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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鸢一步一步走出这地牢。身后的簇火红焰还在燃烧,撩起的火舌不停地吞噬着这无尽的黑暗。
序
在多少年后,华灯初上。
顾琰携妻程知寒出来游玩,缓慢的脚步停驻在一个面具摊前,目光幽幽的落在那个白色狐狸面具细密的纹路上,眼底再也没有刚才的缱绻情深,平静的再无波澜。就那么直直盯着。
“娘亲,你也喜欢那个面具吗?”稚嫩的童声打破这个沉寂,他收回了远去的思绪,回头却看见了好久不见的她。
青衣长裙,她仍旧是那么风华绝代。
沈鸢抬头兀地撞上他沉寂的目光,眼里的惊讶稍纵即逝,又立即将视线转向了别处。相顾无言。
花朝时节,来游春的人不少,只偏偏在同地遇到同一个人,只是物是人非。
“糖葫芦,糖葫芦嘞!又酸又甜的糖葫芦,两文钱一串!”三四岁的小孩子,正是贪玩的年纪。
感受到自家儿子炙热的目光,终还是她先开口,“小儿唐突,扰了公子雅兴。实是小妇人教导无方。望公子海涵。花朝时节,游园灯会,才子佳人,金玉良缘。望公子和夫人雅兴如初。”
他沉默不语,妻子低身回礼。还来不及反应,她早已被稚子扯去追逐卖糖葫芦的脚步,青色衣角淹没在人群中。
印象里她武艺高强,是那么的恣意张扬,不该是这样的。而且,她好像……已经忘了他。
“公子,哎公子!”
“嗯?”
“小老儿看你好像挺喜欢这白狐面具的,不如买下它吧。很适合夫人的。”眼里的希冀闪烁,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讨好之色。
“这个白狐面具,我很是喜欢,给。”程知寒唇边的笑柔柔的,整个人散发着端庄温和的气息。
壹
二十四年前的云山寺内。
“芸娘,师兄给的冰糖葫芦,给你吃。”一个约莫九岁的男孩将一串冰糖葫芦递到女孩手上,之后就快步跑开了。
云山寺的方丈普怀大师是永安国内颇负盛名的高僧,为人慈悲曾于寺内置一院专门收容无家可归的孩童。芸娘和阿岩便是这些孩童之一。芸娘自小被父母托付在这云山寺内,而父母双亡的阿岩七岁时被云游的普怀带回寺内养育。年幼初至生地,自然会被那些来的早的,年长的大孩子欺负,哪怕是人间至清之地也不例外。芸娘不忍,多次出面维护,还会给他留馒头。
虽然阿岩年长芸娘两岁,但长此以往,二人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望着阿岩远去的背影,年幼的芸娘无意识的呢喃,“阿岩哥哥。”
冬日里暖阳高照,地面温度也开始慢慢上升。竹叶上的积雪开始融化,雪水从叶尖滑落,嘀嗒落在地上的积雪里,砸出一个细不见底的深洞。
金灿灿的阳光给幼小的芸娘镀上一层金光。彼时他们正当年少。
寺院里的日子宁静且安适,虽然平日里也会有些不愉快,但是他们仍觉岁月静好。年少的他们自以为就可以这样安宁的过这一生,奈何,岁月无常。
次年春,阿岩被来敬佛的一对香客收养。离开前,阿岩带着一枚木钗来到芸娘屋前,站了许久。
门外人不敢敲门,屋内人不愿开门。
就这样,从清晨到黄昏。一扇门隔了两个人,连了两颗心。
主家已经派人来催了三次,他必须要离开了。帕子裹着木簪放在她门前,暗暗许诺,“芸娘,我会回来的。”
这一次,他再未回头。
屋内芸娘蜷缩在床脚,双手用力捂住嘴唇,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双眼哭的红肿——像极了她刚开始来到云山寺的日日夜夜。大家都当她年少不知,但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
抛弃了,就是被抛弃了。
于是努力做好一个乖小孩,温柔懂事,不给别人添麻烦。可是好不容易有一个好朋友,她,怎么又是被抛弃的那个?
不能去啊,师父说那是他的人生。
不能去啊,他好不容易有一个家。
不能去啊,真的不能去啊…
云山寺外,阿岩拜别方丈,跟随那一对夫妇离开。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马车远去,云山寺也慢慢变成那葱山一点。
芸娘 ,我会回来的。
贰
魅语楼中,金瓦琉璃,水袖宛转,美目盼兮。台上的女子脸带红纱,一身红衣。身姿摇曳,眉目含情,颇有天人之姿。
画楼之上,反弹琵琶。
曲到盛时间语凝,夭夭自言文仙亭。
正当众人以屏气凝神听乐赏舞之际,突然台上妖姬红袖一甩直直向面前坐的尚书程熠破空而去。
霎时间,杀气忽现。那女子眼神变得锐利,杀伐决断毫不留情。看来这程尚书今日在劫难逃。
如果没有他的话。墨玉黑笛横空乍现 ,绿衣青衫与那红衣妖艳纠缠起来。
“这是谁家小娘子?如此貌美 。”言语轻佻,看似好像是在调戏,实则明争暗斗,于行云流水間化解她的攻势。
“找死。”红衣女显然怒了。
衣袂飘摇,剑拔弩张。招式越来越快,底下的乐姬快支撑不住了。
“啪”一声弦断,四周皆静。
那人抽身,手上把玩着那玉笛,好整以暇的望着她,眼里的轻蔑与调笑毫不遮掩。
“好!”
