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格雷格：“这篇文章你准备怎么往下写？”
马克：“我的目标就是尽量还原你这个人，让大家知道你过去六年是怎样过的。你大概没有意识到，你其实是联盟中最大的一个谜题。因为你被伤病困扰，所以大多数球迷都没看过你打球；而你又不接受采访，所以人们也没法了解场下的你。”
格雷格：“我知道，这就是我喜欢的方式。”
如果我说格雷格·奥登是个很低调的人，这大概很难让你信服，因为这位NBA的前状元曾把自拍裸照传到网上。但事实上，他差不多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低调、最注重隐私的一个。
关于我们之间友谊的渊源，还要追溯到2001年的夏天，那时候我们正准备升入八年级，而我加入了格雷格所效力的AAU球队。我之前所在的那支AAU队伍聚集了一大堆跟我一样的家伙——都是些印第安那乡下中上阶层的白人小孩。而格雷格的队伍则完全不一样，差不多全部是城里来的黑人孩子，所以我第一次去参加训练的时候，那种感觉简直就跟莱特纳在美国梦之队一样格格不入。我怀疑自己是否能够融入其中，但这种担心只持续了五分钟，为什么？因为我发现在球场那边有个戴着运动眼镜的孩子在自己一个人投篮，而这个高高的、看起来呆呆的大个子其实跟我一样害羞。由于我们是队中最内向的两个人，格雷格跟我迅速熟络起来。在打客场的时候，其他孩子都会在夜里成群结队出去玩，就像所有年轻人一样，做那些青少年们到访一个新城市时会做的事情。而我们两个就待在酒店房间里看电视，聊威尔·法瑞尔的电影，或者讨论连续剧《拉古纳海滩》的情节。
后来，随着年龄的渐渐增长，我的身高发育停止了，运动能力也下降很多，于是我逐渐转型成为一个专职看守饮水机的替补队员，就像我如今给人留下的印象。而格雷格则抛掉了运动眼镜，学会了如何协调奔跑而不被自己的脚绊倒，变身成为自“天勾”贾巴尔以来最好的美国高中大个子球员。他成为了最受球探们关注的新生招募对象，舆论关注也随之而来，尽管如此，他始终还是那个笨拙的八年级小孩，他会从这些关注中害羞地逃走，因为他只是想要打球。直到现在，在经过所有的这一切，他的职业生涯陷入困境之时，他也还是这样。
当他被波特兰开拓者队裁掉回到印第安那波利斯时，我跟他约了一起吃晚餐，当时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所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很震惊。考虑到他在五年内做了三次微骨折手术，并且缺席了338场比赛，大家都猜他可能就从此决定退役，但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并没有人们想像中的那样低迷沮丧，还是一副很“格雷格”的样子。举个例子，当我们快要吃完的时候，有三群球迷过来问他要签名跟合影。他一如既往地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但他的表情很困扰，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超过三个词以上的话。当他们离开的时候，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明明是个爱玩爱闹、个性又鲜明的人，为什么你那么讨厌人们在公开场合接近你呢？为什么不展现你的热情，微笑着跟球迷们合个影？”我问道。
“因为我完全不能理解他们看到我为什么会那么兴奋。”他回答说，“我就是个普通人而已。我觉得，在俄亥俄州大甚至是我刚被NBA选中的时候，我都不会感到那么别扭，但现在就显得太假了。我的意思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为什么还要在我吃饭的时候来找我合影呢？”
“这我能理解。”我继续逼问他，“但你在球迷身边从来就放不开，哪怕当年你统治俄亥俄州大的时候也是一样。为什么你就不能敞开心胸，给喜欢你的人们一个机会，让他们了解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我不知道。”格雷格说，“但我从来就是这样。我会坦诚面对我的家人和朋友，因为我信任你们，但其他人没必要知道我的事情。所以我才不喜欢人们在大街上接近我，所以我才不喜欢接受采访。”
