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在繁华的成都街头,如果你偶然遇见一个瘦瘦的,穿牛仔裤球鞋,手里总是拿着一个摄像机,细看却是貌美如花,哪里热闹往哪里扎,扎进去就一阵猛拍,偶尔会被当事人追得满街跑的小女子,不用问了,她就是虫虫。用她的话说,是拍尽人间不平事的虫虫大侠,她的视频,因为直击真实的社会现状,在网站有很高的点击率。而她的口头语是:别惹我,老子是混社会的。尤其,是她被追得满街跑的时候,这口头语的出现率就越发频繁了……
宝器娃娃
用四川话说,虫虫这娃娃从小就有点“宝器”(傻气),三四岁的时候,有天保姆趁她睡了把她锁在屋里出去买菜,也就那么半个小时的空儿,虫虫醒了,爬起来看屋里没人,就自己戴个兜兜踩着凳子爬到窗口朝外翻——幸好家住一楼,直接翻到了窗外的水泥地上,刚好保姆回来看到虫虫翻下来这一幕,吓傻了。
但虫虫竟然没哭,自己坐在地上摸着磕痛的额头,喊保姆,娘娘。然后龇牙笑。
晚上,磕过的地方起了个大包,虫虫摸了半天,说,我要变成小龙人了。
妈妈又疼又气,拍她屁股,你这个宝器娃娃。
小时候的虫虫,这样宝里宝器的事例数不胜数。小学时写第一篇作文:我的理想。结果虫虫的作文主题是:长大了,我一定要当黑社会,不,我现在就想当黑社会。把刚刚从师范院校分过来不久、年轻瘦弱的语文老师吓得不轻,当即把虫虫的妈妈请到了学校,说要认真地来研究一下虫虫的思想问题。
好在妈妈对自己女儿的“宝器”了如指掌,看完作文,笑岔气,笑完了,才觉得气氛不太对,跟老师说,我回去批评她啊,一定批评她。
妈妈显然撒谎了,跟老师谈完话后,她接了9岁的虫虫回家,路上问已经是个小美人胚子的虫虫:跟妈说,啥是黑社会?
虫虫仰起一张小脸无比崇敬地说,彭司令就是黑社会。
谁是彭司令?
虫虫有点着急,你怎么都不知道彭司令呢?就是住咱们楼上的那个男娃娃,多神气哦。
妈妈想了起来,楼上有个叫彭帅的男孩,十三四岁,刚刚读了中学,小小年纪人高马大,会抽烟,身后就跟着一群小跟班,在那个大院里很有点号召力,小孩子都叫他彭司令。
妈妈一边点头一边说,哦……但是,黑社会不要女娃娃的。
虫虫站定了,骗人,我找彭司令谈过了,他说我还小,过几年就能跟着他混了。
妈妈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巴掌拍在虫虫脑门儿上,你敢——打断你的腿。
但虫虫想当黑社会的念头并没有被老妈的一巴掌打消,相反,她开始为“加入黑社会”偷偷做准备,学爬树、练习拿大顶,还借了同学一个双节棍,舞了一下,梆一声,又砸脑门上,再次变身小龙人。
同学说,虫虫,你脑子一根筋哦。
脑子一根筋的虫虫到小学毕业时,终于把自己坚持了好几年的人生第一理想放弃了,原因很简单,那个炎热的暑假,“黑社会老大”彭司令带了几个男娃娃跟人打架,将人捅成重伤,彭司令成了少年犯——这对虫虫的打击极大,大哭了一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妈妈,他怎么能这样呢?黑社会不是杀富济贫的吗?黑社会不是梁山好汉吗?