台下叫好声不断。红衣女与乐姬对视一眼,隐隐退去。
那人飞身而上进入程尚书的厢房,躬身行礼,“小侄顾琰,奉父亲之命特来迎接程世叔。”
程熠迎上前扶起顾琰,“嗯,顾将军有心了。”刚才情景不对,要不是顾琰,恐怕今日必会善了。
思及此,程熠不由得对顾琰好感又多了几分。之后便在顾琰的陪侍下回了尚书府。
与此同时,永安容王府地牢中,沈鸢双手被锁链牢牢缚住,吊在半空。身上有十几处鞭痕,道道见血。
容王倚在软榻上,手里捧着香茗。茶烟氤氲,沈鸢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许久,容王方才开口,“沈鸢,一直以来你一直是本王的得力助手。本王也不忍心罚你,可是规矩就是规矩。今日任务失败,若不罚你,本王如何服众?本王相信鸢儿会明白的,是吗?”温柔的语气配上那如玉的面容,倒真是骗人的利器。若不是在他身边待了五年,沈鸢怕也要被他给骗了。
谁能想到,在别人眼里醉心山水痴迷诗词,光风霁月的容王殿下,私下培养杀手组织云刃,在朝廷上排除异己,草菅人命。
沈鸢便是这云刃的副统领,红唇轻勾,沈鸢自嘲的笑笑。“属下任务失败,自当领罚。”
“很好。鸢儿明白就好,如今罚也罚了。看在你追随本王多年的份上,今夜便不用吊着了,回去处理一下伤口吧。”容王放下茶盏,起身离开了地牢。
随着铁链一寸寸下落,沈鸢的脚终于够到了地面。披上侍从奉上墨色披风,沈鸢一步一步走出这地牢。身后的簇火红焰还在燃烧,撩起的火舌不停地吞噬着这无尽的黑暗。
当沈鸢回到住处,就看见最信任的下属沈秋站在她的院子里。见她归来,迅速迎上搀扶,
“主子,快进去。” 面色焦急,眸中含泪。
温热的触感从单薄的衣料上隐隐传来,面对沈秋突然扶上的手,沈鸢面色一顿,不置一词。
直到她将她扶到屋门前,沈鸢将手从沈湫双手中抽出,低声吩咐,“好了,秋儿,你回去吧。”
“主子,您受了伤处理不方便,还是让秋儿给您上完药再离开吧。”杏眼流转,美目含波。
沈鸢最终还是抿了抿唇同意了。
披风脱下,里面的罗衣已经被献血浸染了大半。迎面而来的血腥味激得沈秋鼻头一酸,不禁红了眼眶。
清洗,擦拭,上药……沈秋做的熟练。
当沈秋端着那盆血水出去的时候,沈鸢低声道谢。沈秋跟了她已经有五六年年了,谁也不知道当初顺手救下的孩子,如今可以帮她这么多。
茉莉燃香清雅,很能安神,沈鸢最终不堪身体的疲惫,沉沉睡去。
梦回少年,云山寺的禅院内,她坐在师父院里的秋千上,手里捧着一捧用风铃草扎成的花束,空气里都是幸福的味道。身后那个一个衣着简朴整洁,鞋上沾满了泥泞的男孩子,正望着她痴痴的笑着。
“阿岩哥哥,再推一会儿好不好?”少女明媚的笑着。
身后那人也不说话,接过那花束搁置一边,就开始推了起来。
柔嫩的脸颊迎上温暖的春风,银铃般的笑声,自风中传来,谁又能说春不解意,风不解情?
叁
鞭子常年被特殊药物浸泡,打出来的伤口极难愈合,沈鸢这伤一养就养了两三个月。年关将至,上面也没有新的指令传来,难得得了几分清净。
在自己院子里数着流年。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八岁进入云刃,十二岁开始执行任务,如今已经有了五个年头。从不熟练到熟练,从害怕到冷漠,从一个误入云刃,任人宰割的孤女到云刃副主,她成长得也挺快的。想到这里,沈鸢勾了勾嘴角。
只是不知道阿岩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子,再见到她还能认出来了吗?毕竟,她再也不是当初云山寺内那个单纯善良的小丫头。
这辈子怕是无缘了。她想。师父死了,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思考间,沈秋提着一篮精致的菜肴走了过来。“主子,听说今晚永安有灯会。你看你这段时间一直闷在这院子里。四方天地有什么好的,不如今晚我们一起去看灯会吧。”
灯会?
沈鸢神色黯淡,她从来没有认真的逛过灯会,小时候青灯古寺,长大后杀手训练营。也罢,左右近日无事,就去看看吧。
入夜,沈鸢穿着一身青绿衣裙与沈秋在街上闲逛。大街小巷灯火通明,精致小吃,各色物件应有尽有。
“可惜今日不是上元节?”沈秋小声呢喃。
“什么?”沈鸢转过头去,眼里充满了迷惑。沈鸢本就貌美,不过平日里在云刃看着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摸样,让人骇然,不敢亲近。此时此刻的她,穿着平常女子的装束一脸茫然地的样子,看着让人有些心神荡漾。
总有男子过而回望,胆子大的竟然直接往她怀里塞玉佩。
一路下来,沈鸢对着怀里一大堆沉甸甸的物事儿。不禁有些恼火。她那懂得这些东西的含义,只觉得那些人人傻钱多。见前面还有人来,索性就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塞给沈秋,自己换一处逍遥。
“面具,卖面具喽!”一个中年小贩在路边吆喝道。
沈鸢看着架上那一个白狐面具,做工精致且很是低调优雅。不由得走上前去,正准备伸手拿下来,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老板,这个面具我要了。”
老板看着面前的两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平白被人抢了东西,沈鸢自然心里有些不爽,随手拿起一只面具把玩,“公子不知什么叫做先来后到吗?”语气中满是威胁。
那人不以为然,“姑娘见谅,在下只知道东西在谁手里,就是誰的。”说完搁下一锭银子,潇洒地转身离去。
“姑娘,要不你再看看别的。”老板看着沈鸢一脸不善的样子,颤巍巍的开口。
沈鸢摆摆手,跟上那人脚步。
今天这个面具她要定了。
二人行至一条无人的巷子里,那人才停下脚步。
“姑娘跟着我作甚,可是对公子我情根深种了?”那人摇着纸扇,不紧不慢的说道。
沈鸢倒也不恼,“是啊。公子,不妨过两招,如何?”语调上扬。语气间夹杂着一些兴奋。如果她没看错,这人就是上次在魅语楼阻她好事的人。
不过,那人好像并没有认出她,一手拿着面具一手摇着纸扇,慢步向她走来,如玉的脸上堆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合扇挑起沈鸢下颚,对上沈鸢那双明媚的眸子,调笑道,“美人如斯,还是温和些好。”
这时候不出手,更待何时。电光火石之间,身影交错。许久下来,二人竟不分伯仲。习武之人总会有些棋逢对手的兴奋,二人都不想先罢手。 最终还是那人先收了手,白扇舒展,儒雅风流,“得了,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今日城中灯会热闹,姑娘可否赏脸一起喝一杯?”
“无聊。”嘴上嫌弃着,但还是不自觉跟在了那人后面。
“在下顾琰,敢问姑娘芳名?”
“沈鸢。”
肆
她在船头,旁观两岸万家灯火。五彩斑斓的烛火倒影在水面上,轻舟摇过,水面泛起阵阵涟漪,那霓虹愈发朦胧。
“鸢儿。”一声呼唤从身后传来,顾琰手上捧着两盏精致花灯。
鸢儿?这人真是不见外,沈鸢在心底默默嫌弃着。
两人一起坐在船头,身侧放着上好的酒水。
“这是做什么?”沈鸢不解。
“放花灯祈愿。怎的鸢儿竟然不知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真的不知道。
明亮的眸子瞬间暗淡,藏在白狐面具下的脸上满是落寞,模样有些可憐。
顾琰似乎看出了些什么,不再言语,递给她红笺笔墨。
写什么呢?
