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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见过时间,却也没人不在它的流变之中。我们从未“眼见为实”,却早已对它习以为常,这难道不奇怪吗?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孔子道出了时间的特性之一,即永远往前,不能回溯。
时间像是一条长长的江流,其中漂浮了多少古今之事。在回顾历史事件时,我们用时间来标记谁在前、谁在后,还能算出它们的间隔。然而,时间真是可以度量的吗?
作为常识,我们知道时间分成迥异的三段:不可返回的“过去”,转眼即逝的“现在”,永不可知的“将来”。
所以时间是不均匀的,它不能回调,前与后不对等。这与佛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的道理是一样的。既然如此,我们又怎么能拿它作为标尺?
在这两套相反的特性中,人类创造的时间概念,潜藏着我们忘记的秘密。
循环:时间确立
许多真理,变成了常识,但常识又掩盖了真理。
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日、月、年成了时间单位?
顾名思义,日,即太阳,太阳从出现在地球天空的某个地方,到下一次出现在同个地方,叫作“一日”。月,即月亮,月有盈缺,月缺为朔,月盈为望,从朔到朔,或从望到望,走完一个周期,叫作一个朔望月,久而久之为“一月”。
日、月还简单,那年呢?
年是更大的周期循环。很久以前,人们发现,世间万物有其规律。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四时是季节,从来顺序不差,循环往复:春耕、夏种、秋收、冬藏。春夏秋冬的大周期循环,就被叫作“一年”。
那么,为什么一周是七天?
一周,又叫“一个星期”,这七天有何循环可言?显然是没有。它其实是远古时期的“舶来品”,产地是美索不达米亚。那里的人相信,有七位神主宰时间,他们化作“星星”,轮流照看世间万物。所以,它才叫作“一个星期”,是天上诸神的一个循环。
有意思的是,至今仍有些地区,比如日本,把一个星期分为月、火、水、木、金、土、日。这是“原装概念”,分别代表着七位神。
接着,一个千禧年是1000年,又代表什么循环?
它也是一个人造的概念。司马迁相信,每隔500年,就会有大事件发生。希伯来人也有这种信仰,他们相信,每隔1000年,都有一位先知,铺直通往“彼岸”的路。
说到这里,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我们最初的时间概念,因着一个又一个的循环而来。
亚里士多德有一句“时间是一切运动的总数”,直白地表明,时间是以运动为参数的。
有运动,才有时间,何以如此?
在亚氏之前,毕达哥拉斯学派创造了“天球”的概念。从那以后,漂浮在太空之中的天球,代表了古希腊人认为的最纯粹最完美的智慧。但是,最完美的存在是不运动的—因为运动代表变化、代表不永久。
所以,古希腊人认为,天球的运动是以球心为中心,做着匀速圆周运动。它正好对应了大地的四季。
亚里士多德意识到,万物生焉的规律,其实来自太阳围绕地球的运动。那么,运动帶来变化的规律,而运动也是时间的起源。
不难发现,以此类推,我们会生活在一个循环的世界里,因为天球运动是循环的。
古希腊人就认为,时间是循环的,历史是循环的,将来还有无数个苏格拉底会蒙冤死去,无数个泰勒斯会跌在坑中。他们对时间变得无感,从而导致了古希腊历法的糟糕,这就为罗马统一历法做了铺垫。
与古希腊人类似的,是印度人的时间观。他们认为,在世的日子只是天神的一场梦,等神醒来万物皆空,神再次入睡一切又重新来过。印度人的历法就更糟糕了。事实上,由于对时间的漠视,导致了古代印度对记载历史事件的漠视。古代印度除史诗外,几乎没有记载精确的史书。
我们现在知道,历史不是循环的,历法到如今一定经过了改变。
历法:人神共创
说到历法,绕不过古埃及。尼罗河流域每年涨落的潮水,带来了土壤肥沃的种植地。因此,他们将每年潮水涨起的日子,定为新年第一天。
我们最初的时间概念,因着一个又一个的循环而来。
日、月、年,从来不是整数关系。
农耕社会的一大特点,是要把握不同的时机。时机误不得,否则无法收获足够的粮食。古埃及人对太阳的观察,由此开始。
“一天”是最小的历法单位,是最基础也最直观的单位。在制定历法时,主要协调“月”与“年”的矛盾。观察太阳的,侧重于“年”,就叫作太阳历,又称“阳历”。古埃及是农耕社会,造就了太阳崇拜。
作为另一面,伊斯兰教则崇拜月亮,这从他们的旗帜上就可以看出来。伊斯兰教历叫“阴历”,一年有355天或354天,与太阳历的四季轮回相差10~11天。
