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状元为什么要去当中学老师

来源 :读者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ceng0606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近几年,“深圳中学豪华教师阵容曝光”这类话题经常上“热搜”:名牌中学招聘的教师清一色地毕业于国内外名校,其中博士占了四成,甚至体育、艺术这些人们传统观念里的“副科”老师也不例外。这几年,名校学霸当中小学老师好像已经不再是什么稀奇的事。
  这是一种“卷”吗,还是一种个人选择?这是教育资源的浪费吗,又或是教育的本质已经发生改变?

决定


  “导师听到我做了这个决定,当场脸就黑了下来。”
  韩仙森是当年陕西省安康市的高考文科状元,没什么悬念地考进了北京大学中文系。进了大学以后,他的成绩依然很好,其他人可能早早开始考虑去职场发展,他本科毕业后顺利直博。“没想那么多,反正会读书,那就再往上读。”韩仙森说。北大有太多“神”级学霸,和他抱有同样想法的学生也不在少数。
  导师从大二開始带他,彼此都有很深的信任。师门里,他是最受喜爱的学生之一:成绩好,有天分,多年以来,又由导师亲自栽培。他的学术之路本来是清晰可见的:发论文、进高校、做研究——直到他决定接下中学语文老师的录用通知。
  做了决定的当晚,韩仙森给导师发了很长的信息。他知道导师对自己的期待,觉得有必要给导师一些合理的解释。
  他讲了自己和许多青年研究者的困境与困惑,讲了自己所需要面对的生活。对他而言,那条大家都看好的路,其实并不好走。
  韩仙森记得,刚开始读博的时候,论文的开题让他苦不堪言,虽然后来进展得还算顺利,预答辩时也获得了很高的评价,但是那种一开始的痛苦和自我怀疑的感觉始终没有真正离开他。“如果我进高校做研究,这种痛苦大概会变成我的日常感受吧。”他说。
  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当下的学术圈对年轻学者并不友好。国内高校的门槛越来越高、资源越来越少已经是不争的事实,韩仙森身在圈子里,无论往前还是往后看,都只觉得越来越灰心。
  除了时间上的巨大消磨,高校青年教师的学术之路也并不平坦。那些德高望重的学者发论文、申请课题、拿经费都很容易,但越是被这些指标压迫的新人,越难获得这些资源,压力就越大。这些年,高校青年教师的离职率非常高,很多人都因为顶不住压力选择离开。
  “如果说拿着高学历去中学教书是一种‘内卷’,在高校内部,又何尝不是被‘卷’呢?”
  因为这样的事情看得太多,韩仙森认为自己的前景并不乐观。学术理想是一回事,现实生活却是另一回事。
  韩仙森所在的北京大学中文系直博班级里一共10个人,在一切尘埃落定以后,有5个人选择去当中学老师。
  不知道他们各自的导师都有何感想,但或许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今时不同往日,这些优秀的年轻人,已经有不太一样的路可走。
  “你们不要觉得这是学术资源的浪费。我可以很直白地讲,国内的学术圈现在已经非常饱和了,就算少我一个,或是少了我们几个,也一点儿都不可惜。”韩仙森说。

选择


  韩仙森入职的中学对他非常重视,班主任和校长都陆续找他谈过话,并且非常积极地开出优厚的条件。户口自不待言,住房也一并解决了,再加上可观的收入,北漂的年轻人最为之头痛的难题,这份工作都帮他一一解决了。
  如果进高校,他可能很难获得这样的礼遇和重视。
  韩仙森说,那所学校同期还招了3个语文老师,都是从海内外名校毕业的硕士、博士,并且,“本科都是北大的”——在顶级学府那条隐形的鄙视链里,这一点很重要。
  “其实现在重点中学对于老师的学历要求都很高。但这也不奇怪,这些学校的学生本来是有潜力上清华、北大的,让毕业于清华、北大的老师来教并不为过。而且很多这样的中学都很重视学生的综合发展,在教学上也并不是一味地强调应试。”