思考良久,提笔写下,卷成小卷塞进花灯。
“你写了什么?”
沈鸢毫不留情地推开凑上来的脑袋,反问道“你呢?”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顾琰收起放纵的姿态,温言“我们放灯吧。”
两个花灯随着水波远去,渐渐远了,混在灯海里,带着所有人的祝愿奔赴更远的远方。
芸娘,等我。——他在纸上写到
用余光注视着身旁的女子,明明从未见过,带给他无比熟悉的感觉。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要去靠近,试探。沈鸢,你到底是谁?
“好了,多谢款待,就此别过。”沈鸢抱拳于胸,动作利落潇洒。
顾琰回礼算是拜别。
然而,流水潺潺,灯影婆娑,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那两只花灯却双双沉入水底。
等到沈鸢回到院子之时,沈秋已经在院子里恭候多时了。
见她面色有异,沈鸢瞬间察觉,房门打开,容王负手而立。
“主上!”单膝而跪。
那人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将她扶起。“鸢儿让本王好等啊。”
“属下知错。”
“无妨,这次本王来是有事交代你去做。”随从应声递上一个锦囊。“上元节,本王想看一场更加盛大的灯会。”
沈鸢接过锦囊,抬手作揖。
伍
上元灯会,沈鸢亲自带人出郊斩杀回京的六皇子和外国使节团,一百零八人无一幸免。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脚下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底下血流成河。浓重的血腥气在四周弥漫着,手上的剑上还向下淌着血。
嘀嗒,嘀嗒…谱成一阕醉人的音符,而她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站着,一身黑衣与夜色融成一体,暗夜修罗,踏血而来。
“你们先回去复命。”沈鸢冷冷的开口。
“是!”底下人跪地领命。
而她则一个人回到了院子,屋内有沈秋早已准备好的热水。
沈秋按照往常的惯例那样给她沐浴。
“主子,你替主上做过那么多事,就没有怀疑过主上?”
眉目骤敛,冷目扫过,沈鸢浑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度。“你这是嫌我残忍了?”
一番梳洗过后,沈鸢换上一身红衣,脸上带着那个面具去了永安大街。
上元灯会可谓是永安城一年之中最为盛大的灯会,四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据说今年还有一个“龙凤呈祥”的灯王。
街上人来人往,沈鸢径自在人群中穿梭,她记得附近有一个卖酒的地方。在哪里呢?正当她苦恼之际,却在不经意间,撞入一人怀中。
猛一抬头,目光相对,疑似故人。即使二人的面容都挡在面具之下,他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彼此。
顾琰扶着她站稳,二人摘下面具,相视一笑。城中烟花乍起,簇簇起落,四海星辰。
“顾琰哥哥!”一声清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一个身着烟云蝴蝶裙的少女捧着一袋糖炒栗子跑到顾琰身侧,十分自然地挽上顾琰的手臂,提溜着一双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沈鸢。
她不习惯这种目光,迅速带上面具
一时间,三个人的世界有些尴尬。
“鸢儿,她是我世叔的女儿知寒。”顾琰介绍道。
“嗯。我还有事,顾兄尽兴。”沈鸢抱拳道别离开。三个人的路太苦,她选择离开,就像很多年后那样。
他从刚才起就一直留意着沈鸢的神情,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想跟着她,很想,很想。于是就转手将程知寒交付给程家人,他自己飞身而上,踏檐走壁,去觅寻她的身影。路上嗅见酒香,顺便带了两壶酒。
明明是初识,怎得这般在意?
当他踏过万家灯火在城中最高的楼檐上找到正在喝酒的沈鸢的时候,她身侧已经斜躺了三四个酒壶了。脸色红热,眼神有些迷离,显然已经醉了。
顾琰看着酒醉的沈鸢,犹豫一下还是坐在她旁边,肩膀借她靠着。
“你一个人跑到这里做什么?”语气中略有些嗔怪。
沈鸢用手扒拉着顾琰衣袖,手感顺滑。喃喃道,“等着看灯啊。灯大,站得高才能看的全面些!再说,你不是也来了,凭什么说我!”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意识较清醒时薄弱,说着说着语气中竟然掺杂着些委屈的意味。
一时想不到话来反驳,顾琰打开自己带来的酒,对月相酌。她就那样乖巧的靠在她肩上。
两壶酒下肚,“时间不早了,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这丫头该不会睡着了吧。
夜风吹过微微散了些酒气,沈鸢也清醒了不少,“不要。再待一会儿,请你看灯啊。”
顾琰没说话,默默等着。
“顾琰。” “今晚夜色真好。”
“我们打一架吧。”
啊?还没等顾琰明白。沈鸢已然从腰间抽出软剑,嘴角噙着温柔的笑。上次还没决出胜负呢,沈鸢痴痴的想。
二人就在人家房顶上打了起来。不一会儿,冲天的火焰从城中心燃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底下万千百姓的惨叫声。
那个“龙凤呈祥”当街,炸了。
“鸢儿,改日再打吧,永安出事了,我得先去看看情况。”顾琰一边防守一边对沈鸢说到。
谁知那人粲然一笑,攻势变狠,招式愈发凌厉,逼得顾琰节节败退。“赢了我,就让你走。”眉宇间竟是恣意张扬。
火焰依旧燃烧,呼号声还在继续,战斗愈发激烈。
终于,顾琰嘴角一抿,手腕翻转挽出剑花,化守为攻。银亮的剑端直直向沈鸢刺去。少女笑的灿烂,转手撤去防备,将胸膛毫无防备地展现在他面前。
她这是疯了吗?还是醉的太厉害。
若不是顾琰及时收手,沈鸢这条命今夜怕是保不住了。将她安置在楼顶,自己前去查看情况。不知道不是不是错觉,他离开时,看见她在笑,笑得那么明媚,笑得那么殘忍。
陆
六皇子被杀,使臣团被灭,灯王爆炸,群情不附。一时间,周国遭遇内忧外患,朝局动荡。顾琰已经好久没有在永安遇见沈鸢。
直到那一天,一黑衣女子夜探顾府被他发现。二人交手,隐约之间感觉路数熟悉。那人武功不弱,二人打了半天未分出胜负,却引来了大批守卫。打斗间,他刺中她一剑,那人讶然回头,那眼神像极了那个人。
肩后受伤,刚才又强行运气施力,身后的伤口被撕扯地更加厉害,血液不停地流。身后追兵不断,她有点撑不住了。见还有一户屋内闪着微弱的烛光,便也不及多思,闪进了那家院子。
飞身闪进屋内,看到有一个男子正在读书。
两人具是一愣,刹那间,一把冰凉的匕首抵在那人咽喉处,屋内烛光瞬间熄灭。
屋顶传来声响,“人在哪?”
“四处找找吧!”
