在月光里,而地上风移影动,那被窗外树枝筛下的月光恰似那湖面的粼粼波光。他看着她,却想起了那碗鱼汤,这相隔生死的别离突然变得如此遥远,被时光将记忆模糊。
  一群人闹腾了将近一个时辰,宋大人欲吩咐人送顾棠回去却被他拒绝,无奈只有留下金银,且当赔罪。月菱走在最后,她去而复返,站在门口看了他好一会儿,肉嘟嘟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清澈见底。她轻声问他:“如果护城河里的那条鱼回来,你会喜欢她吗?”
  顾棠一怔,看着她晶亮的眼睛,心幽幽地悬空。良久后,他缓缓点头,艰涩地说道:“那是自然。”
  从那以后,顾棠很久都没有月菱的消息,只偶尔听说她家哥哥又闯了什么祸,满城无聊的百姓都当乐子听。直到三年后,宋府失了幼女。
  宋大人利用手中权势,只差将这城里的地皮都掀起来寻找。街头巷尾的人们无一不是在议论此事,或是谈论那令人咋舌的赏金,或是利用想象力将宋月菱失踪前的事编造得诡秘无比。
  据说,宋小姐是跟一位法师走的。那天她一个人在后门口玩耍,有一位身穿灰布袍的男人与一个少年经过。法师手里拿着一串金铃,在和她相错的瞬间,她抬头叫住了法师。
  后门当值的家丁说,那法师相当年轻,右脸上还有一个梅花样的胎记。少年垂首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显得格外恭敬。
  宋小姐疑惑地问他为何要一路摇铃。
  场面足足有一盏茶时间的寂静,法师看着她似笑非笑,那表情让后门两名家丁都觉得心里发毛,连忙拉过自家小姐,小声说道:“小姐只怕是听岔了,哪有什么铃声,那金铃并没有响过。”
  是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铃声,其中一名家丁眼尖,看见那金铃里连铜舌也没有,如何发声?但宋小姐像着了魔,坚持指着那金铃说一直都有铃铛声。法师只浅笑,提起金铃放到眼前端详了片刻,继而向她递去。
  “这是串回声铃,小姐能听到铃声都是因为小姐心中有执着之事,铃声即为心声。”
  宋小姐接过铃铛,沉默了好一会儿。此时其中一名家丁已悄悄去禀报老爷夫人了,只有一名家丁还在这儿守着。他一个错眼,小姐竟牵住了那法师的袍角,跟着他慢慢前行。家丁本欲将小姐拉回来,却被那一直不作声的少年拦住了去路。
  之后的事家丁再不知道,他昏迷过去,醒来已是两天后的事了,宋家失了小姐的事已然闹得满城鸡犬不宁。
  顾棠听说此事时正陪着母亲说话,他眼看着母亲手里的茶杯因手颤而摔落,眼里闪过一瞬的惶恐与不安。他敏锐地抓住了这消逝得极快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替母亲又倒了一杯热茶。
  顾棠弯着腰细声问她:“母亲,这位法师可是您的故人?”
  于是,顾母又摔碎了第二只茶杯。
  当天晚上,顾棠骑快马趁夜色一路向北而去,在一处去京都的官道上截住了一辆马车。那马车无甚奇特之处,只是他很远便能听到一串铃声,如山中寺里的晨钟,悠远又震耳。   顾棠截住那马车后,驾车的少年脸色如常,丝毫没有惊讶,转头掀开了帘子。一位面色苍白僵硬的年轻法师手里把玩着一串金铃,他不露声色,只有眼里有点点玩世不恭的笑意。
  车厢里只有他一人。
  法师看着顾棠,压着嗓子问道:“你是来寻谁?是妖,还是人……”
  顾棠没有说话,他只是这样看着法师,身下马匹有些不安,马蹄踏起一层尘土。阿璃的身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忽然就不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月色下,顾棠慌乱无措。
  最后,他决绝地转身,双腿一夹马肚,马长啸一声向来路而去。
  故人不在,往事成灰。曾有妖如雪中红梅朵朵灼目,如今亦有人似月色惊艳触目惊心。顾棠恼恨如此善忘的自己。
  顾棠大醉三天,任谁都劝不住。顾父失望至极,再未过问。真正觉得心痛的人只有顾母,但他不肯见她。顾棠隔着门向前来劝慰他的母亲恭声问好,但那扇门,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开。
  顾母在门外老泪纵横,哀声道:“你这是被妖精迷了心……你怎么会……怎么会……”
  顾母念念不忘“妖精”,其實又何尝不是因为她做贼心虚?