格雷格对隐私的这种重视解释了很多事情，包括你为什么没听说过他当年手腕受伤的真正原因——那次腕伤让他在大一的前半个赛季都没办法上场。当时媒体报道说他是在练球的时候受伤的，而事实上呢？是他冲动地跟弟弟安东尼打了一架，为了保护自己才受伤的。那次事故刚好发生在印第安那州锦标赛之前，当时高四的格雷格正准备带领劳伦斯北部高中夺取三连冠。格雷格跟安东尼之间的关系有时候会变得非常僵，这其实就跟许多兄弟间会发生的事情一样，但格雷格是当时全美最好的高中篮球运动员，这一点更激化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尽管格雷格的成功一直都是横在他跟安东尼之间的一道鸿沟，但他的第一个文身，刻在左肩上的“永伴左右”却是为了表达对安东尼的支持——不幸的是，这种支持从来就不是相互的。
你可能也从未听说过，在格雷格大一的时候，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特拉维斯·史密斯在一场车祸中过世的事情。那是他用19分和6个篮板帮助球队两分险胜密歇根州大的那个晚上，特拉维斯本来是打算来看这场比赛的，但格雷格的母亲和祖母要他把仅有的两张球票留给她们。然而在比赛开始前几个小时，格雷格的祖母由于感觉不太舒服而给他打电话说不能到场了，也就是说，特拉维斯本该可以来现场看这场比赛的，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出意外了。在比赛结束后没多久，格雷格就得知了特拉维斯过世的消息，听到这个噩耗之后，他冲出门外，一边哭一边漫无目的地绕着哥伦布市开着车。所有人都联系不上他，他整整失踪了大半天，直到第二天训练的时候才出现。几天之后，他作为护灵者参加了特拉维斯的葬礼，尽管在几个小时之后，他又必须在体育馆面对14000名普度球迷漫天的嘘声。现在，格雷格的手腕上那个写着特拉维斯名字的手环已成为了他永不离身的装饰。他把特拉维斯的父母视为自己的家人，每年都会拜访特拉维斯的家乡泰瑞豪特好几次，包括每年夏天他都会协办一个慈善高尔夫聚会，把募集来的善款以特拉维斯的名义捐给当地的男孩女孩俱乐部。
从高中时代开始，格雷格的命运仿佛就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面纱，他甚至在2007年选秀大会上都没交好运——他跟凯文·杜兰特同时参加选秀。专家们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来比较他们，尽管对格雷格简历上的各个部分挑三拣四，但这依然不能阻止开拓者队用他们的头号顺位选了他。那个夏天，他的膝盖开始作痛，而医生决定对他进行微骨折手术，于是格雷格的新秀赛季在开始之前就宣告泡汤。波特兰的球迷吓坏了，他们已经被比尔·沃尔顿、萨姆·鲍维那伤病缠身的职业生涯给折磨够了。但波特兰球迷们不知道的是，格雷格的心依然因为特拉维斯的死而疼痛着，于是他开始酗酒，“做了很多我不应该做的事情”（格雷格的原话），走上了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而这次膝盖手术无疑让事情变得更糟。“对于菜鸟来说，波特兰不是一个特别适合居住的城市，尤其不适合年轻又有钱的非洲裔美国人。”格雷格说这话时带着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当你没有一个前辈指导你前进的时候，情况则会更加糟糕。由于我一开始就赛季报销了，所以我只能一个人待着，身边没有一个前辈队友可以教我如何去适应NBA的生活方式。” 尽管还在适应环境和文化的剧变，格雷格依然成功地从伤病中恢复了过来，他在接下来那个赛季里打了61场比赛，在场均21.5分钟里可以得到9分和7个篮板。虽然他并没有展现出大学时代那样的统治力，但已经有足够的亮点，让开拓者球迷重新对他们的未来充满了希望。我当时看着电视，看着格雷格在手术后恢复得这样成功，就在想：假以时日，他肯定会成为NBA最出色的内线大个子。
只是，格雷格盼望了一个赛季能有个前辈来指引他前进，但当他终于得偿所愿时，结果却是灾难性的——因为这并不是某个资深的NBA球员来对他醍醐灌顶，就像大卫·罗宾逊对待蒂姆·邓肯那样，而是从空军学院毕业的堂兄搬来波特兰跟他一起住。那段时间里，我跟格雷格没有往来，但我还跟几个我们共同的朋友保持着联络。每次我跟他们打听格雷格的消息时，他们基本上都会说一样的话：格雷格真的需要有个人来管管他，他完全变成了不一样的人，一天到晚都在喝酒。
“但凡你了解一点空军学院的事情，你肯定就知道他们是怎么疯狂喝酒的。”格雷格无奈地说，“堂哥被NBA的生活方式冲昏了头脑，他整天都在我家里大开派对，于是我也昏了头。如果我打得不错，我就喝酒来庆祝；如果我打得很糟，我就用酒精麻醉自己。在波特兰的第二年，我基本上就变成了一个酒鬼。”