不一会儿,脚步声散去。
那人缓缓开口,“如果姑娘相信在下,在下可以帮姑娘治伤。”血腥味太浓了。
沈鸢神情冷漠,“不用。”放下刀刃。
转身欲走,一时间头晕的厉害。
待她再次醒来,还在那间屋子,肩上的伤已经被细心包扎过。门外脚步声渐近,沈鸢躺下装睡。
那人端着一碗深褐色的药汁坐到她身侧,正打算喂药,脖子上就横上一把利刃,装着药汁地白瓷勺就停在了半空。
“你是谁?”
“岑寂。”既而补道,“一个江湖郎中。”
“为什么救我?”
“救死扶伤是医者的天职。”岑寂看着沈鸢的样子,感觉就像在看一直受惊的刺猬,浑身是刺,心肠却软得厉害,不然,昨晚他就该死了。“把药喝了吧。”
沈鸢盯了一会儿,逐渐放下戒备。接过岑寂手上的药,仰头喝下。
缓了一会儿,沈鸢开口“你救了我,我不杀你。你只当从未见过我就好。”说完就不顾岑寂的阻拦起身离开。
柒
那一年的雪很多,那一年死了很多人。
此时此刻的沈鸢被囚禁在大理寺的地牢中,数九寒天她浑身被浸泡在冷水里。外面风雪飘摇,而她只觉自己短暂的一生就快要结束了。容王不会管一个弃子,刺杀皇子这罪她必死无疑。
沈鸢嘴角勾勒出一个自嘲的笑,她在等,等那凉薄之人送她最后一程。身为云刃的副主,知道那么多事,不亲眼看她死他怎能放心呢?
“年纪轻轻就做了杀手头子,沈鸢姑娘的手段果然非同凡响。”不知什么时候,程熠已经坐在了邢台上,身后跟了几个侍卫。
沈鸢被带出水牢捆在刑架上,无力反抗,就那么沉默着任人摆布。
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捏起她的下颚,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调戏道,“真可惜这美人儿了。长的这么美做什么不比做杀手有前途。不如你跟了爷,如何?”
回答他的是无尽沉默。如果不是那鼻尖还有微弱的呼吸,很容易让别人以为她可能是真的死了。
程熠抬手止住了赵寺正的行为。“赵大人不妨先出去,本官还有话要问问她。”
待人走后,程熠屏退左右,只带着一个侍卫走到沈鸢面前。“沈鸢。本官不想跟你兜圈子,容王手下到底还有多少势力?”
“你不开口,本官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秋儿。”
侍卫应声上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蛊盅,沈鸢就那样静静看着,看着那人将蛊虫放进她身体里。
“沈统领好好享受享受吧。五日后,希望能从沈统领口中得到令本官满意的答案。”
许是因为被中了蛊的缘故,沈鸢的囚室从水牢被换到了地牢。入夜,蛊毒发作,钻心刺骨的疼痛铺天盖地的袭来。绕是已经习惯了疼痛的沈鸢,也有些忍受不了。好不容易熬过去,浑身冷汗,满嘴鲜血,她动都动不了。
第三日夜,大理寺监牢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沈秋看着石榻上的筋疲力尽,半死不活的沈鸢,眼里充满了心疼。
“主子。”
床上人没有回答。
“是属下对不起主子。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主子出去。这些药可以缓解蛊毒带来的痛苦。主子保重!”说完将那一瓶药放在了沈鸢枕边,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就在她要离开时。
从身后传来沈鸢沙哑微弱的声音,“从今以后,你不再姓沈了。”
瞳孔蓦然放大,眼眶通红。沈秋没有勇气回头,只留下一句珍重,落荒而逃。
是啊,她从一开始就骗了她。她出身苗疆,被程熠收养,之后被派遣混入云刃做探子。
她骗她说自己无父无母无名姓,而她给她起名沈秋,把她当做妹妹。不愿她双手染血,经常替她执行任务……而她做了什么?出卖她的行动使她被俘?给她下蛊让她痛不欲生? 往事不可追,她不敢再想了。如果不能救出她,她这一生还有何面目活下去。该怎么办呢?突然脑海里有一人影闪过。
五日后,大理寺寺正奉命将沈鸢提审,谁知刚出大牢,便被人几个蒙面人截囚。
来人武功高强,再加上一个用药高手,不一会儿,四处守卫也被摆平的差不多了。临走前,沈鸢随手捡起一把大刀,手起刀落斩了赵寺正,顺便断其十指。其中一只正是那天捏过脸的那只。
这一场营救十分成功。也不知过了多久,沈鸢再次醒来,是在一辆马车上。身边有几个包袱装着换洗的衣物和大量银钱。伸手撩开帘子,深山树荫,明媚的阳光碎成一地的金子,有几树含笑在山野里散发幽幽的香。一人提着两个水壶,踏着一路阳光,带着温暖和希望向她走来。
“你伤还没好怎么不好好进去躺着?”说话的人正是岑寂。
许是伤得有些严重,这次出来,沈鸢越来越不想说话。就这么顺从的由着他将自己扶靠在软榻上。
水流清澈,鸟鸣山幽。耳边传来阵阵风声,偶尔混杂着骏马的嘶鸣。透着车帘偶尔能看见一身青衣的岑寂正努力的驾着马车,额角沁出了些汗液。
沈鸢突然想起有天晚上,凭着那点灯光她再次坐在他的房顶上,他对她说喜欢。
而她呢,是怎么回答的?
“别傻了。你和我不一样。你自小学的是正直善良,普渡众生,而我学的是杀伐猜忌,没有你那菩萨心肠。保重!”
想到这里,沈鸢不由得摇头轻笑。一个用药杀人劫狱的“江湖郎中”……
再往前追溯,她忽然发现脑海中除了关于岑寂的记忆,其他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怎么办?她好像忘了很多東西。努力回想,头痛厉害。
岑寂听到车内响动,停车撩帘进来。将她拥入怀中,温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有些事情忘了就忘了吧,以后鸢儿生活中只有快乐和幸福,不好吗?”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尾声
永安顾程二府。
红烛高挂,彩灯佳话。
顾琰穿着华美精致的婚服牵着程知寒走进了顾府大门。
“一拜天地!”