  屋里的人默不作声,任由顾母哭号,过了好半天才出声吩咐人送她回去。
  已慢慢老去的女人顶着满脸泪水从地上站起来,愣怔地望着那执意不肯打开的门,终于慢慢回过神来:对于当年的事,儿子是真的从未原谅过她。
  事隔多年,那年对着那碗鱼汤痛哭的少年终于对着当年的始作俑者发泄出他的愤怒,内里裹着的却是深深的自欺。
  两年后的五月,顾府终于还是给顾棠定下了亲事,对方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千金,主动上门求亲。顾棠知道这事时,两家人已经连庚帖都悄悄交换了。顾母跪在地上哭求,又拿了金簪对准自己的喉咙,他不得不应下。
  那天,顾棠莫名地想再去一趟护城河。途经热闹的集市,他在一个转角处还可看见宋府高高翘起的飞檐。离宋月菱失踪已有两年多,在这期间宋父职位再次变动,被调回京都,整座府邸转瞬间便空了下来,那些声势浩大的寻找也已在不知什么时候没了波澜。他想起那晚,月菱在月光下看着他的模样,如此天真烂漫,竟刹那间如云烟消散。
  不知怎的,顾棠突然想起了阿璃。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忽然感觉到人生的寂寞与无趣。他在人潮汹涌处掉头归家,最终也没有勇气去看一眼存在于他心中多年的护城河。
  然后,他按顾母所期望的那样成亲,新娘相貌平平,两人感情也平平,只做到相敬如宾,离举案齐眉却还差好大一截。他鲜少在家,所以对家中下人对少奶奶的议论一无所知。
  那大概是半年后,他才开始察觉到妻子的不对劲。
  少奶奶特别喜欢喝水,无论走到哪儿都会让丫鬟备好一大壶茶水。有一次,顾棠带她去拜访一位长辈,因在外面等待的时间过长,一壶茶水见底,她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咬破自己的手腕吮吸,被阻止之后还想跳进荷花池里喝水。几乎将旁边的人吓得晕倒,个个不敢上前。
  此是其一,其二是沐浴。
  少奶奶喜欢洗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早在洞房当日,顾棠进婚房时,她便在洗澡。旁边丫鬟喜娘跪了一地,苦口婆心地恳求她穿戴整齐,盖好盖头等待下面的礼成,她只作不闻。见此场景,他当时并不以为意,自己回了书房安睡。
  接下来,少奶奶对洗澡的喜爱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甚至可以一整天都泡在水里。
  那像什么呢?就像……一条渴水的……鱼。
  流言就像地下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静静流淌。人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人人都不肯浪费自己的想象,于是那自以为是的真相在众人的努力下越滚越大。最受其扰并终日惶惶的人是顾母。
  她最初惧怕着,后来终于有一日,让顾棠偶然撞见她秘密派人在给少奶奶的食物里下毒。顾棠与顾母再次起了争执,在走出顾母房间的那刻,他才知道外面正在下雨。这冷冷清清的天气让他恍惚,仿佛这么多年的时光都从未存在过,仿佛还是那个雨天,他捧着鱼汤大哭。
  顾棠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妻子的院落而去。雕花的木门前寂静又冷清,他轻轻推开门,瘦弱的女子穿着一件红裙,趴在窗边伸出手试图将雨水留在自己掌心。妻子的身影如此寂寥,像极了那年独自在护城河里等待他的阿璃。
  从那个月夜之后,慢慢积蓄在顾棠心底的抑郁与愧疚终于找到了一个缺口。他下意识地想要证明自己爱着的一直是那个一身红衣,为他起舞的阿璃。
  从那次之后,顾棠的一颗心似乎都奉给了这位相貌平平的新娘。因她偶尔的一句喜欢,他便爬上陡峭的山峰,为她摘下那朵迎风摇曳的花。在无星无月的夜晚,顾棠弄来无数烟花燃放,为妻子造出一片璀璨银河。
  府里的谣言流传到城里,然后经由经商的队伍一点点传到京城。一日,顾棠一位京城里的好友来看他,两人约在茶楼一叙衷肠。在茶水将尽之时,好友终于犹犹豫豫地开口向顾棠打探府中“鱼精”的事。
  “听说你夫人……有些怪异?”