等到休赛期的时候，一场恰逢其时的自我反省令格雷格惊醒，他戒了酒，雇了一个厨师来调配健康饮食，并且努力把自己训练到有生以来最好的状态。这一切努力都在2009-10赛季开始时得到了回报——在前20场比赛里，他在不到25分钟的场均上场时间里，得到11.7分、8.8个篮板外加2.4个盖帽，逐渐成为我们一直期待的那个具有统治力的中锋。人们很容易忘记那时的格雷格看起来多么前途辉煌，在他的最后七场比赛里，他在场均26分钟的上场时间里能够得到15.6分、9.1个篮板和2.4次封盖，而他对迈阿密那场摘下的20个篮板更是亮点中的亮点。不幸的是，那是他到目前为止最后一次完整地打完整场比赛。我知道我肯定偏心，但你看看现在联盟纯正优秀中锋的稀缺程度，德怀特·霍华德也不敢说能比健康的格雷格更有统治力。然后，悲剧再次降临，这次出问题的是他的左膝——一块碎掉的膝盖骨让格雷格成为了NBA球迷眼中的笑柄。从那以后，格雷格再也没有打过一场NBA比赛。
这也理所当然，毕竟他在波特兰的前三年总共只打了不到三分之一的比赛。在更多人用“坚不可摧”来嘲笑他频繁受伤的事情之前，更好的话题材料浮上水面——2010年一月，一张格雷格对着镜子自拍的裸照流传到了互联网上。看过它的人里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会同情格雷格，惟一真正被人记住的，就是他的重点部位跟人们想像中的一样大。而据格雷格自己说，在这件事之后，有无数的成人录像公司打电话给他跟他的经纪人，开高价请他去拍色情片。对任何人来说，这都可能会是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刻，何况是一个非常看重隐私、内向的家伙呢？在那些照片流传到网上以后，格雷格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三天，直到波特兰的工作人员敲开他的门，把他拖回训练场去复健。在这之后，他发现自己很难再去面对公众，他总是想别人看到他时会不会想到那张艳照，并且在心里嘲笑他。“我希望这件事没发生过。”他说，“但我不会因此道歉。说到底，我只是个普通人，而一个21岁的年轻人可能会犯比这严重得多的错误。我不是一个混蛋，我只是被送上门来的女人缠住了，当一个女孩给你发了100张照片，你总得偶尔回传一两张的。”
要从再一次的赛季报销中恢复过来，又需要面对自己传遍互联网的裸照，格雷格不得不寻求心理治疗。2010年春天，他自掏腰包，开始定期去找运动心理学家约瑟夫·卡尔进行咨询。但几个月后，开拓者也雇佣了卡尔，格雷格撞见过几次卡尔跟开拓者管理层人员的谈话，这让他感觉有点利益冲突，而且他无法不去怀疑卡尔把他们会面的细节透露给球队。于是，格雷格中止了治疗，而他对开拓者的不信任感也就更强了。在2010-11赛季开始时，格雷格相信他在复健上取得了飞跃进步，但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身体已经准备好全速训练了。然而，出于对过去三年中缺席这么多场比赛的内疚，他选择了忽视内心的警告而贸然回归训练。格雷格说，他对这个决定的后悔程度不亚于那些手机照片，因为这极大程度地导致了他伤势加重，于是他需要再一次微骨折手术。这一次，是在他正在恢复的那个膝盖上再次动手术。
尽管格雷格从未将自己的过早复出归咎于开拓者队，但你很难不去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开拓者的队医到底应该对格雷格充满伤病的职业生涯负上多少责任。当然，格雷格要是在别的地方打球，他也不可能永远不会受伤，但波特兰的医疗团队实际上早已屡受质疑。所以当他听说自己还需要一次微骨折手术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仅仅是耸了耸肩，说了句“好吧”。第二次微骨折手术导致了又一个赛季的报销，这也就意味着，格雷格在波特兰的前四年一共只打了82场比赛。所以2011年夏天停摆来临，他被迫远离开拓者的时候几乎有些庆幸，他搬到了洛杉矶，在一家私人诊所里继续他的复健工作。格雷格的新理疗师告诉他，他的左膝恢复得很好，但永远不可能恢复到以前那样强壮。他把格雷格转介绍给了一个纽约的同行，据说这个人的专长是“让运动员的膝盖在一年内遭受两次创伤后还能恢复过来”之类的事情。可惜的是，在格雷格去纽约之前，停摆就已经结束了，而他被迫回到波特兰。
