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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易代之际,社会动荡不安,禅林风起云涌,大明故臣庄士虽回天无力,仍不降其身,相率遁入空门,以全贞志。这就是我们现在所知的“逃禅”。邵廷采《遗民所知录》序言中指出:“僧之中多遗民,自明季始也。”时人云“何处无寺,何处非僧”,可见人数之众多,几乎不可殚纪了。甲申(1644年)之后,“逃禅”之风蔚然,其中以天然函昰和尚为精神领袖形成了岭南佛门海云系,绵延不绝,影响深远。 本文的选题正是要探讨明末清初,岭南滨海法窟,作为遗民僧领袖的天然函昰和尚其精神史中种种生命的矛盾与超越,文化的冲突与选择。在写作过程中,笔者将天然函昰和尚及其诗文放在明清文化,佛教,遗民,“逃禅”四重背景下进行细致入微的分析与诠释。 本文通过诗歌、语录和注疏等基本文献载体勾勒天然函昰和尚的精神史肖像,在这一过程中,天然和尚早年对忠孝节义等传统伦理价值的反思,是我们考察的重中之重。正是对这一心路历程的知识学考古,使我们认识到天然函昰和尚预动“逃禅”所体现的先见之明,是以发自内心生命的深处抉择为基础的,并不能仅仅从外部紧张的环境来解释天然和尚的“逃禅”行为。考察天然函昰和尚的精神成长史,我们发现天然函昰和尚在青春的初年,充满了生命的懵懂与迷茫之感,步入中年,披剃入缁尚有世俗情缘的牵连,不过饱经沧桑,经历了无数世俗的苦难之后,天然函昰禅师试图在生死离别中宽慰自解,在生命的暮年终于显现出圆熟华贵的气象,雍容自在的作略,入游戏三昧矣。总而言之,天然函昰和尚个人的生命终于在内心深处超越了国家民族的仇恨,等视众生犹如一子,实现了“以忠孝作佛事,以华情学梵事”的作略,与徒众一起高扬了大乘菩萨道精神,具有浓郁的人间佛教色彩。 正文的写作分成理论诠释与个案分析两大部分。笔者为了提纲挈领地从更为哲学的角度把握天然函昰禅师的禅学思想,于是用文献学的方法重新梳理了天然函昰和尚的体用禅学思想。而且,笔者通过体用这一对哲学范畴梳理的过程中,也涵摄了禅教并重的精神维度,笔者最终总结了天然函昰和尚体用哲学的八大部分,隐隐然一个完整成熟的理论体系呈现在我们面前。在诗歌创作理论的还原与重构方面,笔者勾稽大量天然函昰和尚的序文和有引,以及诗歌实例,参以偈语,按照傅伟勋先生的创造诠释学,将天然函昰和尚的“不是诗”理论主张,首先解读为“不诗”和“是诗”的结合体,这种思维方式体现了金刚经中的般若思维,在此基础上笔者提出了“诗禅交互中道说”,作为禅诗史上另一理论典型。最后还诠释了诗歌的现代精神,认为偈语也可以体现诗歌的本来面目,且更具有对话意味。冯友兰先生曾云“概念也是一种境界”,诚然。就笔者的体认而言,每一种语言背后都体现着一种生命姿态。通过对天然函昰和尚个案分析,实际上是解析天然函昰和尚思想背后的生命问题。这样就沟通了理论诠释和个案分析之间的鸿沟。我们知道,天然函昰和尚跌宕起伏的人生行状,复杂多变的身份符号,包含了许多的文化基因,反映了许多的时代问题,儒释道三教交涉的港湾终于在天然函昰和尚生命长河的征途中找到了自己的定点。无论是破天荒提出的禅醉思想,还是对魏晋风度的反思与继承,抑或是采取了儒家的生命形式,熔冶了佛教精神内容的家园哲学,或者是可以与天籁、地籁、人籁相并列的山籁,或者是来源于生命的孤独与坚韧的夜禅说,这些都是闪耀着生命庄严光泽的精彩文化命题,实际上开创了一个与魏晋风度相媲美的时代审美范式。当然,身贫道不贫的天然函昰和尚,不爱繁华爱岑寂,他的不厌贫精神,他在熬病、喜雨、节日典礼、生日、悼词等生活世界日常行为中流露出悲智双运精神,体现着行解并重风采。这些都是令人唏嘘不已,赞叹有加的大事因缘,“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总而言之,在生活面前,这些“逃禅”先贤们不仅没有“逃禅”之逃的畏惧与逃避,相反却超乎世俗想象的在同体共生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毫无疑问,天然函昰和尚为我们留下了无数的精神财富,但是限于才力与篇幅,只能浮光掠影地观摩一下了。不过,我们最终发现,或许每一位“逃禅”人物在早年都有着铁血的热情,但是在他们披缁潜流、暮鼓晨钟的生涯中却逐渐孕育出悲天悯人的博大胸怀,悲乎?幸乎?此生此世,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着殊胜的佛缘,但是总有一些在世人异样眼光的“逃禅”人物身上确证一种事实——他们生命的圆满代替了人生的残缺。这样,从文化交涉和人类的普遍境遇双重视角的观照之下,使我们发现了一种历史的永恒生命力,这种历史的永恒生命力,正是历史的永恒魅力、意义和价值。中华文明千年的激荡,在明清鼎革之际,当时的社会知识精英在文化生态的丛林中,在国恨家仇的逼迫中终于寻得了自己生命的安顿与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