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讨论的孔子“圣裔”,主要指世系明确的孔子后代,以及其他“优入圣域”的孔子门徒所构成的“贤裔”家族。他们在中国文化史上是一组神圣而特殊的世袭家族。孔氏“圣裔”身份与地位的确立,源于“圣人”孔子的文化与政治影响力。孔氏“圣裔”随“圣祖”孔子地位升降而起伏兴衰,并在历史发展中,与其他圣贤后裔构成了一个相对特殊的群体。而基于共通的文化认同,孔氏“圣裔”又不断扩大家族边界,突破血缘、民族、宗教、地域的界限。本文即以孔子“圣裔”为中心,通过梳理历代相关制度、文献,分析其历史变迁中的附会与层累、建构与竞争、书写与传播,并揭示如下要点:第一,孔氏“圣裔”首先基于血缘而世代承传,但其变迁过程中,有明显的层累、建构痕迹。本文从史料钩沉和观念形成等方面,对汉初孔氏三系说、孔壁古书的整理过程、南北朝及宋金元时期袭封世系的选择与竞争、宁陵孔氏奉祀故事的形成、《阙里志》纂修过程中的删改、孔氏行辈字派与政治的联系等文化现象,均作了历时性分析,复原其层累过程,进而还原孔氏世系的真实面貌,纠正目前关于孔氏“圣裔”的若干误识。本文认为,在此基础上,才能更好体现出孔氏“圣裔”本身的真实性和连续性。第二,在孔子和儒学的道统、学统之外,孔氏一系还有所谓“世统”;此“世统”的形成,既是孔氏血脉传承的自然结果,也是历代政权转移、地缘变迁的结果。历代王朝通过认定孔氏世统的代表,即袭封世系,来标榜其政权的政治合法性和文化正统性。正是在政统、治统的影响和推动下,“褒成侯—衍圣公”世系才从制度和形式上表现为一种历史连续性。在这个历史进程中,孔氏世系的“正统”显然经历了竞争、选择与重构,并非“百世不迁”而“万世一系”,尤其在古代中国的南北分裂、对峙时期。其间,南迁者大多具有血缘上的优先性,但居北者因占有曲阜的地缘优势,往往与统一王朝保持一致,最终成为世统、“大宗”的胜利者。第三,孔氏世统又通过家谱、专志等文献书写,认定“圣裔”的核心和范围,如真孔伪孔、内孔外孔以及其他圣贤后裔,从而确立族权及学缘纽带。明清时期形成以《阙里志》《孔子世家谱》为代表的文献序列,前后经历数次增修。其书写范式还影响了以明清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为中心的其他圣贤家志,主体是颜、曾、孟、仲、东野诸氏。域外李朝“东国孔氏”的世系书写与家族认同,也与此关联较大。同时,圣贤志谱的修撰也成为部分士人立言的方式。通过与地方圣贤后裔的互动,士人也能获得享祀特定庙庭的殊荣。第四,孔氏“圣裔”是一个不断扩大、分化的群体,但始终以孔子和儒学为起点,不断突出自身的文化属性;家世传学、累代著书,具有“世统—道统”的文化使命感。其世系范围的扩大,常常突破民族、宗教的界限,表现出一种文化上的开放性。因此,近代以来随着孔子地位的下降,孔氏家族也不再具有往日的政治地位,不再享有过去的特权与利益,表明孔氏家族进入重拾、重返“圣裔”地位的转型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