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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游一天后,我们返回营地,坐在帐篷前,静静等待日落。
面前的开都河闪着琥珀色波光,成群的赤麻鸭头朝下屁股朝天,在水中觅食,白鹭和鸬鹚一动不动地蹲守在芦苇丛中,对岸平缓上升的草坡一直延伸到远处陡峻的天山下。羊群在草坡上徐徐移动,紫色的云彩在山脊雪线上懒散地漂浮。两只大鸟从天而降,飘落在我们的车附近,一只栗色,一只黑色,定定地立在那里,仿佛两截枯树桩——是草原雕。黑雕张着喙,不时发出喘息般的不安叫声。突然,一辆崭新的白色路虎越野车闯入画面,两只雕展翅高飞,巨大的身姿瞬间隐没在暗沉的山色中。
车上跳下一对年轻男女,女孩个子高挑,男子略胖。他们围着车拍照——那辆车仿佛具有磁场,始终吸附着他们:女孩先是双手叉腰靠在路虎的轮眉上;接着把脸贴在侧风挡上;她还试着踩着车輪爬上引擎盖,结果险些摔倒。她心有不甘,后退几步来了个助跑,这次成功了,她岔开双腿、张开双臂,迎风甩动长发,小伙子攥着手机躬身后退,退至一个自认为满意的位置后,他扎稳马步按下快门。随后两人依偎在车前,小伙子揽着女孩的腰,举着手机自拍。金色的夕阳中,飘荡着他们的说笑声。半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钻进车子,我以为他们就此离开,没想到他们朝开都河驶去。完了!就在我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他们果真陷车了!草丛下隐藏着泥沼。
车轮拼命旋转,车身不断扭动,溅起的泥浆裹挟着焦躁劈头盖脸击打着车身,嘶吼的路虎像一头困兽做着无谓的挣扎。车子越陷越深,车门终于打开,两人小心翼翼地下了车。他们抱着膀,杵在车前束手无策。天光渐渐变灰,女孩朝我们走来。她白色的修身运动装上溅着黄泥点,白运动鞋也洇湿了。“你们有办法吗?”她央求道,面色焦急。这是一个长相漂亮的女孩。
我过去围着车看了看,四个车轮全都半淹在水中,底盘完全覆在泥沼里。“不好弄!”我摇着头说。不过,我还是打算用背包去捡些鹅卵石。无计可施的小伙子赶紧打开后备箱,里面只有一只小行李箱和一个商务双肩背包,一条边境牧羊犬突然从后车座探出头来,它的项圈上绣着“我很乖,不咬人”。我把捡来的鹅卵石垫在四个车轮下,结果还是徒劳。女孩往公路方向去拦车,小伙子穿着短袖POLO衫站在泥泞中给路虎救援打电话,他压低声音告诉对方陷车的位置——巴音布鲁克草原。当他放下电话时,我看到落日余晖洒在他白净的脸上,无框眼镜后面是茫然无助的双眼,他脚上那双专业的GORE-TEX登山靴已经湿透了。气温正在下降,瑟瑟秋风扫荡着空旷的原野,对岸的山脊上伫立着一个剪影——一个骑在马背上的牧羊人,他久久地俯瞰着山下发生的一切。
一辆帕拉丁警车闪着警灯从公路方向驶来,后面跟着一辆崭新的银色奔驰两厢车。两辆车停在距离路虎百米开外:警车里先是跳下一条金毛犬,接着是那个女孩和穿着荧光马甲的警察;另一辆车里下来一对中年男女。金毛犬径直冲向泥沼中的路虎车,警察和女孩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过去。奔驰车里的男人从后备箱里往外倒腾东西,吃的、喝的、穿的,还有一个沉重的备胎,最后他翻出一根拖车绳。女人则快速穿上粉色冲锋衣,又在裙子里面套上一条花裤子。
“你们是在这儿露营看落日吗?咱们作伴吧,我们还没在野外露过营呢。” 女人望着我们的帐篷欢快地说。她长得黑黑瘦瘦,年龄在四十岁上下。
“你们从哪儿来?”我问。
“烟台,每天跑1000公里。”
“你俩轮换开?”
“我对象自个儿开的,我不会。”女人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她和对象本打算去那拉提,结果和警车先后被女孩拦下,一同赶来救援。
天黑了下来,中年男人拎着拖车绳和警察一起从陷车处走出来,金毛犬和边牧犬正玩得不可开交。“没有办法,只能叫工程车。”警察皱着眉说。他唤回湿漉漉的金毛犬,开车走了。
我站在星光下,望着突兀的路虎车慢慢被草原的夜色吞没,从天山方向飘来的寒气把我逼进帐篷。
“你们睡了吗?过来一起吃西瓜吧。”帐篷外,女人邀请我们,我打了个冷颤,谢绝了她的好意。
风低吟着,隔壁的帐篷里发出一阵毫无倦意的说笑声,陷车方向传来女孩跟男友激烈的争吵声与隐约的哭声,河面上间或有一两声水鸟的鸣叫。更晚些时候,我在昏睡中断断续续听到柴油汽车隆隆的发动机声……
第二天一早,我钻出冰冷的帐篷,发现路虎不见了。隔壁女人裹着睡袋从单薄的帐篷中刚探了下头就冻得缩了回去,她对象正蹲在不远处拍晨曦中的霜花,他身材不高,但很壮实。听他说,后半夜,来了两台工程车,用钢丝绳生生把路虎拖拽了出来,估计车伤得不轻。
一只草原鼠立在遍布着蛇床和龙胆的河岸张望,转眼间没了踪影。草原又回归寂静。
Tips:
巴音布鲁克草原是中国最大的高山草原,位于新疆天山山脉中部的盆地中。泉水与雪山融水汇集,形成滋养大草原的母亲河——开都河。
编辑 杨静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