妈妈叹口气,但到底放下心来,还好,女儿宝器是宝器,骨子里还是个善良的小孩,是非观还没有被扭曲。
哭完了,虫虫写日记,就一句话:再也不想当黑社会了。
那天,虫虫得到一顿肯德基大餐的安慰奖,因为妈妈许了想吃多少吃多少,最后虫虫一直吃到了嗓子眼,一张口,吐了。
妈妈哭笑不得——得女如虫虫,她这个当妈的也真是无话可说。
侠女虫姐
宝器的虫虫读了中学,个性始终不改。黑社会是不想当了,行侠仗义的念头却没有改变,在班里,属于最爱打抱不平的。男生欺负女生,跟男生打,女生欺负女生,跟女生吵。原因是女人是不能跟女人打架的,因为一打架就扯头发,施展不开。
包包里常常塞把两寸长的小刀,虽然从没有打开过,但无数次拿出来威胁比自己高许多壮许多的男生,从容镇定,慢悠悠地说:我可是会跟你拼命的哦。
有次,班里有个长相俊美、个性柔软的小女生王菲菲找虫虫求助,说放学的路上老有一个混社会的男青年堵住她要求谈朋友。
虫虫二话没说,放学,带着五六个关系好的姐们儿跟着菲菲一路去了,果然碰见那个身高180厘米开外的高大男青年。虫虫两手叉腰正气凛然:人家不喜欢你还纠缠,算什么男子汉?以后再缠着菲菲,别怪我不客气——我,不怕你们混社会的。
男青年似乎没见过这阵势,一时失了底气,直到那班小女生呼呼啦啦走远了,撒腿追上去,挡在虫虫面前:妹头,不赖嘛,交个朋友吧。
虫虫不屑地哼一声,用四川普通话说:交朋友,你哥子还没得资格。
一招手,神气地转身离开。
为此,读中学的虫虫名声大震,牢固建立了自己的地盘,被诸多女生拥戴,也有男生折服她这种侠女的个性,叫她虫姐。
于是虫虫得意过火了,有段时间,进出教室都不走门,直接从窗子里跳。
自然,这样的学生在老师那里是极不受宠的,有次虫虫刚蹿上窗子,刚好班主任路过,指着她,不许下来,这节课,你就在窗子上听。
于是45分钟,虫虫蹲在窗子上,进退两难,下课时腿蹲麻了,被好几个同学抬了下来。班主任瞪着她:小样,你还翻天了?!
但好在,虫虫闹归闹,却有一个本事,成绩好。为此,父母对她的顽劣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知道这妞就是如此性格,但禀性心地是好的。只是有些担心闹大了闹出事来,毕竟虫虫还是孩子,有些事不知深浅,所以有段时间,虫虫妈妈就命令虫虫爸爸每天护送虫虫去学校,贴身保护。
虫虫更得意,对同学说,看,我保镖,酷吧。
于是弄得老爸也哭笑不得。
光明理想
16岁,虫虫考入市重点高中。用妈妈的话说,人是有点宝器,但脑子还灵光。
那是虫虫自上学以来最悠闲的一个暑假,忽然不太习惯,每天睡到10点起床,然后打开电视,一边听一边刷牙洗脸吃饼干……
那年国家有些大事件,南方频繁发生水灾,除了武警官兵,奋斗在抗洪前线的,还有诸多记者,在暴雨里扛着摄像机,第一时间作出各种报道。
有个虫虫熟悉的中央电视台女记者,连续几天没有休息,人瘦了一大圈。
还有件事,一个记者去“黑煤矿”做卧底,爆出一个真实的矿工生存状态——卧底两个月,小伙子瘦得走了形,还差点连命都搭上,对着镜头一笑,牙齿很白。
16岁,已经长到165厘米、相貌越来越好看的虫虫盯着电视,一个字一个字无比坚定地说,以后,我要当记者。
这是一个光明又坚实的理想。为了这个理想,高中三年,美少女虫虫把原本就不长的头发剪得男孩子一样短,包包里不再装刀子,而是每天装一个以前老爸淘汰下来的小录音机,常常冷不丁就把小机器拿出来对着人说,那个,我采访你一下哈……采访内容从男同学给谁写过情书,到女同学用什么牌子卫生巾,等等。
那天放学路上,虫虫看到街上两辆车撞在了一起,两个车主一男一女正剑拔弩张,她一个箭步冲过来:对不起啊,采访一下,谁撞谁了?
男人瞪她:捣什么乱?
虫虫回瞪:采访,严肃点!
