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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几天内,安徽汛情全线告急。
7月20日8时32分,淮河王家坝闸开闸放水,向蒙洼蓄洪区分洪。蒙洼蓄洪区内4个乡镇的2000余人连夜撤退。这是2007年以来王家坝的首次开闸。此前在1954年至2007年的半个多世纪里,作为“千里淮河第一闸”的王家坝,总共只有15次开闸。
安徽洪水在2020年,正呈现出一些非常令人担忧的态势。早在2020年7月18日18时,安徽省防汛抗旱指挥部就将防汛应急响应提升至I级。多位当地防汛工作人员对《中国新闻周刊》预判,今年洪水情势比2016年更加危急。
淮河在泄洪,在安徽中部的巢湖流域,沿巢河湖全线均已超保证水位。截至7月21日6时,巢湖中庙站水位13.31米,超保证水位0.81米,已经超过了1991年7月13日创下的历史最高水位纪录。
在南线,随着长江干流水位于3日前开始略微缓退,干支流沿岸的城市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但今明两天内,长江第2号洪峰即将过境,预计会给沿岸堤防继续增加防洪压力。而且,与往年不同,长江干流长时间维持高水位,对安徽境内的支流和大小湖泊形成顶托,堤防长时间泡在水中,如再遇大暴雨等强降雨,会有严重后果。
眼下,同时地处淮河、长江中下游的安徽,防汛面临南北夹击之势,再加上位于中部的巢湖水位达到“天价”,未来数天内,安徽将面临全境洪水压力。
淮河流域可能发生区域性较大洪水
王家坝水位在7月20日超保,主要成因是14日起在淮河上游开始的数轮强降雨。截至7月20日,王家壩所在的阜南县累计降雨量805.6毫米,较常年同期降雨量偏多63%;尤其进入主汛期(6月1日)以来,阜南出现多次集中强降雨过程,累计降雨量比常年同期偏多一倍以上。
安徽省水利厅科研处原处长刘海声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王家坝水位在短短几天内上涨得如此迅速,体现出典型的淮河洪水特征。淮河发源于河南桐柏山,上游落差高达174米,至安徽中游,坡度突然放缓,落差降至16米,下游更小,只有6米。如果有暴雨,洪水通过大落差在短时间内汇入中游,洪水特点是急、猛、集中,冲刷力大,但进入安徽境内后,地势陡然转平,沿淮湖泊、洼地众多,且最下游的洪泽湖地势还略高于淮河,极易造成下泄不畅,形成内涝。因此,淮河是中国最难治理的河流之一。由于这种特殊的地形,淮河洪水受区间内强降雨的影响很大。
今年入汛以来,淮河流域平均降水量349毫米,较历史同期偏多36%。入梅以来,淮河流域平均降水量326毫米,较常年梅雨期平均雨量偏多近五成。水利部预测,今年淮河流域可能发生区域性较大洪水。
刘海声指出,淮河第一次洪峰,受山区大暴雨影响,汇流快,峰值高,短历时(3天)洪水量大,蒙洼等蓄滞洪区运用及时,但正阳关水位依然超保证水位,说明这场洪水十分凶险。未来,预报淮河还有一轮降雨,淮河长历时暴雨量大(30天)是最大威胁,需要密切关注,做好准备。
巢湖“天价”水位
在巢湖流域,合肥和巢湖市沿湖一带堤防虽然经过多次加固,但最新的数据显示,截至7月21日6时,巢湖忠庙站水位为13.31米,超保证水位0.81米,历史罕见。对于这一水位数字,刘海声将其形容为“天价”。
巢湖位于安徽省中部,由合肥、巢湖、肥东、肥西、庐江二市三县环抱。沿湖支流众多,共有河流35条,从南、西、北三面汇入湖内,在巢湖市城关出湖,东南经裕溪河与套河牛屯河注入长江。
刘海声解释说,巢湖洪水主要成因是受区间内强降雨影响,所有支流来水汇入巢湖,致使水位上涨。同时,如果长江干流持续维持较高水位,巢湖又只能通过裕溪河和牛屯河“两个口子”流出,通道狭窄,巢湖水无法畅泄至长江,“水被堵在了里面”,会使当地防汛压力进一步增加。
7月18日07时至19日07时,巢湖市中庙为特大暴雨,突破有气象记录以来单日降水极值。从7月18日开始,合肥遭遇历史同期最强降雨,南淝河水位持续上涨。
7月19日上午,合肥市长江路桥上,24辆重车驶上桥面。重车压桥是为了增加桥面配重,应对水位上涨后对桥面产生的浮力和冲击力以及由此产生的安全隐患。据了解,这是合肥市首次采取这种方式确保桥梁安全。
刘海声指出,在巢湖沿线城市中,巢湖市尤其令人担忧。巢湖市地处巢湖下游,“巢湖市头上顶着整个巢湖”。一旦巢湖的堤防溃破,巢湖水都会涌到巢湖城区。与合肥100~200年一遇的城区防洪标准相比,巢湖市是50年一遇。面对今年这种超高水位,防洪压力很大。1991年洪水时,巢湖市防洪堤就差点溃破。
上海市水利工程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总工石正宝就曾指出,巢湖防洪工程标准低,城市周边沿巢湖、裕溪河以及城郊联圩堤防标准不足20年一遇。
而在合肥,由于受到巢湖高水位顶托,压力也非常大。而且合肥周边多是洼地城镇,海拔高度一般在8~9米,目前巢湖水位已经超过13米,相差四五米,一旦南淝河堤防溃破,合肥及周边城镇会受灾惨重。
“关门淹”