…
顾府书房。
顾琰跪在程熠和顾父面前。
“我们答应你的事情做到了。从今以后你要好好对待寒儿,不然的话,你和她都活不了。”程熠威胁道。要不是为了自家女儿。鬼才愿意答应放过沈鸢这么好的饵,还要帮他们善后。
“顾琰此生必不负寒儿。”俯首拜下,脑海里闪现当日影子。
沈秋带着当年她送给芸娘的簪子来找他,求他救她。
他把他最爱的女人托付给另一个爱她的人。
他亲手将中了迷药的她抱上马车,他骑在马上送君千里……
此去山高路远,此生不见。
愿我所念之人岁岁长安,即使生生不见。——那日沈鸢写道。
序
在多少年后,华灯初上。
顾琰携妻程知寒出来游玩,缓慢的脚步停驻在一个面具摊前,目光幽幽的落在那个白色狐狸面具细密的纹路上,眼底再也没有刚才的缱绻情深,平静的再无波澜。就那么直直盯着。
“娘亲,你也喜欢那个面具吗?”稚嫩的童声打破这个沉寂,他收回了远去的思绪,回头却看见了好久不见的她。
青衣长裙,她仍旧是那么风华绝代。
沈鸢抬头兀地撞上他沉寂的目光,眼里的惊讶稍纵即逝,又立即将视线转向了别处。相顾无言。
花朝时节,来游春的人不少,只偏偏在同地遇到同一个人,只是物是人非。
“糖葫芦,糖葫芦嘞!又酸又甜的糖葫芦,两文钱一串!”三四岁的小孩子,正是贪玩的年纪。
感受到自家儿子炙热的目光,终还是她先开口,“小儿唐突,扰了公子雅兴。实是小妇人教导无方。望公子海涵。花朝时节,游园灯会,才子佳人,金玉良缘。望公子和夫人雅兴如初。”
他沉默不语,妻子低身回礼。还来不及反应,她早已被稚子扯去追逐卖糖葫芦的脚步,青色衣角淹没在人群中。
印象里她武艺高强,是那么的恣意张扬,不该是这样的。而且,她好像……已经忘了他。
“公子,哎公子!”
“嗯?”
“小老儿看你好像挺喜欢这白狐面具的,不如买下它吧。很适合夫人的。”眼里的希冀闪烁,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讨好之色。
“这个白狐面具,我很是喜欢,给。”程知寒唇边的笑柔柔的,整个人散发着端庄温和的气息。
壹
二十四年前的云山寺内。
“芸娘,师兄给的冰糖葫芦,给你吃。”一个约莫九岁的男孩将一串冰糖葫芦递到女孩手上,之后就快步跑开了。
云山寺的方丈普怀大师是永安国内颇负盛名的高僧,为人慈悲曾于寺内置一院专门收容无家可归的孩童。芸娘和阿岩便是这些孩童之一。芸娘自小被父母托付在这云山寺内,而父母双亡的阿岩七岁时被云游的普怀带回寺内养育。年幼初至生地,自然会被那些来的早的,年长的大孩子欺负,哪怕是人间至清之地也不例外。芸娘不忍,多次出面维护,还会给他留馒头。
虽然阿岩年长芸娘两岁,但长此以往,二人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望着阿岩远去的背影,年幼的芸娘无意识的呢喃,“阿岩哥哥。”
冬日里暖阳高照,地面温度也开始慢慢上升。竹叶上的积雪开始融化,雪水从叶尖滑落,嘀嗒落在地上的积雪里,砸出一个细不见底的深洞。
金灿灿的阳光给幼小的芸娘镀上一层金光。彼时他们正当年少。
寺院里的日子宁静且安适,虽然平日里也会有些不愉快,但是他们仍觉岁月静好。年少的他们自以为就可以这样安宁的过这一生,奈何,岁月无常。
次年春,阿岩被来敬佛的一对香客收养。离开前,阿岩带着一枚木钗来到芸娘屋前,站了许久。
门外人不敢敲门,屋内人不愿开门。
就这样,从清晨到黄昏。一扇门隔了两个人,连了两颗心。
主家已经派人来催了三次,他必须要离开了。帕子裹着木簪放在她门前,暗暗许诺,“芸娘,我会回来的。”
这一次,他再未回头。
屋内芸娘蜷缩在床脚,双手用力捂住嘴唇,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双眼哭的红肿——像极了她刚开始来到云山寺的日日夜夜。大家都当她年少不知,但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
抛弃了,就是被抛弃了。
于是努力做好一个乖小孩,温柔懂事,不给别人添麻烦。可是好不容易有一个好朋友,她,怎么又是被抛弃的那个?
不能去啊,师父说那是他的人生。
不能去啊,他好不容易有一个家。
不能去啊,真的不能去啊…
云山寺外,阿岩拜别方丈,跟随那一对夫妇离开。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马车远去,云山寺也慢慢变成那葱山一点。
芸娘 ,我会回来的。
贰
魅语楼中,金瓦琉璃,水袖宛转,美目盼兮。台上的女子脸带红纱,一身红衣。身姿摇曳,眉目含情,颇有天人之姿。
画楼之上,反弹琵琶。
曲到盛时间语凝,夭夭自言文仙亭。
正当众人以屏气凝神听乐赏舞之际,突然台上妖姬红袖一甩直直向面前坐的尚书程熠破空而去。
霎时间,杀气忽现。那女子眼神变得锐利,杀伐决断毫不留情。看来这程尚书今日在劫难逃。
如果没有他的话。墨玉黑笛横空乍现 ,绿衣青衫与那红衣妖艳纠缠起来。
“这是谁家小娘子?如此貌美 。”言语轻佻,看似好像是在调戏,实则明争暗斗,于行云流水間化解她的攻势。
“找死。”红衣女显然怒了。
衣袂飘摇,剑拔弩张。招式越来越快,底下的乐姬快支撑不住了。
“啪”一声弦断,四周皆静。
那人抽身,手上把玩着那玉笛,好整以暇的望着她,眼里的轻蔑与调笑毫不遮掩。
“好!”