  “……”
  “听说多年前,曾有一位京城来的法师收服了……她?”
  顾棠虽对友人小心翼翼的措辞不满,但碍于两人多年的交情,他也就硬着头皮听了下去。
  气氛有些僵硬,友人紧紧攥着茶杯,沉思良久才试探性地开口:“听说如今宋尚书的幼女就是在这城中跟着那位京城来的法师走的?”
  “不是我多嘴,实在是你们这儿离京城远,消息闭塞。那位法师早在四年前就已经遭人杀害,因死得蹊跷而恐怖,至今未查明凶手,闹得人心惶惶。朝廷虽不让声张,但在京城,这早已不是秘密……”
  如果四年前就已经死亡,那么月菱遇见的又是谁?顾棠骑马追上的又是谁?
  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顾棠本以为友人是要听八卦,没想到友人却是来帮如今的宋尚书刺探线索的,然而他所知道的也不过是这城中百姓人人都知道的,倒是让友人大失所望。
  回府已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刻,街道空寂无人,偶尔拂面的夜风捎来些许凉意。顾棠望着那轮明月,忽而记起了那年宋月菱问他的话。   “如果护城河里的那条鱼回来,你会喜欢她吗?”
  于是,突然地,他有些怅然若失。
  不知是何故,少奶奶的身體一日日虚下去,请大夫来瞧都瞧不出什么大毛病,只说是“思虑太过”。可是,明明她与顾棠如此恩爱,日日都开心着,又怎么会思虑太过?于是,府里有的人说是夫人暗地里请道士做了手脚要除妖,有的人说这府里活生生的少奶奶其实是一缕游魂夺舍而生。总而言之,凡是关于这位少奶奶的事都足够府里一帮人聊上十天半月的。
  顾棠也找不出什么缘故,明明他的妻子好几次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哽咽地说人生如此,死而无憾。
  明明她该是很开心的。
  八月中秋那天清晨,顾棠自睡梦中醒来,枕畔却空空如也,身旁被窝里尚有余温。他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不管不顾地掀被下床。外间丫鬟听到声音进来还问是不是要洗漱,一股无名之火在他心中升腾,他哑着嗓子问少奶奶的去处,丫鬟却面面相觑。
  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他的身侧。
  顾棠几乎将府里翻了个底朝天,连顾母也遭到他声色俱厉的质问,若不是顾父几番呵斥,他几乎要上前推搡顾母。被人按在地上后,他无力地任人禁锢着,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
  他还记得幼时与阿璃谈天说地时的心情。无论那是真是假,世人相信与否,他都曾那样喜欢过她。
  顾棠抱了一坛烈酒,坐在台阶上慢慢喝,喝一会儿,发一会儿呆,一直到月满西楼才将一坛酒喝完。
  他躺在冰凉的石阶上看着满天星辰,模糊地看见那星子组成一张笑脸,忽而是阿璃,忽而是月菱。良久后,忽然有个念头浮上心头,顾棠想到了那条护城河,他与阿璃初见的那条护城河。
  若他的妻子真是阿璃归来,他为何不去那儿找她?
  他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欣喜若狂,猛地站起来,却因酒劲又跌在了地上。他挣扎好长时间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旁人的阻拦,一路踉踉跄跄地往护城河而去。
  护城河倒映着漫天星光,一轮满月在水面静静躺着,静谧的夜晚,只余河水流淌的声音。
  在河里那轮满月里坐着位红衣的女子,背对顾棠坐在河面上,湿漉漉的衣裳,如瀑的黑发紧紧贴着她瘦弱的身躯。
  他的呼吸几乎要静止。
  红衣女子慢慢站立,站在水面上,一截白皙的小腿因衣裙被水打湿而卷上去所以露出来,远远望着,如半截皎洁的月光。她在月下缓缓回过头来,眸光清亮,但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分明是他失踪的妻子。
  顾棠心跳如擂鼓,又哭又笑,几乎要神志不清。
  女子在月下舒展身姿,如一朵昙花沐浴月光绽放,优雅又轻盈地在水上下腰,旋转。她如一只蝴蝶,追逐着花香而舞,如溪流,因大海而欢腾。
  顾棠如遭雷击!那是阿璃!那是多年前水上一舞的阿璃!她真的是阿璃!
