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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庄》是一个关于省城大学教授高子路携新妻西夏回乡祭父的故事,时间跨度仅月余。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叙述者不断转换叙述视点,主要在西夏和子路之间来回切换。高老庄环境的熟知者子路与陌生者西夏,在聚焦同一对象、同一事件时,总是或隐或显地存在着认知上的差异,遇到来自对方的反对之声,而一方的思想也总会引起另一方的思索探究。两者之间相对互动的思想碰击场和话语交流场,实际上就是小说叙事的空间。这一空间本身构成了叙述的语境。在这个双声并存或偶尔多声并存的复杂语境中,叙述者让西夏与子路怎么看,他们又看见了什么,是本文研究的重点内容。 无论是色彩叙事、“妻妾”叙事、神秘叙事,还是城乡叙事、古今叙事(两极叙事),从不同视点出发的讲述,都带有特定的观点。在西夏和子路不同观点的后面,隐藏的是双方不同的个人历史。但双方的叙述又殊途同归,将小说导向一个意义重大的存在性话题:通过两个主要叙述视点不停地追循精神发育的遗迹,回到个人历史、家族历史、村庄历史和民族历史的原点探寻存在的真相,寻求对个人、对高老庄、对高氏家族乃至对整个汉民族的解释,以及高氏家族、高老庄、汉民族正在被引向何方。 如果从不同的视点来观照、解释同一故事中的各种事件,那么这个故事可能会在不断展开的细节修改中,被导向各种可能。多种可能性的存在,赋予了小说开放性的意义阐释空间。一个本来简薄、单纯、流畅的回乡祭父故事,变得细密丰满、深曲涵容、混沌模糊、阻隔难读起来,生活本身的原生性和丰富性被凸显,随之增强的是小说的艺术性和耐读性。每一次重读文本,故事主干之外的芜杂叙述和文化深度都会给人带来新的感触、新的发现、新的联想和新的解读。这种贴近生活原态的混沌叙述,貌似“无序”、“无技巧”、“无结构”,实际上却是小说叙事的匠心独运之处,对刻意追求叙事形式策略的摒弃,使小说得以进入叙述的深处,以文化制衡、悖论话语、二元对立、一体两面等多条思维线索为小说编织了一个精巧复杂的深层叙事结构。这种内在叙事策略在小说中“得于心”又“应于手”,体现出一种大象无迹、大智若愚的超叙事姿态。 不被评论界十分看好的主题繁杂、语义混沌、近于生活原态的《高老庄》,衣锦还乡的子路带着羞辱与愤怒逃离了他的滑铁卢,原本十分单纯而又聪明颖悟的西夏则被那里的文化堆积诱惑了,菊娃则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拨,无论是土生土长的高子路,还是外来投资的王文龙,或是见了世面又返乡的菊娃与苏红,统统是失败者,就连西夏也在这里对子路从精神到身体双向失守了;至于外来户蔡老黑,“土匪”似的欠账、赖账,还犯下绑架和打砸抢的疑罪,可以预料他头上“高老庄第一个改革家”、“优秀乡镇企业家”、“人大代表”的光环肯定很快就会消失。那么,没有一个胜利者的高老庄,能不能被超越?何时被超越?怎样被超越?数百年来生存在那里的“十有八九都姓高”、“街上满是些矮矮的男人和女人”的家族群体离现代文明还有多远?小说之外还有多少个“高老庄”散布在今日的中国大地?从语言、思想到生存方式,现代文明的列车必须承运多少“高老庄人”必然拖曳的集体性的祖辈遗产?作为文化寓言的“高老庄”和“高老庄人”,可以称为世纪之交中国内陆乡镇的某种精神符号吗?正像小说中那个深藏邪毒而无人能够识见的白云湫一样,显然还有不少值得探险与揭秘的精神区域。这一切,也许就是《高老庄》在有意无意之间献给历史和未来的一份精神礼物。《高老庄》这份当下不甚名贵的礼物之中,包藏有极为丰富的认识价值,这一价值又决定着小说未来可观的“升值”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