  知乎答主“抠歪歪”是通过竞赛保送到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计算机专业的,后来在该校读到了博士。毕业后,他拒绝了互联网“大厂”的高薪工作,先是进了一所普通高校任教,之后又回到家乡成都当初中老师。在这件事上,他可能有一定的发言权。
  在高校的时候,他拿着最低的课时费教着最难的课,编制下来前不能领工资,只能蹭同事的饭卡。杂事多,没有时间写论文,即使发了论文,一篇SCI(科学引文索引)的奖励只有2000元。
  相比之下,初中老师的生活让他如鱼得水。工作强度适中,带学生参加竞赛时解决那些难题有如“降维打击”;待遇非常优厚;每天都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周末可以打游戏、钓鱼、爬山。他说:“学术界不缺我一个,但我可以培养100个博士。”
  如果说,这些老师的选择是因为对稳定和轻松的向往,那陈宁的选择则是因为积淀了多年的理想。
  他是吉林省当年的高考文科状元,却去清华大学读了工科类专业。本科、硕士念下来,他又成了深圳某所初中的文科老师。
  陈宁一直对教育感兴趣,本科和硕士期间,曾参与过教育方向的创业,也早早地确定了将来会以教育作为职业方向。他一直在想的问题是:怎么能够通过教育,为社会创造更多价值?
  普通的公立学校多少有一些制度上的限制,就在他踌躇的时候,现在工作的学校的校长向他伸出了橄榄枝——给他在教育上充分的自由度,使他不必为常规的职称或级别所累。
  他参与的教学工作有点特殊——那是一所实验性质的学校,不单纯以中高考成绩为目标,而是旨在培养身心健康、自由快乐的孩子。班上10多个孩子,都是帆船运动员。说他教的是“文科”,也是因为在这个体系里,他们抛掉了固有的课程体系,试图以一种更具有通识性质的方式教授知识。课程是陈宁自己研发设计的,“比如我就会把古代历史和古代文学串在一起讲”。   当时,他非常有干劲地接下了这份工作,每天兴致勃勃,常常不知不觉地工作到晚上11点多。一个月以后,他就升任部门的负责人。这是他真正喜欢的东西:能够自由地负责教学任务,又不必被行政系统牵制。
  他身边的同事里,有人毕业于哈佛大学教育系,也有人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大家都有非常好的教育背景,又都是年轻人。从他们身上来看,某些关于教育的理念和想法确实在发生改变。

