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企业采取的各种避税安排,立法者是选择事先列举各种可能的避税形式并明确相应法律责任,还是仅制定一般性的反避税规定而留待执法机关依据不同案情确定规定的具体内容?前种立法形式属于“规则”(rule),后者则属于“标准”(standard),对立法者而言,事先明确的“规则”意味着更高的立法投入,但对税收执法者和纳税人来说,精确规则意味着相对较低的执法成本和遵从成本；而“标准”所产生的效果则相反。因此,立法者需要综合考虑立法、执法和遵守成本等因素,分别在不同情况下选择最优的立法形式。不仅如此,规则与标准还涉及到立法精确程度的选择,立法者需要权衡诸如法律适用频率、法律对适用环境的敏感程度、法律协调成本、执法者的专业程度以及现实环境的复杂程度等多种因素,从而选择反避税法律最优精确程度。那么,这些因素具体如何影响反避税法律精确程度?我国《企业所得税法》关于反企业避税的法律规定(“特别纳税调整”)是否符合理论上的最优精确标准?此外,由于立法者无法事先精确规范每种避税行为(“不完备法律”),即反避税法律总会存在一定程度的“不确定性”,这也会对税务机关的反避税执法和纳税人的“税收遵从”(tax compliance)产生影响。因此,我们需要分别考虑并比较在法律确定和法律不确定条件下,税务机关将如何选择最优的反避税执法策略?在法律不确定条件下,税法严格责任与过错责任对避税行为的“威慑效果”(deterrence effect)相同吗?纳税企业将如何考虑最优的纳税遵从程度?在法律不确定条件下,纳税企业可能会接受“法律建议”(legal advice),即聘请纳税代理人并获得关于纳税遵从的建议。但是税务代理人真的会提高纳税人的税收遵从吗?税务代理人如何影响纳税人的遵从选择?这些基础问题应该值得税法理论界去关注和研究。本文就是试图分析并回答这些问题。依据法律制定与实施的逻辑顺序,文章分为三个部分来分别考察立法者对反避税法律最优精确程度选择、法律精确程度对反避税执法策略选择的影响以及法律精确程度对企业纳税遵从选择的影响,具体包含以下内容：第一章主要讨论反企业避税立法形式与内容的最优选择。本章首先从Kaplow(1992)关于规则与标准选择的一般模型开始讨论,分析并比较法律规则和法律标准的制定与施行成本,具体包括立法成本、执法成本和法律遵从成本。但是,文章并不同意Kaplow关于立法形式与法律内容可以分离的判断,指出由于反避税法律主要关注企业的非常规交易形式,因此反避税立法关于规则与标准的选择直接影响法律内容的精确程度。立法者应当充分考虑法律适用频率、法律敏感程度、法律协调成本、执法者的专业水平以及法律适用环境复杂程度等因素对法律精确程度的影响,从而做出最优的立法选择。在此基础上,文章建立立法最优精确程度一般理论模型。同时,文章实证考察我国反企业避税法律的发展进程,指出我国反企业避税法律演变历史实践也与模型结论基本一致。本章最后还简要介绍了行为法律经济学对该理论的拓展性研究。第二章分析反企业避税法律精确程度对反避税执法的影响。税务机关反避税执法过程是在掌握纳税企业经营信息基础上,依据法律规定判断企业是否存在避税行为并确定其法律责任,因此税务机关对企业纳税信息的掌握程度以及法律的确定程度都直接影响反避税执法的效率。文章首先分析税务机关获取企业纳税信息的两种模式,即“警察巡逻式”(police patrol)和“火险警报式”(fire alarm)。两种模式都有各自适用条件和范围,税务机关应当依据信息重要程度和调查成本的不同,联合使用两种模式。在此基础上,文章分别讨论税务机关在法律确定和不确定条件下的最优反避税执法策略,比较不同制度安排的效率差异。具体来说,如果法律是明确的,无论是过错责任还是严格责任,补缴税款机制都可以实现有效威慑企业的避税行为,但是过错责任的执法成本更高；如果法律是不明确的,由于税务机关无法准确判断所有的避税行为,因此最优的避税处罚应当是惩罚性处罚机制,并且在一般情况下严格责任优于过错责任。但是,税收惩罚性处罚机制会对产生税法不公平、威慑不足与过度威慑等问题,而税收责任保险制度来部分缓解这些问题。第三章论述反避税法律精确程度对企业纳税遵从的影响。传统纳税遵从理论都是讨论法律确定条件下纳税人的最优遵从选择,指出纳税人只有“避税收益”小于避税成本情况下才会选择税收遵从。本文在整理既有遵从理论模型基础上,重点分析不确定法律条件下纳税企业的遵从选择。并且进一步指出,不同遵从模式(“强制遵从”与“自愿遵从”)也会对纳税人的行为选择产生重要影响。此外,在不确定法律条件下,纳税人为降低税收处罚的风险,可能会聘请税务代理人,从这个意义上说税务代理人会提高纳税人的遵从比例。但是,国外相关统计数据和实证研究都表明,在不确定法律条件下,税务代理人可能反而会鼓励纳税人选择更“激进”的避税安排,即税务代理人对纳税遵从影响可能是双重的。在理论分析基础上,文章最后也对提高我国纳税遵从提出了相关政策建议。结语部分是对全文研究的一个总结,在概括文章的主要结论之后,指出了文章可能的不足和值得进一步研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