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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是一个以诗闻名的国度。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诗歌享有极高的地位,非任何其他艺术形式可比。历代伟大诗人的盛名历经万代而不衰,其杰作至今仍广为传唱。在新文化运动之前,诗歌属于基础教育的一部分,在某些朝代甚至成为皇帝招贤纳士的一种选拔手段,因此历代骚人墨客多身兼朝廷要职,名仕官宦亦喜作诗词歌赋,为后人留下了浩如烟海的宝贵诗歌遗产。词,作为中国古典诗歌的一种主要形式,在其中占有很大的比重,可与诗并称诗坛双峰。词原本是隋唐间兴起的一种伴随当时流行音乐供歌妓舞女在宴会或其他娱乐场合演唱的歌辞。唐代社会经济繁荣,娱乐业发展迅速,音乐歌舞盛行一时,由西域传入中原的燕乐因其新鲜活泼、富于变化尤为时人所好。当时主要由教坊乐工为燕乐曲调作辞,通过演唱广为流传。在其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一个显著的特点,即严格按照乐曲的要求来制作歌辞,包括依乐章结构分片,依曲拍为句,依乐声高下用字,依曲调风格押韵,其文字形成一种句子长短不齐而有定格的形式。这种格式称作词牌,有固定名称,如《浣溪沙》、《蝶恋花》、《西江月》等。中唐之后文人开始效仿填词,词也便逐渐确立了它在中国诗歌中的地位,发展至宋而成一代之胜。词体与诗体在题材内容上的区别在于各司其职,“诗言志而词娱情”。诗在题材上比较偏重政治主题,以国家兴亡、民生疾苦、胸怀抱负、宦海沉浮等为主要内容,抒发的主要是社会性的群体所共有的情感;而词在题材内容上的一个显著特色,就是以描写艳情闺怨、相思离别、伤春悲秋为主,抒发的大多是作者私人内心的真实情感。因此而形成了诗刚词柔、诗庄词媚的总体风格差异。词体与诗体在形式上的差异简言之主要在于诗(主要指近体诗)形式整齐、句式划一(每行五言或七言),格律句法相对固定,押韵格式要求一韵到底,一般隔行押韵;而词有词牌,多数分片,句式长短不齐,格律句法与押韵格式依词牌变化,可以换韵或押邻韵。对于中国古典诗词而言,意境是其灵魂,有意境则自成高格,无意境则味同嚼蜡。因此,翻译中国古典诗词的重中之重便是意境的再现或重构。意境是富有中国特色的文艺美学概念,用以形容诗歌如水中月、镜中花般空灵虚幻的美感特质,也正因为其难以描述、无法定性而使得很多学者持诗歌不可译论。然而,通过梳理中国历代诗学评论,我们可以发现意境有其确定内涵,其主要审美特征可以概括为以下七个方面,即虚实相生、境生象外、物我齐一、意与境浑、真实自然、因小见大、心领神会。虚实相生即虚与实的统一,境生象外即境与象的关系,物我齐一即主客体的统一,意与境浑即情与景的交融,真实自然即表与里的一致,因小见大即个性与共性的统一,心领神会即创造与再创造的统一。词之意境由于词体之特殊性,在上述诸特征之外还具有幽微要眇和言长意远两个审美特征。词境之幽微主要应归因于其双重语境。文人士大夫在作闺阁绣榻之词时可以有所托喻也可于无意识间流露自己的内心情感,无论何种情况均不能直言,而须有所凭借而婉曲达之。如刘克庄评刘叔安词所云,“借花卉以发骚人墨客之豪,托闺怨以寓放臣逐子之感”。清常州词派的张惠言因此而提出词体的比兴寄托说,并在《词选》中论述词体之隐幽曰:“意内而言外谓之词。其缘情造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回要眇以喻其致。”词境之要眇在内容上主要是因为题材的选择,因其原本为酒筵歌席上用以助兴的歌词,内容自然多为伤春怨别的男女之情,即使有所托喻,表面也难以摆脱闺阁儿女之情。这种偏狭的题材容易导致意象的阴柔和词藻的绮艳,自然呈现要眇之姿。词境的这一特色在形式上主要是因为其固定的词牌格律、独特的词汇用语以及勾勒铺叙的艺术手法。词之字面多来源于唐李贺、李商隐等人的诗句,其词藻偏向于绮艳婉媚,而对于艺术性的刻意讲求则节制了情感的恣意宣泄,一旦情感表达的目的弱化,所形成的审美特征就倾向于委婉曲折、精雕细琢。这二者互相作用共同构建了词境之要眇。词境之言长意远指的是词辞微旨远、“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特征。