适应


  很难说,这些学霸和中学老师这个职业,究竟是谁选择了谁。陈宁从高中起就发现自己很会教人,那时候,他听其他同学向老师提问,老师听不明白学生哪里不懂,解答的过程更是让学生听得云里雾里。陈宁在一边干着急——他几乎瞬间就理解了同学到底卡在了哪个难点上,比起老师,他好像可以把这个问题解答得更加清晰简洁。
  但当最聪明的学生变成老师,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百分之百适应。陈宁刚入职的时候会感到有些沮丧:“你得承认,这些学生确实不是我一路以来接触的最优秀的学生。有时候偶尔会觉得,对于一些很简单的东西,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为什么学生还不能理解呢?”
  他班上的孩子绝大多数家境非常优渥,父辈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资源。“有时候看着他们,我真的会觉得‘要上进、要努力’这一类的话,显得很没有说服力。”陈宁说。
  他花了差不多半个学期的时间来适应这件事。“对自己有极高的要求,这本来就是一种稀缺品质,而且我的学生才上初中,年纪都很小,还有很多可能性。”他慢慢地转换了一种思路来教育他的学生,“他们可能确实不必通过一场场考试来实现人生价值,但我会引导他们思考,通过学习,他们能为社会创造什么价值。”
  这位顺风顺水的学霸甚至也开始换个角度看待这些小孩:“他们在帆船上的训练是很有成绩的,可能有不输专业运动员的水准。我虽然很会学习,但在这一点上,我比不上他们。”
  因为自己心理的微妙起伏,他对中学大量地聘用高学历人才持保留态度。某次参加校友会时,他无意间听到身边两个女生交谈的内容,她们明显也当了中学老师,并且有些刻薄地挖苦自己的学生太笨,什么都学不会。当时他心里非常不好受。
  “学校也好,政策也好,确实给了求职者很优厚的待遇,但吸引了很多根本意不在此的人来当老师,毕竟大家都要生活。但很多人在心态上确实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有些学校本身没有足够的积淀,会和这些所谓的高才生产生一些排异反应。我们不妨看看3年后,这些老师的留存率是多少,其实,我心里对此是打了个问号的。”陈宁说。
  对他来说,甚至他自己的未来也是未知的。他说自己没有想过要一直当老师,他对教育的热情原本也不必通过当老师这一条路来实现,而且,“目前的选择是任性的选择,只能说,这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言 知摘自微信公众号“Epoch故事小館”,本刊节选,王 青图)
其他文献
传统意义上的插图,在互联网浪潮的冲击下难免受到影響,但《读者》作为中国发行量最大的杂志之一,像肥沃的文化高地,开满插图艺术的美丽之花。杂志的插图与文稿相辅相成,相映成趣,熠熠生辉,成为我国期刊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1980年,我从工厂调入报社后就与报纸插图打上了交道。为了提高自己画插图的水平,我平时非常留意书店里的各种插图画册、连环画刊,几乎有售必买,特别是《读者》杂志,更让我爱不释手。除了里面
期刊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立秋这一天的下午,保定城淹没在一片知了的鸣叫声中。一辆人力三轮车停在保定西大街艺园斋的门前。一个身着灰布大褂的中年汉子提着一个柳条箱下了三轮车,付了车钱,提着箱子进了店门。伙计杨三忙脸上堆着笑迎上来,给汉子让座沏茶。  汉子接过茶碗说了一句:“我找韩定宝先生。”杨三怔了一下,低声答道:“回先生的话,韩老板已经去世三年多了。”汉子惊了:“什么?”手里的茶碗险些跌落。杨三又道
期刊
尽管在福克纳的一生当中,他能够根据需要在各种时间段写作,但通常他写作状态最好的时候还是早上。他用来写《我弥留之际》的时间,是在大学的发电厂做管事时,去打卡上夜班前的下午。他觉得上夜班并不难:早上睡几个小时,整个下午写作,上班途中去陪母亲喝杯咖啡,然后在没什么事做的值班时间打个瞌睡。  那是1929年。1930年夏天,福克纳夫妇买了一栋年久失修的大房子。福克纳辞去工作,以便整理房子和土地。他一早醒来
期刊
画家谈锡永先生在《谈锡永谈艺》里记录了一个故事。  有一年,谈先生看到一幅雪景山水,一位老前辈指导说:“看这类画,须留意树根是否能抓得住山坡,因为是画雪景,树根及山坡都有积雪,所以一处理得不好,便容易变成根不附土。这即是从小处做鉴定之法。此幅樹根画得甚好,有积雪意而依然附土,全幅黑白处理妥帖,无疑是佳作。”   (果 果摘自《文汇报》2021年4月26日)
期刊
母亲已经去世20年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梦里找妈妈,总也找不到,然后哭醒。直到几年前,在我的梦里,她不再出现了。  也许,是我终于释然了吧。  她走的那一年,我还在读硕士研究生。我没告诉舍友,她们只知道我妈妈病了。我装得若无其事,白天跟她们一起吃饭、说笑,夜里独自辗转反侧。怎么就这么倔强?想来,一是不愿暴露自己是孤儿(父亲已先于母亲5年去世),不想看见别人同情的目光;二是自己也拒绝接受现实,
期刊
疫情期间,居家的时间多了,我跟妻子每天散步,即使刮风下雨也从不间断。我看了手机的“运动健康年度报告”后,才发现仅2020年这一年,自己竟然走了2283.2公里路,燃烧了77996千卡热量。其中有一句话出现在这些数据的下面:“快把囤积的卡路里,释放成探索星球的动力吧。”这话挺“燃”的,但多少有点儿不合时宜,现在最需要的是心静,能做到“心如古井”最好,不受炎凉世态的困扰。  我于2020年夏天散步时,
期刊
1  在距夏隆市几公里的马尔松村,钟楼上响起晚上10点的钟声。面包师皮埃尔·拉汉克朝面包坊环视一周。晚炉面包全部准备就绪,到时只需划根火柴,点燃装在炉子里的柴火就行了。再将揉好的面团放在面缸里,他便可以就寝了。  英国广播公司仍在播放1944年8月17日的好消息。德国军队溃败四散,那是他们末日的开始。整整一天,一些战败的德国车队陆续從村庄穿过。精疲力竭的士兵坐在车里,穿戴破烂,目光低垂。4年前,德
期刊
咱们中国一年出几十万种新书,你最多只能看100本。看哪本呢?好多人就这样陷入选择焦虑。  但是你想想,如果你是去一家自助餐厅,餐厅里食物非常多,你的胃口又非常有限,你会焦虑吗?  你不会!因为你是给3个参数赋予不同的权重,然后端着盘子就冲出去了。  哪3个参数呢?第一是自己爱吃;第二是贵,平常不舍得吃,现在奢侈一下;第三是这东西听说过,但没吃过,想嘗一尝。  那么,选书也是同样的道理:所选的书一定
期刊
你买一样商品的真实原因是什么,也许你自己并不知道。  有一次,我去剪头发,理发师跟我说,他们现在有一项按摩的服务,劝我办一张按摩卡。我比较喜欢按摩,所以还蛮心动的,可是一听价格我就犹豫了。这个理发师非常善解人意,他看出了我的犹豫,就赶紧说:“你们做老师的容易腰肌劳损,办张卡也是为了更好地工作呀。”我一听,就爽快地买单了。  同样是花钱按摩,一种目的是享受,一种目的是防止腰肌劳损。在哪种情况下你更愿
期刊
一  2021年4月21日,舒乙离世。  作为老舍的儿子,舒乙总让人感觉有些奇怪,奇怪之一是:他称呼自己母亲胡絜青一口一个“妈妈”“母亲”,可称呼父亲,却总用“老舍先生”。  在那篇《老舍的丹柿小院》里,舒乙写道:“家,对老舍先生来说,是个特别神圣的词,意味着踏实、温暖、舒坦,只因他颠沛流离了大半辈子,没有自己的家。”  在这篇文章里,只要提到父亲老舍,舒乙都用“老舍先生”或“他”,而不是“父亲”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