再一次地，他又感到自己需要赶快回到场上，即使他还是没有准备好。结果你知道吗？他最后必须在他正在复健的膝盖上再做一次微骨折手术。我并不是想要为格雷格找借口，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不应该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情，但与此同时，他很明显还需要指引和指导，他需要有个人为他权衡长期利益，然后告诉他：“在你100%确认之前都不要仓促回来，否则你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然而，格雷格从未有过如此荣幸。想想要是当年俄克拉荷马城——NBA联盟中运营最好的球队之一——夺得了状元签（当年他们还是西雅图超音速队），他们会用不同的方式对待格雷格吗？他们会更加小心吗？格雷格会得到更妥善的照顾吗？格雷格现在会带领他们在季后赛里拼杀吗？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就好像命运还不够曲折，而这些“如果当时”还不够多似的，格雷格的个人悲剧还在不断上演。当他待在洛杉矶的时候，他养了四年的宠物狗翻过酒店阳台的栏杆，从八楼掉下去摔死了；没过多久，他发现曾与自己觥筹交错的堂哥被诊断出了癌症，六个星期后就过世了；然后，又一个失落的NBA赛季猝然终结，波特兰在2012年3月15日决定将他裁掉。这就是格雷格·奥登时代的正式终结，他是NBA历史上最大的选秀废柴之一，更糟的是，他自己也完全明白这个事实。
如今，跟格雷格同期的那些球星们，比如凯文·杜兰特、埃尔·霍福德、麦克·康利还有乔金·诺阿，都各自在球队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曾几何时，格雷格被认为是他们之中的领头羊，他跟布兰登·罗伊还有拉玛库斯·阿尔德里奇被看作是开拓者的“三巨头”，他们应该带领着球队每一年都对总冠军发起冲击。然而现在，罗伊已然远去，而格雷格正在连续四年治疗同一处膝伤。只是这一次，他是在失业的情况下疗伤。请不要认为格雷格会因此自怨自艾，也不要认为他会因此嫉恨2007年选秀中的其他人，比如杜兰特，这位榜眼的名字会永远跟格雷格联系在一起。作为一个MVP候选人，杜兰特的职业生涯已经跟格雷格有了天渊之别。对此，格雷格当然也知道。“看到杜兰特表现这么好，如果我说我一点都不难过那肯定是骗人的。”他说，“因为一开始那几年，只要他打出一场不错的比赛，我就知道我又要挨骂了。但这并不代表说我不喜欢他这个人，他是个好人，而且是现今联盟中最好的三个球员之一。看他比赛会让我伤心的惟一原因是，我知道，如果我能有机会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我也可以像他那样成为全明星。”
在被波特兰裁掉之后，我以为格雷格会选择退役，但他并没有。现在，他的计划是完全略过整个2012-13赛季，回到哥伦布，花上足够的时间恢复他的膝盖，与此同时继续进修他在大一以后就丢下的大学课程。一旦他感到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他计划能在今年或下赛季跟某支NBA球队签约，并在没有伤病困扰的情况下打上几年比赛。在整个篮球界中，从来没有一名球员能够在三次微骨折手术之后还能复出打球，所以格雷格的心愿并不简单。然而也不是没有好消息——不管他的外表怎么样，他只有25岁，还有大把的时间去重新开始一段不错的NBA生涯，或许还能够实现他某些曾被认为天空才是极限的天赋水平。当然，他并不敢如此奢望。“我不在乎这些伤病对我有什么影响。”他说，“我只是想要打篮球。在波特兰裁掉我之后，我大可以随便找一支球队签约，然后就坐在板凳上数钱就好，但那不是我的风格。而且，这么做不道德。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已经有足够多的钱了，我惟一想要的就是能够恢复百分百的健康，并且回到篮球场上。”
“但是万一你不能回到场上呢？”我问他，“如果有个医生在今年夏天给你做了检查，说如果你还要继续打篮球，那到你50岁的时候可能就走不了路怎么办？”
“那我就只能接受现实。”格雷格说，“我现在对一切的心态都很平和了。被波特兰裁掉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让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生活对我来说可能比篮球更重要。但我会竭尽所能回到篮球场上，如果最后结果不尽如人意，我会找到其他事情来做，拥有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在很多方面上，格雷格·奥登都还是那个对关注感到不安、只想安静打球的八年级小孩。等到明年，或者再往后，他将终于得到他希望的宁静。而在这项他深爱的运动上，也许他终将找到一家适合的球队、适合的教练、适合的队友、适合的医疗团队……（菲尼克斯太阳吗？）简单来说，就是一切都能够让他融入其中；又或许，他将永远不能再打球。但无论前路如何，格雷格总会找到一个方法走过去，因为他已然走过了这艰辛的一路。