7月20日,记者在长江下游北岸的铜陵市枞阳县看到,长江支流长河的防洪墙外,水位居高不下,几乎和墙内居民楼二层持平。早在7月12日,作为枞阳护城河的长河水位已达17.26米,超过保证水位,高于城区地面2米以上,形同悬河。记者站在防洪墙上向下看去,水面离漫过的距离只有三四十公分,“留给我们的空间很小。”枞阳县防汛抗旱指挥部的一位负责人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尽管北线的淮河与中部的巢湖流域抗洪正吃紧,但多位专家指出,对安徽而言,防洪最关键的环节,仍在长江干支流沿岸。
刘海声解释说,和江西、四川等其他也饱受水患困扰的省份相比,安徽由于同时地处江淮和长江的中下游,中国最主要两条河流的洪水压力全部在安徽汇集,防汛压力更大,这是其历年多水患的根本原因。
安徽湖泊众多,全省共有大小湖泊580多个。大部分湖泊抽排能力弱。例如在2016年安徽洪灾中,受长江干流高水位顶托,沿江湖泊洪水大多难以自排,湖泊水位居高不下,导致沿湖圩口漫破溃破很多。因此在安徽,长江干流高水位对沿湖圩区的威胁尤其突出。最典型的如枞阳县,2016年,枞阳县内的菜子湖、白荡湖、枫沙湖长期高水位,是安徽省受灾最严重的区域之一。今年,枞阳再次形成“悬河”。
国家减灾委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防洪减灾研究所原所长程晓陶也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安徽长江北岸的湖泊群以及周边的圩区、南岸三江流域内的一些小圩区,由于历史形成时地势低洼,因此每年都是水患的重灾区。长江高水位让湖泊水难以排出,如果再叠加区间内强降雨,圩区堤坝很容易被溃破,而且一旦溃破,会在当地形成内涝数个月,损失也会格外惨重。
今年汛期,安徽境内长江干流水位长期居高不下,持续时间比2016年还要长。刘海声指出,与2016年相比,今年的安徽洪水更加危险。因为2016年洪水的特征是支流洪水严重,但长江干流水位上涨得不算特别厉害。但今年从目前看,长江干流水位涨势惊人,且居高不下,支流的水一直排不出去。
“今年很像1991年的安徽洪水,比2016年要严重得多。”他说。
他还解释说,纵观历史上安徽几次大洪水,无论是1954年洪水,还是1991年洪水,特点都是雨带在长江、黄淮之间来回摇摆,造成淮河、巢湖和长江中下游三线同时告急。
此外,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大规模的围湖造田运动,虽然在1998年洪水之后有所减缓,但总体的趋势仍是,湖区面积不断变小,行洪能力减弱。无论是安徽境内的大小湖泊,还是鄱阳湖或洞庭湖,“关门淹”的现象都非常明显。
为避免“关门淹”,主动进洪是损失更小的一种选择。在安徽,长江干流及重要支流、湖泊沿岸的圩区承担着重要的分洪作用。
按巢湖流域进洪设计,万亩以下圩区在水位达到11.5米就应该主动进洪,万亩以上圩区则要求在12.5米破圩。“目前都涨到了13米以上,还没有进洪,真怕把城市堤防憋破了。”一位不愿具名的安徽省水利专家说。
他表示,1991年洪水时,巢湖水位到达12.5米时,主动或被动溃破的圩区已经达到了350万亩,而今年已经是13.31米,巢湖流域圩区才溃口不到20万亩,只有极少城市主动开闸进洪。目前,流域内所有城市的堤防都在超标准挡水,一旦未来遇上暴雨或大风,巢湖的浪可达8米,沿岸城市非常危险。
在他看来,圩区没有及时主动进洪,硬扛,是历年防汛中的一个难题。在2016年安徽洪水中,在安徽129个千亩以上破圩中,只有4个为主动进洪,剩余125个都是漫破,也就是水位涨至超过大坝开始漫溢。
但他也承认,在损失赔付上,国家只对蓄滞洪区有较完整的补贴机制,对更多的低标准保护区而言,防洪保护区没有补贴机制,政府也负担不起。目前实施的农业保险,对被淹的受灾地区,定性主动进洪不属天灾,对此尚没有完善的赔付措施。
根据《防洪法》,防洪区可分为洪泛区、蓄滞洪区和防洪保护区。其中,洪泛区是指尚无工程设施保护的洪水泛滥所及的地区,蓄滞洪区是指包括分洪口在内的河堤背水面以外临时贮存洪水的低洼地区及湖泊等,防洪保护区则是指在防洪标准内受防洪工程设施保护的地区。
在安徽省内,淮河流域的蓄滞洪区有13个,长江流域只有5个。在巢湖和长江流域内的圩区,更多属于在管理上存在欠缺的防洪保护区。
除了修订防洪法,上述水利专家还建议,在不同圩区之间实行联防联保,一些圩区主动进洪相当于牺牲自己,因此受其保护的圩区也应该承担一部分保险费用,将风险分摊,这样也不会给保险公司带来过大的赔付压力。
在他看来,一定要统筹好全流域,建立明确的制度,规定圩区何时要必须开启进洪闸。这必须要在中央层面通过顶层设计来推动,即使在省一级,都无法协调。“与蓄滞洪区的管理不同,在防洪保护区的管理上,比如说,到了设计的进洪保准,必须要开闸分洪。现在在规章制度里就没有这句话,因为不明确,所以各地当然是能保则保,能扛则扛”,在他看来,“硬扛的后果就是,把小洪水变成了大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