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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红楼梦》中的贾宝玉让我们感到亲切、可爱、善良、天真，这只因在宝玉身上仍然保留着一颗可贵的赤子之心，这在那个充满了虚伪、做作、丑陋的时代中犹如黑夜里的一道闪电，耀眼夺目，我们仿佛在那沉闷、压抑、使人窒息的氛围中吸入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快乐、惊喜充斥着我的们心胸。本文通过宝玉的男女观、等级观、他对书本的选择、他的情根深种这四点来分析一下宝玉赤子之心的具体表现。
关键词：男女观；等级观；书本的选择；情根深种
文章编号：978-7-5369-4434-3（2011）04-107-02
一、“赤子之心”释义
赤子指出生的婴儿，形容人的心地善良、纯洁，如《孟子•离娄下》：“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①指具有婴儿一样纯洁无瑕的心灵。
儒家的不失赤子之心与道家的“能婴儿”、李贽的“童心”意思都差不多，即要有小孩子那样澄澈的心灵。李贽在《童心说》中写道：
“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②
可见“赤子之心”或曰“童心”就是一颗真心，一颗不虚伪、不做作、不隐藏，没有受到世俗人情世故、利益取向的污染、侵袭，因而显得纯洁、善良、天真的心，拥有赤子之心的人行为处事是以自己内在的本心作为价值判断的标尺，而非社会的标准或外在的法则。根据这一要求，笔者从贾宝玉的男女观、等级观、他对书本的选择、他的“痴傻呆狂”这几个方便来看看贾宝玉是怎样以自己的内心判断事物从而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的。
二、贾宝玉赤子之心的若干表现
（一）贾宝玉的男女观
在封建时代，尤其是处于理学高压下的明清时代，男权主义一直占据主导地位。妇女们只能处于附属地位，她们没有受教育的权利，没有参与社会活动的权利，只能服从于自己的丈夫或儿子。整个封建时代几乎很少有人怀疑过这项制度的不合理，人们的思想早以被统治阶级的大套理论同化，他们从来没有独立思考过，男人们固然想长久拥有这一优势而不愿改变，而女人们也在长期的压迫中习惯了服从，忘记了反抗。如贾赦在早已妻妾成群的情况下仍要讨年龄上可以做他孙女的鸳鸯为妾，而邢夫人不仅不敢反抗，还要帮贾赦去恳求鸳鸯。王熙凤如此泼辣厉害，却也不敢公然反对贾琏娶尤二姐，表面上还得装出欢喜顺从的样子，背地里暗施诡计将其害死。由此可见女子在封建时代地位多么低下。而贾宝玉却并未因世俗的成见去信服男尊女卑这一套，他是以自己的心为衡量标准的。他看到身边的男子要么如贾赦、贾琏、贾蓉之辈不过是每日吃喝嫖赌、斗鸡走狗、眠花宿柳的荒淫无耻之徒，要么如贾雨村之流不过是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只为升官发财的禄蠹而已，而父亲贾政也不过是一个古板迂腐、毫无情趣的社会工具，他们或行为龌龊、或俗不可耐，根本无法赢得他的丝毫尊重。反而是身边的那些女孩子们，她们天真纯洁，或才华横溢，或品质高洁，或娇或美，或痴或憨，情趣高雅，自然率真，比那些须眉浊物不知高出多少，因此宝玉才根据自己心灵的判断发出了“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觉清爽，见了男人便觉浊臭逼人”③这样稚气的声音。不管宝玉这话正确与否，这都是从他心里流淌出来的心声，只可惜他身边的那群人早已在封建伦理的教化与规范中丧失了自由思考、抒发自我见解的能力，他们只是用统治阶级那陈腐反动的一套来思考来言论，因而他们一听到宝玉这样离经叛道的话语时，要么像贾政那样大声斥骂，要么就是讥笑讽刺，然而那些人不知道在百年之后，人们终于砸破了思想的桎梏，喊出了“男女平等”的口号。