  阿璃回来了。
  那一支舞持续了很久,最后在高潮的旋转中,女子似乎力竭而跌入水中,一轮明月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打得粉碎,水花四溅。顾棠疯了一般跑进河中呼唤着“阿璃”。
  过了很久,身着红衣的女子从水中跃出,慢慢游到岸边抓住了顾棠的手。顾棠被她如冰的手拉回了一点理智,连忙将她抱住。他这才察觉到她身体在微微颤抖,脸色异常苍白,连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
  她勉强微笑着颤声问他:“阿棠,我给你跳了这支舞……你会喜欢我吗……”
  顾棠一愣,一行泪水滑入她的脖颈,哽咽着,良久后才轻唤了一声:“阿璃……”
  女子一怔,须臾慢慢笑开,将头靠在了他的怀里。
  “夫君,”她轻声答应着,“我们回家吧。”
  少奶奶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顾棠却不再为她找大夫,而是寻来各种珍稀药草煮成一大锅水,日日供她洗澡用。这府里上下都视他为疯子,无人再敢近他的身。当然,也不敢近少奶奶的身。更有甚者,哭求夫人将自己逐出府去,不管怎样都不愿去服侍大少爷夫妻。
  顾棠对这一切置若未闻,顾母只有暗自垂泪,昔年旧疾又爬上身来,很快就缠绵榻上,这一次却不能再有一碗鱼肉祛病。
  少奶奶死于次年三月,那天顾棠听闻护城河畔千树桃花齐齐开放,繁花似锦,妖艳灼灼,所以带着妻子前去一同观赏。他们坐在一棵桃树下,有花香点点钻进鼻子里,她无力地靠在顾棠的肩上,似乎有些渴睡,半睁着眼低声与他说话。
  顾棠说,昔年她也曾与他共赏这绵延不绝的桃花盛景,那时她在水里,他坐在岸上,她便从水里将头搁在他的膝上,时不时还要趁他不备泼他一脸水。她说等以后,她要化作一位像桃花一样漂亮的姑娘,在这桃树下等他,然后嫁给他。
  妻子听着,眉眼间流露出些许难过,她松松地抓着顾棠的衣袖,气息微弱地说:“真好,若是我也能与你有这样的回忆……若是……”
  顾棠感觉到肩上有些湿,扭过头去,见妻子满面泪痕,双目闭着,抓着他衣袖的手指也慢慢松开,似乎是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扶住她,让她躺在自己膝上,又脱下自己的外袍小心地给她盖上。
  此时河畔桃花灼灼,游人如织,年轻的男女吟诗作乐,欢笑连连。
  “若是我也能与你有这样的回忆”,顾棠在簌簌落下的花瓣雨中反复回味着妻子这句话,每深想一分,身体就冷上一分,到了最后,连指尖的温度也成冰。
  他低下头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丝,发现妻子耳边有一道浅浅的褐色疤痕,他顺着那道疤痕摸去,只摸到些突起。顾棠心中一凛,慢慢揭开那道疤,一整张脸皮都在他手里顺着他的手势往后退去。
  眼睛,眉毛,鼻子,嘴巴,最后是整张脸,另外一副面孔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张脸比顾棠记忆中的那张脸瘦上许多,眉眼也比以往更精致些,但他不可能认不出她,她就是三年前传说跟着一位法师离去,从而消失在城中的宋月菱。那个在赌场门口被些登徒子包围而不知所措的月菱,那个为了他而跟哥哥赌气,执意留在破屋里陪他的月菱。
  那个在月夜里去而复返,问他若是阿璃回来了,他还会不会喜欢她的月菱。   顾棠曾为了宋月菱策马扬鞭,终于在官道上追上那辆马车,却又因为阿璃,从而无功而返。他一直不肯承认的感情如潮水般翻涌,让他知道自己是多么可笑与愚蠢。
  恰在此刻,有孩童惊喜地叫嚷,他抬起头,见有几个男孩子站在水面上嬉戏。他一愣,很久才反应过来,那水底不知被谁打下了许多暗桩,所以他们才可以站在水面玩耍。
  顾棠觉得手上一凉,原来是一滴眼泪掉在了手上。他望着膝上女子“沉睡”的脸,忽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颤声唤她,然而她毫无知觉。
  他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大,但任凭顾棠如何唤她,她都无法从睡眠中醒来。有路人经过,试了一下她的鼻息,立刻害怕地退后,高声叫道:“死人了!这儿有人死了!”