台下叫好声不断。红衣女与乐姬对视一眼,隐隐退去。
那人飞身而上进入程尚书的厢房,躬身行礼,“小侄顾琰,奉父亲之命特来迎接程世叔。”
程熠迎上前扶起顾琰,“嗯,顾将军有心了。”刚才情景不对,要不是顾琰,恐怕今日必会善了。
思及此,程熠不由得对顾琰好感又多了几分。之后便在顾琰的陪侍下回了尚书府。
与此同时,永安容王府地牢中,沈鸢双手被锁链牢牢缚住,吊在半空。身上有十几处鞭痕,道道见血。
容王倚在软榻上,手里捧着香茗。茶烟氤氲,沈鸢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许久,容王方才开口,“沈鸢,一直以来你一直是本王的得力助手。本王也不忍心罚你,可是规矩就是规矩。今日任务失败,若不罚你,本王如何服众?本王相信鸢儿会明白的,是吗?”温柔的语气配上那如玉的面容,倒真是骗人的利器。若不是在他身边待了五年,沈鸢怕也要被他给骗了。
谁能想到,在别人眼里醉心山水痴迷诗词,光风霁月的容王殿下,私下培养杀手组织云刃,在朝廷上排除异己,草菅人命。
沈鸢便是这云刃的副统领,红唇轻勾,沈鸢自嘲的笑笑。“属下任务失败,自当领罚。”
“很好。鸢儿明白就好,如今罚也罚了。看在你追随本王多年的份上,今夜便不用吊着了,回去处理一下伤口吧。”容王放下茶盏,起身离开了地牢。
随着铁链一寸寸下落,沈鸢的脚终于够到了地面。披上侍从奉上墨色披风,沈鸢一步一步走出这地牢。身后的簇火红焰还在燃烧,撩起的火舌不停地吞噬着这无尽的黑暗。
当沈鸢回到住处,就看见最信任的下属沈秋站在她的院子里。见她归来,迅速迎上搀扶,
“主子,快进去。” 面色焦急,眸中含泪。
温热的触感从单薄的衣料上隐隐传来,面对沈秋突然扶上的手,沈鸢面色一顿,不置一词。
直到她将她扶到屋门前,沈鸢将手从沈湫双手中抽出,低声吩咐,“好了,秋儿,你回去吧。”
“主子,您受了伤处理不方便,还是让秋儿给您上完药再离开吧。”杏眼流转,美目含波。
沈鸢最终还是抿了抿唇同意了。
披风脱下,里面的罗衣已经被献血浸染了大半。迎面而来的血腥味激得沈秋鼻头一酸,不禁红了眼眶。
清洗,擦拭,上药……沈秋做的熟练。
当沈秋端着那盆血水出去的时候,沈鸢低声道谢。沈秋跟了她已经有五六年年了,谁也不知道当初顺手救下的孩子,如今可以帮她这么多。
茉莉燃香清雅,很能安神,沈鸢最终不堪身体的疲惫,沉沉睡去。
梦回少年,云山寺的禅院内,她坐在师父院里的秋千上,手里捧着一捧用风铃草扎成的花束,空气里都是幸福的味道。身后那个一个衣着简朴整洁,鞋上沾满了泥泞的男孩子,正望着她痴痴的笑着。
“阿岩哥哥,再推一会儿好不好?”少女明媚的笑着。
身后那人也不说话,接过那花束搁置一边,就开始推了起来。
柔嫩的脸颊迎上温暖的春风,银铃般的笑声,自风中传来,谁又能说春不解意,风不解情?
叁
鞭子常年被特殊药物浸泡,打出来的伤口极难愈合,沈鸢这伤一养就养了两三个月。年关将至,上面也没有新的指令传来,难得得了几分清净。
在自己院子里数着流年。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八岁进入云刃,十二岁开始执行任务,如今已经有了五个年头。从不熟练到熟练,从害怕到冷漠,从一个误入云刃,任人宰割的孤女到云刃副主,她成长得也挺快的。想到这里,沈鸢勾了勾嘴角。
只是不知道阿岩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子,再见到她还能认出来了吗?毕竟,她再也不是当初云山寺内那个单纯善良的小丫头。
这辈子怕是无缘了。她想。师父死了,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思考间,沈秋提着一篮精致的菜肴走了过来。“主子,听说今晚永安有灯会。你看你这段时间一直闷在这院子里。四方天地有什么好的,不如今晚我们一起去看灯会吧。”
灯会?
沈鸢神色黯淡,她从来没有认真的逛过灯会,小时候青灯古寺,长大后杀手训练营。也罢,左右近日无事,就去看看吧。
入夜,沈鸢穿着一身青绿衣裙与沈秋在街上闲逛。大街小巷灯火通明,精致小吃,各色物件应有尽有。
“可惜今日不是上元节?”沈秋小声呢喃。
“什么?”沈鸢转过头去,眼里充满了迷惑。沈鸢本就貌美,不过平日里在云刃看着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摸样,让人骇然,不敢亲近。此时此刻的她,穿着平常女子的装束一脸茫然地的样子,看着让人有些心神荡漾。
总有男子过而回望,胆子大的竟然直接往她怀里塞玉佩。
一路下来,沈鸢对着怀里一大堆沉甸甸的物事儿。不禁有些恼火。她那懂得这些东西的含义,只觉得那些人人傻钱多。见前面还有人来,索性就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塞给沈秋,自己换一处逍遥。
“面具,卖面具喽!”一个中年小贩在路边吆喝道。
沈鸢看着架上那一个白狐面具,做工精致且很是低调优雅。不由得走上前去,正准备伸手拿下来,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老板,这个面具我要了。”
老板看着面前的两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平白被人抢了东西,沈鸢自然心里有些不爽,随手拿起一只面具把玩,“公子不知什么叫做先来后到吗?”语气中满是威胁。
那人不以为然,“姑娘见谅,在下只知道东西在谁手里,就是誰的。”说完搁下一锭银子,潇洒地转身离去。
“姑娘,要不你再看看别的。”老板看着沈鸢一脸不善的样子,颤巍巍的开口。
沈鸢摆摆手,跟上那人脚步。
今天这个面具她要定了。
二人行至一条无人的巷子里,那人才停下脚步。
“姑娘跟着我作甚,可是对公子我情根深种了?”那人摇着纸扇,不紧不慢的说道。
沈鸢倒也不恼,“是啊。公子,不妨过两招,如何?”语调上扬。语气间夹杂着一些兴奋。如果她没看错,这人就是上次在魅语楼阻她好事的人。
不过,那人好像并没有认出她,一手拿着面具一手摇着纸扇,慢步向她走来,如玉的脸上堆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合扇挑起沈鸢下颚,对上沈鸢那双明媚的眸子,调笑道,“美人如斯,还是温和些好。”
这时候不出手,更待何时。电光火石之间,身影交错。许久下来,二人竟不分伯仲。习武之人总会有些棋逢对手的兴奋,二人都不想先罢手。 最终还是那人先收了手,白扇舒展,儒雅风流,“得了,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今日城中灯会热闹,姑娘可否赏脸一起喝一杯?”
“无聊。”嘴上嫌弃着,但还是不自觉跟在了那人后面。
“在下顾琰,敢问姑娘芳名?”
“沈鸢。”
肆
她在船头,旁观两岸万家灯火。五彩斑斓的烛火倒影在水面上,轻舟摇过,水面泛起阵阵涟漪,那霓虹愈发朦胧。
“鸢儿。”一声呼唤从身后传来,顾琰手上捧着两盏精致花灯。
鸢儿?这人真是不见外,沈鸢在心底默默嫌弃着。
两人一起坐在船头,身侧放着上好的酒水。
“这是做什么?”沈鸢不解。
“放花灯祈愿。怎的鸢儿竟然不知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真的不知道。
明亮的眸子瞬间暗淡,藏在白狐面具下的脸上满是落寞,模样有些可憐。
顾琰似乎看出了些什么,不再言语,递给她红笺笔墨。
写什么呢?
思考良久,提笔写下,卷成小卷塞进花灯。
“你写了什么?”