结果吵架的男女不吵了,转头一起吵她,说她脑子有问题,女人气势汹汹,采访,冒充什么记者?采访证拿出来看看……
虫虫登时没话了,但想起那个一口白牙的记者英雄,她并不气馁,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
梦想成真
三年后的2004年夏天,18岁多一点的虫虫考入省城成都一所大学新闻系,性格依然宝器的虫虫到底是成熟了许多,不再自己乱折腾,努力学习功课,加上从高中就培养起的敬业精神,终于如愿以偿,虫虫很顺利地自大三下学期,就进入市电视台当了一名见习记者。
没有任何背景能够进入这么好的单位,哪怕只是实习,虫虫还有另外一个优势,就是人比较上镜。
当然,上镜是因为底片好,彼时的虫虫,已是纯美女一个。
虫虫被分到都市频道的一档生活栏目。栏目主要内容是些家长里短、婆婆妈妈的家庭事件,虫虫跟着热闹了一小段时间,觉得有点儿乏味——从小就对家长里短的事不感兴趣,这和她想当记者的初衷不符,于是见习期结束,毕业后正式进入电视台,虫虫申请去一线采访,做有震撼力的新闻事件。
三番两次地请求,终于被调去了社会栏目组,报道一些社会事件。
过去几天后,虫虫接了个采访的任务,有观众报料火车站附近,有城管暴力执法,把摊主的头都打破了。虫虫嘟哝一句,这还了得?放下电话拉了同事就往外跑,同事莫名其妙,终于听明白事件缘由,将虫虫拉住了,老题材了,没什么新意,还是别去了……
但虫虫非去不可。
赶过去,拿着话筒让同事把镜头对着躺在地上被打伤的人,虫虫义愤填膺,甚至说出这样的话,惩治凶手。
扛着摄像机,已经在社会部工作了快10年的同事始终很平静,把画面录完,回到电视台,对虫虫说,去问问头儿,播是不播?
虫虫跑去主任办公室,把事情经过说了,主任笑得匪夷所思,妞,新闻敏感是要有的,但新闻敏感的目标要新鲜,要有独家性,城管暴力执法?天天如此,都习惯了,谁还关心?
节目到底也没播,并且,主任对虫虫采访时的许多采访词提出批评——新闻工作者只负责报道,不能对任何事关法律的问题妄加论断,换句话说,新闻工作者不能在那样的时候过于表白立场,是非,是由法律决定的。
虫虫有些发愣,学了四年新闻,这些道理她怎会不懂?但用同事的话说,激情太过,就成了冲动,就糊涂了。
可是冲动,却是虫虫个性里无法改变的。她继续冲动着,为自己不能接受的诸多事情——亲生父亲丢弃身患绝症的孩子;所谓的犯罪嫌疑人被无罪释放时的伤痕累累;被诱骗到色情场所的少女为逃跑而跳楼……虫虫不再是个孩子了,但纵然已经有成熟的心智,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像她儿时想象中那般美好,镜头前,她还是常常无法掩饰自己冲动的愤怒或伤心的泪水。为此,她是同事中挨批最多的一个,却也是最让观众认可的一个。曾经,为了拍摄到一个传销据点的真相,虫虫主动申请做了卧底。去到之后,被没收了通讯工具,被监视,还差点在第二天晚上被好色的“讲师”强暴……三天之后,虫虫终于找到机会脱身,脱身后,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没有回电视台,而是直接奔向了派出所,那一刻跑步速度之快,用她的话说,绝对不比刘翔差……
那一段,虫虫经常接到电话和信件,也有她帮助过的当事人找到电视台送锦旗送鲜花。
做着理想中的工作,并被那么多人认可,但虫虫,却常常觉得怅然,在她做的诸多采访节目中,几乎有一半最后都审不过,原因无非是事件有点敏感或者不想惹麻烦。节目既要有吸引观众的新奇性,又不能触到一些敏感区域,虽然已经过了24岁的虫虫知道,这就是社会,这就是现实。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子,想尽自己本分,有时却也只能随波逐流。但2009年冬天,在电视台工作一年半后,明白这个道理的虫虫,还是辞职了。
事情的起因是一起拆迁事故,虫虫接到报料后做了第一现场的采访,那起发生于城郊的事故中,因为拆迁方的暴力和野蛮,导致一对年轻夫妻丧命。