（二）贾宝玉的等级观
封建社会有着严格的等级秩序，主子天生比奴才尊贵，奴才得无条件服从主子，而主子则可以任意主宰他们的命运。
“伦理道德传统讲的是‘三纲五常’，是严格的等级秩序。在思想上，圣人永远令人敬仰而不得见；在社会上，统治者永远高高在上而不容怀疑，每个人都被严格地规定出他的位置，而不敢有所逾越。”④
整个贾府甚至整个封建社会都是这么做的，不仅主子们以为这是理所当然，连奴才们也已经习惯了这种贵贱之分。但贾宝玉却通过自己的观察认识到主子与奴才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很多奴才甚至比主子更有才干，品德也更高尚，他自己就常常觉得不如身边的丫鬟们，因而自称“浊玉”。因此宝玉虽是尊贵无比的主子，却很少在下人面前摆主子的架子，如六十六回兴儿对尤三姐说的：
“每日也不习文，也不学武，又怕见人，只爱在丫头群里闹，再者也没刚柔，有时见了我们，喜欢时没上没下，大家乱玩一阵，不喜欢各自走了，他也不理人。我们坐着卧着，见了他也不理，他也不责备。因此没人怕他，只管随便，都过得去。”⑤
从这里可以明显的看出在宝玉心中是没有什么等级之分、贵贱之别的，这种自由平等观念的幼芽正是在他以一双澄澈的眼睛看待世界、一颗纯洁的赤子之心衡量一切时萌发的，这在那个戕害人性，压抑个性、无视人的尊严的时代是多么可贵、多么让人感动啊，在那个黑暗冰冷、冷酷自私的社会里，源于心灵深处的真与善所折射的人性之光尽管微弱但即使相隔千年却仍能触动人们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可惜那些奴才们受封建思想的毒害实在太深了，他们早已不知生命的尊严与自主为何物，因此宝玉的行为不仅得不到他们的支持与体谅，反而惹来他们的讥笑。我们不禁也要像鲁迅先生那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不过从这倒可以假想当有一天我们都以一颗真心来看待世界时，自由平等的实现也许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
（三）宝玉对书本的选择
《红楼梦》在描述贾宝玉的词中有一条是“愚顽怕读文章”。文中因为宝玉不读书旁人讥笑过、贾政斥骂过、袭人劝诫过，可见在众人心目中宝玉确是不喜读书了。但宝玉却并非什么书都不读，他偏好诗词歌赋、庄子散文、《西厢记》之类独抒性灵、表达人的真情实感、具有较高审美性的文章。在这方面它不仅喜欢而且表现出较高的天赋。最突出的例子就是大观园试题一节，宝玉清新的思想、生动的词藻令人印象深刻，与贾政及众门客的才思枯竭、迂腐守旧形成鲜明对比。宝玉不愿读的是“四书”“五经”之类阐发圣人之旨的道学家的文章，这类文章在当时只不过是应付科举考试的工具、进入仕途的敲门砖而已，但一些思想家却不以为然，明代李贽说：
“然则六经、《语》、《孟》，乃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弊也，断断乎其不可语于童心之言明矣。”⑥
道学文章是否假人之渊弊暂且不论，拥有童心的贾宝玉却实实在在不喜读这些道学文章，他读何种书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意、经过自己的比较判断作出的选择，而并非别的什么原因。内容上，他觉得诗词歌赋缠绵蕴藉、辞藻清新优美，表达出作者真实的内心情感，具有很强的审美性与抒情性，而那些道学文章则内容空洞、枯燥乏味、形式僵化、毫无新意、令人生厌。从思想上，他所读的诗词歌赋、庄子、《西厢记》等都体现出一种注重人的精神解放、情感抒发以及自由无羁等思想；而那些阐发圣人之旨的八股文则满纸都是宣扬等级秩序、封建伦理道德等陈腐思想，散发着虚假、做作、腐朽气息，与宝玉的真性情不符。再加上他看到周围那些靠道学文章飞黄腾达的人要么像贾雨村似的沽名钓誉、奉承巴结，要么像贾政似的迂腐古板、毫无情趣，反而像黛玉这样喜欢诗词的人显得清新脱俗、高雅才俊。这些所见所感使他坚决果断的选择了诗词歌赋等表达真性情的文章，摒弃了那些虚伪陈腐的道学文章，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他都毫无改变，因为他是根据自己的“真心”做出了选择。