沈鸢毫不留情地推开凑上来的脑袋,反问道“你呢?”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顾琰收起放纵的姿态,温言“我们放灯吧。”
两个花灯随着水波远去,渐渐远了,混在灯海里,带着所有人的祝愿奔赴更远的远方。
芸娘,等我。——他在纸上写到
用余光注视着身旁的女子,明明从未见过,带给他无比熟悉的感觉。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要去靠近,试探。沈鸢,你到底是谁?
“好了,多谢款待,就此别过。”沈鸢抱拳于胸,动作利落潇洒。
顾琰回礼算是拜别。
然而,流水潺潺,灯影婆娑,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那两只花灯却双双沉入水底。
等到沈鸢回到院子之时,沈秋已经在院子里恭候多时了。
见她面色有异,沈鸢瞬间察觉,房门打开,容王负手而立。
“主上!”单膝而跪。
那人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将她扶起。“鸢儿让本王好等啊。”
“属下知错。”
“无妨,这次本王来是有事交代你去做。”随从应声递上一个锦囊。“上元节,本王想看一场更加盛大的灯会。”
沈鸢接过锦囊,抬手作揖。
伍
上元灯会,沈鸢亲自带人出郊斩杀回京的六皇子和外国使节团,一百零八人无一幸免。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脚下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底下血流成河。浓重的血腥气在四周弥漫着,手上的剑上还向下淌着血。
嘀嗒,嘀嗒…谱成一阕醉人的音符,而她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站着,一身黑衣与夜色融成一体,暗夜修罗,踏血而来。
“你们先回去复命。”沈鸢冷冷的开口。
“是!”底下人跪地领命。
而她则一个人回到了院子,屋内有沈秋早已准备好的热水。
沈秋按照往常的惯例那样给她沐浴。
“主子,你替主上做过那么多事,就没有怀疑过主上?”
眉目骤敛,冷目扫过,沈鸢浑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度。“你这是嫌我残忍了?”
一番梳洗过后,沈鸢换上一身红衣,脸上带着那个面具去了永安大街。
上元灯会可谓是永安城一年之中最为盛大的灯会,四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据说今年还有一个“龙凤呈祥”的灯王。
街上人来人往,沈鸢径自在人群中穿梭,她记得附近有一个卖酒的地方。在哪里呢?正当她苦恼之际,却在不经意间,撞入一人怀中。
猛一抬头,目光相对,疑似故人。即使二人的面容都挡在面具之下,他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彼此。
顾琰扶着她站稳,二人摘下面具,相视一笑。城中烟花乍起,簇簇起落,四海星辰。
“顾琰哥哥!”一声清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一个身着烟云蝴蝶裙的少女捧着一袋糖炒栗子跑到顾琰身侧,十分自然地挽上顾琰的手臂,提溜着一双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沈鸢。
她不习惯这种目光,迅速带上面具
一时间,三个人的世界有些尴尬。
“鸢儿,她是我世叔的女儿知寒。”顾琰介绍道。
“嗯。我还有事,顾兄尽兴。”沈鸢抱拳道别离开。三个人的路太苦,她选择离开,就像很多年后那样。
他从刚才起就一直留意着沈鸢的神情,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想跟着她,很想,很想。于是就转手将程知寒交付给程家人,他自己飞身而上,踏檐走壁,去觅寻她的身影。路上嗅见酒香,顺便带了两壶酒。
明明是初识,怎得这般在意?
当他踏过万家灯火在城中最高的楼檐上找到正在喝酒的沈鸢的时候,她身侧已经斜躺了三四个酒壶了。脸色红热,眼神有些迷离,显然已经醉了。
顾琰看着酒醉的沈鸢,犹豫一下还是坐在她旁边,肩膀借她靠着。
“你一个人跑到这里做什么?”语气中略有些嗔怪。
沈鸢用手扒拉着顾琰衣袖,手感顺滑。喃喃道,“等着看灯啊。灯大,站得高才能看的全面些!再说,你不是也来了,凭什么说我!”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意识较清醒时薄弱,说着说着语气中竟然掺杂着些委屈的意味。
一时想不到话来反驳,顾琰打开自己带来的酒,对月相酌。她就那样乖巧的靠在她肩上。
两壶酒下肚,“时间不早了,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这丫头该不会睡着了吧。
夜风吹过微微散了些酒气,沈鸢也清醒了不少,“不要。再待一会儿,请你看灯啊。”
顾琰没说话,默默等着。
“顾琰。” “今晚夜色真好。”
“我们打一架吧。”
啊?还没等顾琰明白。沈鸢已然从腰间抽出软剑,嘴角噙着温柔的笑。上次还没决出胜负呢,沈鸢痴痴的想。
二人就在人家房顶上打了起来。不一会儿,冲天的火焰从城中心燃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底下万千百姓的惨叫声。
那个“龙凤呈祥”当街,炸了。
“鸢儿,改日再打吧,永安出事了,我得先去看看情况。”顾琰一边防守一边对沈鸢说到。
谁知那人粲然一笑,攻势变狠,招式愈发凌厉,逼得顾琰节节败退。“赢了我,就让你走。”眉宇间竟是恣意张扬。
火焰依旧燃烧,呼号声还在继续,战斗愈发激烈。
终于,顾琰嘴角一抿,手腕翻转挽出剑花,化守为攻。银亮的剑端直直向沈鸢刺去。少女笑的灿烂,转手撤去防备,将胸膛毫无防备地展现在他面前。
她这是疯了吗?还是醉的太厉害。
若不是顾琰及时收手,沈鸢这条命今夜怕是保不住了。将她安置在楼顶,自己前去查看情况。不知道不是不是错觉,他离开时,看见她在笑,笑得那么明媚,笑得那么殘忍。
陆
六皇子被杀,使臣团被灭,灯王爆炸,群情不附。一时间,周国遭遇内忧外患,朝局动荡。顾琰已经好久没有在永安遇见沈鸢。
直到那一天,一黑衣女子夜探顾府被他发现。二人交手,隐约之间感觉路数熟悉。那人武功不弱,二人打了半天未分出胜负,却引来了大批守卫。打斗间,他刺中她一剑,那人讶然回头,那眼神像极了那个人。
肩后受伤,刚才又强行运气施力,身后的伤口被撕扯地更加厉害,血液不停地流。身后追兵不断,她有点撑不住了。见还有一户屋内闪着微弱的烛光,便也不及多思,闪进了那家院子。
飞身闪进屋内,看到有一个男子正在读书。
两人具是一愣,刹那间,一把冰凉的匕首抵在那人咽喉处,屋内烛光瞬间熄灭。
屋顶传来声响,“人在哪?”
“四处找找吧!”