那次并不太长的采访中,看着那个残破家庭中留下的痛苦万状的老人和年幼得甚至还不懂得悲伤的孩子,虫虫一直在流泪。
可是节目却没有能够播出,原因同样很简单,那家拆迁单位有着非同寻常的背景,主任说,都出人命了,留给公安机关解决吧,咱们不凑热闹了……
一个新闻工作者,见证了那样残酷的不公,却又不能将真相公布于众,虫虫感觉那么悲哀。这一次,她无法做到再随波逐流,请了两天假后,决定辞职。
也就是在虫虫决定辞职那天晚上,她请求和自己一起采访的同事将录像发给了她,她将那段采访录像放到了网上,随即,无数网民跟帖……
而也正是那段视频,让虫虫的辞职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没有任何一个领导挽留她,她知道他们其实已经希望她离开,她这样一个容易冲动的女子,闯祸是早晚的事。
父母没有能够阻止她,对这样一个宝器女儿,这么多年,他们也习惯了。
2009年冬天,虫虫没有找工作,她开始学着和网络做伴。那次无意的上传视频,她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说真话的地方。她知道网络里也有虚假有虚幻有欺骗,但至少,她,可以在上面只讲真话。
2010年春节过后,虫虫买了一台小巧的摄像机,开始每天在街上去拍摄一些真实发生的事件上传到网络,无须任何人的审核,虫虫自由了。因为她所拍视频的高点击率,很快,有网站开始找她合作,购买她的视频。甚至,当初离开的电视台的同事,也会经常私下从她这里找新闻线索……
虫虫再度将爱好变成了养活自己的职业。只是这个职业,自由是自由,却常常充满惊险,拍摄时被当事人阻拦是最经常的,遇见脾气暴的,上来就抢她的摄像机,三个月不到,这台小机器就已经修理了六次。也经常被一些蛮横的女人操着成都话骂,被人打电话威胁和恐吓,被男人拎着棍子追……真的成了混社会的。
由此,虫虫练就了新本事,跑步越来越快。也曾不止一次被人追到派出所,也由此,虫虫认识了一个帅气的警察,他在知道了虫虫往派出所跑的原因后,很认真地对虫虫说,美女,以后遇见谁欺负你,找我。
虫虫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人晒黑了,牙就白了),没事,我是混社会的,不怕。
说了不怕,可以后电话却打得频繁,基本上电话一打过去,警察立刻会出现,比110还快。于是,虫虫叫他110。
夏天,110正式成为虫虫的男朋友,自称,英雄难过美人关。
没错,虫虫黑了瘦了结实了,一口小白牙,牛仔裤球鞋,但依旧是美人一个。美人虫虫拿一台小小摄像机摄录人间种种美丑,满足自己的理想,收获丰满爱情。
编辑 / 王 琳
宝器娃娃
用四川话说,虫虫这娃娃从小就有点“宝器”(傻气),三四岁的时候,有天保姆趁她睡了把她锁在屋里出去买菜,也就那么半个小时的空儿,虫虫醒了,爬起来看屋里没人,就自己戴个兜兜踩着凳子爬到窗口朝外翻——幸好家住一楼,直接翻到了窗外的水泥地上,刚好保姆回来看到虫虫翻下来这一幕,吓傻了。
但虫虫竟然没哭,自己坐在地上摸着磕痛的额头,喊保姆,娘娘。然后龇牙笑。
晚上,磕过的地方起了个大包,虫虫摸了半天,说,我要变成小龙人了。
妈妈又疼又气,拍她屁股,你这个宝器娃娃。
小时候的虫虫,这样宝里宝器的事例数不胜数。小学时写第一篇作文:我的理想。结果虫虫的作文主题是:长大了,我一定要当黑社会,不,我现在就想当黑社会。把刚刚从师范院校分过来不久、年轻瘦弱的语文老师吓得不轻,当即把虫虫的妈妈请到了学校,说要认真地来研究一下虫虫的思想问题。
好在妈妈对自己女儿的“宝器”了如指掌,看完作文,笑岔气,笑完了,才觉得气氛不太对,跟老师说,我回去批评她啊,一定批评她。
妈妈显然撒谎了,跟老师谈完话后,她接了9岁的虫虫回家,路上问已经是个小美人胚子的虫虫:跟妈说,啥是黑社会?
虫虫仰起一张小脸无比崇敬地说,彭司令就是黑社会。
谁是彭司令?