（四）有情人生在无情世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是宝玉判词中的一句，宝玉的痴傻呆狂无非表现在他作为一个主子，却喜欢和丫头们厮闹，他常常对那些女孩子们表现出过多的关心与爱护，如三十五回傅家婆子们的议论：
“……果然竟是有些呆气。他自己烫了手，倒问别人疼不疼……大雨淋得水鸡似的，他反告诉别人：‘下雨了，快避雨去吧。’你说可笑不可笑？时常没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儿说话，见了明星月亮，他便不是长吁短叹的，就是咕咕哝哝的……”⑦
宝玉的情不仅体现在那些他所喜爱的年轻女子身上，也体现在周围的一切花草虫鱼上，情到深处，便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自己，这样一个“情痴情种”，在那个坚持理性主义、抑制过分欲望，把“存天理，灭人欲”当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普遍信条和基本理念的时代怎能不被说成“乖僻邪谬”“似傻如狂”呢？然而每当读到“痴公子杜撰芙蓉诔”“慧紫鹃情辞试莽玉”等章节时，我们除了觉得可笑可叹之外，难道心底深处就没有一丝感动、一些震撼？我相信每一颗善良温柔的心灵都不会对此无动于衷的。在那样一个冷冰冰的时代，这种“痴”“傻”“呆”“狂”就是温暖的阳光啊，我们来看看周围人的行径，贾政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是一声断喝就是棍棒伺候，哪有丝毫温情？王夫人平日吃斋念佛、仁慈宽厚，不是一样逼死了金钏晴雯这些年轻美丽的女子，其他如贾赦、贾珍这些人的行为就更加不堪了，他们是在用“理”这把无形刀剑杀人，难道这些就属于正常行为？一个真正的有情人在一个无情无爱的时代注定只能是异类，宝玉的种种行为恰恰表现出率性自然的“赤子之心”，“痴傻呆狂”的背后反映的是对美好人性、纯真感情的痴恋，是对真善美的自觉追求，正如美国女诗人夏米莉•狄金森的诗句所说：
“有许多疯狂是神圣的感受，
有许多疯狂是神圣的感受，
来自一双明澈的眼睛……”
三、总结
曹雪芹在贾宝玉身上所寄托的思想和晚明思想家李贽的思想有相似处，他就是要塑造出一个有真性情、有独立思想的“真人”来，他把李贽的理论用鲜明的、栩栩如生的形象给予诠释，从而塑造出一个光彩照人的艺术典型。处在贾宝玉的时代、贾宝玉的地位，他喊不出“男女平等”“自由民主”“反对科举、反对八股”这样的口号，他也不具备这样的新思想，所以我们不能把他抬得过高，说他是封建家族的叛逆则可，称他为封建社会的斗士则是过誉了。然而宝玉的身上确实具有一些自由民主的因子，这不牵扯到他的思想觉悟，只是因为它是以一颗赤子之心待人对事的，在这样一颗纯洁无瑕的心灵里，等级、理性等一些反人性的思想观念根本就无处生根，都是荒谬可笑的。很多人早已在灯红酒绿、物欲横流的社会中失去了辨别是非、区别善恶的能力，但是在孩子们清澈的眸子里它们确是一清二楚的。宝玉就是那个长大之后却仍长着一双儿童清澈眸子的人，一个保留着赤子之心的人，可是在很多人眼中他也许只是个“呆子”，当我们今天还在喊着自由、平等、民主这些口号时，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我们自己太复杂了，似乎是到了重新思考贾宝玉这个典型形象价值存在的时刻了。
注释：
①金良年.孟子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137.