不一会儿,脚步声散去。
那人缓缓开口,“如果姑娘相信在下,在下可以帮姑娘治伤。”血腥味太浓了。
沈鸢神情冷漠,“不用。”放下刀刃。
转身欲走,一时间头晕的厉害。
待她再次醒来,还在那间屋子,肩上的伤已经被细心包扎过。门外脚步声渐近,沈鸢躺下装睡。
那人端着一碗深褐色的药汁坐到她身侧,正打算喂药,脖子上就横上一把利刃,装着药汁地白瓷勺就停在了半空。
“你是谁?”
“岑寂。”既而补道,“一个江湖郎中。”
“为什么救我?”
“救死扶伤是医者的天职。”岑寂看着沈鸢的样子,感觉就像在看一直受惊的刺猬,浑身是刺,心肠却软得厉害,不然,昨晚他就该死了。“把药喝了吧。”
沈鸢盯了一会儿,逐渐放下戒备。接过岑寂手上的药,仰头喝下。
缓了一会儿,沈鸢开口“你救了我,我不杀你。你只当从未见过我就好。”说完就不顾岑寂的阻拦起身离开。
柒
那一年的雪很多,那一年死了很多人。
此时此刻的沈鸢被囚禁在大理寺的地牢中,数九寒天她浑身被浸泡在冷水里。外面风雪飘摇,而她只觉自己短暂的一生就快要结束了。容王不会管一个弃子,刺杀皇子这罪她必死无疑。
沈鸢嘴角勾勒出一个自嘲的笑,她在等,等那凉薄之人送她最后一程。身为云刃的副主,知道那么多事,不亲眼看她死他怎能放心呢?
“年纪轻轻就做了杀手头子,沈鸢姑娘的手段果然非同凡响。”不知什么时候,程熠已经坐在了邢台上,身后跟了几个侍卫。
沈鸢被带出水牢捆在刑架上,无力反抗,就那么沉默着任人摆布。
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捏起她的下颚,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调戏道,“真可惜这美人儿了。长的这么美做什么不比做杀手有前途。不如你跟了爷,如何?”
回答他的是无尽沉默。如果不是那鼻尖还有微弱的呼吸,很容易让别人以为她可能是真的死了。
程熠抬手止住了赵寺正的行为。“赵大人不妨先出去,本官还有话要问问她。”
待人走后,程熠屏退左右,只带着一个侍卫走到沈鸢面前。“沈鸢。本官不想跟你兜圈子,容王手下到底还有多少势力?”
“你不开口,本官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秋儿。”
侍卫应声上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蛊盅,沈鸢就那样静静看着,看着那人将蛊虫放进她身体里。
“沈统领好好享受享受吧。五日后,希望能从沈统领口中得到令本官满意的答案。”
许是因为被中了蛊的缘故,沈鸢的囚室从水牢被换到了地牢。入夜,蛊毒发作,钻心刺骨的疼痛铺天盖地的袭来。绕是已经习惯了疼痛的沈鸢,也有些忍受不了。好不容易熬过去,浑身冷汗,满嘴鲜血,她动都动不了。
第三日夜,大理寺监牢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沈秋看着石榻上的筋疲力尽,半死不活的沈鸢,眼里充满了心疼。
“主子。”
床上人没有回答。
“是属下对不起主子。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主子出去。这些药可以缓解蛊毒带来的痛苦。主子保重!”说完将那一瓶药放在了沈鸢枕边,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就在她要离开时。
从身后传来沈鸢沙哑微弱的声音,“从今以后,你不再姓沈了。”
瞳孔蓦然放大,眼眶通红。沈秋没有勇气回头,只留下一句珍重,落荒而逃。
是啊,她从一开始就骗了她。她出身苗疆,被程熠收养,之后被派遣混入云刃做探子。
她骗她说自己无父无母无名姓,而她给她起名沈秋,把她当做妹妹。不愿她双手染血,经常替她执行任务……而她做了什么?出卖她的行动使她被俘?给她下蛊让她痛不欲生? 往事不可追,她不敢再想了。如果不能救出她,她这一生还有何面目活下去。该怎么办呢?突然脑海里有一人影闪过。
五日后,大理寺寺正奉命将沈鸢提审,谁知刚出大牢,便被人几个蒙面人截囚。
来人武功高强,再加上一个用药高手,不一会儿,四处守卫也被摆平的差不多了。临走前,沈鸢随手捡起一把大刀,手起刀落斩了赵寺正,顺便断其十指。其中一只正是那天捏过脸的那只。
这一场营救十分成功。也不知过了多久,沈鸢再次醒来,是在一辆马车上。身边有几个包袱装着换洗的衣物和大量银钱。伸手撩开帘子,深山树荫,明媚的阳光碎成一地的金子,有几树含笑在山野里散发幽幽的香。一人提着两个水壶,踏着一路阳光,带着温暖和希望向她走来。
“你伤还没好怎么不好好进去躺着?”说话的人正是岑寂。
许是伤得有些严重,这次出来,沈鸢越来越不想说话。就这么顺从的由着他将自己扶靠在软榻上。
水流清澈,鸟鸣山幽。耳边传来阵阵风声,偶尔混杂着骏马的嘶鸣。透着车帘偶尔能看见一身青衣的岑寂正努力的驾着马车,额角沁出了些汗液。
沈鸢突然想起有天晚上,凭着那点灯光她再次坐在他的房顶上,他对她说喜欢。
而她呢,是怎么回答的?
“别傻了。你和我不一样。你自小学的是正直善良,普渡众生,而我学的是杀伐猜忌,没有你那菩萨心肠。保重!”
想到这里,沈鸢不由得摇头轻笑。一个用药杀人劫狱的“江湖郎中”……
再往前追溯,她忽然发现脑海中除了关于岑寂的记忆,其他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怎么办?她好像忘了很多東西。努力回想,头痛厉害。
岑寂听到车内响动,停车撩帘进来。将她拥入怀中,温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有些事情忘了就忘了吧,以后鸢儿生活中只有快乐和幸福,不好吗?”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尾声
永安顾程二府。
红烛高挂,彩灯佳话。
顾琰穿着华美精致的婚服牵着程知寒走进了顾府大门。
“一拜天地!”
…
顾府书房。
顾琰跪在程熠和顾父面前。
“我们答应你的事情做到了。从今以后你要好好对待寒儿,不然的话,你和她都活不了。”程熠威胁道。要不是为了自家女儿。鬼才愿意答应放过沈鸢这么好的饵,还要帮他们善后。
“顾琰此生必不负寒儿。”俯首拜下,脑海里闪现当日影子。
沈秋带着当年她送给芸娘的簪子来找他,求他救她。
他把他最爱的女人托付给另一个爱她的人。
他亲手将中了迷药的她抱上马车,他骑在马上送君千里……
此去山高路远,此生不见。
愿我所念之人岁岁长安,即使生生不见。——那日沈鸢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