虫虫有点着急,你怎么都不知道彭司令呢?就是住咱们楼上的那个男娃娃,多神气哦。
妈妈想了起来,楼上有个叫彭帅的男孩,十三四岁,刚刚读了中学,小小年纪人高马大,会抽烟,身后就跟着一群小跟班,在那个大院里很有点号召力,小孩子都叫他彭司令。
妈妈一边点头一边说,哦……但是,黑社会不要女娃娃的。
虫虫站定了,骗人,我找彭司令谈过了,他说我还小,过几年就能跟着他混了。
妈妈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巴掌拍在虫虫脑门儿上,你敢——打断你的腿。
但虫虫想当黑社会的念头并没有被老妈的一巴掌打消,相反,她开始为“加入黑社会”偷偷做准备,学爬树、练习拿大顶,还借了同学一个双节棍,舞了一下,梆一声,又砸脑门上,再次变身小龙人。
同学说,虫虫,你脑子一根筋哦。
脑子一根筋的虫虫到小学毕业时,终于把自己坚持了好几年的人生第一理想放弃了,原因很简单,那个炎热的暑假,“黑社会老大”彭司令带了几个男娃娃跟人打架,将人捅成重伤,彭司令成了少年犯——这对虫虫的打击极大,大哭了一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妈妈,他怎么能这样呢?黑社会不是杀富济贫的吗?黑社会不是梁山好汉吗?
妈妈叹口气,但到底放下心来,还好,女儿宝器是宝器,骨子里还是个善良的小孩,是非观还没有被扭曲。
哭完了,虫虫写日记,就一句话:再也不想当黑社会了。
那天,虫虫得到一顿肯德基大餐的安慰奖,因为妈妈许了想吃多少吃多少,最后虫虫一直吃到了嗓子眼,一张口,吐了。
妈妈哭笑不得——得女如虫虫,她这个当妈的也真是无话可说。
侠女虫姐
宝器的虫虫读了中学,个性始终不改。黑社会是不想当了,行侠仗义的念头却没有改变,在班里,属于最爱打抱不平的。男生欺负女生,跟男生打,女生欺负女生,跟女生吵。原因是女人是不能跟女人打架的,因为一打架就扯头发,施展不开。
包包里常常塞把两寸长的小刀,虽然从没有打开过,但无数次拿出来威胁比自己高许多壮许多的男生,从容镇定,慢悠悠地说:我可是会跟你拼命的哦。
有次,班里有个长相俊美、个性柔软的小女生王菲菲找虫虫求助,说放学的路上老有一个混社会的男青年堵住她要求谈朋友。
虫虫二话没说,放学,带着五六个关系好的姐们儿跟着菲菲一路去了,果然碰见那个身高180厘米开外的高大男青年。虫虫两手叉腰正气凛然:人家不喜欢你还纠缠,算什么男子汉?以后再缠着菲菲,别怪我不客气——我,不怕你们混社会的。
男青年似乎没见过这阵势,一时失了底气,直到那班小女生呼呼啦啦走远了,撒腿追上去,挡在虫虫面前:妹头,不赖嘛,交个朋友吧。
虫虫不屑地哼一声,用四川普通话说:交朋友,你哥子还没得资格。
一招手,神气地转身离开。
为此,读中学的虫虫名声大震,牢固建立了自己的地盘,被诸多女生拥戴,也有男生折服她这种侠女的个性,叫她虫姐。
于是虫虫得意过火了,有段时间,进出教室都不走门,直接从窗子里跳。
自然,这样的学生在老师那里是极不受宠的,有次虫虫刚蹿上窗子,刚好班主任路过,指着她,不许下来,这节课,你就在窗子上听。
于是45分钟,虫虫蹲在窗子上,进退两难,下课时腿蹲麻了,被好几个同学抬了下来。班主任瞪着她:小样,你还翻天了?!