马克：“我的目标就是尽量还原你这个人，让大家知道你过去六年是怎样过的。你大概没有意识到，你其实是联盟中最大的一个谜题。因为你被伤病困扰，所以大多数球迷都没看过你打球；而你又不接受采访，所以人们也没法了解场下的你。”
格雷格：“我知道，这就是我喜欢的方式。”
如果我说格雷格·奥登是个很低调的人，这大概很难让你信服，因为这位NBA的前状元曾把自拍裸照传到网上。但事实上，他差不多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低调、最注重隐私的一个。
关于我们之间友谊的渊源，还要追溯到2001年的夏天，那时候我们正准备升入八年级，而我加入了格雷格所效力的AAU球队。我之前所在的那支AAU队伍聚集了一大堆跟我一样的家伙——都是些印第安那乡下中上阶层的白人小孩。而格雷格的队伍则完全不一样，差不多全部是城里来的黑人孩子，所以我第一次去参加训练的时候，那种感觉简直就跟莱特纳在美国梦之队一样格格不入。我怀疑自己是否能够融入其中，但这种担心只持续了五分钟，为什么？因为我发现在球场那边有个戴着运动眼镜的孩子在自己一个人投篮，而这个高高的、看起来呆呆的大个子其实跟我一样害羞。由于我们是队中最内向的两个人，格雷格跟我迅速熟络起来。在打客场的时候，其他孩子都会在夜里成群结队出去玩，就像所有年轻人一样，做那些青少年们到访一个新城市时会做的事情。而我们两个就待在酒店房间里看电视，聊威尔·法瑞尔的电影，或者讨论连续剧《拉古纳海滩》的情节。
后来，随着年龄的渐渐增长，我的身高发育停止了，运动能力也下降很多，于是我逐渐转型成为一个专职看守饮水机的替补队员，就像我如今给人留下的印象。而格雷格则抛掉了运动眼镜，学会了如何协调奔跑而不被自己的脚绊倒，变身成为自“天勾”贾巴尔以来最好的美国高中大个子球员。他成为了最受球探们关注的新生招募对象，舆论关注也随之而来，尽管如此，他始终还是那个笨拙的八年级小孩，他会从这些关注中害羞地逃走，因为他只是想要打球。直到现在，在经过所有的这一切，他的职业生涯陷入困境之时，他也还是这样。
当他被波特兰开拓者队裁掉回到印第安那波利斯时，我跟他约了一起吃晚餐，当时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所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很震惊。考虑到他在五年内做了三次微骨折手术，并且缺席了338场比赛，大家都猜他可能就从此决定退役，但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并没有人们想像中的那样低迷沮丧，还是一副很“格雷格”的样子。举个例子，当我们快要吃完的时候，有三群球迷过来问他要签名跟合影。他一如既往地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但他的表情很困扰，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超过三个词以上的话。当他们离开的时候，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明明是个爱玩爱闹、个性又鲜明的人，为什么你那么讨厌人们在公开场合接近你呢？为什么不展现你的热情，微笑着跟球迷们合个影？”我问道。
“因为我完全不能理解他们看到我为什么会那么兴奋。”他回答说，“我就是个普通人而已。我觉得，在俄亥俄州大甚至是我刚被NBA选中的时候，我都不会感到那么别扭，但现在就显得太假了。我的意思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为什么还要在我吃饭的时候来找我合影呢？”
“这我能理解。”我继续逼问他，“但你在球迷身边从来就放不开，哪怕当年你统治俄亥俄州大的时候也是一样。为什么你就不能敞开心胸，给喜欢你的人们一个机会，让他们了解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我不知道。”格雷格说，“但我从来就是这样。我会坦诚面对我的家人和朋友，因为我信任你们，但其他人没必要知道我的事情。所以我才不喜欢人们在大街上接近我，所以我才不喜欢接受采访。”
格雷格对隐私的这种重视解释了很多事情，包括你为什么没听说过他当年手腕受伤的真正原因——那次腕伤让他在大一的前半个赛季都没办法上场。当时媒体报道说他是在练球的时候受伤的，而事实上呢？是他冲动地跟弟弟安东尼打了一架，为了保护自己才受伤的。那次事故刚好发生在印第安那州锦标赛之前，当时高四的格雷格正准备带领劳伦斯北部高中夺取三连冠。格雷格跟安东尼之间的关系有时候会变得非常僵，这其实就跟许多兄弟间会发生的事情一样，但格雷格是当时全美最好的高中篮球运动员，这一点更激化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尽管格雷格的成功一直都是横在他跟安东尼之间的一道鸿沟，但他的第一个文身，刻在左肩上的“永伴左右”却是为了表达对安东尼的支持——不幸的是，这种支持从来就不是相互的。