②⑥李壮鹰.中国古代文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355；356.
③⑤⑦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长沙：岳麓书社，2004：9；483；241-242.
④周来祥主编.中华审美文化通史（明清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47.
关键词：男女观；等级观；书本的选择；情根深种
文章编号：978-7-5369-4434-3（2011）04-107-02
一、“赤子之心”释义
赤子指出生的婴儿，形容人的心地善良、纯洁，如《孟子•离娄下》：“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①指具有婴儿一样纯洁无瑕的心灵。
儒家的不失赤子之心与道家的“能婴儿”、李贽的“童心”意思都差不多，即要有小孩子那样澄澈的心灵。李贽在《童心说》中写道：
“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②
可见“赤子之心”或曰“童心”就是一颗真心，一颗不虚伪、不做作、不隐藏，没有受到世俗人情世故、利益取向的污染、侵袭，因而显得纯洁、善良、天真的心，拥有赤子之心的人行为处事是以自己内在的本心作为价值判断的标尺，而非社会的标准或外在的法则。根据这一要求，笔者从贾宝玉的男女观、等级观、他对书本的选择、他的“痴傻呆狂”这几个方便来看看贾宝玉是怎样以自己的内心判断事物从而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的。
二、贾宝玉赤子之心的若干表现
（一）贾宝玉的男女观
在封建时代，尤其是处于理学高压下的明清时代，男权主义一直占据主导地位。妇女们只能处于附属地位，她们没有受教育的权利，没有参与社会活动的权利，只能服从于自己的丈夫或儿子。整个封建时代几乎很少有人怀疑过这项制度的不合理，人们的思想早以被统治阶级的大套理论同化，他们从来没有独立思考过，男人们固然想长久拥有这一优势而不愿改变，而女人们也在长期的压迫中习惯了服从，忘记了反抗。如贾赦在早已妻妾成群的情况下仍要讨年龄上可以做他孙女的鸳鸯为妾，而邢夫人不仅不敢反抗，还要帮贾赦去恳求鸳鸯。王熙凤如此泼辣厉害，却也不敢公然反对贾琏娶尤二姐，表面上还得装出欢喜顺从的样子，背地里暗施诡计将其害死。由此可见女子在封建时代地位多么低下。而贾宝玉却并未因世俗的成见去信服男尊女卑这一套，他是以自己的心为衡量标准的。他看到身边的男子要么如贾赦、贾琏、贾蓉之辈不过是每日吃喝嫖赌、斗鸡走狗、眠花宿柳的荒淫无耻之徒，要么如贾雨村之流不过是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只为升官发财的禄蠹而已，而父亲贾政也不过是一个古板迂腐、毫无情趣的社会工具，他们或行为龌龊、或俗不可耐，根本无法赢得他的丝毫尊重。反而是身边的那些女孩子们，她们天真纯洁，或才华横溢，或品质高洁，或娇或美，或痴或憨，情趣高雅，自然率真，比那些须眉浊物不知高出多少，因此宝玉才根据自己心灵的判断发出了“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觉清爽，见了男人便觉浊臭逼人”③这样稚气的声音。不管宝玉这话正确与否，这都是从他心里流淌出来的心声，只可惜他身边的那群人早已在封建伦理的教化与规范中丧失了自由思考、抒发自我见解的能力，他们只是用统治阶级那陈腐反动的一套来思考来言论，因而他们一听到宝玉这样离经叛道的话语时，要么像贾政那样大声斥骂，要么就是讥笑讽刺，然而那些人不知道在百年之后，人们终于砸破了思想的桎梏，喊出了“男女平等”的口号。
（二）贾宝玉的等级观
封建社会有着严格的等级秩序，主子天生比奴才尊贵，奴才得无条件服从主子，而主子则可以任意主宰他们的命运。
“伦理道德传统讲的是‘三纲五常’，是严格的等级秩序。在思想上，圣人永远令人敬仰而不得见；在社会上，统治者永远高高在上而不容怀疑，每个人都被严格地规定出他的位置，而不敢有所逾越。”④