但好在,虫虫闹归闹,却有一个本事,成绩好。为此,父母对她的顽劣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知道这妞就是如此性格,但禀性心地是好的。只是有些担心闹大了闹出事来,毕竟虫虫还是孩子,有些事不知深浅,所以有段时间,虫虫妈妈就命令虫虫爸爸每天护送虫虫去学校,贴身保护。
虫虫更得意,对同学说,看,我保镖,酷吧。
于是弄得老爸也哭笑不得。
光明理想
16岁,虫虫考入市重点高中。用妈妈的话说,人是有点宝器,但脑子还灵光。
那是虫虫自上学以来最悠闲的一个暑假,忽然不太习惯,每天睡到10点起床,然后打开电视,一边听一边刷牙洗脸吃饼干……
那年国家有些大事件,南方频繁发生水灾,除了武警官兵,奋斗在抗洪前线的,还有诸多记者,在暴雨里扛着摄像机,第一时间作出各种报道。
有个虫虫熟悉的中央电视台女记者,连续几天没有休息,人瘦了一大圈。
还有件事,一个记者去“黑煤矿”做卧底,爆出一个真实的矿工生存状态——卧底两个月,小伙子瘦得走了形,还差点连命都搭上,对着镜头一笑,牙齿很白。
16岁,已经长到165厘米、相貌越来越好看的虫虫盯着电视,一个字一个字无比坚定地说,以后,我要当记者。
这是一个光明又坚实的理想。为了这个理想,高中三年,美少女虫虫把原本就不长的头发剪得男孩子一样短,包包里不再装刀子,而是每天装一个以前老爸淘汰下来的小录音机,常常冷不丁就把小机器拿出来对着人说,那个,我采访你一下哈……采访内容从男同学给谁写过情书,到女同学用什么牌子卫生巾,等等。
那天放学路上,虫虫看到街上两辆车撞在了一起,两个车主一男一女正剑拔弩张,她一个箭步冲过来:对不起啊,采访一下,谁撞谁了?
男人瞪她:捣什么乱?
虫虫回瞪:采访,严肃点!
结果吵架的男女不吵了,转头一起吵她,说她脑子有问题,女人气势汹汹,采访,冒充什么记者?采访证拿出来看看……
虫虫登时没话了,但想起那个一口白牙的记者英雄,她并不气馁,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
梦想成真
三年后的2004年夏天,18岁多一点的虫虫考入省城成都一所大学新闻系,性格依然宝器的虫虫到底是成熟了许多,不再自己乱折腾,努力学习功课,加上从高中就培养起的敬业精神,终于如愿以偿,虫虫很顺利地自大三下学期,就进入市电视台当了一名见习记者。
没有任何背景能够进入这么好的单位,哪怕只是实习,虫虫还有另外一个优势,就是人比较上镜。
当然,上镜是因为底片好,彼时的虫虫,已是纯美女一个。
虫虫被分到都市频道的一档生活栏目。栏目主要内容是些家长里短、婆婆妈妈的家庭事件,虫虫跟着热闹了一小段时间,觉得有点儿乏味——从小就对家长里短的事不感兴趣,这和她想当记者的初衷不符,于是见习期结束,毕业后正式进入电视台,虫虫申请去一线采访,做有震撼力的新闻事件。
三番两次地请求,终于被调去了社会栏目组,报道一些社会事件。
过去几天后,虫虫接了个采访的任务,有观众报料火车站附近,有城管暴力执法,把摊主的头都打破了。虫虫嘟哝一句,这还了得?放下电话拉了同事就往外跑,同事莫名其妙,终于听明白事件缘由,将虫虫拉住了,老题材了,没什么新意,还是别去了……
但虫虫非去不可。
赶过去,拿着话筒让同事把镜头对着躺在地上被打伤的人,虫虫义愤填膺,甚至说出这样的话,惩治凶手。
扛着摄像机,已经在社会部工作了快10年的同事始终很平静,把画面录完,回到电视台,对虫虫说,去问问头儿,播是不播?
虫虫跑去主任办公室,把事情经过说了,主任笑得匪夷所思,妞,新闻敏感是要有的,但新闻敏感的目标要新鲜,要有独家性,城管暴力执法?天天如此,都习惯了,谁还关心?