与诗直白的表达方式不同,词以婉曲著称,如中国画中的留白一般,给读者留下广阔的想象空间,读来余音缭绕、韵味无穷。词境之言长意远特征的形成与词中密集的意象、富有象征意义的语汇以及词中所用典故有关。意象的多义性以及意象组合的模糊性,蕴涵多层语义的象征语码与典故所阐发的多重语境空间结合在一起共同营建了词境富有言外之意、弦外之音的艺术特征。这种语义的模糊美对读者形成一种召唤结构,有待读者结合自己的经历发挥想象去填充空白、确定意义,可以保留多种解读可能,不必强求理解一致。正如常州词派周济所言,“读其篇者,临渊窥鱼,意为鲂鲤,中宵惊电,罔识东西。”(《介存斋论词杂著》)同派谭献更进一步提倡:“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何必不然。”(《复堂词录序》)词境主要由音、意两方面构成。词之音韵美主要表现在词之协乐特质(包括音调的调配、词牌押韵格式、宫调风格、词之内在节奏等方面)和语音修辞上。词境在意方面分为点和面两个层次,点即词之字面词藻,面即意象意蕴。词之用语极讲究炼字,注重字面词藻的华丽典雅与点睛之词的选择,十分有助于阐发词境。意象是意境赖以生成的基础,意境由意象构成,但其关系远胜房子与砖头的关系,因为单个意象经过词人的精心选择与安排所取得的艺术效果远远超过单个意象的艺术效果的叠加。由于汉英两种语言的异质性特征,在语言表层表现为语音系统、文字系统和句法系统等结构形式和分布形式,在语言中层表现为特定语言的表现法,比如重意合还是重形合,在语言深层表现为思维方式、思维特征和思维风格(刘宓庆,1996:372-373),词之翻译面临诸多障碍,意境的重构尤为困难。然而,译者无退路,惟有知难而上,尽量在可能情况下生产出最佳译文。在不影响语义表达的前提下完全再现原文的格律和音韵特征显然是不现实的,译者可以以译意为主,摆脱形式的桎梏,用自由体来翻译词体,然而鉴于声音效果对诗歌的重要性,译者应尽可能在译文中保持原文的音韵风貌,比较可行的一种方法是凭借汉语音节和英语重音在节奏方面的类似效果,使每行的译文重音数和原文的音节数大体相当来模仿原文的节奏感,并考虑语音与情感的对应效果,尽量用译语中的语音修辞手法来弥补原文音韵美的遗失。对于意义翻译而言,最为重要的就是意象的重构。由于汉英两种语言在思维方式、思维特征和思维风格方面的不同以及两个民族在审美心理和文化传统方面的差异,意象的翻译实非易事,尤其是由重委婉含蓄的中国传统审美心理所导致的意象的多义性和意象组合的模糊性以及在数千年的诗歌传统中形成的富有象征意义的文化语码和典故意象,堪称词之意象重构道路上的拦路虎。了解了词之意象翻译的障碍之后,译者可以选择适当的翻译策略来应对不同类型的意象的翻译,以使原文意象在译文中得到忠实自然的再现。大意象的翻译由于更加侧重整体意象的再现,因此重点在于对全词的情感基调、意象内涵等方面的准确把握,尤其是语篇意义上的视角切换、语气情态风格以及双重语境的再现。小意象根据其表现方式可分为描述型意象、比喻型意象、象征型意象以及典故型意象,在翻译中应根据各自的特征而区别对待。在具体翻译中结合影响其策略选择的翻译目的与译文目标读者群这两个主要因素,以译文效果为终极目标,倾向于以直译为主,若原文意象在译语中对应缺失可以考虑直译加文内阐释或文外注解。意义再现的另一个方面就是词藻的翻译,译者需要具备对语言的敏感度和对诗意的悟性,以及对译语词汇的字面意义、联想意义、情感色彩以及语体风格的整体把握。经过了对词之意境的分解剖析并提出了相应的翻译对策之后,词之意境在译文中的最终重构效果必须经由译语读者的进一步检验方可定论,因此,笔者在词境之审美特征及其审美构成的基础上设计了一份包含对于词境重构而言最为基本但又最为关键的十个问题的调查问卷,并选择了三首经典词作及其富有代表性的几个英译版本,由译语读者分别进行评估检验。结果证明,这种检验手段是行之有效且真实可靠的。本文是笔者于博士期间所做的一项针对词之意境重构的尝试性研究,在此过程中注意到本课题的诸多方面还有待细致深入的探讨,如原作音韵效果的再现、译文中人称、格、数、时态等对于叙述视角、时间视角和空间视角的意义、意象的组合形式及其翻译、词作翻译中的意象新奇性对等等。由于时间限制这些方面在本论文中仅作简要介绍分析,有待将来进一步深化完善。由于作者自身知识面的局限,文中疏漏错误在所难免,敬请诸位方家斧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