整个贾府甚至整个封建社会都是这么做的，不仅主子们以为这是理所当然，连奴才们也已经习惯了这种贵贱之分。但贾宝玉却通过自己的观察认识到主子与奴才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很多奴才甚至比主子更有才干，品德也更高尚，他自己就常常觉得不如身边的丫鬟们，因而自称“浊玉”。因此宝玉虽是尊贵无比的主子，却很少在下人面前摆主子的架子，如六十六回兴儿对尤三姐说的：
“每日也不习文，也不学武，又怕见人，只爱在丫头群里闹，再者也没刚柔，有时见了我们，喜欢时没上没下，大家乱玩一阵，不喜欢各自走了，他也不理人。我们坐着卧着，见了他也不理，他也不责备。因此没人怕他，只管随便，都过得去。”⑤
从这里可以明显的看出在宝玉心中是没有什么等级之分、贵贱之别的，这种自由平等观念的幼芽正是在他以一双澄澈的眼睛看待世界、一颗纯洁的赤子之心衡量一切时萌发的，这在那个戕害人性，压抑个性、无视人的尊严的时代是多么可贵、多么让人感动啊，在那个黑暗冰冷、冷酷自私的社会里，源于心灵深处的真与善所折射的人性之光尽管微弱但即使相隔千年却仍能触动人们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可惜那些奴才们受封建思想的毒害实在太深了，他们早已不知生命的尊严与自主为何物，因此宝玉的行为不仅得不到他们的支持与体谅，反而惹来他们的讥笑。我们不禁也要像鲁迅先生那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不过从这倒可以假想当有一天我们都以一颗真心来看待世界时，自由平等的实现也许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
（三）宝玉对书本的选择
《红楼梦》在描述贾宝玉的词中有一条是“愚顽怕读文章”。文中因为宝玉不读书旁人讥笑过、贾政斥骂过、袭人劝诫过，可见在众人心目中宝玉确是不喜读书了。但宝玉却并非什么书都不读，他偏好诗词歌赋、庄子散文、《西厢记》之类独抒性灵、表达人的真情实感、具有较高审美性的文章。在这方面它不仅喜欢而且表现出较高的天赋。最突出的例子就是大观园试题一节，宝玉清新的思想、生动的词藻令人印象深刻，与贾政及众门客的才思枯竭、迂腐守旧形成鲜明对比。宝玉不愿读的是“四书”“五经”之类阐发圣人之旨的道学家的文章，这类文章在当时只不过是应付科举考试的工具、进入仕途的敲门砖而已，但一些思想家却不以为然，明代李贽说：
“然则六经、《语》、《孟》，乃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弊也，断断乎其不可语于童心之言明矣。”⑥
道学文章是否假人之渊弊暂且不论，拥有童心的贾宝玉却实实在在不喜读这些道学文章，他读何种书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意、经过自己的比较判断作出的选择，而并非别的什么原因。内容上，他觉得诗词歌赋缠绵蕴藉、辞藻清新优美，表达出作者真实的内心情感，具有很强的审美性与抒情性，而那些道学文章则内容空洞、枯燥乏味、形式僵化、毫无新意、令人生厌。从思想上，他所读的诗词歌赋、庄子、《西厢记》等都体现出一种注重人的精神解放、情感抒发以及自由无羁等思想；而那些阐发圣人之旨的八股文则满纸都是宣扬等级秩序、封建伦理道德等陈腐思想，散发着虚假、做作、腐朽气息，与宝玉的真性情不符。再加上他看到周围那些靠道学文章飞黄腾达的人要么像贾雨村似的沽名钓誉、奉承巴结，要么像贾政似的迂腐古板、毫无情趣，反而像黛玉这样喜欢诗词的人显得清新脱俗、高雅才俊。这些所见所感使他坚决果断的选择了诗词歌赋等表达真性情的文章，摒弃了那些虚伪陈腐的道学文章，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他都毫无改变，因为他是根据自己的“真心”做出了选择。
