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余华作为1980年代中期走上文坛的先锋作家,先后创作了一系列惊世骇俗的先锋作品,成为当时文坛比较有思想和才情的作家之一。进入1990年代,余华开始意识到先锋作品独特的叙事态度与策略不易被广大非专业读者接受,先锋创作出现了困境,他开始努力寻找突破。1992年完成的《活着》,是一部标志着他写作生涯开始转型的重要小说,在这篇小说里,余华开始主动向传统的写作内容和写作手法靠拢,主动放弃知识分子的精英视角,站在民间的立场上书写和反思普通民众承受的深重的民间苦难,探求他们缓解苦难的途径。同时也冷峻的反讽历史。 一、回归传统:从作品内容到艺术形式的全面转型 余华曾经和马原、洪峰、残雪、莫言、苏童等打造了一个热闹的先锋天下。余华等人之所以被称为先锋,就在于他们的精神经验在时代面前的超越性,他们那一时期的小说在某种程度上觉察了人类精神内部的黑暗性,把人推向了绝望的限度。他们概括了时代精神的真像,使读者在先锋小说所展示的图景里,对自己的生存有了一次更急迫的警惕。但是,大部分先锋作家在人类精神的分析上,都没有在现有层面上继续前进,他们过分关注自己的个人化的叙事,比较少地关注现实,缺乏有穿透力的思想锋芒,由于不断地重复着自己,最终导致了一些先锋作家的创作走向终结。 余华对先锋作家的处境有着十分深刻的认识。他明确地表示:"一成不变的作家只会快速奔向坟墓,面对的是一个捉摸不定与喜新厌旧的时代,事实让看到一个严格遵循自己理论写作的作家是多么可怕,而作家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在于经常的朝三暮四。"余华就是这样一个敢于求新,具有蓬勃生命力的作家。他不仅在前期的先锋道路上做出了可贵的超越,探查了时代的精神问题;他还在《活着》之后的回归传统写作的作品里,承担了为寻找人类的存在出路而具有的痛苦。他在《活着》这部小说里,开始有意地放弃原有的先锋叙事的冷静的、阴郁的"零度叙述",开始营造传统小说写作中的人物和场景,实现了从主题内容到艺术手法全方位的向传统的写作回归。 二、走向民间:对底层民众苦难的深层言说与救赎 余华在《活着》里,"从1980年代的极端"先锋"写作,转向了新的叙事事空--民间的立场,知识分子把自身隐蔽到民众中间,用"讲述一个老百姓的故事"的认知世界的态度,来表现原先难以表述的对时代真相的认识"。作者从一个作家下乡采风写起,写到一位老农和一头牛的对话,慢慢地引出了主人公在半个世纪里经历的生生死死的无穷悲剧:主人公福贵主人公福贵的一生可谓是命运多舛,曾经家财万贯,在他一夜豪赌输光家产后,它的生活落入了无边的困境,苦难与死亡在一生中时刻包围着他,他活的坚忍而又沉重。 福贵的故事"含有强烈的民间色彩,它超越了具体时空,把一个时代的反省上升到人类抽象命运的普遍意义上"。然而,屡遭灾难打击的福贵何以能够劫后余生,而且越来越活得超脱悠然。原来,这是作家余华为他成功地找到了一条支撑他"活着"的有效途径--温情的忍耐。正像作者说的:"作为一个词语,"活着"在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于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因为忍耐,苦难由沉重变得轻松,由紧张变得温和;因为忍耐,人的内心及精神即可免遭苦难的伤害和破坏。整部小说没有骇人的血泪控诉,没有撕心裂肺的尖叫、挣扎,甚至于没有愤怒、仇恨,所有的只是福贵在生活中磨砺出来的包容一切的永无止境的忍耐,以致再多再大的灾难向他袭来时,福贵也能将它们消解于自己的忍耐中。忍耐成了福贵消解苦难的有效途径,成了余华消解苦难生活所应用的主要叙述方式。《活着》因为福贵这种宽容的忍难而变得沉郁、坚定,变得温情脉脉。 三、反思历史:潜藏在文本背后的反讽与批判 《活着》将主人公福贵的一生安置于中国半个多世纪的历史风云之中,而这半个世纪恰恰是国家民族多灾多难的半个世纪,中国现代史上所有的重要片断:抗日战争,国共内战、反右斗争、人民公社大跃进、大炼钢铁、三年自然灾害、文化大革命都在福贵的生活中实实在在的存在,并对福贵的生活发生着直接或间接的悲剧性影响。福贵后半生的贫穷困苦,亲人们的接连死亡,无不受着社会大气候的影响,战争和运动在福贵的生命历程里投下了一个又一个阴影。有的学者指出"精炼的《活着》以独特的个性方式表现了其历史含量。" 《活着》在对大跃进、大炼钢铁等历史事件的叙述中采用反讽叙事来表达对生命的关怀。人们在特定历史时期的种种荒唐的表现在作品中似乎都是合理的,砸锅吃食堂是为了省出力气往共产主义跑,烧老孙头的房子是为煮钢铁找好风水的地方,用水煮钢铁是为了防止桶底被烧坏,在这一个个"合理"做法的背后,是对生命生存的极大漠视,它们越是"合理",对生命也就越是冷漠,反讽的力度也就越大,作者对广大民众的生命关怀也就越深。 有庆是一个可爱、善良、勤劳的农家子弟,有着极好的跑步潜质,有着十三岁的花季年龄,是福贵一家的希望。作者倾注了较多的笔墨来描写有庆,但是这个无辜的孩子,为献血就学校校长、县长的夫人(一个具有双重官员身份的人),而被自衣天使的医生冷酷的抽血而死。救死扶伤的天使,塑造灵魂的工程师,一个是从肉体上救人,一个是从精神上育人,在传统的官本位思想的影响下,他们自觉地充当了刽子手和帮凶的角色。他们在剥夺有庆的无辜生命时所表现出来的冷漠和自觉,是对弱者生命的极不尊重。两类头上顶着光环的人尚且如此,那么还有什么人能够拯救弱者的生灵?余华在《活着》里发出了强烈的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