你可能也从未听说过，在格雷格大一的时候，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特拉维斯·史密斯在一场车祸中过世的事情。那是他用19分和6个篮板帮助球队两分险胜密歇根州大的那个晚上，特拉维斯本来是打算来看这场比赛的，但格雷格的母亲和祖母要他把仅有的两张球票留给她们。然而在比赛开始前几个小时，格雷格的祖母由于感觉不太舒服而给他打电话说不能到场了，也就是说，特拉维斯本该可以来现场看这场比赛的，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出意外了。在比赛结束后没多久，格雷格就得知了特拉维斯过世的消息，听到这个噩耗之后，他冲出门外，一边哭一边漫无目的地绕着哥伦布市开着车。所有人都联系不上他，他整整失踪了大半天，直到第二天训练的时候才出现。几天之后，他作为护灵者参加了特拉维斯的葬礼，尽管在几个小时之后，他又必须在体育馆面对14000名普度球迷漫天的嘘声。现在，格雷格的手腕上那个写着特拉维斯名字的手环已成为了他永不离身的装饰。他把特拉维斯的父母视为自己的家人，每年都会拜访特拉维斯的家乡泰瑞豪特好几次，包括每年夏天他都会协办一个慈善高尔夫聚会，把募集来的善款以特拉维斯的名义捐给当地的男孩女孩俱乐部。
从高中时代开始，格雷格的命运仿佛就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面纱，他甚至在2007年选秀大会上都没交好运——他跟凯文·杜兰特同时参加选秀。专家们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来比较他们，尽管对格雷格简历上的各个部分挑三拣四，但这依然不能阻止开拓者队用他们的头号顺位选了他。那个夏天，他的膝盖开始作痛，而医生决定对他进行微骨折手术，于是格雷格的新秀赛季在开始之前就宣告泡汤。波特兰的球迷吓坏了，他们已经被比尔·沃尔顿、萨姆·鲍维那伤病缠身的职业生涯给折磨够了。但波特兰球迷们不知道的是，格雷格的心依然因为特拉维斯的死而疼痛着，于是他开始酗酒，“做了很多我不应该做的事情”（格雷格的原话），走上了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而这次膝盖手术无疑让事情变得更糟。“对于菜鸟来说，波特兰不是一个特别适合居住的城市，尤其不适合年轻又有钱的非洲裔美国人。”格雷格说这话时带着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当你没有一个前辈指导你前进的时候，情况则会更加糟糕。由于我一开始就赛季报销了，所以我只能一个人待着，身边没有一个前辈队友可以教我如何去适应NBA的生活方式。” 尽管还在适应环境和文化的剧变，格雷格依然成功地从伤病中恢复了过来，他在接下来那个赛季里打了61场比赛，在场均21.5分钟里可以得到9分和7个篮板。虽然他并没有展现出大学时代那样的统治力，但已经有足够的亮点，让开拓者球迷重新对他们的未来充满了希望。我当时看着电视，看着格雷格在手术后恢复得这样成功，就在想：假以时日，他肯定会成为NBA最出色的内线大个子。
只是，格雷格盼望了一个赛季能有个前辈来指引他前进，但当他终于得偿所愿时，结果却是灾难性的——因为这并不是某个资深的NBA球员来对他醍醐灌顶，就像大卫·罗宾逊对待蒂姆·邓肯那样，而是从空军学院毕业的堂兄搬来波特兰跟他一起住。那段时间里，我跟格雷格没有往来，但我还跟几个我们共同的朋友保持着联络。每次我跟他们打听格雷格的消息时，他们基本上都会说一样的话：格雷格真的需要有个人来管管他，他完全变成了不一样的人，一天到晚都在喝酒。
“但凡你了解一点空军学院的事情，你肯定就知道他们是怎么疯狂喝酒的。”格雷格无奈地说，“堂哥被NBA的生活方式冲昏了头脑，他整天都在我家里大开派对，于是我也昏了头。如果我打得不错，我就喝酒来庆祝；如果我打得很糟，我就用酒精麻醉自己。在波特兰的第二年，我基本上就变成了一个酒鬼。”
