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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来,埃塞俄比亚的奥罗莫人被称作“盖拉”,并被埃塞高原地区的阿比西尼亚民族沙文主义者视为野蛮人。在信奉正教的阿姆哈拉封建君主眼里,奥罗莫人的历史与文化缺乏价值,只有接受阿姆哈拉化才能实现向文明的过渡。奥罗莫研究正是在反抗这一话语霸权下起步的。近代以来,欧洲人类学家与奥罗莫学者发掘奥罗莫人的文化传统,其目的在于构建奥罗莫人的民族身份。奥罗莫人的现实处境使研究很快延伸到政治领域,流亡海外的奥罗莫裔学者甚至试图论证奥罗莫民族独立的合法性。本文根据现有的学术成果,将奥罗莫民族主义还原至其起源的具体历史情境,分析埃塞俄比亚治下的政治、经济、文化等结构性因素对奥罗莫人的政治诉求及行动的影响。本文旨在重新阐释奥罗莫民族主义在埃塞俄比亚兴起的过程。第一部分论述现代埃塞俄比亚形成以前奥罗莫人认同的变化。奥罗莫人拥有共同的祖先神话、文化要素和谱系,且在发展初期维持着共同的奥罗莫认同。奥罗莫扩张之后,由于盖达体系的内在推动,奥罗莫人不断分化,形成一系列分支。随着奥罗莫人疆域的扩大以及定居后生产重心转向农业,不同分支间的团结难以维持,地方认同取代共同的奥罗莫认同,并逐渐上升为界定身份的主要因素。奥罗莫人不同分支间的斗争,以及奥罗莫分支与阿姆哈拉贵族的合作开始出现。绍阿王国的崛起正是这一历史背景的产物。因此,奥罗莫学者将孟尼利克二世对南方的征服视为阿姆哈拉人对奥罗莫人殖民的开始,是基于民族主义话语对历史的重构,它忽略了奥罗莫分化认同重组的过程,后者才是理解奥罗莫民族主义兴起的核心问题。第二部分论述现代埃塞俄比亚形成过程中奥罗莫民族意识的觉醒。孟尼利克二世及继任者大力推动现代化改革,其采取的一系列政策为奥罗莫民族主义的萌芽创造了条件。随着城镇化的发展,大批来自不同地域的奥罗莫人进入城市,他们从强化地方认同的农业生产关系中解放出来,而共同的语言又为形成更广泛的认同创造了条件。官方推动的“阿姆哈拉化”政策进一步使语言成为身份认同的核心,并在事实上造成族群分层与等级固化。这迫使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奥罗莫高级官僚与知识分子回归其原始的民族身份,组建了以奥罗莫认同为依托的自助会与音乐团体。马查-图拉马自助会不仅实现了奥罗莫人跨地域、跨宗教的联合,而且明确表达出奥罗莫的民族意识。第三部分论述民族意识萌芽后奥罗莫民族主义在不同政治诉求下的分化与合流。随着奥罗莫民族意识的觉醒,大部分奥罗莫学生举起反抗阿姆哈拉人主导的封建王朝的大旗,提出“民族自决”的政治主张。帝国被推翻后,他们加入到全埃塞俄比亚社会主义运动等有奥罗莫背景的马克思主义组织,通过与德格集团合作,试图实现埃塞俄比亚统一下的民族自治。少数奥罗莫学生加入了马查-图拉马自助会,并在自助会被迫解散后成立奥罗莫解放阵线,拿起武器开始武装斗争。民族自治的道路在德格集团镇压全埃社会主义运动后关闭,民族问题也因此逐渐脱离阶级话语。奥解阵转而成为奥罗莫民族主义的主流。1991年德格军政府倒台后,奥解阵因不满其在新政府中的代表性,最终退出政府,继续进行武装抗争。与此同时,埃塞俄比亚人民革命民主阵线扶植奥罗莫人民民主组织作为政府在奥罗莫地区的“代言人”,构建联邦政府主导的政治框架。2018年阿比担任埃塞总理以来,大刀阔斧地进行政治改革,奥解阵等政治组织和武装派别获得合法身份,奥罗莫民族主义迎来新的时代。从历史经验和现实条件看来,奥罗莫民族主义的发展方向,以及政府治理民族问题的成效,将决定阿比改革的命运和埃塞民族国家的生死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