现代人已经知道,一年等于365.244天,换言之,日、月、年,从来不是整数关系。
阳历、阴历各有优劣,但都不能避免因为小数点的存在,每隔几年就要重修历法。后来,“天文学家”发明了置闰法,即每4年中,设置一个闰年,使它多出一天,填补了整数之差。置闰不是随意的,它是为了更贴合天球的运动,更有益于指导大地上的农耕行为。
公元前后,逐渐兴起的罗马民族,征服了当时不多的文明地区。但罗马出身蛮族,他们的历法很落后,他们最崇拜的古希腊,同样没有好的历法。所以,罗马政权安定后,就开始搜罗天下历法博采众长。
公元前3世纪,罗马的执政者儒略颁布了历法,现称“儒略历”。一年被划分为12个月,大小月交替;4年一闰,平年365日,闰年366日(在闰年2月底增加一闰日),年平均长度为365.25日。
很明显,儒略历已经很接近现行历法,但仍然没有补齐整数之差。
到了罗马教廷的时代,一位教主减去了2月的一天,填补了当时的误差。这位教主出生在7月,所以把7月设置为大月,因此单数月为大月。
但还不够,在格列高利十三世執政时期,他出生在8月,因此8月必须是大月,又减去了2月的一天。当时,2月因为集中处决罪犯,被认为是不吉利的一个月。
可以看出,历法本是为了对应天上的事、诸神的事,但一路发展下来,落入了不少人的因素。所以,不妨把它看作是人和神的共同创作。
改革后的历法叫“格里历”,也就是沿用至今的历法,即“公历”。格里历在全世界的统一,经过了漫长的时间,这也造成许多“趣闻”。
比如牛顿时期,英国仍在沿用儒略历,牛顿就出生在伽利略去世后的一年。后来英国改了历法,牛顿刚好出生在伽利略去世的同年。两位科学史上的巨匠,前后脚在这世界经过,成为一段“名不副实”的佳话。
又比如俄国,它在很晚才实行新的历法,主要是因为东正教对改革后的历法持反对态度。我们曾把俄国历法叫作“俄历”,实际上是儒略历。“十月革命”发生在儒略历的10月,这个名称沿用至今,按照格里历,实际上它在11月。
跨年:新的开始
问题又来了,“公元”是什么?
不难看出,即便是今天的历法,作为时间单位的日、月依然在循环中,只有“年”的差异,标志了“今日”与“去年今日”的不同。在中国古代,历法纪年是用“十天干、十二地支”,60年一循环,同样有很强的循环性。
那么在当代,为什么强调了年份的不同,为什么分为公元前后?
罗马在把基督教作为国教之前,人们因循的依然是古希腊的时间观,也就是循环时间观。但很显然,它与基督教水火不容。
基督教的经典记载明确:世界从创世开始,到审判结束。它是线性的时间观,不然的话,世界将被一次次创造,耶稣将会一次次传道。这是基督教神学家所不能忍受的。
自然而然地,时间观念要被重新梳理,但这是个很大的难题。
早期的基督教哲学家圣·奥古斯丁很苦恼,他说:“时间是什么?这个问题没人来问时,我便一清二楚。当有人向我提问,我便一无所知。”
只是,解决办法也很简单,罗马教廷用残酷的手段,迫害了他们认为的异端。“一言堂”让欧陆走向了中世纪,智慧的光辉渐渐暗淡;希腊古典时期(代表为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及希腊化时期(从亚历山大东征到公元前146年希腊本土被罗马征服)的经典,被掩埋了起来。
直到文艺复兴时期,柏拉图的经典重新被发掘,循环时间观再次复活。这也是它叫“文艺复兴”的原因:当时的反对者们认为,他们处在一个循环的下落阶段,必须往前“复兴”,复兴古典时期的精神。
但是木已成舟,基督教的影响遍及欧陆,此后还在扩大势力。耶稣的诞辰,遂成为公元前后的分水岭。历法也没有再变动过了。
究其原因,不一定要联想到文化侵略。格里历确实很优越,往上对应了天体运行的周期规律,往下能预言不同的时节。是它的强大,让它成为世界普遍使用的历法。
中国也有很好的历法,叫“农历”,本质是“阴阳合历”,既考虑到太阳的周期,又弥补月亮周期的差异。古中国也是农耕社会,历法同样为此服务,二十四节气中的很多节气,都各自对应一个农耕行为。
到今天,农耕文化已今不如昔,但二十四节气依然具有文化价值。然而现代的中国人,因循的不可避免是格里历。
因为年份的变动,现代中国人的观念是线性时间观。那就意味着,没有循环,不会回到过去,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这是有必要的,不然的话,我们为何要跨年?
另外,农历的传统也同时被保留。因为一味求新,不见得好,就像未来永不可知,会令人期待,也会令人害怕。
但你知道,跨过的只是“年”,那是一个线性运动的概念。而春夏秋冬依然在,二十四节气会依次到来。你就知道,这是新的一年,但又回到了老地方,让你有机会可以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