等到休赛期的时候，一场恰逢其时的自我反省令格雷格惊醒，他戒了酒，雇了一个厨师来调配健康饮食，并且努力把自己训练到有生以来最好的状态。这一切努力都在2009-10赛季开始时得到了回报——在前20场比赛里，他在不到25分钟的场均上场时间里，得到11.7分、8.8个篮板外加2.4个盖帽，逐渐成为我们一直期待的那个具有统治力的中锋。人们很容易忘记那时的格雷格看起来多么前途辉煌，在他的最后七场比赛里，他在场均26分钟的上场时间里能够得到15.6分、9.1个篮板和2.4次封盖，而他对迈阿密那场摘下的20个篮板更是亮点中的亮点。不幸的是，那是他到目前为止最后一次完整地打完整场比赛。我知道我肯定偏心，但你看看现在联盟纯正优秀中锋的稀缺程度，德怀特·霍华德也不敢说能比健康的格雷格更有统治力。然后，悲剧再次降临，这次出问题的是他的左膝——一块碎掉的膝盖骨让格雷格成为了NBA球迷眼中的笑柄。从那以后，格雷格再也没有打过一场NBA比赛。
这也理所当然，毕竟他在波特兰的前三年总共只打了不到三分之一的比赛。在更多人用“坚不可摧”来嘲笑他频繁受伤的事情之前，更好的话题材料浮上水面——2010年一月，一张格雷格对着镜子自拍的裸照流传到了互联网上。看过它的人里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会同情格雷格，惟一真正被人记住的，就是他的重点部位跟人们想像中的一样大。而据格雷格自己说，在这件事之后，有无数的成人录像公司打电话给他跟他的经纪人，开高价请他去拍色情片。对任何人来说，这都可能会是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刻，何况是一个非常看重隐私、内向的家伙呢？在那些照片流传到网上以后，格雷格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三天，直到波特兰的工作人员敲开他的门，把他拖回训练场去复健。在这之后，他发现自己很难再去面对公众，他总是想别人看到他时会不会想到那张艳照，并且在心里嘲笑他。“我希望这件事没发生过。”他说，“但我不会因此道歉。说到底，我只是个普通人，而一个21岁的年轻人可能会犯比这严重得多的错误。我不是一个混蛋，我只是被送上门来的女人缠住了，当一个女孩给你发了100张照片，你总得偶尔回传一两张的。”
要从再一次的赛季报销中恢复过来，又需要面对自己传遍互联网的裸照，格雷格不得不寻求心理治疗。2010年春天，他自掏腰包，开始定期去找运动心理学家约瑟夫·卡尔进行咨询。但几个月后，开拓者也雇佣了卡尔，格雷格撞见过几次卡尔跟开拓者管理层人员的谈话，这让他感觉有点利益冲突，而且他无法不去怀疑卡尔把他们会面的细节透露给球队。于是，格雷格中止了治疗，而他对开拓者的不信任感也就更强了。在2010-11赛季开始时，格雷格相信他在复健上取得了飞跃进步，但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身体已经准备好全速训练了。然而，出于对过去三年中缺席这么多场比赛的内疚，他选择了忽视内心的警告而贸然回归训练。格雷格说，他对这个决定的后悔程度不亚于那些手机照片，因为这极大程度地导致了他伤势加重，于是他需要再一次微骨折手术。这一次，是在他正在恢复的那个膝盖上再次动手术。
尽管格雷格从未将自己的过早复出归咎于开拓者队，但你很难不去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开拓者的队医到底应该对格雷格充满伤病的职业生涯负上多少责任。当然，格雷格要是在别的地方打球，他也不可能永远不会受伤，但波特兰的医疗团队实际上早已屡受质疑。所以当他听说自己还需要一次微骨折手术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仅仅是耸了耸肩，说了句“好吧”。第二次微骨折手术导致了又一个赛季的报销，这也就意味着，格雷格在波特兰的前四年一共只打了82场比赛。所以2011年夏天停摆来临，他被迫远离开拓者的时候几乎有些庆幸，他搬到了洛杉矶，在一家私人诊所里继续他的复健工作。格雷格的新理疗师告诉他，他的左膝恢复得很好，但永远不可能恢复到以前那样强壮。他把格雷格转介绍给了一个纽约的同行，据说这个人的专长是“让运动员的膝盖在一年内遭受两次创伤后还能恢复过来”之类的事情。可惜的是，在格雷格去纽约之前，停摆就已经结束了，而他被迫回到波特兰。