  人群熙熙攘攘,顾棠将月菱抱在怀里,迟迟不肯松手。
  她如此处心积虑地谋划,却只和他过了这短暂的还不到一年的时光。她这样喜欢他。
  顾棠再也承受不住这样沉重的別离,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里抑郁而亡。为儿子操心一世的顾母最终也没能盼到儿子回到自己身边,终于咯血而亡,死不瞑目。
  多年前,他失去了阿璃,多年后又辜负了月菱。
  为失去月亮而长久懊恼的人,注定了也会错过星光。
  很多很多年后的一个晴天,有个长须冉冉的中年人来到顾棠夫妻的坟前。那时,往事都已变为哄小孩的故事,没有人再去探究这个故事里到底有多少真实,就像很少有人知道宋家小姐的失踪根本与那位京城里的法师无关。
  昔年的宋少爷心想,他实在是没有多喜欢宋月菱这个妹妹,只是她没有玩伴,老是缠着他而已。他讨厌她,所以才会在年少轻狂的岁月答应了妹妹那样荒唐的请求。他三天没有去赌钱,省出一大笔金钱,然后利用这笔钱收买人心,制造舆论,让所有人把月菱的失踪与顾家少爷身上的传奇勾在一起。
  宋少爷像是在玩一个刺激的游戏,因为新奇,所以不顾一切,包括给妹妹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身份。那个莽撞的决定最终让他在多年之后在长满青草的坟前放声大哭,并将在余生里都为此自责。
  那个月夜,他们戴上两张人皮面具。宋月菱束起长发,一身男装,宛若少年,而宋少爷则一身道袍,无聊地摇着一只金铃。
  当他几句话截住追上来的顾棠时,当他送别宋月菱时,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妹妹走上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他一味在里面搅和,他以为是游戏,对宋月菱而言,却仿佛一生最重要的决定。
  在孤独而富贵的岁月里,宋月菱遇见了顾棠,为这场毫无希望的爱付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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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诣行在长乐坊住了八天。客栈斜对面是座大宅子,朱门前常有来访的贵客,踩着下马石落地,整整衣冠,直背挺胸,在仆从的簇拥下神神气气地上台阶入大门。  尉迟府车来马往、权势依旧,三姑娘尉迟媛的死似乎是百八十年前的事,已无人再提起。明明不过是四年前的事,他们忘得真快。诣行一手握拳搭在窗棂上,眺望那座飞檐高阁。三姑娘生前最爱登阁吹笛,笛声随风断断续续地落到府墙外、落进行人耳中。当年诣行亦从尉迟府前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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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爹在前厅大声喊我出门见客的时候,我正扛着把锄头躲在后院葬花。  因为前天他才跟我深入地谈过一次话,他说女孩子家娇柔一点才好,否则就算我们家是全城首富,钱多到花不完,我也是很难找到一个称心的如意郎君的。虽然我深深怀疑我爹这话有炫富的成分,但我还是认为他说得对,也乖乖去学那些娇柔的闺秀们对着花瓣聊诉衷肠。  只不过过程似乎出了点儿小差错,当我扛着锄头、顶着一张被榴花汁液染得血糊糊的小脸冲到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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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回顾:宋沅荡漾地答应了贾叙之的要求,替他的宝贝女儿贾有容指了门好亲事,没想到等新姑爷一露面,她就傻眼了,贾叙之看上的乘龙快婿,竟然就是杨子令!  是时候让你们知道孤当真起来是什么样子了!  孤最后是借口身子不适回的宫,国舅虽嚷着要同孤一道回宫,听完太医的诊治,但孤脸色惨白地阻止了他。  这几日听说皇后来了癸水,瞿让总算能歇一歇,迫不及待地躲进了孤的寝殿,等孤回来时还很难得地露了个笑脸,可一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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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李大人。”  听见这个声音,我便知道今早的好心情算是完蛋了。  转过身,我向声音的主人勉强咧了一下嘴,拱手低身道:“陈总管,好久不见了。”  其实,我们两个同在千重阙当差,他是内侍总管,我是御前侍卫统领。所以老不碰面——自然是我故意的。我不太喜欢陈登,倒不是因为他身为内侍面目可憎,恰恰相反,虽然已经人过中年,这位总管大人还是颇为俊美。