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小说一直处在“五四”的重重遮蔽之中，本文始终以“现代性”为研究资源和策略，通过《海上花列传》与《孽海花》两部语涉青楼的传奇之作试图说明中国文学的现代性在晚清小说中业已发生。在具体历史情境与文本语境的解析中，从伦理观念、价值取向、职业身份、叙事技巧等多方面、多角度对小说中传统向现代过渡转型之处加以提示、考察晚清小说本身的丰富复杂与多元异质，从而对中国文学现代性的本质因素作一种新的理解。 本文分为以下几个部分： 一、对青楼文学传统的概述。青楼女子在中国古典文学传统中占据不可或缺的地位，自唐代传奇始，青楼说部的言情传统一脉相承。但时至晚清《海上花列传》与《孽海花》两部小说虽语涉青楼，但毕竟沾染时代风习，呈现出迥异的风格来。 二、韩邦庆著《海上花列传》作为晚清沪上欢场的真实写照，流露出狭邪小说中罕见的家庭气氛，写书寓中的逢场作戏如同夫妇情义，而书寓空间中的伪家庭氛围一经打破，仍然逃脱不了正统道德伦理规范约束。 三、曾朴的《孽海花》令人惊诧地塑造了以名妓赛金花为原型的傅彩云形象，以一淫逸之身诰命补服出使西洋，彻底颠覆了古典文学传统中所有关于妓女的最大胆的想象，而作者却意图藉这样的风流传奇沟通“历史”与“小说”的边界。 四、作为青楼文学传统的一部分，《海上花列传》与《孽海花》却无意中消解了文人们自以为是的“从良”、“救赎”的神话主题。晚清社会青楼在传统意义上的颓败正暗喻了文人神话的消逝，农业社会中占主流的伦理价值观正在向崛起的商业社会中生存性道德意义作出让步。 五、世纪末的众声喧哗首现体现为道德规范潜移默化的更新，正统道德日渐退场，代之以商业社会的暧昧与世故。另一层面上，《孽海花》中灵肉分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法似也未受到过多的道德谴责。 六、现代社会文化特征之一在于其商业取向，进而确立了个人的职业化角色，公共空间与私人领域之间的对立也渐渐凸现，而沪上名花却从容游走于情欲地图之间，不受传统秩序与伦理的束缚，。 七、文学现代性的另一个重要标志即包括叙事技巧在内的叙事话语的驳杂多元。仅就文中涉及的两部小说来看，在主题上《海上花列传》已无意中流露出主动与内省的现代品质和人物的潜在心理;结构上较之古典小说“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两部小说均有创新突破，韩邦庆自创“穿插藏闪之法”，曾朴则致力经营“珠花式”结构，从叙事角度来说，向现代小说形式积极靠拢;语言方面，《海上花列传》以苏白记录人物对话犹为传神，打破了北方官话的传统，而《孽海花》以中州正韵的姿态吐露作者怀抱改良群治之政治理想，二者将“现代性”体现为欲望的或者物质的人性因素;“现代性”的另一重要表现为线性历史时间感与高度自觉的空间意识，也在两部小说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体现;作为新旧杂陈、多声复义的晚清时代，“宏大叙事”与“私人叙事”之间的悖论依然存在，《孽海花》以一女子的日常私人生活空间窥视“三十年新旧社会之历史”，而《海上花列传》则将细节指向私人空间，将世纪末对国家民族大义的关注拉回一己身体，模糊的现代性以欲望的方式生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