再一次地，他又感到自己需要赶快回到场上，即使他还是没有准备好。结果你知道吗？他最后必须在他正在复健的膝盖上再做一次微骨折手术。我并不是想要为格雷格找借口，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不应该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情，但与此同时，他很明显还需要指引和指导，他需要有个人为他权衡长期利益，然后告诉他：“在你100%确认之前都不要仓促回来，否则你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然而，格雷格从未有过如此荣幸。想想要是当年俄克拉荷马城——NBA联盟中运营最好的球队之一——夺得了状元签（当年他们还是西雅图超音速队），他们会用不同的方式对待格雷格吗？他们会更加小心吗？格雷格会得到更妥善的照顾吗？格雷格现在会带领他们在季后赛里拼杀吗？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就好像命运还不够曲折，而这些“如果当时”还不够多似的，格雷格的个人悲剧还在不断上演。当他待在洛杉矶的时候，他养了四年的宠物狗翻过酒店阳台的栏杆，从八楼掉下去摔死了；没过多久，他发现曾与自己觥筹交错的堂哥被诊断出了癌症，六个星期后就过世了；然后，又一个失落的NBA赛季猝然终结，波特兰在2012年3月15日决定将他裁掉。这就是格雷格·奥登时代的正式终结，他是NBA历史上最大的选秀废柴之一，更糟的是，他自己也完全明白这个事实。
如今，跟格雷格同期的那些球星们，比如凯文·杜兰特、埃尔·霍福德、麦克·康利还有乔金·诺阿，都各自在球队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曾几何时，格雷格被认为是他们之中的领头羊，他跟布兰登·罗伊还有拉玛库斯·阿尔德里奇被看作是开拓者的“三巨头”，他们应该带领着球队每一年都对总冠军发起冲击。然而现在，罗伊已然远去，而格雷格正在连续四年治疗同一处膝伤。只是这一次，他是在失业的情况下疗伤。请不要认为格雷格会因此自怨自艾，也不要认为他会因此嫉恨2007年选秀中的其他人，比如杜兰特，这位榜眼的名字会永远跟格雷格联系在一起。作为一个MVP候选人，杜兰特的职业生涯已经跟格雷格有了天渊之别。对此，格雷格当然也知道。“看到杜兰特表现这么好，如果我说我一点都不难过那肯定是骗人的。”他说，“因为一开始那几年，只要他打出一场不错的比赛，我就知道我又要挨骂了。但这并不代表说我不喜欢他这个人，他是个好人，而且是现今联盟中最好的三个球员之一。看他比赛会让我伤心的惟一原因是，我知道，如果我能有机会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我也可以像他那样成为全明星。”
在被波特兰裁掉之后，我以为格雷格会选择退役，但他并没有。现在，他的计划是完全略过整个2012-13赛季，回到哥伦布，花上足够的时间恢复他的膝盖，与此同时继续进修他在大一以后就丢下的大学课程。一旦他感到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他计划能在今年或下赛季跟某支NBA球队签约，并在没有伤病困扰的情况下打上几年比赛。在整个篮球界中，从来没有一名球员能够在三次微骨折手术之后还能复出打球，所以格雷格的心愿并不简单。然而也不是没有好消息——不管他的外表怎么样，他只有25岁，还有大把的时间去重新开始一段不错的NBA生涯，或许还能够实现他某些曾被认为天空才是极限的天赋水平。当然，他并不敢如此奢望。“我不在乎这些伤病对我有什么影响。”他说，“我只是想要打篮球。在波特兰裁掉我之后，我大可以随便找一支球队签约，然后就坐在板凳上数钱就好，但那不是我的风格。而且，这么做不道德。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已经有足够多的钱了，我惟一想要的就是能够恢复百分百的健康，并且回到篮球场上。”
“但是万一你不能回到场上呢？”我问他，“如果有个医生在今年夏天给你做了检查，说如果你还要继续打篮球，那到你50岁的时候可能就走不了路怎么办？”
“那我就只能接受现实。”格雷格说，“我现在对一切的心态都很平和了。被波特兰裁掉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让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生活对我来说可能比篮球更重要。但我会竭尽所能回到篮球场上，如果最后结果不尽如人意，我会找到其他事情来做，拥有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在很多方面上，格雷格·奥登都还是那个对关注感到不安、只想安静打球的八年级小孩。等到明年，或者再往后，他将终于得到他希望的宁静。而在这项他深爱的运动上，也许他终将找到一家适合的球队、适合的教练、适合的队友、适合的医疗团队……（菲尼克斯太阳吗？）简单来说，就是一切都能够让他融入其中；又或许，他将永远不能再打球。但无论前路如何，格雷格总会找到一个方法走过去，因为他已然走过了这艰辛的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