听宫里年长嘴碎的嬷嬷们说,早些年,可是有不少宫女争着要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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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个浪漫的真人真事:一个小姐姐租了套一室一厅的房子,觉得一个人住挺害怕的,所以招了个室友住客厅。来的是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小哥哥,早出晚归认真工作。后来因为两个人工作调动,分别租了别的房子,没再联系。结果有天偶然相遇了,小哥哥对小姐姐说,我有自己的房子了,想邀请你来我家住住……然后!哈哈,完结,撒花!  岑小沐:别人租房都能遇到这么精彩的故事!我只有可怕的房东!  川贝:租房了无生趣……  团子: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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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爱的女人是心怀天下的大美人,终有一天她会凤冠霞帔放弃三界责任来嫁给我。  前情提要:绑着情敌到人间,免不了的要欺负他,正义的录雨当起了调解员,并追忆起当年自己被天戈救下的经过。与其追忆,不如八卦,天戈表示很好奇天地起源,更好奇老祖宗的爱情故事哟。  (原名:老祖宗,您的鸟养成了)  录雨一愣,含糊地道:“我所知并不多,但在渊摩之境的琅嬛阁内,珍藏着各种玉简,其中有十二枚以万年珊瑚雕琢成盘,被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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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块被兵戈战火撕得稀烂的荒芜土地,原是一座繁华锦绣的商贸重城,名叫雍城。  那时的雍城因一个名叫宋轻知的豪商巨贾而闻名于世。  他是大唐子民,早年不问政治,只安安静静地贩贱卖贵,贩东卖西。据说这个人头脑好,性情谦和低调,所以买卖做得很成功。有人猜测他家累千金,多到若是往秦岭每一棵树的枝丫上挂一颗金元宝,所有的树都挂满了,他的钱还剩很多。  后来宋轻知贪心不足,一脚踏进了朝堂,为皇帝做事。他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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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预告:苏运辰和乔染互生情愫,苏运辰却再次遭人追杀,并身负重伤。叶桓来苏家堡救治苏运辰,并见到了苏运辰的父亲,原来苏父曾与乔染的姑姑凤垣女帝有过一段情……  十一  叶桓临走前将乔染叫到自己的面前,苦口婆心道:“虽是夏季,吃东西也切记不要贪凉。辣椒可以吃,但记住一定要少吃。你吃鱼不会挑刺,吃生姜会过敏。以后我不能在你身边提点你,切记不可因为贪嘴而坏了身子。”  乔染眨了眨自己的泪眼:“叶桓,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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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回顾:周为鹦为私奔做足了准备,没想到……李崇竟然直接带她进了宫!  我站在冒着黑烟,成为一堆废墟的周府面前,悲从中来,痛哭流涕,我问:“这究竟是哪个狗娘养的干的?”  宋焦跟我说,当日我与李祟离开后,徐天生跟周慎从白日打到了黄昏,最终周慎铁青着脸收剑离开了,徐天生望着我门户大开的周府,双眼闪过一丝邪念。  他把围观的宾客全赶进府里,让他们挨着圆桌坐下,几个小喽啰把守着望风,徐天生就跳到一个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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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婕妤在后宫凄凄惨惨地写《团扇》;  花蕊夫人在国破之际骂出那句 “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魏夫人,词作大多是怎一个愁字了得,展欢颜的特别少;  朱淑真,一部《断肠集》看名字就满含忧郁;  汪端,很少书少女情怀,高冷地写出了清艳之美,一声批评震惊文学批评史上的男人们;  蔡文姬、薛涛、鲍令晖……太多的她们地位低到尘埃里,有幸靠才华让人生开出了花,但出了名被尊重的少,在绣阁里蹉跎光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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