节目到底也没播,并且,主任对虫虫采访时的许多采访词提出批评——新闻工作者只负责报道,不能对任何事关法律的问题妄加论断,换句话说,新闻工作者不能在那样的时候过于表白立场,是非,是由法律决定的。
虫虫有些发愣,学了四年新闻,这些道理她怎会不懂?但用同事的话说,激情太过,就成了冲动,就糊涂了。
可是冲动,却是虫虫个性里无法改变的。她继续冲动着,为自己不能接受的诸多事情——亲生父亲丢弃身患绝症的孩子;所谓的犯罪嫌疑人被无罪释放时的伤痕累累;被诱骗到色情场所的少女为逃跑而跳楼……虫虫不再是个孩子了,但纵然已经有成熟的心智,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像她儿时想象中那般美好,镜头前,她还是常常无法掩饰自己冲动的愤怒或伤心的泪水。为此,她是同事中挨批最多的一个,却也是最让观众认可的一个。曾经,为了拍摄到一个传销据点的真相,虫虫主动申请做了卧底。去到之后,被没收了通讯工具,被监视,还差点在第二天晚上被好色的“讲师”强暴……三天之后,虫虫终于找到机会脱身,脱身后,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没有回电视台,而是直接奔向了派出所,那一刻跑步速度之快,用她的话说,绝对不比刘翔差……
那一段,虫虫经常接到电话和信件,也有她帮助过的当事人找到电视台送锦旗送鲜花。
做着理想中的工作,并被那么多人认可,但虫虫,却常常觉得怅然,在她做的诸多采访节目中,几乎有一半最后都审不过,原因无非是事件有点敏感或者不想惹麻烦。节目既要有吸引观众的新奇性,又不能触到一些敏感区域,虽然已经过了24岁的虫虫知道,这就是社会,这就是现实。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子,想尽自己本分,有时却也只能随波逐流。但2009年冬天,在电视台工作一年半后,明白这个道理的虫虫,还是辞职了。
事情的起因是一起拆迁事故,虫虫接到报料后做了第一现场的采访,那起发生于城郊的事故中,因为拆迁方的暴力和野蛮,导致一对年轻夫妻丧命。
那次并不太长的采访中,看着那个残破家庭中留下的痛苦万状的老人和年幼得甚至还不懂得悲伤的孩子,虫虫一直在流泪。
可是节目却没有能够播出,原因同样很简单,那家拆迁单位有着非同寻常的背景,主任说,都出人命了,留给公安机关解决吧,咱们不凑热闹了……
一个新闻工作者,见证了那样残酷的不公,却又不能将真相公布于众,虫虫感觉那么悲哀。这一次,她无法做到再随波逐流,请了两天假后,决定辞职。
也就是在虫虫决定辞职那天晚上,她请求和自己一起采访的同事将录像发给了她,她将那段采访录像放到了网上,随即,无数网民跟帖……
而也正是那段视频,让虫虫的辞职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没有任何一个领导挽留她,她知道他们其实已经希望她离开,她这样一个容易冲动的女子,闯祸是早晚的事。
父母没有能够阻止她,对这样一个宝器女儿,这么多年,他们也习惯了。
2009年冬天,虫虫没有找工作,她开始学着和网络做伴。那次无意的上传视频,她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说真话的地方。她知道网络里也有虚假有虚幻有欺骗,但至少,她,可以在上面只讲真话。
2010年春节过后,虫虫买了一台小巧的摄像机,开始每天在街上去拍摄一些真实发生的事件上传到网络,无须任何人的审核,虫虫自由了。因为她所拍视频的高点击率,很快,有网站开始找她合作,购买她的视频。甚至,当初离开的电视台的同事,也会经常私下从她这里找新闻线索……
虫虫再度将爱好变成了养活自己的职业。只是这个职业,自由是自由,却常常充满惊险,拍摄时被当事人阻拦是最经常的,遇见脾气暴的,上来就抢她的摄像机,三个月不到,这台小机器就已经修理了六次。也经常被一些蛮横的女人操着成都话骂,被人打电话威胁和恐吓,被男人拎着棍子追……真的成了混社会的。
由此,虫虫练就了新本事,跑步越来越快。也曾不止一次被人追到派出所,也由此,虫虫认识了一个帅气的警察,他在知道了虫虫往派出所跑的原因后,很认真地对虫虫说,美女,以后遇见谁欺负你,找我。
虫虫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人晒黑了,牙就白了),没事,我是混社会的,不怕。
说了不怕,可以后电话却打得频繁,基本上电话一打过去,警察立刻会出现,比110还快。于是,虫虫叫他110。
夏天,110正式成为虫虫的男朋友,自称,英雄难过美人关。
没错,虫虫黑了瘦了结实了,一口小白牙,牛仔裤球鞋,但依旧是美人一个。美人虫虫拿一台小小摄像机摄录人间种种美丑,满足自己的理想,收获丰满爱情。
编辑 / 王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