（四）有情人生在无情世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是宝玉判词中的一句，宝玉的痴傻呆狂无非表现在他作为一个主子，却喜欢和丫头们厮闹，他常常对那些女孩子们表现出过多的关心与爱护，如三十五回傅家婆子们的议论：
“……果然竟是有些呆气。他自己烫了手，倒问别人疼不疼……大雨淋得水鸡似的，他反告诉别人：‘下雨了，快避雨去吧。’你说可笑不可笑？时常没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儿说话，见了明星月亮，他便不是长吁短叹的，就是咕咕哝哝的……”⑦
宝玉的情不仅体现在那些他所喜爱的年轻女子身上，也体现在周围的一切花草虫鱼上，情到深处，便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自己，这样一个“情痴情种”，在那个坚持理性主义、抑制过分欲望，把“存天理，灭人欲”当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普遍信条和基本理念的时代怎能不被说成“乖僻邪谬”“似傻如狂”呢？然而每当读到“痴公子杜撰芙蓉诔”“慧紫鹃情辞试莽玉”等章节时，我们除了觉得可笑可叹之外，难道心底深处就没有一丝感动、一些震撼？我相信每一颗善良温柔的心灵都不会对此无动于衷的。在那样一个冷冰冰的时代，这种“痴”“傻”“呆”“狂”就是温暖的阳光啊，我们来看看周围人的行径，贾政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是一声断喝就是棍棒伺候，哪有丝毫温情？王夫人平日吃斋念佛、仁慈宽厚，不是一样逼死了金钏晴雯这些年轻美丽的女子，其他如贾赦、贾珍这些人的行为就更加不堪了，他们是在用“理”这把无形刀剑杀人，难道这些就属于正常行为？一个真正的有情人在一个无情无爱的时代注定只能是异类，宝玉的种种行为恰恰表现出率性自然的“赤子之心”，“痴傻呆狂”的背后反映的是对美好人性、纯真感情的痴恋，是对真善美的自觉追求，正如美国女诗人夏米莉•狄金森的诗句所说：
“有许多疯狂是神圣的感受，
有许多疯狂是神圣的感受，
来自一双明澈的眼睛……”
三、总结
曹雪芹在贾宝玉身上所寄托的思想和晚明思想家李贽的思想有相似处，他就是要塑造出一个有真性情、有独立思想的“真人”来，他把李贽的理论用鲜明的、栩栩如生的形象给予诠释，从而塑造出一个光彩照人的艺术典型。处在贾宝玉的时代、贾宝玉的地位，他喊不出“男女平等”“自由民主”“反对科举、反对八股”这样的口号，他也不具备这样的新思想，所以我们不能把他抬得过高，说他是封建家族的叛逆则可，称他为封建社会的斗士则是过誉了。然而宝玉的身上确实具有一些自由民主的因子，这不牵扯到他的思想觉悟，只是因为它是以一颗赤子之心待人对事的，在这样一颗纯洁无瑕的心灵里，等级、理性等一些反人性的思想观念根本就无处生根，都是荒谬可笑的。很多人早已在灯红酒绿、物欲横流的社会中失去了辨别是非、区别善恶的能力，但是在孩子们清澈的眸子里它们确是一清二楚的。宝玉就是那个长大之后却仍长着一双儿童清澈眸子的人，一个保留着赤子之心的人，可是在很多人眼中他也许只是个“呆子”，当我们今天还在喊着自由、平等、民主这些口号时，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我们自己太复杂了，似乎是到了重新思考贾宝玉这个典型形象价值存在的时刻了。
注释：
①金良年.孟子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137.
②⑥李壮鹰.中国古代文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355；356.
③⑤⑦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长沙：岳麓书社，2004：9；483；241-242.
④周来祥主编.中华审美文化通史（明清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47.